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家長教育素養提升的主要路徑

班建武

與過去的家長相比，當代家長在子女教育方面面臨著更多的挑戰。一方面，隨著當代社會變遷速度的加快，兩代人之間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代際之間不再像傳統社會那樣是一種簡單的重復，而是一種質的革新，即家長已經完成的生活與孩子當下以及未來的生活不再一致，對于孩子正在或即將經歷的生活，家長并未經歷過。這就使得兩代人之間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彼此經驗共識的前提。在這種情況下，當代家長很難像過去的家長那樣，僅僅憑借其年齡優勢所獲得的經驗和權威對孩子進行自上而下的教育。社會的發展越發凸顯美國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所言的“后喻文化”在代際關系中的重要作用。這就要求家長通過向孩子學習的方式來重構代際之間的經驗共識，從而確保代際之間有效對話和溝通的基本前提。另一方面，當代生活領域的空間正向縱深拓展，生活正日益細分為不同的圈層文化。當代孩子已經不再像過于那樣僅僅從家庭、學校、社區獲取信息，他們所涉足的諸多生活領域對于家長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與此同時，當代社會對人才規格要求的變化、知識總量的增加以及社會發展的不確定性因素增多，這些都對家長的教育素養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新要求。在這種情況下，做一個“有教育勝任力”的家長成為當代家長的重要時代課題。這實際上表明，由于當代孩子教育復雜性程度的提高，家長僅憑其經驗是很難勝任子女教育的責任的。從這個角度而言，當代家長最重要的教育素養就在于，他需要比過去的家長具有更強的教育自覺意識和更深的教育專業能力才能勝任其作為家庭教育者的角色要求。一般來講，一個專業教育工作者的成長路徑主要包括自主學習、請教咨詢、形成共同體和實踐反思這四個主要方面，當代家長的教育素養提升也可遵循這樣的路徑來進行規劃和實施。

自主學習的意識和能力是家長教育素養提升的基礎。在很大程度上，當前影響和制約家長教育素養提升的重要思想根源就在于，家長具有較大的封閉性，缺乏自我教育革新的內在動力，往往還是從經驗的角度來主張其教育的合理性。這樣一種自我封閉的觀念意識的存在，是阻礙家長提升其教育素養的認識根源。這種思想認識的根源不破除，僅靠具體教育技術、方法、策略上的改變，是很難真正實現家長教育素養的根本提升的。因此，具有內在自主學習意識，就意味著家長要具有對外部世界的主動開放精神，具有對自我經驗的主動革新勇氣。只有具備這些精神和勇氣，家長教育素養的提升才具備必要的主體條件。

那么，家長應該如何開展自主學習呢？

當前，市面上各種有關家長育兒的書籍、視頻琳瑯滿目，各種似是而非的家庭教育理念和方法依托媒體鋪天蓋地的宣傳而在家長之中流行。很多家長也熱衷于學習這些短、平、快的教育“快餐”，幻想著不用費多大工夫就可以提升教育孩子的能力。實際上，教育既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再成功的育兒經驗歸根結底依然是經驗。經驗就意味著它是產生于特定的環境、特定的對象和特定的關系之中的。因而，一旦環境、對象、關系等因素發生改變，經驗的解釋力和教育力就必然會減弱甚至失效。這也就是很多家長學習了大量經驗卻依然教育不好孩子的重要原因所在。因此，家長的自主學習固然可以包括一些典型家庭教育經驗，但是，切記不要迷信經驗，而是要學會對這些經驗產生的原因進行主動分析，從中獲得具有規律性的認識。

實際上，對家長而言，最重要的學習對象應該是人類教育思想的精華。也就是說，經典意義上的教育著作，應該成為家長汲取教育智慧的思想來源。但凡能夠稱之為經典的教育著作，其魅力就在于幫助我們洞察教育真諦，獲得對教育的正確認識。其實，對家長而言，最重要的是確立正確的教育觀。沒有正確的教育觀，教育將會發生方向性的偏差乃至錯誤。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再精巧的教育手段也很難發揮正向的育人價值。家長之所以容易被各種流行于市面上的教育主張所裹挾，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家長缺乏必要的教育鑒別力。而教育鑒別力的缺乏與自我教育理論素養的不足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因此，對于家長的自主學習而言，最重要的任務是能夠對人類在教育領域所積淀下來的經典著作有必要的閱讀和思考，而不是去追求各種看似有效實則缺乏營養的教育“快餐”。

自主學習貴在對話，即家長要學會將自我的育兒經驗、困惑與相關教育理論、命題、概念主動結合，而不是僅僅把教育理論的學習當作一種與自我育兒世界無涉的客觀知識去閱讀。唯有如此，家長才能夠在自主學習中獲得思想共鳴的樂趣，提升自我對教育經驗的理論解釋力和實踐力。

如果說自主學習更多是通過家長單個人與書籍的思想對話而獲得自我教育素養提升的話，那么，適時的請教咨詢則要求家長能夠主動與相關領域的專業機構、專業人士及時溝通，答疑解惑，從而提高自我學習的效率和品質。

客觀來講，絕大多數家長都不是專業的教育工作者，其在教育專業的知識儲備方面必然會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因此，家長在進行自主學習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諸多專業學習上的困難。在這種情況下，向專業人士適時請教咨詢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此外，家長在面對一些超出常規的、比較棘手的教育問題時，也可以采用請教咨詢的方式尋求專業支持。

但是，這里需要注意的一點是，請教咨詢在家長的教育素養提升過程中，更多扮演的是一種外在的輔助推動作用，而不是代替家長去實際解決教育問題。這就要求家長的請教咨詢本身應該是有必要的專業準備的，即家長需要對請教咨詢的問題有必要的先行探索，詳細記錄下自己的解決方案及其實踐中存在的問題，這樣才能夠確保在請教咨詢中提高咨詢的質量。實際上，請教咨詢的專業人士在很大程度上扮演著家長教育素養提升過程中的導師或師傅的角色，家長仍需在請教咨詢之后主動消化吸收。

為保證請教咨詢的有效性，對家長而言，最為重要的有兩點：一是確保請教咨詢對象的專業性;二是保證請教咨詢關系的相對穩定性。對前者而言，當前市場上有諸多的家庭教育機構，很多機構在專業水平方面參差不齊。這迫切需要政府盡快出臺相應的專業準入標準，并加強質量監管，確保家庭教育咨詢市場供給的專業品質。就目前而言，對于這些市場化的家庭教育機構，家長在選擇的時候需要充分考慮其專業資質。具體而言，家長需要綜合考慮其從業人員的專業背景、任職資格、從業經歷，等等。

此外，應該在仔細甄別的基礎上選擇可以建立較為長遠咨詢關系的專業機構和專業人士作為請教咨詢的對象。這主要是因為，請教咨詢的有效性是建立在咨詢和被咨詢雙方的彼此了解和信任的基礎之上的。而這種了解和信任是需要時間的，不是通過一兩次的短時互動就能夠實現的。因此，家長在選擇請教咨詢對象的時候，一定要充分考慮其長時段交往的可能性。

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家長的專業成長離不開具有同樣成長需求的其他家長的支持。對于家長教育素養的提升而言，專業的成長共同體的打造同樣是十分必要的。

第一，成長共同體可以為家長教育素養的提升提供各種鮮活的經驗。雖然經驗有其局限性，但這并不意味著經驗在家長教育素養提升過程中沒有意義。實際上，我們反對的是脫離經驗產生條件而將經驗的特殊性泛化為一般性要求的抽象經驗。當前很多基于特定條件而形成的家庭教育經驗往往經過市場化的包裝之后儼然成了具有普適化的教育“圣經”。這樣一種看似真理的經驗不加區別地普遍化推廣是有著很大的教育風險的。但是，由于家長所形成的專業成長共同體主要建立在彼此熟識的基礎之上，因而，家長們的教育經驗分享就帶有豐富的背景信息，每個家長也都可以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對他人提供的鮮活教育經驗進行符合自己特點的教育解讀。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才能夠更好地對經驗的特殊性在其他條件下的具體應用中所應注意的現實問題有更準確的把握和認識，從而更好地發揮經驗的學習和借鑒意義。

第二，成長共同體可以為家長教育素養的提升提供實踐智慧的啟迪。教育本質上是實踐的。雖然當代家長由于面對的教育問題的復雜性不斷增強，因而迫切需要強化自我教育的專業能力。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家長自身的教育實踐毫無價值。實際上，正如有些學者所說，在制度化的教育學之外，還存在一個被人們所忽視的民間教育學。這個民間教育學同樣有其教育上的合理性和優勢。作為民間教育學重要組成的家長教育實踐，同樣也有非常豐富的教育智慧。只不過這些教育智慧并未受到充分的重視和挖掘。家長成長共同體作為一個民間組織，可以不受制于制度化的專門教育研究機構的研究邏輯和運作方式，因而，每一位家長在自身豐富教育實踐中所進行的各種探索都可以自然、輕松地向彼此敞開，這其中就特別容易生發出令人驚嘆的教育智慧。

第三，成長共同體也可以為家長教育素養的提升提供情感上的支持。家長教育素養的提升不僅是一個科學的過程，也是一個情感的過程。在很多時候，情感支持是一個人專業成長和發展的重要保證。在家長共同體中，彼此所遭遇的問題的相似性特別容易在家長中形成情感共鳴。在這種情況下，家長之間就容易找到共同的探討話題，進而促進彼此教育專業素養上的提升。此外，在家長的學習和提升過程中，遇到困難、挑戰，想要放棄的時候，來自共同體成員的關心和鼓勵，有助于提高家長戰勝困難的勇氣。

由此可見，一個好的專業共同體對于家長教育素養的全面提升有著非常重要的促進作用。家長專業成長共同體的打造，既可以依托社區、單位的組織來開展，也可以依托家長的自我組織來進行。特別是在當前的新媒體背景下，家長專業共同體的打造甚至可以超越實體社會的地域限制，而采取線上虛擬共同體的方式來線上運作。當然，不管是線下還是線上，家長成長共同體的建設都必須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之上。

不管是理論學習、請教咨詢還是形成專業成長共同體，它們基本上都是一種“向外求”的家長教育素養提升路徑。實際上，家長自身既是其專業成長的主體，同時也是非常重要的成長資源。對于家長而言，如何更好地挖掘自身的成長資源，也是其教育素養提升的重要課題。

家長對自身教育資源的挖掘，離不開實踐反思習慣的養成。所謂實踐反思，主要指的就是家長要對自我的教育實踐有主動的反思意識和反思能力，即家長要善于在具體的教育實踐過程中不斷總結、不斷反思，在此基礎上不斷自我優化原有的教育實踐。這實際上是一個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自我提升過程。

實踐反思重點是要求家長養成一種自我解剖的問題意識，不斷增強教育的敏感性。對于家長而言，由于長時間陷入日常的教育中，特別容易形成教育上的路徑依賴，即更多地因循各種現成的教育方式方法，卻很少反思這些方式方法本身的合理性。這一方面容易造成對方法本身的不恰當應用，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會僵化和封閉家長的教育思想。因此，實踐反思對于家長而言，最關鍵的一點就在于打破對習以為常的教育實踐的麻木無感狀態，通過對這些實踐的不斷自我追問，讓原本熟悉的做法變得陌生，并且在陌生化的過程中又通過不斷的分析、思考實現對做法本身的新的認識。這實際上要求家長善于對自我提出問題，不斷地追問自己如此教育的原因。

此外，家長的實踐反思還應從對自我的反思主動擴大到對整個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的反思上。當前中國正處在飛速發展的階段，各種各樣的教育問題不斷浮現，并引發了諸多的爭議和討論。對此，家長應該將其視為自我教育素養提升的重要契機，學會用一種專業的眼光參與到問題的思考和解決過程當中，而不是純粹做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眼旁觀者，也不是做一個個人情緒的無理智宣泄者。經過這樣不斷地、有意識地主動反思，家長的教育素養就會得到理智的淬煉，進而變得更加專業。

總而言之，在當前這樣一個具有高度復雜性的時代，家長單純依靠經驗來開展教育會顯得捉襟見肘。這就需要家長有意識地通過多種途徑提升自我的教育專業素養。以上所介紹的四種路徑并不能涵蓋家長教育素養提升的所有方面，因此，也需要在實踐探索中不斷總結和提煉更有實效性的家長教育專業素養成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