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順慶 楊清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比較文學學科發展離不開理論建設,尤其是在對現有理論范疇進行正本清源,在溯源范疇詞源意義基礎之上提出新的話語。2021年,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建設主要取得如下成就:一是重新審視平行研究等比較文學方法論,二是提出比較文學闡釋學新話語和進一步闡釋“譯文學”和“玉學”等理論新建構,三是探索“新世界文學”,四是結合熱點探討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
2021年,中國比較文學研究一大顯著特征即為立足比較文學學科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種種“危機”,重新審視平行研究以進行學科理論新探索。早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學者韋勒克(René Wellek)以“比較文學的危機”一文直擊當時國際比較文學學科痛點,振聾發聵。直到今天,圍繞比較文學危機展開討論的文章源源不斷地出現,比如美國比較文學學者蘇源熙(Haun Saussy)在美國比較文學學會2014年學科報告中發文《比較文學:下一個十年》,揭示了目前比較文學領域發表的論文和頒發的獎項集中于英語、法語和德語文學這一歐洲中心論偏頗,呼吁比較文學學者在未來十年里,“捍衛自己的立場,支持民族語言、整合復雜信息,以及探尋解決現有準則和方法之不足的新途徑,以在日漸萎縮的人文學科領域保持學科本身特有的差異性”。①蘇源熙:《語文學與比較文學的危機》,曲慧鈺譯,《中外文化與文論》2021年第2期,第99頁。再如中國學者殷國明教授在《危機與“重構”:關于比較文學未來的思考——兼議世界共通文學意識的多維構建》一文中,著眼于當前包括比較文學研究在內的整個文學研究領域所面臨的價值標準失落的困擾和危機,即破除各種明顯和潛在的文化中心論之后,文學理論和研究是否能夠找到彼此溝通和對話的思想橋梁和精神紐帶這一問題,提出基于人與歷史統一性構建作為一個整體的世界文學,重新定位文學理論與研究。②殷國明:《危機與“重構”:關于比較文學未來的思考——兼議世界共通文學意識的多維構建》,《當代文壇》2019年第4期,第11頁。可見,“學科危機”并不意味著斯皮瓦克所宣稱的“學科之死”,而是給不斷擴展學科邊界的比較文學學科以警醒,促使比較文學學者不斷審視這門學科的理論合法性、不斷推動這門學科的理論創新。
有鑒于此,《中國比較文學》雜志2021年第3期集中推出“學術前沿:學科理論新探索”專欄,探討“之間詮釋學”“比較文學中的平行、流通和體系”“比較文學可比性及其方法論構建”“平行研究在中國”。專欄主持人劉耘華教授痛感當前中外比較文學在學科理論探索方面處于新的瓶頸階段,其在《文學評論》上發表的《從“比較”到“超越比較”——比較文學平行研究方法論問題的再探索》一文就明確指出“比較文學的方法論之根仍然不夠牢靠;比較文學的固有界定無法完滿地解決現代思想界提出的‘他異性’難題,故學科理論建設在西方已經長時間地陷入停滯狀態”。③劉耘華:《從“比較”到“超越比較”——比較文學平行研究方法論問題的再探索》,《文學評論》2021年第2期,第150頁。在劉耘華教授看來,對于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建設而言,一大絕佳的突破口就是國內外比較文學界長期輕視甚至忽略的平行研究。
當前我們對“平行研究”的理解還停留在文學關系研究、基于“同/異”的平行比較研究、平行理論范疇闡釋等方面,鮮少對其內涵進行考察。劉耘華教授在《“之間詮釋學”:比較文學方法論新探索》一文中提出“之間詮釋學”這一方法論理念并闡釋其主要內涵,旨在通過解讀平行研究內涵,構建新的學科理論話語。所謂“之間詮釋學”,本質就是“平行研究”。在劉耘華教授看來,“平行研究”中的“平行”二字其實蘊含一個隱喻,即永不消弭的“之間”(in-between),消除了“二元對立”。④劉耘華:《“之間詮釋學”:比較文學方法論新探索》,《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3期,第7頁。金雯教授的《在類比的繩索上舞蹈:比較文學中的平行、流通和體系》一文則提出了一種新的描繪比較文學方法論歷史的路徑,認為翻譯流通研究不僅改造了傳統的影響研究,更是對平行研究所使用的類比思維的改造和推進;平行研究與翻譯流通研究相結合,從一元體系的想象中掙脫出來,催生了世界文學體系的重新構建。⑤金雯:《在類比的繩索上舞蹈:比較文學中的平行、流通和體系》,《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3期,第13頁。
自20世紀60年代國際比較文學界引發有關學科理論“危機”以來,對比較文學方法論的“焦慮”一直存在,反過來促使學界反思方法論問題。李偉昉教授在《方法的焦慮:比較文學可比性及其方法論構建》一文中就指出,對方法論構建的焦慮和探索始終貫穿于比較文學發展的各階段。⑥李偉昉:《方法的焦慮:比較文學可比性及其方法論構建》,《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3期,第27頁。高勝兵副教授的《平行研究在中國——兼論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特征》一文則打破了以往國內學界通常將平行研究等同于美國學派這一固定思維模式,對平行研究進行正本清源,提出了兩個重要觀點:一是認為平行研究并非等于美國學派;二是認為中國的平行研究并非是在美國學派形成這一研究范式之后才有的,其內涵也并不局限于美國學派的平行研究范式,反而是與生俱有,構成了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存在的根本依據。而中國比較文學平行研究的新發展就體現在如下方面:一是在研究方法上,重視跨文化平行研究;二是在研究性質上,中國比較文學平行研究具有中西文化比較的性質;三是在研究目的上,中國比較文學平行研究強調促進異質文化對話與理解,推動人類文化的多元共存。①高勝兵:《平行研究在中國——兼論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特征》,《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3期,第42-44頁。
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創新有賴于新話語的不斷提出。其中,比較文學闡釋學即是一個新的話語。該話語由曹順慶教授在《強制闡釋與比較文學闡釋學》一文中提出,主要將闡釋學相關觀點和方法運用至比較文學研究之中,從而形成了既包括以西釋中,又有以中釋西的跨文明雙向闡釋的比較文學理論新話語。從發生學的角度來看,比較文學闡釋學脫胎于長期以來中國學界依賴西方話語闡釋中國問題這一歷史事實,結合闡釋學與比較文學兩大學科理論,一方面為反思當前強制闡釋問題提供新視角,另一方面為比較文學研究開辟一片新領域。從研究對象來看,比較文學闡釋學關注到現有比較文學學科體系中的影響研究、平行研究、變異研究所無法涵蓋的一類研究,即諸如王國維、錢鍾書、朱光潛、劉若愚等學者有關比較詩學的研究,“這類研究并不被現有的比較文學方法論所包含,論其核心,就在于用跨語言、跨文明的方式闡釋文學作品或文學理論”。②曹順慶、翟鹿:《強制闡釋與比較文學闡釋學》,《天津社會科學》2021年第6期,第116頁。有鑒于此,曹順慶教授將比較文學闡釋學列為與影響研究、平行研究、變異研究并列的另一研究范式,形成了包括“理論闡釋作品”“作品闡釋作品”“理論闡釋理論”“翻譯闡釋學”“跨文明闡釋學”“闡釋變異學”在內的六個基本方法論。
新理論建構往往是研究者敏銳地察覺到以往理論存在的種種問題,對過去理論體系存在的不足或誤讀進行進一步探討的結果,勢必會涉及一系列理論范疇的重新界定,甚至提出新的范疇。曹順慶教授、王超副教授出版的《比較文學變異學》(商務印書館,2021)一書直擊目前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缺失痛點,提出了比較文學變異學這一新的學科理論突破點,是繼2014年曹順慶教授的英文專著The Variation Theor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Routlege)之后又一部比較文學變異學理論系統研究著作,也是國內比較文學變異學研究的第一部系統學術專著。林瑋生教授的《比較文學個體性向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21)一書同樣通過梳理比較文學發展歷程,立足百年比較文學整體性研究及其存在的局限性,提出個體性向度研究。
此外,王向遠教授在其專著《譯文學:翻譯研究新范型》(2018)及一系列論文中提出“譯文學”,主要針對的是以往翻譯學學科概念主要借助語言學和文化學這一現象,在此基礎上建構了“譯文學”完整的理論體系,闡述了譯文學與相關學科的關聯。朱靜宇教授的《“譯文學”:中國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新建構》一文系統梳理了王向遠教授所提“譯文學”的來龍去脈,并進行理論批評。究其“譯文學”提出之因,與中國文論“失語癥”不無關聯。早在1996年,曹順慶教授針對當前學界一味以西釋中而導致中國文論和文學作品闡釋出現種種啼笑皆非的誤解,提出中國文論“失語癥”問題。王向遠教授提出的“譯文學”關注到了學界存在的類似問題:一是翻譯研究全盤引進、照搬西方翻譯學相關理論,忽視譯文本身的研究;二是翻譯研究者缺乏應有的專業素養;三是翻譯研究避難就易、避重就輕,缺乏扎實的譯文研究和批評。有鑒于此,“譯文學”應運而生。所謂“譯文學”,其實質即是對傳統“翻譯學”和“譯介學”的進一步推進,形成以文學為中心、以譯本為中心、以譯本批評為中心的研究,其目的與研究價值在于探討譯本的本體價值。在朱靜宇教授看來,“譯文學”對中國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建設的最大貢獻就在于其明確提出將“譯文”作為中國比較文學研究的獨特文本。①朱靜宇:《“譯文學”:中國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新建構》,《北方工業大學學報》2021年第1期,第93頁。
將“譯文學”與“譯介學”進行比較可發現,“譯文學”強調“譯文本”的重要性,關注包括語言、結構、修辭、內容等文本元素在內的審美特征,勢必會對翻譯及譯文本進行價值評判;而“譯介學”強調超越語言而觀其跨文化活動,不再對翻譯及譯文本進行批評,轉而將其視為既存文學現象進行研究,審視原文本在譯介進目標文化后的接受、影響以及在這一過程中所產生的意義增添或丟失。“譯介學”的提出背景本身就是對以往翻譯研究片面強調語言轉換而忽視其中的跨文化活動,是翻譯研究文化轉向的結果。如今“譯文學”的提出,似乎呈現出一種“反向”研究趨勢,即重新回到譯文本的研究之上。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比較文學研究還是更為具體的翻譯文學研究,包括譯文本在內的文學文本是研究的基礎。即便是理論建設同樣離不開文本研究的實踐與支撐,否則只能是從概念到概念的“紙上談兵”。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比較文學研究領域,葉舒憲教授長期耕耘神話人類學研究,近年更是積極推動中國玉學的構建,延展了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邊界。在《中國玉學研究的理論建構——文學人類學視角的回顧與前瞻》一文中,葉舒憲教授直接點明在全球文科學界,有一門唯獨在當代中國催生出的新興學科——玉學或稱玉文化研究。在此文中,葉舒憲教授利用文學人類學視角,回顧伴隨著玉學研究的當代興起而來的理論建構過程,并概括為玉學與玉文化說、玉器時代說、玉石之路說與玉帛之路說、巫玉王玉說與玄玉-白玉說、玉魂國魂說與玉石神話信仰(玉教)說、玉文化先統一中國說(文明基因)、萬年中國說這七種理論命題。②葉舒憲:《中國玉學研究的理論建構——文學人類學視角的回顧與前瞻》,《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5期,第70-71頁。圍繞“玉學”建構與研究,葉舒憲教授在2021年發表了《盤古之斧鉞續論:從工具到圣物的進化史》《玉帛之路鑄就化干戈為玉帛的中國經驗》《三星堆祭祀坑新發現絲綢及象牙的文化意義——“玉帛為二精”三續考》《從“問鼎中原”到“問鼎江南”——《玉文化先統一長三角》的知識創新》《“玉成中國論”養成記——葉舒憲教授訪談錄》等系列文章,豐富我國玉學研究與文學人類學理論建設。
2021年,中國比較文學界圍繞世界文學展開系列探究。張隆溪教授的《什么是世界文學》(三聯書店,2021)一書圍繞經典、翻譯、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之關系,探討有關世界文學的種種問題。世界文學是比較文學研究走向“總體文學”的方向,學界始終在此方向不斷耕耘,甚至進一步圍繞“新世界文學”展開討論,尤以天津師范大學郝嵐教授主持的“語文學”與“世界文學”系列研究取得重要成果。郝嵐教授先是在《文藝理論研究》2021年第6期上發表《“新世界文學”的范式特征及局限》一文探討“新世界文學”的范式特征及局限,后又在《中外文化與文論》第49輯上推出“新世界文學”專號,收錄了國內外學者20余篇新世界文學研究文章,包括郝嵐的《新世界文學理論“樹”的語文學來源及其批判——從弗朗哥·莫萊蒂說起》、劉建軍的《從古希臘到拜占庭文學:“語文學”研究的價值》、姚達兌的《進化論與世界體系:莫萊蒂的世界文學大猜想》、蘇源熙的《語文學與比較文學的危機》、何成洲的《作為事件的世界文學:易卜生和中國現代小說》、劉洪濤的《新中國世界文學學科的創生與發展:1949-1979》、高旭東的《論比較文學在建構世界文學大廈中的作用》、王春景的《印度女性文學:理解世界文學的一個角度》等文章,在國內學界掀起了一股“新世界文學”研究熱。
郝嵐教授的“新世界文學”研究注重從“語文學”切入。在《“新世界文學”的范式特征及局限》一文中,郝嵐教授指出始于20世紀90年代的“新世界文學”理論顯現出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的根本改變。其在本體論上的改變在于“作為穩定的、本質主義的、一套由特定文本構成的‘世界文學’瓦解了;新世界文學更多地指的是關系、是網絡,是過程性的‘發生’;它表現在對舊的經典文本的拒絕閱讀或翻盤,也表現在研究成果命名的動名詞化或進行時態,要點在于彰顯‘新世界文學’的未完成、生成中的狀態”①郝嵐:《“新世界文學”的范式特征及局限》,《文藝理論研究》2021年第6期,第149頁。;其在認識論上的改變體現在多元化,無法再將語言和民族文學作為認識世界文學的單元觀念,反而被認為是從翻譯中獲益的文學②郝嵐:《“新世界文學”的范式特征及局限》,《文藝理論研究》2021年第6期,第151頁。;其在方法論上的改變就在于承認每個個體語言能力有限基礎上的合作模式、借助周邊科學的研究方法識別世界文學的圖譜③郝嵐:《“新世界文學”的范式特征及局限》,《文藝理論研究》2021年第6期,第152-153頁。,形成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在《新世界文學理論“樹”的語文學來源及其批判——從弗朗哥·莫萊蒂說起》一文中,郝嵐教授則從更為具體的新世界文學理論“樹”的語文學來源切入,對“樹”這一理論進行知識性溯源與方法論批判,為新世界文學理論構成正本清源。郝嵐教授指出,弗朗哥·莫萊蒂使用源自語文學的“樹”狀結構描繪“遠讀”之后的世界文學宏觀圖譜,不僅犧牲了文本細節,同時也喪失了語文學最看重的原語言能力和文本“細讀”,并認為這種超越了文學批評范疇的對世界文學的猜想與語文學之間的類比關系,應該引起學者對人文研究方法的思考。④郝嵐:《新世界文學理論“樹”的語文學來源及其批判——從弗朗哥·莫萊蒂說起》, 《中外文化與文論》 2021年第49輯,第29頁。
除上述比較文學學科建設補足、修正、推進以往理論外,比較文學理論建設另一方面即為結合當前熱點進行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并呈現出種種新方向,比如從后人類理論、科技人文、新文科等視角研究比較文學,重新審視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以建立整體系統。江玉琴教授在《后人類理論: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的新方向》一文中提出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應該摒棄本體論與方法論的爭議,而以問題導向模式為核心,建立比較文學研究的整體系統,具體則以后人類理論為切入口,開拓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新路徑,即“間性批評”與“系統批評”。⑤江玉琴:《后人類理論: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的新方向》,《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1期,第144頁。王寧教授的《科技人文與中國的新文科建設——從比較文學學科領地的拓展談起》一文則反過來以比較文學學科邊界的拓展來反觀科技人文與新文科建設,同時探討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問題,認為“科技人文將在未來的人文學科建設和發展中起到引領和示范的作用,同時它也可以給中國的人文學科研究帶來方法論上的更新”⑥王寧:《科技人文與中國的新文科建設——從比較文學學科領地的拓展談起》,《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4期,第11頁。。
除積極探索理論建設新方向外,2021年中國比較文學有關學科理論的探討仍然注重“溫故而知新”。這與比較文學學科本身的發展規律不無關系。無論是法國學派、美國學派,抑或是中國學派,學科理論的創新與推進從來就不是對既有理論范式的徹底推翻而重建,而是在繼承、發揚、批判既有理論的基礎上,“漣漪”式向前推進。比如紀建勛教授出版的《現代中國比較文學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一書就對現代中國比較文學史上“三代學人”與“三個階段”進行了整體觀察與思考。張輝教授在《和而不同,多元之美——樂黛云先生的比較文學之道》一文中,從比較文學研究實績、思想師承、比較研究哲學思考等方面,回顧樂黛云先生比較文學觀的形成與發展路徑。而江帆副教授則在《譯介學研究:令人服膺的中國聲音——從學科史視角重讀謝天振〈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論文集》一文中,圍繞已故比較文學大家謝天振教授的譯介學展開探討,揭示譯介學研究在比較文學和翻譯學科發展史上的重要意義。王旭峰、王立新教授合著的《論嚴紹璗先生的比較文學“變異體”與“發生學”理論》一文回顧嚴紹璗先生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形成的比較文學“變異體”與“發生學”理論,認為這一理論樹立了比較文學研究中客觀公正的價值標準。徐潔博士的書評文章《探索比較文學的“重生”之道——評〈比較多種文學:全球化時代的文學研究〉》聚焦大衛·達姆羅什于2020年出版的《比較多種文學:全球化時代的文學研究》一書,并將此書引介進國內學界,開闊國內學界有關比較文學學科建設的全球視野。
近年來,我國科幻文學研究勢頭正盛,并將之納入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領域,以觀其研究范式。李廣益的《作為世界文學的科幻文學》一文即主要探討作為邊緣文學類型的科幻文學之世界文學屬性,認為科幻文學的發展軌跡體現了世界體系的變動及其對于文化領域的曲折影響,科幻文學不僅能夠改變在世界文學領域中的邊緣地位,還大有機會成為時代前衛、先鋒文學。①李廣益:《作為世界文學的科幻文學》,《文藝理論與批評》2021年第4期,第68-69頁。《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Comparative Literature & World Literature)甚至在2021年第1期推出“中國科技小說”專刊,刊登了6篇中國科幻文學研究文章,集中推出中國科幻文學研究最新成果,包括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納撒尼爾·艾薩克森(Nathaniel Isaacson)為此專刊撰寫的導論《不再是“潛行者”:中國科幻小說講什么?》(“ ‘Subaltern’ No More: of What Does Chinese Science Fiction Speak?”)和 文 章《1949-1965年 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電影中的火車、技術與民族情感》(“Trains, Technology and National Affect in Socialist-Realist Cinema 1949-1965”)、來自埃爾蘭根紐倫堡大學的Rui Kunze的《想象飛翔的女人:中國印刷文化中的技術、空間和身體(1911-1937)》(“Envisioning the Flying Woman: Technology, Space, and Body in China's Print Culture (1911-1937)”)、來自沃巴什學院的卡拉·希利(Cara Healey)的《重新想象中國的殖民遭遇:馮德倫的〈太極1:從零開始〉和匡靈秀的〈罌粟戰爭三部曲〉中的混合》(“Reimagining China's Colonial Encounters: Hybridity in Stephen Fung's Tai Chi Zero and R.F. Kuang's The Poppy War Trilogy”)、來自澳門城市大學的Mengtian Sun的《“電龍”與“空心人”:韓松地鐵現代性的反敘事》(“ ‘Electrical Dragon’ and ‘Hollow Men’: Counter-narratives of Modernity in Han Song's Subway”)以及蒙大拿州立大學Hua Li 的《兩部中國鐵路科幻小說中的機器組合、機動性和固定性》(“Machine Ensemble, Mobility, and Immobility in Two Chinese Railway SF Narratives”)等文章。
比較詩學自誕生之日起即突破了法國學派“有事實聯系”的實證影響研究范式,主張不同詩學之間的橫向比較研究。這既包括有事實聯系的詩學影響研究,也將無影響關系的詩學橫向闡釋與對話研究包含在內。尤其是中國的比較詩學研究帶有特色鮮明的中西異質文化比較特征,注重跨文化活動。2021年,中國比較文學圍繞比較詩學展開的研究主要有四方面:一是理論范疇或關鍵詞的比較研究,二是多民族詩學研究,三是理論關系的比較研究,四是文論著作的跨文化比較研究,五是比較詩學與中國文論話語體系建構問題。
范疇或關鍵詞的有機組合與相互聯系構成了系統的理論體系。直觀把握理論體系的一個路徑就是理解體系中的一個又一個范疇或關鍵詞。比較詩學最常見的研究模式即為不同詩學范疇或關鍵詞的橫向比較研究。比如,黃寶生教授的《梵漢詩學比較》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一書對印度和中國古代文學理論進行比較研究,包括文體論、戲劇學、修辭論、風格論、味論、韻論等理論范疇,旨在說明中印兩國古代文學理論表現形態迥然有別而基本原理貫通一致。張晶教授、劉璇博士的《中西詩學中的“感興”與“靈感”》一文對中國古典詩學“感興”與西方“靈感”在詩學命題語義源流、審美感應機制、藝術構思方式、創作主體因素方面進行比較,推動具有多重語義與價值的中西文論關鍵詞的跨文化闡釋與交流。①張晶、劉璇:《中西詩學中的“感興”與“靈感”》,《中國文學批評》2021年第2期,第40頁。朱研博士的《比較視域中的中西詩學范疇:胸襟與感性》一文對18世紀歐洲詩學中的“感性”范疇與中國清代葉燮《原詩》中的“胸襟”范疇進行比較研究,主張通過發掘中西共通的價值以促進對話與互補的方式,來進行新人文精神的構建。②朱研:《比較視域中的中西詩學范疇:胸襟與感性》,《中國美學研究》2021年第1期,第126-136頁。姚衛群教授的《古代中西印哲學中的真理觀念比較》一文則站在文明互鑒的高度,聚焦哲學研究中的真理觀念,系統梳理了三地哲人所持觀點的異同,旨在推動人類文明對話與發展。③姚衛群:《古代中西印哲學中的真理觀念比較》,《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21年第6期,第42-53、155頁。
詩學的比較研究除平行比較理論范疇或關鍵詞之外,還可以對詩學之間進行平行對話與影響關系研究。曹順慶教授、王超副教授出版的《中西詩學對話》(高等教育出版社,2021)首次將平行研究與影響研究相結合進行比較詩學研究,從“以西釋中”轉向“以中釋西”,從“闡釋尋同”轉向“闡釋變異”,從“求同存異”轉向“差異互補”,開啟中西詩學對話新局面。劉燕、邵伊凡的《〈比薩詩章〉中的漢字書寫與視覺圖形特征》一文以龐德《比薩詩章》為研究對象,運用“視覺圖形藝術”的研究方法,考察龐德如何通過漢字拆分、漢語書寫、版式設計等藝術技巧,建立漢語與英語詩行之間的視覺對比、并置與互文性關系。文章指出,盡管龐德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存在誤讀之處,但其深受中國書寫文字的影響,龐德提出了有關“表意文字法”“形詩”“意象并置”“意象疊加”的漢字詩學;作為中西跨文化交流的碩果,《比薩詩章》成為龐德實踐其漢字詩學理想的最佳典范。④劉燕、邵伊凡:《〈比薩詩章〉中的漢字書寫與視覺圖形特征》,《當代比較文學》2021年第1期,第205頁。
值得注意的是,詩學之間的影響關系并非是單方面、單線條的,而是呈現出更為復雜、交融的情況。一個理論觀念的萌芽、發展與最終形成往往是在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下進行的,而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即是外來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在全球互動頻繁的18世紀以及如今的全球化時代,詩學之間的關系更是錯綜復雜。厘清詩學之間的影響關系有助于探討理論的全球互動關系與溯源問題,把握理論形成過程,助力于理論創新。楊清博士的《東西詩學的回返影響:朱熹、叔本華與王國維》一文則聚焦朱熹、叔本華、王國維三者之間的理論關系,認為三者之間呈現出一條“從東方到西方再到東方”的回返影響關系鏈,并指出東西詩學均就人類面臨的共同命題展開討論,其傳播與影響模式并不僅僅是單向的,還呈現出更為復雜的回返影響模式。⑤楊清:《東西詩學的回返影響:朱熹、叔本華與王國維》,《中外文化與文論》2021年第48輯,第291頁。
談及比較詩學,部分中國學者站在中國文化立場,自覺或不自覺地將視野局限在中西比較,比較之后的結果又往往落在中西文化差異上。如此比較再次落入飽受比較文學界詬病的“X+Y”比附窠臼,研究模式與得出的結論也總是千篇一律,只是“新瓶裝新酒”,缺乏新意。況且,部分學者在中西比較研究中,無意間將中西對立起來,盡管其批判的就是這種西方所持“二元對立”論。殊不知,中西之外另有天地。這并非是否定中西比較,事實上中西詩學存在諸多有待挖掘的比較研究,而是倡導一種超越中西兩極的多元比較。
李逸津、張夢云兩位學者合著的《東方比較詩學視角中的〈文心雕龍〉文學表達論——俄羅斯、英國古馬來文學家В.И.布拉金斯基對劉勰〈文心雕龍〉與印度梵文詩學的比較研究》一文以俄羅斯和英國東方學家、語言學家、古馬來文學研究專家弗拉基米爾·約瑟夫維奇·布拉金斯基( Владимир Иосифович Брагинский) 于 1991 年出版的專著《中世紀東方文學的類型問題: 文學文化學研究論文集》為中心,以此書所論及的《文心雕龍》為落腳點,譯介與點評其有關《文心雕龍》文學表達系統中“情志”“體裁”“風格”等要素與印度梵文詩學相關命題的比較研究。①李逸津、張夢云:《東方比較詩學視角中的〈文心雕龍〉文學表達論——俄羅斯、英國古馬來文學家В.И.布拉金斯基對劉勰〈文心雕龍〉與印度梵文詩學的比較研究》,《東方叢刊》2021年第1期,第19-32頁。該文關注到國外學者打破傳統意義上的中西詩學比較,將中國、俄羅斯、印度等不同文化圈的詩學觀念囊括其中,擴展了比較詩學的邊界。
比較詩學研究往往可以從理論作品之間的跨文化比較切入,甚至是翻譯文本研究。彭英龍教授的《秩序的偏移——張棗與史蒂文斯的詩學對話》一文就聚焦當代詩人、詩歌翻譯家張棗對美國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基圍斯特的秩序觀》的翻譯,認為張棗在翻譯史蒂文斯的詩歌時,將中國傳統文化要素融入進詩歌之中,從而對史蒂文斯詩學做了中國化的改造。②彭英龍:《秩序的偏移——張棗與史蒂文斯的詩學對話》,《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4期,第159頁。中國臺灣學者廖育正的《賽博格莊子:物化主題、技藝與義肢》一文認為賽伯格關于身體的理論與莊子哲學思想體系中的“忘際”等化通物我界限的思想具有對話的可能,并比較了1985年唐·哈洛威發表在《社會主義評論》(Socialist Review)上的《賽伯格宣言》(“A Cyborg Manifesto”)一文與《莊子》中有關物化主題的思考,進而反駁氣決定論。文章指出,“《莊子》以技藝為中介,推移物我的分際,使外物形成主體的親密義肢。透過賽伯格意象,有助于闡明《莊子》的批判潛力,其中亦有工夫。而‘賽伯格莊子’這個詞語,則是對賽伯格的再賽伯格”③廖育正:《賽博格莊子:物化主題、技藝與義肢》,《中外文學》2021年第1期,第171頁。。
我國是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多民族詩學理應是中國比較詩學研究的內容之一,尤其少數民族的史詩亟需系統整理與研究。以往比較詩學研究較為忽視多民族詩學,近年來隨著多民族文學研究增多而有所改變。李世武的《史詩文類劃分方法再探:以彝族〈梅葛:喪葬祭辭〉為例》一文聚焦史詩文類研究,以彝族《梅葛:喪葬祭辭》的文類劃分為具體研究對象,進一步細分文類,并將述源詩細化為敘事性述源詩與非敘事性述源詩。文章指出,述源詩是《梅葛:喪葬祭辭》史詩性的核心文類標識,但述源詩絕非孤立存在,而是與全經序詩、詩章序詩、詩章尾詩、祈禱詩、咒詩等文類形成了層層疊疊、彼此交織的語境關聯;史詩學界應保持開放的史詩觀,圍繞歷史、詩歌等關鍵詞及其語境化、本土化表達,通過廣泛而深入的比較詩學研究,由本土話語向學術話語轉換,歸納出史詩的普遍特征。④李世武:《史詩文類劃分方法再探:以彝族〈梅葛:喪葬祭辭〉為例》,《民族藝術》2021年第4期,第54頁。鄧永江、姚新勇的《整體與比較的視野:少數民族口頭文論的存在特征、多維文藝觀及其意義》一文聚焦少數民族口頭文論,即“口頭詩學”,歸納其存在特征,探究其多維文藝觀,并將少數民族口頭文論與漢語古代文論加以比較。文章指出,在多元文化語境下的民族文學批評研究中,少數民族口頭文學中有著豐富的“無意中的三言兩語”的諺語、詩歌,神話和故事中的一些言語也有助于我們窺見少數民族口頭文學的本質規律,拓展少數民族文學的批評閾限,有助于探索民族詩學發展的新途徑。①鄧永江、姚新勇:《整體與比較的視野:少數民族口頭文論的存在特征、多維文藝觀及其意義》,《內蒙古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第147頁。
構建中國文論國際話語體系的突破口之一即是比較詩學研究。這是因為,比較詩學這門比較文學分支學科本身就具有跨文化性質,尤其是中國的比較詩學尤為注重不同文化體系中的詩學對話、互補與互鑒。這有利于推動中國文論話語的全球傳播,構建中國文論國際話語體系。王洪濤教授的《從“翻譯詩學”到“比較詩學”與“世界詩學”——建構中國文論國際話語體系的路徑與指歸》一文即著眼于中國古典文論中的詩學話語體系,認為中國文論國際話語體系的建構應以中國古典文論的對外譯介為突破口,逐步實現其從本土詩學到“翻譯詩學”“比較詩學”“世界詩學”的跨越,推動中國古典文論從本土走向西方、走向世界,從而在國際學界發出自己的聲音,獲得話語地位。②王洪濤:《從“翻譯詩學”到“比較詩學”與“世界詩學”——建構中國文論國際話語體系的路徑與指歸》,《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3期,第176頁。值得注意的是,王洪濤教授不僅提出要從翻譯詩學、比較詩學進行中國文論國際話語體系的建構,更提出要將中國古典文論上升到“世界詩學”層面。“世界詩學”這一概念是伴隨著國際比較文學界熱議的“世界文學”而來,誕生之初即是為了實現不同民族、文化、文明詩學對話這一總體詩學目標,與錢鍾書所言之“詩心”相呼應。
李圣傳教授的《中國文化詩學:歷史譜系與本土建構》(人民出版社,2021)一書對中西文化詩學的異同進行了比較分析,重點分析當代中國文化詩學的理論建構問題。蔣承勇、馬翔兩位學者合著的《中西“文學自覺”現象比較研究——以六朝文學與唯美主義思潮為例》一文則以“文學自覺”現象為切入點,認為“‘文學自覺’直接體現為‘形式自覺’,唯美主義詩學是西方客觀形式主義美學在19世紀的變體,而六朝詩學試圖打破客觀論美學的禁錮,兩者殊途同歸,推動中西文學形式的解放”③蔣承勇、馬翔:《中西“文學自覺”現象比較研究——以六朝文學與唯美主義思潮為例》,《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1期,第121頁。。而顧明棟教授的《中西美學思想對話的共通基礎——劉勰和謝林的藝術論比較研究》一文試圖回答中西兩大美學傳統之間是否存在共通的概念性基礎可供對話這一中西文論重要問題,認為盡管劉勰和謝林源自不同文化傳統和時代,其藝術理論汲取了不同的哲學和美學思想,但兩者在藝術創造、創作靈感、藝術與自然、神性與藝術、形式和內容、表征和闡釋等核心問題上有著相似的理論觀點,可為兩大美學傳統對話提供共通基礎,甚至“可以展望全球性美學理論的可行性”。④顧明棟:《中西美學思想對話的共通基礎——劉勰和謝林的藝術論比較研究》, 《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第43頁。
中西比較文學向來是中國比較文學研究的重點研究領域。這是因為中國比較文學學者通常立足中國的文學,或與西方進行比較,或考察中西文學關系,天然帶有一種中國立場與中西比較視野。2021年,中西比較文學研究主要以中西文學關系研究、小說主題的橫向比較研究為主。
中西文學互為影響,其研究呈現出中國文學對西方的影響、西方文學對中國的影響兩種模式。當前,《中國比較文學》雜志比較注重對這一領域的研究,幾乎每期設置“中外文學關系”欄目,刊登諸多中西文學關系研究文章。《外國文學研究》雜志亦擇其一期推出“中外文學的交流與互鑒”或“東西方文學和文化的交流與互鑒”專欄。
在西方文學影響中國文學方面,錢林森教授的《勒克萊齊奧文學世界的中國之旅——法國作家與中國接受者心智相擁的奇遇》一文通過考察2008年諾貝爾文學家得主、法國作家勒克萊齊奧《沙漠》《訴訟筆錄》《流浪的星星》以及《烏拉尼亞》等幾部代表作在中國的譯介與接受,回顧過去三十五年來勒克萊齊奧“中國之旅”的歷程,揭示出其小說世界在中國的接受與傳播,大致經歷了“施予者”與“接受者”之間心靈相通、心智相擁、智慧互動的三重奏,并指出這樣的地理與心路歷程堪稱20世紀下半葉法國作家與中國接受者心智相通的奇遇。①錢林森:《勒克萊齊奧文學世界的中國之旅——法國作家與中國接受者心智相擁的奇遇》,《外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1期,第30頁。廖四平教授的《莫言長篇小說與中外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一書揭示了莫言長篇小說對中外文學的繼承與超越。宗先鴻教授的《盧梭與20世紀中國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則系統考察盧梭對20世紀中國文學的影響。高紅霞教授的《福克納家族敘事與新時期中國家族小說比較研究》(人民出版社,2021)一書聚焦福克納家族小說的敘事對中國新時期家族小說創作的影響,并就母題形態、歷史意識、時空觀念、敘事視角等方面進行橫向比較。宮寶榮教授的《歐陽予倩戲劇理論與實踐中的法國元素》一文聚焦中西戲劇之間的關系,從我國話劇藝術先驅歐陽予倩廣泛吸收外國戲劇元素這一現象切入,厘清其戲劇理論與實踐中的法國元素。②宮寶榮:《歐陽予倩戲劇理論與實踐中的法國元素》,《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1期,第135-143頁。孫堯天教授的《自然童話中的動物與人——論魯迅對愛羅先珂的翻譯、接受及其精神交往》一文則從動物與人的關系切入,探討魯迅對俄國作家愛羅先珂的翻譯、接受以及展開的思考。③孫堯天:《自然童話中的動物與人——論魯迅對愛羅先珂的翻譯、接受及其精神交往》,《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4期,第142-158頁。
在中國文學影響西方文學方面,相較西方文學對中國文學影響的研究,相關研究成果較少,有待進一步挖掘。葉雋教授的《中國小說與人類理想——以歌德對〈玉嬌梨〉的論述為引介》一文通過歌德對包括《玉嬌梨》在內的中國小說的認識來考察歌德晚年有關人類理想的思考。④葉雋:《中國小說與人類理想——以歌德對〈玉嬌梨〉的論述為引介》,《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4期,第89-106頁。陳建華教授的《論21世紀初期的中俄文學關系》一文則追蹤前沿,綜論21世紀中俄文學關系情況,并指出俄羅斯文學的譯介仍然為中國文學和文化發展提供重要思想資源,新世紀中國文壇仍有不少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書寫著與俄蘇作家及其作品的精神聯系。⑤陳建華:《論21世紀初期的中俄文學關系》,《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4期,第130頁。謝雅卿的《利頓·斯特雷奇對中國古代文明的審視與反思》一文聚焦英國利頓·斯特雷奇對中國文化的關注,認為斯特雷奇對古代中國的審視與反思體現了“中國”這面鏡子如何映照出他作為一個自由人文主義者的困惑與危機,也揭示了英國自由派文化精英在 20 世紀初的矛盾立場與所處困境。⑥謝雅卿:《利頓·斯特雷奇對中國古代文明的審視與反思》,《外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2期,第104頁。
2021年中西文學作品比較主要以小說比較為主。盧偉教授的《他者形象與“中國夢”——以赫爾曼·黑塞為例》(武漢大學出版社,2021)一書從比較文學形象學的內容研究和外部研究層面對黑塞小說進行了形象學的個案研究,全面分析了黑塞小說中的中國套話以及涉及中國形象、可以看作中國形象之變形和內化的其他形象。施曄教授的《18世紀中西小說瘟疫敘事比較研究——以〈紅樓夢〉和〈瘟疫年紀事〉為中心》一文立足當下全球環境,基于敘事學理論比較《紅樓夢》和《瘟疫年紀事》兩部小說,以觀18世紀中西小說瘟疫這一母題敘事以及中西不同宗教及生死觀對瘟疫敘事的影響。①施曄:《18世紀中西小說瘟疫敘事比較研究——以〈紅樓夢〉和〈瘟疫年紀事〉為中心》,《紅樓夢學刊》2021年第5期,第154-174頁。
有具體的小說作品比較研究,就有與之相關的小說理論比較研究。江守義教授的《中西小說真實作品意圖倫理之比較》一文同樣從敘事學理論切入,但與上文有所不同的是,該文立足小說敘事理論,從敘事倫理理論范式層面比較中西小說敘事主體的意圖倫理,認為“中國古典小說真實作者現身的方式較為固定,且往往隱姓埋名,但都從倫理規范出發,表現出強烈的倫理說教意圖;西方小說真實作者現身方式較為多樣……都從各自的小說觀念出發來理解道德問題,小說現實的是對具體的道德品性的理解,而不是道德規范的宣揚”②江守義:《中西小說真實作品意圖倫理之比較》,《中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2期,第9頁。。李鋒、金雯兩位教授合著的《才學小說與百科全書式小說的比較研究》一文則從當前學界較為忽視的文類學切入,認為中西這兩種文類均為對現代審美自主性的顛覆,盡管均具有內在的局限性和不確定性,但其代表的時代精神、敘事理念和審美意識卻以各種形式在文學創作中不斷延續和發展,可為我們審視文類邊界、發掘文化內涵提供一個有效視角。③李鋒、金雯:《才學小說與百科全書式小說的比較研究》,《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1期,第197頁。
近年來,學界有關東方比較文學的研究逐步增多,這與當前學界開始重視東方文學與文論不無關系。2021年,東方比較文學研究主要涉及以下領域:阿拉伯文學在中國、中國文學在越南、中國文學在朝鮮朝/韓國、中日文學關系、佛教與東方文論、中埃文學交流、國別文學中的異國形象以及東西文學交流等。當前東方比較文學研究偏重于文學關系研究,仍以中國為中心,有待進一步拓展研究范圍。
2021年,中國東方比較文學中有關中阿文學比較的成果較少。馬濤博士的《阿拉伯文學在中國的譯介:歷史與現實》一文從翻譯史的角度,系統梳理阿拉伯文學漢譯歷程,將阿拉伯文學在中國的譯介分為發軔期(17至19世紀)、活躍期(20世紀上半葉)、第一次高潮(20世紀50年代初至60年代后期)、第二次高潮(20世紀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穩定期(20世紀90年代至今)五個階段,認為阿拉伯文學在中國的翻譯經歷了與中國近現代社會變革的融合式發展,逐漸從思想啟蒙與民族救亡等功用性譯介轉向以藝術審美與文化交流為目的的譯介。④馬濤:《阿拉伯文學在中國的譯介:歷史與現實》,《阿拉伯研究論叢》2021年第11期,第123頁。遺憾的是,2021年度有關中國文學在阿拉伯世界的翻譯與傳播卻缺乏研究成果。
2021年度有關中越文學比較主要以綜述為主,具體的文本研究較為欠缺。越南籍學者段氏明華博士和中國學者姚新勇教授合著的《越南百年中國小說譯介簡述》一文全面梳理了自20世紀越南推行拉丁字母新“國語”而拉開越南翻譯中國文學的序幕至今的百年中國小說翻譯史,歸納出“起步”(20世紀初至1945年)、“發展”(1945年至1970年代末)、“恢復繁榮”(1991年至今)三個階段,認為越南百年中國小說翻譯既受時代變遷影響,也與越南政治地理板塊分割有關,既見證了兩國文學、文化的交流,也呈現出復雜的東亞“翻譯現代性”。⑤段氏明華、姚新勇:《越南百年中國小說譯介簡述》,《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56頁。該文的系統梳理為中越文學關系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文獻資源。
馬彥峰的《二十一世紀以來杜甫研究述評》一文則綜述了21世紀越南杜甫研究概況,將越南杜甫研究置于東亞漢文化圈進行審視與反思,認為越南杜甫研究主要以杜詩在越南的譯介研究、杜甫對越南文人的影響研究、越南杜詩教育研究為主。①馬彥峰:《二十一世紀以來杜甫研究述評》,《杜甫研究學刊》2021年第2期,第88-92頁。盡管該文只是簡要綜述21世紀杜甫研究,但為國內學界杜甫研究、越南研究、東方文學關系研究集中提供了可參考資料,將通常被東方研究學者忽視的越南研究的重要性凸顯了出來,補足東方文學研究缺失的一角。
中國文學在朝鮮朝/韓國的影響研究一直以來是東亞文化圈文學關系研究的重點,其中尤以古代文學關系研究為甚。作為朝鮮王朝徐居正編撰的首部以“詩話”命名的詩話集《東人詩話》(1474),其在詩話的理論價值、詩史意義和自主意識方面均表現出了成熟的趨勢,具備多方面的理論內涵。②馬金科:《從〈東人詩話〉看徐居正的詩歌批評觀》,《東疆學刊》2021年第1期,第53頁。這也是《東人詩話》常論常新的緣由所在。徐大鑫、樸哲希兩位學者合著的《儒家文化對域外詩學的影響——以朝鮮朝〈東人詩話〉為中心》一文則跨越具體的詩人或理論對《東人詩話》的影響,轉而以整個儒家文化體系為中心,認為“各國文學的發展并不是孤立的,中國文學自古以來對周邊民族文學的深刻影響是不爭的事實……在東亞詩學的建構與發展中,其隱含的意義與價值就在于東亞文化圈內部文學交流的自主選擇與積極效應”③徐大鑫、樸哲希:《儒家文化對域外詩學的影響——以朝鮮朝〈東人詩話〉為中心》,《社會科學論壇》2021年第4期,第107頁。。
除《東人詩話》,東亞文化圈內部文學交流的典型還有《詩經》。作為中國首部詩歌總集,其對周邊國家的輻射影響作用之大,甚至還在域外形成了一門專門研究《詩經》的“詩經學”。比如,夏傳才教授曾主編一套《世界漢學詩經學》叢書,范圍覆蓋英語世界詩經學、法國詩經學、日本詩經學、韓國詩經學,就是一套有關域外《詩經》研究不可多得的叢書資料與研究成果。其中,中國學者付星星與韓國學者金秀炅合著的《世界漢學詩經學 韓國詩經學概要》(河北教育出版社,2021)一書即是系統梳理韓國圍繞《詩經》展開的研究。張安琪副教授的《韓國朝鮮王朝〈詩經〉學之文學闡釋研究》一文則著眼朝鮮王朝有關《詩經》學的研究經歷了從經學闡釋到文學解讀的發展態勢,認為“雖然朝鮮后期士人開始關注《詩經》的文學闡釋,但朝鮮從始至終,一直把《詩經》的經學性闡釋作為主體,文學性闡釋是輔助經學闡釋的,呈現出以經學闡釋為主體,文學闡釋為輔助的闡釋模式。”④張安琪:《韓國朝鮮王朝〈詩經〉學之文學闡釋研究》,《山西大同大學學報》2021年第5期,第71頁。
楚辭亦對朝鮮文學產生過深遠影響。安海淑副教授的《思君惆悵幾時兮,所愿君恩不得閑——屈原文學對朝鮮朝“戀君歌辭”的影響》一文,聚焦朝鮮朝時期用朝鮮文創作的“戀君歌辭”這一詩歌體裁,認為這一詩歌體裁在其形成、發展、成熟的過程中深受中國古典文學的影響。⑤安海淑:《思君惆悵幾時兮,所愿君恩不得閑——屈原文學對朝鮮朝“戀君歌辭”的影響》,《東疆學刊》2021年第2期,第103-108頁。中國的唐宋詩亦對朝鮮文學產生影響。樸哲希的《朝鮮朝中期“唐宋詩之爭”研究》一文聚焦中國唐詩選本及中國詩學典籍在朝鮮的流傳所引發的“唐宋詩之爭”,認為朝鮮作為域外國家其“唐宋詩之爭”的核心是學唐與學宋的選擇,因此出現唐理論與唐宋兼備的創作實踐相矛盾的現象。⑥樸哲希:《朝鮮朝中期“唐宋詩之爭”研究》,《外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3期,第64頁。
中國古代理論、思想對朝鮮文學理念與文學批評同樣產生影響。韓東副教授的《袁宏道“性靈”文學觀在朝鮮文壇的接受與變異》一文從袁宏道“性靈”文學觀切入,以觀“性靈”文學觀中的“體現自我”、“古今之變”與“古今相對觀”等理念對朝鮮后期文壇“反擬古”與“求創新”思潮生成的重要影響,并兼論“性靈”文學觀在朝鮮王朝傳播過程中所產生的變異情況。①韓東:《袁宏道“性靈”文學觀在朝鮮文壇的接受與變異》,《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5期,第57頁。其發表在《外國文學評論》上的《〈唐宋八大家文鈔〉在朝鮮文壇的傳播、再選與影響》一文聚焦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唐宋八大家文鈔》的傳播與接受問題,并探究當時還出現了針對《唐宋八大家文鈔》所收錄的八大家散文進行再次挑選的“選集”這一文學活動,認為“這些‘再選集’具有鮮明的‘本土化’特征,體現出朝鮮社會在接受《唐宋八大家文鈔》的同時,又對自身文化風俗進行著文學評判與現實考量。”②韓東:《〈唐宋八大家文鈔〉在朝鮮文壇的傳播、再選與影響》,《外國文學評論》2021年第1期,第5頁。
盡管文學關系研究始終是東方比較文學研究的重頭戲,但國別文學中的他國文化因素也是一大熱點。東亞文化圈文學關系研究理應擴展傳統聚焦文學實證關系這一研究范圍,比如探討文學作品中蘊含的他國文化因素也是東亞文化圈文學關系研究的突破口。紹薇博士的《齊物·無為·物化——深層生態學視域下韓國生態詩歌中的道家思想》一文就聚焦韓國生態詩歌中所蘊含的道家元素。該文指出,韓國生態詩歌自20世紀90年代代以來呈現出整體性的“道家轉向”現象,同時吸收了道家生態智慧和深層生態學思想,其體現的“齊物”“無為”“物化”思想,分別從生成論、關系論和實踐論反映了道家哲學的世界觀、審美觀和養生觀。③紹薇:《齊物·無為·物化——深層生態學視域下韓國生態詩歌中的道家思想》,《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6期,第129頁。該文的研究模式或可為當前中韓文學關系研究提供另一種思路。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文學與朝鮮朝/韓國的關系研究并不局限在古代形態。中國學者李海英與韓國學者金在涌合著的《韓國近現代文學與中國、東亞》(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21)探討韓國近現代文學中的東亞認識,將古代文學關系研究焦點轉移至近現代,無疑拓展了中國與朝鮮朝/韓國文學關系研究視野。
中日文學關系研究一直以來即是東方比較文學研究的重點,尤以中日近現代文學關系研究為中心。王向遠教授的《中日現代文學關系史論》(九州出版社,2021)一書即是運用比較文學的觀念與方法,比較分析20世紀上半葉中國文學和日本文學之間的關系,指出日本文學在中國文學現代轉型過程中的重要作用。羅振亞的《中國新詩與日本關系的發生》一文即關注黃遵憲、郭沫若、冰心、田漢、穆木天、馮乃超、胡風等詩人與日本文學、文化之間的“親緣”關系。④羅振亞:《中國新詩與日本關系的發生》,《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第97-103頁。無獨有偶,熊鷹的《文化的政治邏輯——論冰心在日期間的文學活動》一文同樣關注中國詩人與日本文學和文化之間的關系。該文主要以冰心于1946年11月至1951年8月旅居日本期間發表的“怎么欣賞中國文學”系列演講活動展開。文章指出:“正是包括文學在內的廣義的‘文化’連接起了冰心五四期間的文學創作及戰后在日的文學活動,其中蘊含著20世紀中國抵抗霸權過程中,力圖在廣闊底層世界中尋找連接的一貫政治邏輯”⑤熊鷹:《文化的政治邏輯——論冰心在日期間的文學活動》,《文學評論》2021年第5期,第138頁。。而趙京華的《日本戰后思想史語境中的魯迅論》一文則關注日本戰后思想中包含的魯迅文學精神特質,以竹內好、中野芳朗、花田清輝等日本知識分子為中心,認為戰后日本知識分子在面對民族生死攸關現實問題時,“將魯迅視為思想資源而有力地激活了其文學中寶貴的實踐性要素”⑥趙京華:《日本戰后思想史語境中的魯迅論》,《文學評論》2021年第1期,第123頁。,并進而提出“魯迅的世界意義首先體現在東亞”這一命題。牛林杰、張莉兩位學者合著的《東方弱小民族的抗日吶喊——論韓國的華文抗日詩歌》一文則跳出中日文學關系這一傳統研究范圍,關注到在華韓國文人創作的華文抗日詩歌,為韓國現代文學、東亞抗日文學發掘了新的文學史料,對于重構韓國抗日文學話語體系具有重要學術價值。文章認為,“抗日詩歌是最典型的抗日文學體裁,代表了東方弱小民族的抗日吶喊”①牛林杰、張莉:《東方弱小民族的抗日吶喊——論韓國的華文抗日詩歌》,《韓國研究論叢》2021年第1輯,第55頁。。
北京語言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主辦的《當代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推出“中日近代文學關系研究”專欄,刊登了三篇陶德民教授所著《日本近代中國學的開端——漢學的革新與同時代文化交流》一書的譯文,包括《桐城派古文理論在明治大正時期的影響——對藤野海南、重野安繹、西村碩園等人的考察》《日本知識分子對于民初文學革命的反響——以吉野作造、青木正兒、西村碩園為例》《近代“漢文直讀”論的由來與發展——以重野安繹、青木正兒、倉石武四郎為中心的思想考察》,為學界有關中日近代文學關系研究提供了學術資源。
值得注意的是,中日現代文學關系研究并非中日文學關系全部。中國古典文學在日本的流傳與接受研究也是一個重要方面。周健強教授的《中國古典小說在日本江戶時期的流播》(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一書聚焦日本江戶時代中日典籍文化交流,從傳入與獲取、閱讀與訓點、翻譯與評點、翻刻與選編四個角度,考察江戶時期中國古典小說在日本的流播情況,關注中日書籍貿易和中日書價對比。該書更偏向于文獻學研究,為中國比較文學研究中的比較文學文獻學研究提供資料。羅宇的《盆石臥游:日本五山禪僧對蘇軾詩的接受》一文聚焦日本五山禪僧對蘇軾詩的接受,認為蘇軾詩中的“臥游”概念融入五山文學之中,給禪僧創作盆石詩文帶來了靈感與動力。②羅宇:《盆石臥游:日本五山禪僧對蘇軾詩的接受》,《外國文學評論》2021年第2期,第98頁。郭雪妮的《李漁與十八世紀日本“文人階層”的興起》一文聚焦日本江戶時代對李漁戲曲小說、詩文畫譜的接受,具體以日本文人畫作《十便十宜圖》為研究對象,揭示李漁《芥子園畫傳》及《閑情偶寄》對日本文人畫及文人生活美學的影響,并藉由江戶政治史與儒學史的交集,探討李漁與十八世紀日本“文人階層”興起之間的關系。③郭雪妮:《李漁與十八世紀日本“文人階層”的興起》,《外國文學評論》2021年第2期,第124頁。
談及東方比較文學研究,印度文學與文論是一大重要領域,其體量大、底蘊厚、成果多。但2021年中國比較文學界從比較文學視角來研究印度文學與文論的成果卻比較少,主要聚焦于佛教研究。盡管佛教研究屬于宗教學范疇,本不該納入比較文學研究。但是,稍稍了解印度文學和文論、梵語詩學、中國古代文論的人應該知道印度佛教對中印比較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是中印比較文學研究繞不開的一個話題。姚衛群的《印度哲學與中印佛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21)一書不僅研究了印度哲學、佛教中的核心理念和思想,還論述了中印佛教之間的關系問題,涉及到范疇比較、印度哲學和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等問題。而侯傳文、高妤的《佛教與東方文論話語》一文,聚焦佛教對東方文論話語產生的影響,認為印度文論寂靜味的“寂靜為樂”、中國文論意境論的“作意取境”“思與境偕”以及妙悟說和神韻論的“以禪喻詩”“詩禪一致”、日本文論范疇“幽玄”“寂”“物哀”等文論話語均受佛教影響。④侯傳文、高妤:《佛教與東方文論話語》,《中外文化與文論》2021年第48輯,第212頁
東方比較文學研究有關埃及文學與其他東方國家文學的交流研究較少。陸怡瑋的《從〈走向深淵〉在中國的譯介與熱映看第三世界國家間的文化傳播》一文聚焦20世紀七八十年代埃及電影《走向深淵》在中國的傳播。文章指出,影片在展示現代都市文化時隱含的警惕與反省體現了當時中埃兩國相似的文化心理,顯示出第三世界國家在借用第一世界文化符號時的反思意識及第三世界文本共有的民族寓言特性,體現了文化全球化背景下第三世界國家間文化流動的獨特意義。①陸怡瑋:《從〈走向深淵〉在中國的譯介與熱映看第三世界國家間的文化傳播》,《外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3期,第87頁。
東方比較文學研究并不局限于東方各文化圈內部之間的文學關系研究,還包括國別文學中的他國形象研究。金勇的《泰國對華人群體“中國性”認識的嬗變——以泰國文學中的華人形象為例》一文即聚焦泰國文學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中國形象及華人群體的“中國性”問題。文章指出,泰國文學不同發展階段所呈現出現的中國形象不斷變化,“從最初隔于主體社會之外,到對抗同化,再到逐漸形成雙重認同,最終融入泰國社會,成為社會主體人群,并形成了‘華泰雜糅’的新華人文化,逐漸發展為一種‘泰華性’”②金勇:《泰國對華人群體“中國性”認識的嬗變——以泰國文學中的華人形象為例》,《東南亞研究》2021年第2期,第135頁。。
東方比較文學研究不僅可以從東方內部進行比較文學研究,亦可與西方進行比較研究。錢兆明教授的《從“眷留”理念看斯奈德的禪詩〈牧溪的柿子〉》一文以牧溪13世紀《六柿圖》為參照,細讀斯奈德21世紀的《牧溪的柿子》,認為用“眷留”理念闡釋斯奈德21世紀的禪詩在講清該詩禪意識的同時,可闡明杜尚提升“陌生化”詩學并將之用于探索第四維度的前衛理念。③錢兆明:《從“眷留”理念看斯奈德的禪詩〈牧溪的柿子〉》,《外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4期,第154-163頁。李丹教授的《非洲英語文學在西方的生成和他者化建構》一文,重新審視非洲英語文學的定義、范圍,批判其身上的“英聯邦”“后殖民”“新英語”等標簽,主張跳出西方話語的藩籬,以中國文學文化視野平等觀照非洲英語文學的內涵與外延,還原非洲文學文化的真實面貌和精神內核。④李丹:《非洲英語文學在西方的生成和他者化建構》,《外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4期,第164-176頁。
比較文學研究中的翻譯文學研究是其特殊的組成部分,亦是不可或缺的構成。之所以說翻譯文學研究是“特殊的”,是因為早年間比較文學學科并不重視翻譯。無論是法國學派還是美國學派,其研究視野不過是在以歐洲文化為基礎的文學領域中轉來轉去,語言同根同源,用不著翻譯。況且,比較文學學者多掌握多門語言,根本不需要翻譯,更談不上翻譯研究了。隨著東方比較文學研究的發展,西方比較文學學者認識到了東西文學交流的必要性與重要性,逐漸將其研究范圍拓展至東方。由于語言和文化的差異,諸多西方比較文學學者自然首先需要依靠翻譯來進行研究。由此,翻譯文學研究逐漸在比較文學研究中占據一席之地。而隨著譯介學的提出與發展,圍繞翻譯展開的學術討論愈發激烈,諸如翻譯文學究竟屬于外國文學還是中國文學、翻譯文學研究究竟偏重方法論還是譯文本、文學翻譯史與翻譯文學史辨析、翻譯對于世界文學形成的重要性等比較文學研究重要命題相繼提出并得到廣泛討論。可以說,中國比較文學研究本身就是伴隨著翻譯研究在中國的發展而發展,兩者相輔相成。之所以說翻譯文學研究是“不可或缺的”,是因為翻譯文學研究本身就帶有跨文化、跨文明對話性質,而這正是比較文學這一學科之所以能夠成為一門學科的立身之本,尤其是中國比較文學尤為注重這種“跨”的性質。翻譯作為文化交流的媒介,產生的譯文本的增添、失落、扭曲等跨文化現象均為比較文學所關注的內容。有鑒于此,及時梳理翻譯文學研究對比較文學學科發展的清晰把握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2021年度,翻譯文學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下幾個方面:一是翻譯文學史研究,二是謝天振與譯介學研究,三是比較文學視域下翻譯思想研究。
從史論來研究翻譯及翻譯文學史是翻譯文學研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隨著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的不斷滲透,中國學界掀起了一股“重寫”和“重構”之風。中國文論話語需要重構,中國文學史有待重寫,翻譯史亦須重寫。
趙稀方教授的《重寫翻譯史》一文即專門探討“重寫翻譯史”這一命題。該文從謝天振教授于1989年發表在《上海文論》上的《為“棄兒”尋找歸宿——論翻譯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一文為引子,重新探討謝天振教授當年提出的“翻譯文學應不應該納入重寫文學史”這一問題,并針對謝天振教授所提之“翻譯文學是中國文學”觀點飽受爭議這一情況,借鑒海外華文文學的定義,進而提出自己的解決辦法,即將謝天振教授提出的“翻譯文學是中國文學”改為“翻譯文學是中文文學”,以語種文學擴大中國文學的范圍。①趙稀方:《重寫翻譯史》,《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39頁。許明武、聶煒兩位學者合著的《“重寫翻譯史”:緣起、路徑與面向》一文聚焦譯學界熱門話題“重寫翻譯史”,闡釋“重寫”的內涵、緣由以及方法。②許明武、聶煒:《“重寫翻譯史”:緣起、路徑與面向》,《外國語文》2021年第6期,第105-112頁。而耿紀永、劉朋朋兩位學者合著的《翻譯文學史研究中的方法論意識》一文則以崔峰的《翻譯、文學與政治:以〈世界文學〉為例(1953-1966)》為中心,突破以往以作家、作品以及事件為翻譯文學史書寫的基本構成要素,探討翻譯文學史研究中的方法論意識問題,包括史識、問題意識、研究方法以及理論等歷史研究方法論的內在構成要素。③耿紀永、劉朋朋:《翻譯文學史研究中的方法論意識》,《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1期,第95-107頁。徐敏慧《翻譯文學的資本及其神圣化進程》一文則借鑒翻譯社會學的概念,旨在探討翻譯文學如何通過不同形式的資本積累以獲得自身的神圣地位。文章指出,翻譯文學的神圣化過程需要從文本(textual)層面考察原始語言和文學資本的轉移和挪用,從副文本(paratextual)層面探討內文本和外文本在積累經濟資本和象征資本中的作用,從文本外(extratextual)層面審視各類機構使翻譯文學神圣化的權力,三個層面的資本總量和結構共同構成了翻譯文學神圣化的生態。④徐敏慧:《翻譯文學的資本及其神圣化進程》,《翻譯季刊》2021年第100期,第15頁。
此外,也有學者基于歐美漢學界的翻譯文學研究以觀中國翻譯文學研究,呈現出多樣的研究視角。比如劉倩的《歐美漢學界的中國近代翻譯文學研究》一文認為歐美漢學界有關中國近代翻譯文學的研究均結合西方最新理論進行探討,并未單純地關注翻譯文本,二是關注其背后的政治和文化意義,總體呈現出三大特征:一是翻譯史的梳理和對翻譯家的介紹;二是探討翻譯文學與本土創作之間的密切關系;三是探討近代翻譯文學對中國近現代文化的深遠影響。⑤劉倩:《歐美漢學界的中國近代翻譯文學研究》,《國際漢學》2021年第4期,第99頁。
談及比較文學學科領域內的翻譯研究,作為“中國比較文學終身成就獎”獲得者謝天振教授及其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是繞不開的一個話題,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話題。謝天振教授于2020年溘然長逝,但其學術思想對比較文學學科建設的影響深遠,也由此掀起了一股新的謝天振研究之風。2021年10月,南開大學出版社推出謝天振教授編著的《譯介學思想:從問題意識到理論建構》一書,呈現謝天振譯介學思想的緣起、發展和深化的過程。
此外,《中國比較文學》第2期設置了“謝天振紀念專輯”,刊登了4篇研究謝天振學術思想的論文。其中,趙稀方教授的《重寫翻譯史》一文已在上文“翻譯文學史”這一部分論述,在此不再贅述。王寧教授的《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再識——兼論謝天振的比較文學研究特色》一文重點解讀了謝天振教授融跨文化研究和翻譯研究而獨創的“譯介學”,認為謝天振教授的譯介學與傳統翻譯研究相比,其落腳點在比較文學和比較文化,更注重各民族/國別文學通過翻譯這一媒介而相互交流和相互影響,促使中國翻譯研究開始走出“語言中心主義”的藩籬,進入了國際性的比較文化討論和研究語境。①王寧:《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再識——兼論謝天振的比較文學研究特色》,《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7頁。值得注意的是,王寧教授通過梳理謝天振教授學術生涯和研究特色得出了一個結論,即“比較文學在某種意義上說來就是一個獨特的翻譯研究”②王寧:《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再識——兼論謝天振的比較文學研究特色》,《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9頁。,點明了比較文學與翻譯這兩門學科之間的相通性,即跨文化性。這也是謝天振教授得以跨越比較文學與翻譯兩大學科進行理論創新的基礎。許鈞教授的《譯介學的理論基點與學術貢獻》一文提出兩點看法:一是謝天振對譯介學的構建長達30余年,這是一條不斷思考、不斷豐富、不斷拓展的理論探索之路;二是謝天振的譯介學從一開始便帶有顯著的比較文學特質,其關注的重點是翻譯文學與文化。③許鈞:《譯介學的理論基點與學術貢獻》,《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15頁。張西平教授的《從譯入到譯出:謝天振的譯介學與海外漢學研究》一文則聚焦謝天振教授后期在翻譯學上從“譯入研究”轉向“譯出研究”的轉變,認為謝天振教授的學術轉變與海外漢學研究有著直接關系,其留給我們的重大學術遺產就在于如何從整體上處理海外漢學譯著中的知識性問題與文學性問題的翻譯,如何在依據中文翻譯實踐的基礎上不再跟隨西方翻譯理論而開拓出真正屬于中國學術界創造的翻譯理論這兩方面。④張西平:《從譯入到譯出:謝天振的譯介學與海外漢學研究》,《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20頁。張西平教授還指出,謝天振教授的譯介學對海外漢學研究的啟示就在于,“應該注意漢學家在翻譯中國古代文化經典時的‘誤譯’與‘變異’,他們在理解中國文化時的接受語境和文化背景,以及每一個漢學家其宗教、思想文化背景對其翻譯的影響”⑤張西平:《從譯入到譯出:謝天振的譯介學與海外漢學研究》,《中國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25頁。。可見,謝天振教授的比較文學與翻譯思想不僅對文學史、翻譯研究有著重要貢獻,還對更為廣闊的漢學研究帶來啟示。這反過來了也印證了謝天振教授學術思想的廣度和深度,尤其是其在跨學科研究方面的拓展。
翻譯這一學科起初只關注“跨語際”的語言轉換。隨著20世紀西方文化研究的轉向,文化研究意識介入翻譯研究,開始超越語言的跨越,關注其跨文化性質。這與比較文學學科的性質相呼應,兩門學科自然進行了聯合,甚至相互影響,互不可缺,這才有了比較文學學科下的翻譯文學這一分支研究。
翻譯文學研究的一個視角即是比較文學。范若恩、劉利華兩位學者合作的《偏離叛逆/傳播傳承——“創造性叛逆”的歷史語義和翻譯文學的歸屬》一文重點關注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中的“創造性叛逆”這一核心概念,溯源概念的詞源意義,梳理此概念的來龍去脈,并指出國內學界對這一概念的闡釋基本上僅限于埃斯卡皮的《文學社會學》這本著作,忽略其另一篇文章《文學解讀的關鍵詞:創作性偏離》,結果導致國內學界對“創造性叛逆”這一概念的理解存在誤讀。文章通過梳理埃斯卡皮“創造性叛逆”的詞源意義并探討其相關論述的思想脈絡,認為埃斯卡皮“創造性叛逆”的深層意義迥異于其字面意義,實則兼具“背叛偏離/傳播傳承”等既相反又相輔的雙重含義,進而認為翻譯文學并非是背叛、脫離原作母體的獨立存在,而是在對原作的偏離和傳承中產生的變體,成為世界文學的一部分。⑥范若恩、劉利華:《偏離叛逆/傳播傳承——“創造性叛逆”的歷史語義和翻譯文學的歸屬》,《人文雜志》2021年第4期,第1頁。該文的研究為當前比較文學學科建設提供了一種思路,即回顧和溯源學科體系中存在的重要概念,描繪其起源與發展,闡釋其豐富的語義與變體,或修正學界對常見概念的誤讀,或補足其被學界忽略的意義,從理論關鍵詞這一研究視野推動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建設。
翻譯文學與跨文化傳播緊密相連。劉季春發表在香港翻譯學會會刊《翻譯季刊》上的《更新翻譯觀念——促中國文化走出去》一文著眼于當前學界廣泛探討的如何更有效地使中國文化走出去這一話題,主張通過追溯中西翻譯核心思想的不同演變過程,并深刻反思背后的原因,力求打破翻譯舊觀念,認為“翻譯是個‘既增、又減、還改’的過程”,需采用新的翻譯模式才能推動中國文化進行有效地世界傳播。②劉季春:《更新翻譯觀念——促中國文化走出去》,《翻譯季刊》2021年第100期,第1-2頁。胡安江的《跨越時空的相遇:彼得·斯坦布勒寒山詩英譯本的前景化研究》一文聚焦美國當代著名詩人彼得·斯坦布勒創造性翻譯的134首寒山詩,分析其創造性地運用諸如突出、替換、改寫、模仿、轉寫等前景化方法,實現了譯詩和原詩在審美價值、主題意義、精神內核、審美效果等方面的一致性。文章指出,彼得·斯坦布勒精心設計的中美詩歌相遇喚起東西方、古代和現代、荒野和城市、作者和讀者、中國唐代詩人和當代美國自然寫作作家之間的精神共鳴和對話,從而構建個人、自然、社會和精神和諧共存的互文性。③胡安江:《跨越時空的相遇:彼得·斯坦布勒寒山詩英譯本的前景化研究》,《翻譯季刊》2021年第102期,第43頁。鮑曉英、段天澤、王文麗的《英語世界中國當代女性小說翻譯選擇研究》一文系統梳理了英語世界中國當代女性小說翻譯的選擇情況及其影線選擇因素。④鮑曉英、段天澤、王文麗:《英語世界中國當代女性小說翻譯選擇研究》,《翻譯季刊》2021年第102期,第63-78頁。顧鈞教授的《魯迅小說在英語世界,1926-1954》一文重點討論從《阿Q正傳》(1926)到《魯迅故事集》(1954)的短篇小說在英語世界的翻譯與接受情況。⑤顧鈞:《魯迅小說在英語世界,1926-1954》,《國際比較文學》2021年第2期,第281-300頁。蔣向艷的《從文王到基督:耶穌會士韓國英〈詩經〉法譯研究》則聚焦耶穌會士韓國英對《詩經》的法譯研究,認為“譯者自身的天主教文化通過翻譯被植入譯文,實現了詩義的轉變和文化的遷移。”⑥蔣向艷:《從文王到基督:耶穌會士韓國英〈詩經〉法譯研究》,《國際比較文學》2021年第3期,第475頁。
2021年,中國比較文學無論是在學科理論建設、比較詩學、中西比較文學、東方比較文學方面,還是在翻譯文學方面均取得不少成果,同時也為中國比較文學學科建設提供了諸多創見與思路。其一,理論新話語的提出、理論建設新方向的發現,往往需要對既存理論體系不斷進行反思,尤其對其中的理論范疇進行詞源溯源,或對誤讀進行修正,或補足被忽視的意義,或重新界定,甚至提出新的范疇。其二,理論或文學關系研究始終關鍵,尤其是在當今全球互動頻繁的全球化時代,不同文化圈的理論或文學之間的關系更是錯綜復雜,往往并非是單方面、單線條的。厘清不同文化圈理論或文學之間的關系有助于探討理論或文學的全球互動關系與根源問題。其三,比較文學學科的發展并非是“閉門造車”的結果,往往需要借助其他學科的學科理念和方法論進行理論創新,如結合翻譯學形成了“譯介學”這一理論,結合語文學開辟“新世界文學”研究范式,結合數字人文推進比較文學跨學科研究。與此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當前中國比較文學界仍然存在問題:部分研究仍然以中國立場為中心,而它們又往往忽視少數民族文學和詩學,并且容易落入“X+Y”比附窠臼,比較之后的結果往往落在中西文化差異之上,結論千篇一律。實際上,倘若將立場定位拓展到包括韓國、日本、越南、泰國、印度、朝鮮時代、阿拉伯世界、波斯文化圈在內的“東方”以及多民族文學,超越中西兩極,重新審視比較文學,或有創見。其四,當前中國比較文學研究成果來源并未局限在《中國比較文學》《國際比較文學》《當代比較文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等幾本專門做比較文學研究的期刊雜志,包括《外國文學研究》《外國文學評論》《東方叢刊》《中外文化與文論》《文學評論》《文藝理論研究》以及其他綜合類期刊,還包括中國臺灣大學主辦的《中外文學》、香港翻譯學會會刊《翻譯季刊》等在內的權威期刊均刊登了比較文學研究成果,可見中國比較文學研究隊伍之龐大、成果之豐富、范圍之廣闊。
當然,本文只是分領域綜述2021年度中國比較文學研究的成果,所舉例子也只是選擇了其中一部分筆者認為較為有代表性的成果,難免掛一漏萬。希望以此小文概觀2021年度中國比較文學研究成果,總結中國比較文學界過去一年的研究,同時也為后續研究提供文獻總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