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 宏,王嫣嫣
“迦陵頻伽”,梵文為Kalavinka,藏語名為Kala-vin-ka,是佛教文化中能發出美妙之音的一種神鳥,又名美音鳥、妙音鳥、好音鳥等。其聲音動聽美妙,常出現在佛陀左右,其形象為人首鳥身,隨佛教傳入中國,在唐代佛教壁畫、雕刻中常見,到宋代則是在建筑構件如瓦當、脊飾中經常出現。1987年在磁縣觀臺磁州窯遺址中,發掘了金代三彩脊飾迦陵頻伽(圖1)[1]114。近年來學者對磁州窯三彩脊飾迦陵頻伽的研究,多是從考古學、美術學、社會學、建筑學等角度對其進行闡釋,而鮮有從設計學的角度對其進行研究。作為陶瓷材質的三彩脊飾迦陵頻伽,同時也是建筑構件中的一部分,其造型、裝飾也體現著民族文化與宗教文化的融合,故從設計學角度對其功能、材料、工藝技術、造型、裝飾等方面進行分析研究,探討其出現的社會原因以及蘊涵的設計規律、文化內涵,對當今的建筑設計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圖1 金代磁州窯三彩脊飾迦陵頻伽(磁州窯博物館藏)
迦陵頻伽是隨佛教傳入中國的一種上半身為人、下半身為鳥的神話形象,源自古印度的神話傳說。陳雪靜認為其“是印度神話、希臘羅馬神話相結合的產物”[2]。任平山提出:“迦陵頻伽的人頭鳥身形象并非完全來自域外,而是佛教概念和藝術形式與中國本土傳統人頭鳥形象相結合的產物,雖然在內涵上確實屬于佛教,但在形象上可謂中國人頭鳥身的延續和發展,這種延續同時也對信仰產生影響,賦予了迦陵頻伽人頭鳥身之超自然形象所具有的宗教意義。”[3]4孫武軍在對敦煌壁畫中迦陵頻伽圖像的起源和演變研究中指出,“迦陵頻伽是作為中國佛教西方凈土思想的組成因素出現在敦煌壁畫中的,古代中國佛教藝術中的迦陵頻伽最早應為出現于唐初的‘敦煌風格’迦陵頻伽。‘敦煌風格’迦陵頻伽是印度緊那羅形象、印度迦陵頻伽文本、敦煌唐代佛教畫工、唐代凈土信仰、中原先唐人首鳥身形象等多種因素碰撞的結果。”[4]敦煌莫高窟中,唐代迦陵頻伽主要有托舉供物或供養具、手持琵琶(如圖2[5])或笙等樂器、雙手合掌等幾種造型。宋代迦陵頻伽多出現在建筑領域,且逐漸世俗化,是佛教走下圣壇與市民生活結合的體現。如甘肅省博物館收藏的宋代迦陵頻伽瓦當和清水縣宋墓發現的三塊迦陵頻伽磚中,迦陵頻伽的形象為站立的男子形象,雙翅為半月形,雙手置于胸前合十,具有世俗化的審美特征。金代的迦陵頻伽多作為建筑脊飾出現,河北崇禮金代太子城中出土的迦陵頻伽、河北觀臺窯遺址出土的金代三彩迦陵頻伽等,其造型、結構與建筑構件脊飾的結構相類似。

圖2 敦煌莫高窟25窟 手持琵琶的迦陵頻伽
脊飾主要是指古建筑屋脊裝飾及屋脊樣式的通稱,包括正脊、垂脊、戧脊、岔脊以及鴟吻、垂獸、走獸、正脊中的花飾等[6]。在屋脊檐角出現裝飾形象,最早可以追溯到漢代,從出土的漢代明器上可以看到一些簡易的幾何形裝飾,但尚未出現具體的形象,僅是對建筑部件所做的美化。唐代敦煌壁畫中也有相似的情形出現,脊飾難辨其形,似以筒瓦堆疊而成。在五代時期建造的杭州閘口白石塔的翼角,出現了鮮明的人物形象脊飾部件,是現存最早的仙人脊飾[7]。目前發現的最早記錄迦陵頻伽作為建筑構件脊飾的是宋代李誡在兩浙工匠喻皓《木經》的基礎上編寫的《營造法式》,其中不僅具體繪制了迦陵頻伽的形象(圖3[8]328),同時也確定了迦陵頻伽作為脊飾在屋脊的位置,更為關鍵的是,還將迦陵頻伽的尺寸與建筑等級相結合,體現了封建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營造法式》卷十三“瓦作制度”中記載:“殿、閣、廳、堂、榭轉角,上下用套獸、嬪伽、蹲獸、滴當火珠等。”文中提到的“嬪伽”即“迦陵頻伽”,在殿、閣、廳、堂等頂的轉角處,用迦陵頻伽、蹲獸等作為裝飾。之后文中又提到“四阿殿九間以上,或九脊殿十一間以上者……嬪伽高一尺六寸;四阿殿七間或九脊殿九間……嬪伽高一尺四寸;四阿殿五間,九脊殿九間……嬪伽高一尺二寸;九脊殿三間或廳堂五間至三間……嬪伽高一尺,……亭榭廈兩頭者,如八寸瓦……嬪伽高八寸,……若用六寸瓦,嬪伽高六寸,……廳堂之類不廈兩頭者,每角用嬪伽一枚,高一尺。”[8]281-282嬪伽的尺寸與房屋的大小對應,分為高六寸至一尺六寸六種規格,在宋代建筑中,如歇山式、廡殿式等轉角翼角上,常于蹲獸結合使用,至于“廳堂之類不廈兩頭者”則獨立使用,或只用蹲獸,清式建筑在“嬪伽”位置改用仙人造型。

圖3 宋《營造法式》中的迦陵頻伽
1987年3月至7月,北京大學考古系和河北省文物所在金代磁州窯中心窯場——磁縣觀臺鎮遺址發掘出一批表面施低溫釉的三彩陶塑建筑構件制品,有黃綠釉三彩迦陵頻伽、摩竭、坐力士、小耳卷尾獸、蹲獅等建筑脊飾,同時也有一些陶范、母范等,還有素胎器、玩具等。在已有研究中,這類三彩脊飾種類之豐富以及器形之多都是報道出來的其他窯址所不見的,目前可以見到使用這類琉璃構件的有山西的一些大型宗教建筑、金代的王陵和西夏王陵等[9]。
金代,磁州窯地區屬于金朝的“腹地”,從觀臺窯的地理位置以及目前發現的金初義軍活動的遺跡看,觀臺窯遺址應該是處于宋、金交戰的邊緣位置,金軍可能沒到達此地,因此保證了觀臺窯從宋到金燒制瓷器的不間斷性。同時,定窯、汝窯等周邊名窯在戰亂中受到破壞,南方瓷器由于宋、金南北對峙而無法流通到北方市場,觀臺窯得到了發展的機會。金占據中原以后,確定“以儒治國,以佛治心”的政策,皇室出資修建佛寺,上京儲慶寺,山西大同的善化寺、華嚴寺、五臺山佛光寺、繁峙縣的巖上寺,濟南的靈巖寺等都是金代修建的重要寺院和佛教中心。目前考古發現,作為建筑構件的陶塑迦陵頻伽出土在河北金代太子城遺址[10]和金代長白山神廟遺址[11],這兩處遺址經考古學家推斷為金代皇室貴族建筑遺址。由此可見,磁州窯生產的三彩脊飾迦陵頻伽也是為供應皇室貴族建筑需要而生產。觀臺窯的持續生產、連綿不斷的技術進步為三彩脊飾的生產奠定了基礎,金代皇室貴族的建筑則為觀臺窯生產的迦陵頻伽三彩脊飾提供了需求導向。
觀臺窯出土的三彩脊飾迦陵頻伽造型獨特,裝飾紋樣精美、釉色呈玻璃質感,又有“琉璃”之稱。迦陵頻伽的基座直徑13.3 cm、通高45.1 cm。人首,卷發中分,著耳飾,面容圓潤;體態豐腴,腹以上為人形;雙手合十,袒胸,著窄袖開襟襦衣,挽飄帶;身后有雙翅,腹以下鳥身,鷹爪,長卷尾,尾上羽毛豐厚卷曲,頗類傳統雕飾中的鳳尾。下為圓筒形底座,筒兩側有圓形大鏤孔。表面施黃綠釉,頭發為黑釉,人體肌膚部分為淡黃色釉,衣、身、尾及底座施深綠色釉,翼及腿、爪為黃釉,層次豐富,色澤鮮美。胎灰白色,粗疏。這尊三彩脊飾迦陵頻伽造型獨特,裝飾精美,寧靜肅穆,顯示出金代佛教文化與平民文化融合的特征。
觀臺窯遺址中出土的金代三彩脊飾迦陵頻伽作為建筑構件,人首人身鳥足的造型顯示出多種文化融合的特征;裝飾上的服飾、色彩的運用多體現世俗化、平民化的傾向;在材料方面,釉料、胎料多追求就地取材的經濟性原則;在功能方面,不僅保護建筑的物質功能同時也體現建筑的精神功能,作為象征性的佛教文化符號安放在金代建筑的飛檐處,形成獨特的設計特征。
三彩脊飾迦陵頻伽的造型為人首人身鳥足,為男者形象,頭部黑色中分卷發,耳朵根部上帶有圓餅形耳飾,面部飽滿圓潤;體態結實豐腴,雙手合掌于胸前;身挽飄帶,衣服為開襟窄袖儒衣;身后背部上方長有雙翅,翅膀豎立,翅尾到鳥腿中部;兩翅中間下半部有長卷尾;腹部以下是鳥身、鳥爪。迦陵頻伽是佛教中的妙音鳥的形象,在早期的佛教典籍中是鳥的形象。如姚秦鳩摩羅什譯的《佛說阿彌陀經》中提到:“彼國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鵠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又如唐玄奘譯《稱贊凈土佛攝受經》中有:“極樂世界凈佛土中,常有種種奇妙可愛雜色眾鳥。所謂……羯羅頻伽、命命鳥等。”“羯羅頻伽”即迦陵頻伽。在這些典籍中,迦陵頻伽是以鳥的形象出現。中國出現最早可以確認的迦陵頻伽形象始于初唐[3]10,莫高窟220窟南壁的阿彌陀經變壁畫中描繪的是西方極樂凈土,在左脅侍菩薩頭頂的扇蓋邊立有一人頭鳥,可以推測為迦陵頻伽(圖4)[3]11。莫高窟217窟、329窟、372窟等壁畫中也能發現人頭鳥身迦陵頻伽的形象,或歌或舞圍繞在佛陀身邊。

圖4 敦煌莫高窟220窟 阿彌陀經變壁畫局部迦陵頻伽
盛唐時期的莫高窟壁畫中,45窟、225窟、445窟等中也有迦陵頻伽的身影,中晚唐的莫高窟壁畫中,迦陵頻伽的形象在《阿彌陀經變》《觀無量壽經變》《東方藥師經變》《報恩經變》《金光明經變》《說法圖》《十方佛赴會》《金剛經變相》等壁畫中出現。從初唐到中晚唐,迦陵頻伽的形象在莫高窟中出現的次數逐漸增多,同時其造型也豐富多變,形成手持樂器、身著飄帶、卷草尾的人頭鳥身形象。在唐代的墓葬、碑刻、門楣、銅鏡、銀梳、盤、盒(如圖5)、樂器(如圖6)等處也有迦陵頻伽的形象出現,造型豐富多樣,其基本形制為人首鳥身鳥足。

圖5 唐漆金薄繪盒(日本正倉院藏)

圖6 唐螺鈿紫檀琵琶及局部圖(日本正倉院藏)
從佛教典籍中的鳥的形象到唐代壁畫中人首鳥身的形象出現,任平山在對比區分迦陵頻伽、佛教早期人頭鳥與漢文化人頭鳥三者之后,發現迦陵頻伽人頭鳥形象與漢文化神話系統中的人頭鳥具有某種相似性[3]32。漢代、南北朝的畫像石、畫像磚(如圖7)、漆棺等裝飾中多有人頭鳥的形象出現。《山海經》《墨子·明鬼下篇》《太平廣記》等典籍中也多有對人頭鳥形象的描繪,如《山海經》中描述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唐代佛教中迦陵頻伽的人頭鳥身的形象與中國本土神話中的人頭鳥的形象存在某種聯系,可以看作佛教文化中的神鳥形象隨佛教傳到中土以后的本土化體現,即佛教文化與漢文化的融合。

圖7 南北朝河南鄧縣畫像磚上的千秋萬歲(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宋代崇尚理學,統治者對佛教的態度是“存其教”,稍有推崇而又多加限制。佛教積極向儒學靠攏,揉佛入儒,著名高僧契嵩所著《鐔津集》提出佛儒“心同跡異”。佛教也將佛家的“五戒”“十善”與儒家的“五常”等同起來。隨著佛教的儒學化,佛教的漢化更為徹底,同時也更加世俗化。佛教中的迦陵頻伽在這一時期在稱謂、形象以及功能上都體現出世俗化的特征。如迦陵頻伽在《營造法式》中被稱為“嬪伽”,其造型也由唐代的人首鳥身轉變成為人首人身鳥足形象。2016年順天門遺址出土的現藏于開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北宋迦陵頻伽(圖8),紹興宋六陵一號、二號陵園遺址出土的迦陵頻伽殘件(圖9),南宋蘭若寺大墓出土的迦陵頻伽瓦當(圖10),皆面部柔和、端莊,雙手合十于胸前,虔誠且謙遜,與唐代的迦陵頻伽生動活潑的形象呈鮮明對比,帶有理性美的色彩,是佛教理性化、儒家化的象征。

圖8 北宋迦陵頻伽(開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圖9 南宋迦陵頻伽殘件(宋六陵考古展)

圖10 南宋迦陵頻伽瓦當(王晨郁攝于宋六陵考古展)
金代由于統治者本身篤信佛教,較宋王朝更加支持佛教發展,在宗教信仰上從原來信奉的具有原始“萬物有靈”思想的薩滿教轉向信仰佛教。王室貴族紛紛出資興建佛教寺院,佛教題材的脊飾也出現在金代皇室貴族的建筑上,如已發掘的金代太子城遺址和長白山神廟遺址。北方磁州窯地區屬于金代統治,其原本是屬于中原地區,屬于漢文化的覆蓋地。金代占領之后,觀臺窯曾為金代官府生產御用瓷器,三彩迦陵頻伽的流向可能是金代皇室貴族的建筑屋脊。迦陵頻伽的造型中的發飾、面容、服裝等都帶有佛教文化、少數民族文化、漢文化的色彩,體現出少數民族文化與漢文化的融合。
從唐代的迦陵頻伽、宋代的嬪伽、金代的迦陵頻伽可以看出,其造型是佛教文化、漢文化、儒家文化、少數民族文化相交融的結果,也是佛教文化逐漸世俗化、平民化的象征,體現出多元融合的特點。
三彩脊飾迦陵頻伽的裝飾多呈現世俗化的特征,服飾和色彩可以窺見一斑。迦陵頻伽的服飾為窄袖儒衣,身加飄帶。唐代出現的迦陵頻伽多是人首鳥身,有雙翅以及長尾,兩臂間挽有飄帶,脖頸、手臂上帶有項圈、手鐲等裝飾,手持樂器或供物或合掌于胸前。宋代迦陵頻伽人首人身鳥足,有雙翅、長尾,大都雙手合掌于胸前。金代磁州窯的迦陵頻伽,身著綠色窄袖儒衣。窄袖儒衣是受西域服裝風格影響的在唐、宋流行的衣物樣式。金代是女真人統治的時代,金朝統治者、上層貴族入主中原后,紛紛效仿漢人服飾,“盡失女真故態”,金熙宗本人也是“雅歌儒服”,“宛然一汗戶少年子也”(《大金國志·卷十二·熙宗孝成皇帝四》)。迦陵頻伽著窄袖儒衣也是佛教文化與漢文化的結合,世俗化的象征。窄袖儒衣作為迦陵頻伽的服飾出現,體現出金代統治者對佛教以及漢文化的態度,是佛教逐漸世俗化的象征。
三彩脊飾迦陵頻伽造型獨特,裝飾紋樣精美、釉色呈玻璃質感,又有“琉璃”之稱。宋《營造法式》卷十五“窯作”中提到琉璃瓦的制作:“凡造琉璃瓦等之制:藥以黃丹、洛河石和銅末,用水調勻。瓦于背面,鴟、獸之類于安卓露明處,并遍澆刷。瓪瓦于仰面內中心。凡合琉璃藥所用黃丹闕炒造之制:以黑錫、盆硝等入鑊,煎一日為粗,出候冷,搗羅作末;次日再炒,磚蓋罨;第三日炒成。”[8]436文中提到“鴟、獸之類”主要指宋代建筑上的裝飾構件如迦陵頻伽、蹲獸等脊飾。
三彩脊飾迦陵頻伽所用的材料主要分為胎料和釉料。胎料即做坯體用的原料,磁州窯做坯體用的原料非常豐富,有青土、缸土、白土和三節土等,也可以混合使用,用量最大的為青土和缸土[1]216。青土混成青泥后,有很好的可塑性,成型性能極好,便于坯胎的成型。而且含鋁量也較高,一般在28%、29%左右,具有很好的耐火度,高溫燒成不易變形,是磁州窯得天獨厚的陶瓷原料。三彩迦陵頻伽的胎質呈灰白色且堅硬,應該是磁州窯工匠就地取材使用青土或青土的混合物經過1 000 ℃左右的溫度燒制而成。
三彩迦陵頻伽的釉料如《營造法式》中記載所用釉料是以黃丹、銅末和洛河石配制而成,黃丹是中藥名,處方名為“鉛丹、黃丹、廣丹、東丹”,為純鉛加工而成的四氧化三鉛,是由鉛、硫黃、硝石等合煉而成[8]436。銅末主要是指氧化銅,與鉛的氧化物調配制成低溫鉛釉,在800 ℃左右的低溫燒制中呈現綠色。洛河石,又稱為洛水石,是產于洛河邊上含有礦物質的石頭,南宋杜綰的《云林石譜》中記載“西京洛河水中出碎石,頗多青白,間有五色斑斕,其最白者,入鉛和諸藥,可燒變假玉或琉璃用之。”[12]洛河石產于河南省洛陽市一帶的黃河、洛河、伊河中,與金代觀臺鎮窯址相隔并不遙遠。由此可推測,金代觀臺窯的三彩釉料也可能是取自附近的洛河石,注重就地取材的經濟性法則。
磁州窯的制坯原料和低溫釉構成了制作三彩脊飾迦陵頻伽的物質基礎,而三彩迦陵頻伽的制作也離不開制陶工藝。三彩迦陵頻伽的成型主要采用模范成型工藝,燒制采用二次燒成工藝。模范成型工藝主要是指先由手捏成型以后,對其進行素燒以制成母范;然后用泥坯翻制成泥制陰模,經過素燒后,制成具有孔洞吸水特性的陶模,在泥坯制作中依素燒陶模脫坯成型。磁州窯金代遺址中出土大量陶范以及母范即模范成型工藝的見證,如摩竭脊飾模范(圖11)、佛背光模范、立鳳頭頸脊飾模范、卷毛蹲獅脊飾模范等,母范有西域人頭模等,這些都是磁州窯佛教脊飾的制作工藝的說明。因此三彩脊飾迦陵頻伽也可能是采用模范成型工藝制成。

圖11 金代站獅模范、摩羯模范(磁州窯博物館藏)
模范成型工藝不僅在金代的制瓷工藝中盛行,在唐代的三彩釉陶中出現的馬俑、駱駝俑(如圖12)、人物俑等也多是使用模范成型的工藝制作。模范成型的制作工藝在新石器時代的陶器制作中出現,之后日趨成熟。唐宋時期的三彩釉陶多采用模范成型的工藝,金代制范技術、模范成型技術是在唐宋時期的制瓷技術上發展而來的。

圖12 唐三彩駱駝俑 (景德鎮中國陶瓷博物館藏,作者自攝)
二次燒成工藝是指用泥料做好器物或者雕塑,在不上任何釉的情況下素燒坯體,燒成素胎器;然后上釉,再在低溫窯中經過800 ℃左右烤燒。金代磁州窯遺址中出土了大量的素燒胎,即一次素燒成為素胎器,如素胎小沙彌、素胎馬、素胎小鈴鐺、素胎蹲坐力士脊飾、素胎小侏儒力士脊飾、素胎蹲獅脊飾、素胎倒立獅(圖13)、素胎蹲力士脊飾等。這些素胎器還需要再施低溫釉入低溫窯經過800 ℃左右的烤燒才能成為成品三彩脊飾。低溫釉主要是以銅、鐵、鈷、錳等礦物原料作為著色劑,以鉛或鉛的氧化物為助熔劑,在低溫800 ℃左右燒制,燒成之后表面形成顏色鮮艷光亮、晶瑩透明、有流動感的釉層。

圖13 金代素胎倒立獅(磁州窯博物館藏)
低溫釉最早可以追溯到漢代的鉛釉陶,之后在唐三彩中得到發展,經過遼宋的繼承與發展,金代的低溫釉顏色豐富、鮮艷透亮、發色穩定且不流動。低溫綠釉是以銅的氧化物為著色劑,以鉛或鉛的氧化物為助熔劑,烤燒后由于銅的含量不同而呈現不同的綠色,有深有淺,如深綠、淺綠、孔雀綠等不同的顏色。低溫黃釉略顯橙黃色澤,與低溫綠釉的助熔劑相同,早在漢代陶器上便有發現。
脊飾作為建筑構件,最初的產生是便于壓住屋頂覆蓋的瓦片和屋脊收口的結構構件,具有保護屋頂建筑構件的實用功能,而后逐漸發展成為一種實用與裝飾兼具的建筑構件,從而具有保護建筑的物質功能和精神功能。
三彩伽棱頻迦的材質和基座結構體現了其保護建筑便于裝配的物質功能。首先,三彩脊飾的材質具有保護屋頂的實用功能。三彩迦陵頻伽脊飾,外施低溫釉,內素胎不施釉(如圖14),表面的低溫釉可以防止雨水侵蝕、日曬,保護器物;同時,三彩脊飾為陶質,有滲水功能,下雨時可以減輕屋頂的重量,從而保護房屋。其次,三彩迦陵頻伽基座的結構也是便于裝配在屋脊轉角處。三彩迦陵頻伽的基座是中空無底的圓臺形,正面的左右兩側各有半圓開洞,應該是有合適的構件從左右嵌固或固定;在基座背后,有一小的方形開口,適合鐵釘的尺寸。楊彩虹等在《磁州窯妙音鳥的建筑解讀》中對其裝配方式和位置有所研究[13]。根據迦陵頻伽的基座結構,其在施工時可能是通過泥灰嵌固、基樁嵌套、短木穿套等方式進行固定。參照宋代李誡撰寫的《營造法式》中的卷二十六“諸作料例一”中關于嬪伽的用料定額,“嬪伽,每一只(以高一尺四寸為率):石灰,三斤八兩。(每增減一等,各加減八兩。至一尺以下,減四兩。)”[8]563,暫且可以推斷迦陵頻伽是用石灰嵌固的方式固定在屋脊轉角處。

圖14 金代磁州窯三彩脊飾底座內胎(磁州窯博物館藏)
三彩脊飾迦陵頻伽作為佛教建筑上的構件,可以使觀者辨識出迦陵頻伽的出現即是佛教圣地,具有認知的精神功能,主要是因為其本身具有的文化內涵賦予其認知效用。迦陵頻伽是佛教中在佛陀周圍的妙音鳥,在唐代敦煌莫高窟中是常見的身影,人首鳥身有雙翼是迦陵頻伽的典型造型,無論是在壁畫還是工藝品抑或是在建筑中,其特殊的造型成為標志性的特征。宋代,迦陵頻伽變化成為人首人身獸足的形象,這與宋朝宗教觀念有密切聯系。宋朝政府崇儒抑佛,佛教逐漸世俗化,迦陵頻伽的造型、稱謂等也隨之世俗化,如宋《營造法式》中稱之為“嬪伽”。金與宋南北對峙之后,金朝政府對佛教的政策是既限制其發展而又借其來安定民心。脊飾迦陵頻伽的認知功能不僅體現在其內涵賦予的認知功能上,同時,伽棱頻伽的尺寸大小也具備認知功能。根據宋《營造方式》卷十三“瓦作制度”中對迦陵頻伽的尺寸大小與房屋建筑大小的配置,我們可以看出,迦陵頻伽也是體現建筑體量的標志物。在古代,建筑物的體量大小往往與封建等級制度密切相關,在皇家貴族建筑中更是如此。根據不同的建筑等級,迦陵頻伽的形制、規格也是有所差別的。作為佛教的標志性符號在皇家建筑上出現,體現出金代皇室貴族對佛教的態度。迦陵頻伽脊飾不僅是佛教的標志性符號,也是金代皇家貴族建筑的標志性符號。
三彩脊飾迦陵頻伽在建筑上的位置以及對建筑的裝飾作用可以滿足人們的審美需要,具有一定的精神功能。迦陵頻伽面容祥和、體態豐盈, 雙手合十于胸前,一幅端莊可親的相貌;背后羽翼刻畫精致,造型挺拔有力;鳥爪健壯,制作精細;表面釉色均勻透明鮮亮,給人以安靜祥和的精神享受。
從不同的視角分析,三彩脊飾迦陵頻伽呈現的是不同的文化價值。無論是作為佛家文化的標志性符號,還是作為建筑中的功能性構件,迦陵頻伽使我們看到佛教文化與民族文化的多元融合。同時,功能、工藝、材料也對其造型、裝飾有重要的影響。金代磁州窯三彩脊飾獨特的設計特征與地域問題、社會現象等有諸多聯系。從迦陵頻伽這個“小切口”我們可以窺見其蘊涵的“大社會”。金代磁州窯地方性的制瓷工藝的發展邏輯中蘊涵著社會結構的變化編碼,對其的研究對我們當今的設計具有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