意趣天成，潤物無聲
——張桂徵筆下的工筆花鳥畫

文_王欣

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內容提要：作為當下優秀的工筆花鳥畫家，幾十年來，張桂徵在工筆花鳥領域努力地學習和探索并取得不凡的成就，在國內外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在她筆下，無論是斗方小品還是巨幅大作，總是流露出寧靜祥和、清朗潤秀、溫靜嫻雅的氣息。

工筆花鳥畫作為中國傳統繪畫的種類之一，在唐代發展并成熟，五代兩宋時期出現宮廷畫院花鳥而興盛一時，經過元代的沒落，在明朝復興并達到鼎盛。歷經千百年的繼承與發展，工筆花鳥形成了獨特且完整的繪畫體系，并追求“精于形象而意味橫生”的藝術特色。在《中國美術大辭典》中，工筆畫的注解為“工筆亦稱細筆，與寫意對稱，中國畫技法名，屬工整細致一類密體畫法”[1]。工筆花鳥畫以骨法用筆、雙鉤填色、層層渲染為主要創作手段，較之大寫意花鳥畫，形象描繪更加具體、細致且嚴謹[2]，更強調主觀改造后的氣韻生動和物我合一后的精神體驗。

筆者對工筆花鳥畫家張桂徵的作品有初步認識是在看到她2021年為中國郵政設計的一套《木芙蓉》特種郵票后。該套郵票共表現了木芙蓉、金秋紅、重瓣白、醉芙蓉四種花蕊樣式[3]，每一種樣式都很有特點。它們或枝繁葉茂、典雅高貴，或干凈明艷、濃淡相宜，無論重瓣還是單瓣，中國木芙蓉的美都在這種傳統的工筆加白描畫法中更加完美地體現出來，在豐富了郵票內容的同時也展現了中國傳統工筆花鳥的韻味。在后期的欣賞與學習中，筆者更是逐漸了解到她典雅卓越的繪畫風格。

一、質樸天真的早期繪畫風格

在學習繪畫之初，張桂徵主要師從南方著名的工筆花鳥大師李長白，她繼承了李長白先生獨特的“積水法”，并在一次次的練習中將其發揮到了極致。“積水法”是一代工筆畫大師陳之佛先生的獨創，他融中國畫中的“破墨法”“沒骨法”為一體，主要在絹布、熟宣上創作，表現形式類似西洋水彩畫，營造出一種奇特的暈染效果。毛筆可吸收水分較多，點綴其他飽和度較高的植物色或礦物色，如赭石、褐色、石青、石綠等，并使其按照水流動的方向鋪展，在紙張自然滲透和烘干后，在自然光線的映襯下，會形成一種意趣天成的自然紋理，耐人尋味。在張桂徵早期的梅花系列的作品中，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積水法”的影子，如《梅花寒雀圖》（圖1）。在這幅畫中，雖然作者采用了傳統的構圖方法，但不同方向的出枝營造出的平衡感和大面積背景留白的空靈感又不免使人耳目一新。其中梅枝從右下角起，向不同的方向延伸著，顏色深淺過渡自然，樹梢轉折處用石青與赭石進行點綴與渲染，筆觸虛實映襯、干濕交融，仿佛可見那種晶瑩剔透的冰霜質感以及迎面而來的凜冽與清冷氣息。左下角胖嘟嘟、毛茸茸的鳥兒與右上角栩栩如生的梅枝遙相呼應，鳥兒立在枝頭，靈動可愛，梅花有高有低、疏落有致。雖然畫面用筆不多，卻意趣盎然，有著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提到的“上古之畫，跡簡意淡而雅正”[4]的效果，也使人想到“揮毫落紙墨痕新，幾點梅花最可人”等詩句。整幅畫面氣息清雅靜謐，又充滿生機。

圖1 張桂徵 梅花寒雀圖60cm×54cm1982

二、師從南北追求繪畫風格上的創新

張桂徵的畫能夠深深打動欣賞者，也在于她在繪畫技巧與形式表現上的不斷創新。她的工筆畫或用筆簡潔流暢、筆簡意全，或繁而不亂、意蘊深遠。在早年的北京之旅中，她曾向著名工筆花鳥大師田世光和俞致貞先生學習，自然環境的熏陶和在不同地域間的學習探索，造就了她獨特的畫風：既有南派之風，也有北派之意；既有南派秀潤、清雅、空寂的意境，也有北派厚重的色彩、濃郁的情感與扎實的體積感。《燕山秋色》（圖2）作為張桂徵早期畫風轉型的經典，就有些許北方特色。畫中大面積深褐色的山石穩穩排列在畫面中央，枝蔓盤根錯節，攀附其上，線與面交融一體，卻繁而不亂，巧妙地打破了形式的單一化。整體構圖前實后虛，多平鋪用筆，工整而不板呆；設色左重右輕，山石以青綠渲染與勾勒，營造出強烈的立體感與空間感，給人以強烈的氣勢與視覺沖擊力。詩人說“自古逢秋悲寂寥”，而我們好像在張桂徵筆下看到了一派濃墨重彩、寒意逼人卻不孤寂蕭索的北方秋天之景。

圖2 張桂徵 燕山秋色84cm×195cm1984

三、妙法自然彰顯精神意象上的突破

優秀的工筆花鳥畫，往往著筆細膩、嚴謹而典雅，取神得形，以線立形，以形達意，實現神態與形體的完美統一。張桂徵在繼承和發展工筆花鳥的過程中也逐漸體現出這一點：在平時的臨摹、寫生中注重對自身情感和物象氣韻的表達。在她的畫中，我們能真實地感受到大自然的花開花謝、蟲鳴鳥啼，仿佛循環往復的自然規律都融入在畫家的情感中。觀其作品，可以說是情隨心動、意由情生，每一幅畫都表達出她對自然萬物的微妙探索與思考，是對生命意象的表達與體驗，也是對老莊天人合一境界的追求。1989年，張桂徵創作了《歲華》（圖3）這幅畫。這是她在繪畫技法上的又一突破，也是其工筆花鳥在精神意象上的更進一步的表達。在一次寫生取景過程中，她發現牡丹生長環境的陽光并不充裕，但是這些牡丹依然絢麗地綻放。這種自強不息的精神使張桂徵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后來她又聯想到中國書法經典石刻《瘞鶴銘》，此石刻被譽為“大字之祖”“碑中之王”。《瘞鶴銘》原石在明朝洪武年間就已斷裂，沉入江底，后被打撈出，現僅存五塊殘石，陳列于江蘇省鎮江焦山碑林中。在《歲華》作品創作中，張桂徵選擇“牡丹”與“石刻”為元素入畫。為了更突出畫面獨特的歷史厚重感，張桂徵打破了傳統的構圖模式，石刻占據了畫面的大部分空間。畫面設色多為冷色調，用筆也多為平鋪，并用工筆勾勒和積水渲染的技法突出石刻上的銘文，使其看起來厚重圓潤且蒼勁有力。石刻中穿插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裂痕，充滿了歷史的滄桑感。牡丹多為側面刻畫，異于繁花似錦、雍容華貴的傳統牡丹藝術形象。《歲華》中的牡丹顏色素雅冷艷，富麗卻不張揚。為了進一步營造出光影流逝的破碎感，張桂徵在畫完花瓣后又進行了多次沖洗，使其顏色過渡自然且交融在一起，又著以白粉增加體積感和空間感，與其后厚重的石刻形成了鮮明對比。整體畫面柔而美，靜卻動，柔美中不失陽剛之氣，清淡中又不失艷麗之韻。畫面最下方寫意式地點綴出些許碎石和雜草，則又給這幅畫增加了一種清涼荒寒的意境。這是寫意與積水兩種表現手法的完美統一，也是工筆花鳥表現技巧上的創新。

圖3 張桂徵 歲華100cm×90cm1989

在張桂徵后來的優秀作品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這種集白描、寫意、積水手法于一體的創新性畫作。在繪畫的世界里，天地萬物就是張桂徵取法的對象。她常觀物取象，立象盡意，既能使物象傳神寫意、鮮明生動，又不失物象形體的準確性。牡丹、梅花、蘭花、荷花和各種鳥兒常常成為她描繪的對象，她在畫面中表達對生活的贊美和對理想的追求。這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完美體現，畫家的精神氣質轉化為優秀作品的靈魂。2021年，張桂徵完成了大尺幅花鳥畫《波影熏風》（圖4）。在這幅畫中，幾簇盛開的荷花作為畫面的主體位于畫面中央，蘆葦、野草于四周環繞，用筆細膩勻稱，設色淡雅明麗，構圖疏落有致。水草下用大面積深色塊表現的荷葉與石頭突出了荷花，也起到穩定畫面的作用。畫面整體前實后虛，看似不起眼幾筆淺淺的淡青色表現出碧波蕩漾的空靈感。荷花隨風而動，亭亭玉立，富有動勢。畫面最下部的一朵荷花作為畫面中的焦點，吸引了觀賞者的目光。其嬌嫩的花瓣層層展開，淡黃色的花蕊如珍珠般點綴在其中，顏色由深及淺，富有層次感。中間的那朵荷花猶如嬌羞的少女側對觀者，與頂部藏在蘆葦叢中的另一朵荷花形成了強烈的呼應。這種類似陰陽太極圖的構圖樣式，既不會使畫面因空白太大而少了主次，又進一步引導了觀賞者的視線隨著所畫之景向遠方的水面望去。朵朵荷花搖曳生姿，動靜結合，意境幽遠，遠遠望去，素潔高雅的荷花、蒼翠欲滴的荷葉，以及渾樸的巖石與泛著漣漪的池面，仿佛是相輔相成的一體，完美體現了畫家巧妙絕倫的構思。

圖4 張桂徵 波影熏風137cm×69cm2021

結語

在幾十年的繪畫生涯中，張桂徵從未放下對工筆花鳥技法的探索。她編著并出版的《桂徵畫集》《桂徵白描花鳥圖冊》《桂徵白描花卉》《冷艷清華——張桂徵》《百鳥圖集》等一系列優秀畫冊，為廣大學員提供了學習、參考的素材。其雅俗共賞、平淡天真的繪畫風格，符合大眾的審美需要，體現出工筆花鳥在當今畫壇別具一格的美。她緊緊把握時代的脈搏，傳達了中華民族精神與自然萬物之美的獨特審美關系，為工筆花鳥畫的傳承與發展做出了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