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管理會計實踐的發展變化研究
——基于2001-2018年上市公司年報的文本分析

| 冉秋紅 鄧佩瑤

一、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經濟高速發展，社會進步繁榮。作為微觀經濟主體的企業，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方面來看都在不斷發展壯大，企業管理水平和效率亦在不斷提升，而作為推動企業管理實踐水平提升主要抓手的管理會計工具與方法，理應在企業管理實踐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為此，我國會計理論界對管理會計實踐的宣傳與推廣的步伐從未停歇，財政部、國資委等相關政府部門與實務界亦大力倡導管理會計實踐的應用推廣。那么，我國管理會計實踐發展進程及其現狀如何?有何發展變化趨勢與特征？

為回答這一問題，不少學者在改革開放以來的不同時期進行了管理會計實踐的調查問卷研究，于2000年以前的調查研究表明大多數企業開展了成本管理與營運決策等管理會計活動（孟凡利等，1997；林文雄和吳安妮，1998）；于2010年以前的調查表明我國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在不斷提升，但是戰略成本管理方法、作業成本法、平衡計分卡等的應用相當有限（熊焰韌和蘇文兵，2008；肖澤忠等，2009 ）；近期2017年左右的調查研究表明，經營預算、資本預算、本量利分析、標準成本法、作業成本法、EVA等管理會計工具的應用程度較高，也更受企業重視（沙秀娟等，2017；佟成生等，2017）。這些研究成果大大豐富了對我國管理會計實踐發展及現狀的認識。但受調查研究成本的限制，還是難以反映大多數企業或行業的管理會計實踐及其長期發展變化趨勢。本文擬采用文本分析方法，以我國2001-2018年的A股上市公司年報作為分析樣本，來研究上市公司的管理會計實踐發展狀況，以與現有調查研究結果相互佐證，進一步豐富我國特色管理會計實踐的研究成果。

二、管理會計實踐界定及文本分析方法

（一）管理會計實踐內涵及基本結構

現有研究并未對管理會計實踐明確加以界定，一般將實踐中應用的各種管理會計工具方法稱為管理會計實踐，但現有管理會計工具相當多，而且還在不斷發展與創新，這使得難以通過列舉各個管理會計工具來全面體現組織的管理會計實踐，因而有必要建立一個基本框架來較為全面地體現組織管理會計實踐狀況。

本文認為，管理會計實踐是組織管理實踐中所進行的管理會計活動。而基于我國《管理會計基本指引》中的界定與現有相關研究表明，管理會計活動不僅是企業應用管理會計工具方法，服務其管理需要的規劃、決策、控制、評價等相關活動，而且本質上內嵌于組織管理活動之中（王斌和顧惠忠，2014），伴隨組織管理全過程，并在其中發揮價值計量與價值管理作用（李守武，2016；賀穎奇，2020）。因此，管理會計活動范圍很廣，幾乎涉及所有的組織管理活動領域。參考《全球管理會計原則》與我國的管理會計基本指引及應用指引，本文認為管理會計活動主要涉及預算管理、成本管理、營運管理、績效管理、風險管理和戰略管理等六大組織管理活動領域。管理會計活動即是在這六大組織管理領域中的價值計量與價值管理活動，具體表現為應用管理會計工具與信息來進行的規劃、決策、控制、評價等管理實踐活動，如在戰略管理領域應用管理會計工具與信息來進行的戰略規劃、戰略決策、戰略控制與戰略評價等相關活動，就成為該領域的管理會計活動。

因此，管理會計實踐即由這六大組織管理領域所實際進行的各種管理會計活動組成。為簡化起見，本文將各領域的各種管理會計活動對應為預算、成本、營運、績效、風險和戰略六個維度，這六個維度便構成了組織管理會計實踐的基本結構框架。

（二）管理會計實踐的文本分析方法

文本分析（Textual Analysis）已成為會計研究領域中的一種重要方法，它是指通過專門的技術手段提煉文本中的信息，進而將其轉化為定量形式的過程（Loughran和Mcdonald，2016；肖浩等，2016）。現有基于文本分析方法的相關研究，可根據與會計文本內容是否相關分為兩類，第一類是研究與文本內容無關的特征，如語調、可讀性、相似性等；第二類是研究與文本內容相關的特征，這類研究多借助文本大數據分析技術構建全新指標，如基于文本分析的財務約束、創新、不確定性、產品競爭程度等指標（肖浩等，2016；馬長峰等，2020）。鑒于本文的研究內容，主要參照第二類研究來測量企業管理會計實踐水平（MA）。

1.樣本說明和數據來源。本文以2001-2018年間在滬深兩市交易的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采用文本分析法來測量企業管理會計實踐。選取年報全文作為分析對象，因為管理會計實踐各維度作為公司管理狀況的重要體現，一般會在年報中加以披露，不僅較多集中在管理層討論與分析章節，在其他章節中也包含一定的管理會計實踐信息，如在公司治理部分會詳細披露管理人員的考評與激勵機制。在剔除了金融類上市公司以及ST類上市公司之后，結合本文的管理會計實踐衡量方法，最終得到34396個公司-年度-管理會計實踐各維度的觀測值。

2.管理會計實踐的衡量。本文參考Pencle（2016）和曾祥飛等（2018）的研究方法來構建管理會計實踐關鍵詞表。首先，基于前述管理會計實踐及其基本結構的界定與分析，初步確定了體現預算、成本、營運、績效、風險和戰略各維度管理會計實踐的基本詞匯。然后，為確保基本詞匯的全面性，人工閱讀了具有實踐應用導向的所有34項《管理會計應用指引》以及50份公司年報，進一步對基本詞匯進行修改和補充，最終形成了各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基本詞匯。如成本維度基本詞匯包括成本計劃、成本控制、成本決策、成本評價、目標成本、標準成本、作業成本等；營運維度基本詞匯包括營運計劃、營運決策、營運控制、營運評價、本量利分析、敏感性分析等。

在確定了基本詞匯后，參照已有研究（Merkley,2014；王雄元等，2017；任宏達等，2019），利用計算機程序對年報進行中文分詞和數據清洗，采用word2vec模型構建詞向量，并計算向量間相似度，將與各維度中基本詞匯最為相似的30個詞納入關鍵詞表中。由于各維度不同的基本詞匯可能會具有相同的相似詞，對此刪除了同維度中的重復項，保留其唯一項。此外，也剔除了詞表中不屬于價值計量與價值管理的管理類詞匯（如綜合管理、企業管理、內部管理等），由此形成了最終包括534個關鍵詞的管理會計實踐關鍵詞表。

最后，鑒于企業的各維度管理會計活動、運用不同管理會計工具方法的不同管理會計活動同等重要，本文不考慮權重，直接計算年報中出現的管理會計實踐關鍵詞表內各關鍵詞的詞頻數量，以表征各維度管理會計實踐基本情況，并匯總各維度詞頻數來衡量企業管理會計實踐總水平。

三、管理會計實踐發展變化狀況的文本分析結果

（一）管理會計實踐情況分析

1.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及其變化。有以下3個突出特點：

（1）近20年來我國企業管理會計實踐強度在逐步增加（見圖1），管理會計實踐無論是總水平還是分維度水平均呈上升發展趨勢。說明隨著我國社會經濟的發展以及企業發展壯大，管理會計理念在逐步為企業所接受，管理會計實踐亦在逐步應用推廣。同時，管理會計實踐在企業中亦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但是，各維度的折線圖有較為明顯的分界，表明不同維度的實踐水平及其變化趨勢都存在較大差異。尤其是風險維度在2007年大幅增長，后續也一直維持在較高水平，成為企業最重視的領域。其他增長趨勢較快的維度依次是績效、營運、戰略以及預算維度，成本維度增長幅度最小，表明其相對重視程度降低。

圖1 管理會計實踐總水平與分維度的總樣本時間趨勢圖

（2）管理會計實踐水平的提升具有階段性特征。如圖1所示，所有維度都在2007年出現一個顯著的增幅，然后相對穩定一段時間，并在2013/2014年躍升到一個更高水平。因此，可以將2001-2018年分為三個階段：2001-2006年為第一階段，2007-2013年為第二階段，2014-2018年為第三階段，各階段內的管理會計實踐總水平與各維度水平相對穩定。表1呈現了各階段各維度的描述性統計結果，進一步表明管理會計實踐整體和各維度水平均呈現階段性增長趨勢。其原因可能在于：其一，一般而言，企業導入、應用和推廣某項新的管理會計工具方法并產生實際效果需要較長時間，因而不同期間的管理會計實踐具有相對穩定性。其二，受相關政府部門與理論界對管理會計實踐的宣傳與推廣力度的影響。在我國，政府相關部門是促進管理會計工具方法應用廣度與深度的重要行動者（冉秋紅和李穎，2020）。如國資委2007年開始在中央企業推行EVA績效考核，推動我國企業在績效管理以及提升其效率效益方面的管理會計實踐又上了一個新臺階。2014年財政部頒布《全面推進管理會計體系建設的指導意見》，并主導后續接連發布了一系列管理會計基本指引與應用指引，在全國掀起了管理會計理論研究與實踐應用的熱潮，因而2014年及以后的企業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呈現再一次提升趨勢。

表1 分階段各維度描述性統計

（3）整體而言，不論在哪個階段，不同公司之間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差異較大。從表1來看，無論在哪個階段，各維度的最小值和最大值之間都相差較大，在總水平中這種差異更為明顯，三個階段內上市公司管理會計實踐總水平最小值分別為7、2、4，而最大值則分別高達327、823、553。同時，三個階段的中位數則分別為42、105、120，進一步表明上市公司管理會計實踐狀況差異顯著。

2.管理會計實踐結構及其變化。雖然表1的結果顯示各分維度最小值為0，但從各階段總水平的最小值來看，可初步確定各上市公司至少存在一個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即各階段內總水平的最小值均大于0）。通過進一步的統計分析，發現絕大部分上市公司具備5個及以上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活動，表明各上市公司存在綜合的和較為完整的管理會計實踐結構。進一步分析發現，各階段的管理會計實踐結構具有不同特點。

（1）從分階段來看，三個階段的管理會計實踐結構有一定程度的差異。第一階段企業更重視成本、營運與績效等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這說明企業為應對激烈競爭環境，通過強化成本管理、營運決策與控制以及績效評價等管理會計實踐，來提升經營管理效率與水平.而在第二階段對風險、績效、成本領域較為重視，營運維度的相對重要性有所下降。可能是證監會于2007年頒布的《年度報告的內容與格式》中，首次強制要求披露公司的風險因素及應對措施，風險管理會計實踐因而被提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位置。上市公司需要重視績效、成本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來推動績效目標實現，更需強化控制實現績效目標過程中的風險因素。在第三階段則是更重視風險、績效與營運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成本維度的相對重要性下降。表明在此階段，企業更關注在控制風險的同時，大力提升營運效率和實現價值增值目標。

（2）總體而言，無論在哪個階段，企業更重視的是成本、績效、營運、風險四個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即戰略和預算維度在各階段的重視程度均相對較低，且與其他維度相比差距較大。主要有以下原因：一是在當今不確定性日趨增強的市場競爭環境中，傳統的經營預算，尤其是固定預算與增量預算因其準確性較差、方向引導性不強導致其重要性逐步降低，而更為科學、精細化的零基預算及作業預算等卻由于實施的信息化成本較高、企業管理基礎難以跟上等原因，無法有效實施。文本分析中沒有檢測到作業預算等關鍵詞，零基預算也僅有2家公司。因而公司預算管理的總體水平不高，預算管理的信息化水平亟待提升（元年管理會計研究，2018）。二是相較于其他維度，戰略維度的水平明顯落后。這一方面由于預算涉及到對未來的籌劃，與公司戰略規劃密切相關，預算管理水平較低亦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戰略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此外，成本、績效、營運、風險四個維度更多屬于經營層面的管理會計實踐。而從管理會計理論與實踐的一般發展規律來看，只有經營層面的管理會計實踐達到一定水平，戰略層面的管理會計實踐才能得以逐步發展起來。

（二）管理會計實踐情況分組分析

1.按規模分組。大、中和小型企業管理會計實踐情況如表2所示。從管理會計實踐水平來看，雖然不同規模企業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處于逐步提升趨勢，但是無論在哪個階段，不同規模企業之間的管理會計實踐總水平差距較大，大型企業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最高，其次是中型企業，小型企業總水平最低，均值均在100以下。而且，不同規模企業之間的水平差異也呈現擴大趨勢，比如大型企業與中型企業在早期（2001-2006）總水平的均值之差為5.98，但后期逐漸擴大，2014-2018年期間該均值差達18.57。這說明規模越大的企業，管理會計實踐水平越高，而且，隨著時間的變化，借助于良好的管理會計實踐基礎，其管理會計實踐的深度與廣度都得以快速提升，因而與規模較小企業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差距越來越大。說明中小型企業需要因地制宜地完善其管理會計實踐，提升其管理水平，逐步縮小與大企業之間的差距。另外，從管理會計實踐結構變化來看，不同規模企業的發展變化趨勢基本相似，且與前述特征基本一致。

表2 不同規模企業各維度均值統計

2.按產權性質分組。表3表明，在管理會計實踐水平方面，各階段的國有企業管理會計實踐水平都高于非國有企業，尤其在預算、成本、營運和風險四個維度的表現均優于非國有企業，且兩者之間的差距隨時間變化而逐漸增加。我國國有企業在國資委的倡導下，十分重視管理會計的推廣與應用。而非國有企業則是基于各自需要自主導入管理會計實踐，總體而言，重視程度較低，推廣速度較慢。另外，從管理會計實踐結構分析，與前述結果基本一致。

表3 不同產權性質企業各維度均值統計

3.按行業分組。如表4所示，各行業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均呈提升趨勢，但不同行業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仍具有顯著差異。根據管理會計實踐總體水平進行排序，最高的前四個行業分別為建筑業、交通運輸業、采礦業以及住宿和餐飲業；而最低的兩個行業分別為農林牧漁業與教育業。造成這種差異的重要原因應是行業本身的發展程度，比如我國的建筑業、交通運輸業（如高鐵）發展居于世界前列，相應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更高。尤其是建筑業，不僅各階段總水平最高，而且其六維度水平均明顯高于其他行業，比如2014-2018年間，教育行業成本維度實踐水平均值為14.28，而建筑業則達到31.58，是教育行業的兩倍之多；農林牧漁業作為我國傳統產業，因其發展速度與水平較低，其管理會計實踐水平亦相對較低。

表4 不同行業企業各維度均值統計

從管理會計實踐結構來看，各階段強調的重點仍然是成本、運營、績效、風險這四個維度。同時，受不同行業自身特征影響，各行業在第二、三兩個階段重點強調的維度有明顯差異，如交通運輸業、住宿和餐飲業以及教育行業更重視營運維度，可能因為這三大行業對其服務過程與質量十分重視，因而尤為重視運營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而采礦業與農林牧漁業則更重視成本維度，可能因為這兩大行業受其產品市場價格限制而更重視成本管理會計實踐。

4.制造業管理會計實踐情況分析。在前述行業分組中制造業表現不佳，這與傳統觀點認為制造業管理會計體系建設較為完善不符。我國是制造業大國，在本研究中也有約2/3的公司為制造業企業，因此，本文單獨將制造業企業作為子樣本，對其管理會計實踐情況進行進一步分析，如表5所示。結果顯示，雖然在三個階段內，制造業企業的管理會計實踐總水平都低于建筑、交通運輸等行業，但其最大值卻顯著較高，分別為174、823、461。同時，數據顯示不論在哪個階段，其最小值、p25、p75都相對較小，與最大值之間存在非常明顯的差距。這表明在制造業行業內部存在較為嚴重的兩極分化，即部分典型企業管理會計實踐達到很高的水平，但行業中大部分企業的管理會計實踐在上市公司中卻處于一個相對較低水平，進而在整體上拉低了制造業行業均值。所以，制造業應積極發揮行業內先進企業管理會計實踐的示范與帶動效應。

表5 制造業各維度描述性統計

從管理會計實踐結構來看，除第二階段提高了對風險維度的重視程度之外，制造企業一直以來都比較重視成本、營運、績效三大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尤其是相對重視成本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這表明該行業在激烈競爭環境中對成本管理一直十分重視。

四、研究結論與進一步研究的問題

本文基于現有研究成果提出了由六維度組成的管理會計實踐結構，并以此為基礎，對我國A股上市公司2001-2018年年報進行文本分析，探討了近20年來我國上市公司管理會計實踐的發展趨勢與變化特征。研究顯示，近20年中我國企業管理會計實踐總水平與各維度水平均不斷提升，并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發展特征。在總水平呈階段性提升的同時，各階段的管理會計實踐結構具有明顯的差異。

具體到各上市公司，雖然一般都具有多維度的管理會計實踐結構，但不同公司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具有明顯差異。進一步分組分析表明，不同規模、不同產權、不同行業的上市公司管理會計實踐水平與結構的發展變化還具有自身特點，如規模越大的企業，管理會計實踐水平越高，且這種差異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國有企業在預算、成本、營運、風險維度方面的總體水平均高于非國有企業；不同行業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與結構亦有顯著差異，行業越發展，該行業企業管理會計實踐水平越高，如建筑業、交通運輸業、采礦業等。而制造業因行業內各企業的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差異較大，且較低管理會計實踐水平的企業較多，因而總體上管理會計實踐水平并不高。上述研究成果不僅有助于認識中國特色企業管理會計實踐的發展變化趨勢與特征，而且對于當今經濟高質量發展要求下，我國企業不斷完善其管理會計實踐亦具有參考價值。

由于研究方法限制，本文管理會計實踐的文本分析結果受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政策性因素影響較大，今后應進一步結合企業管理會計實踐的案例研究，來深入探討中國特色管理會計實踐發展狀況及其影響因素與經濟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