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文翰 楊連生
2020 年1 月,教育部發布《關于在部分高校開展基礎學科招生改革試點工作的意見》(也稱“強基計劃”),提出自2020 年起,在部分高校開展基礎學科招生改革試點工作,選拔培養有志于服務國家重大戰略需求且綜合素質優秀或基礎學科拔尖的學生,并且不再組織開展高校自主招生工作。“強基計劃”是對我國執行多年的自主招生政策大刀闊斧式的改革,雖然政策執行時間短、政策效果并未凸顯,但“強基計劃”表現出的價值選擇充分展現了政策主體的工具性需要和價值性訴求。公共政策活動本質上是決策主體的一種主動選擇活動,而選擇意味著價值理性相對于工具理性的優先性[1]。“強基計劃”在意識形態上明確了為國選才育才的價值追求,立足于基礎學科建設,增強原始創新能力提升綜合國力。在彌補我國關鍵核心領域創新能力不足、拔尖人才儲備缺乏的問題的同時,以嚴格的規范標準解決我國自主招生政策中學科招生寬泛、招生與培養脫節、個別高校考核評價不規范、不公平等問題,促進我國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而從自主招生政策的歷史變遷看,政策環境和在以人為政策執行“工具”的實施過程中很難避免工具理性的導向,造成政策執行偏差。目前,“強基計劃”已經完成了兩年的招生和一年的培養工作,在一年的試點摸索中,2021 年的招生簡章較2020 年有部分調整。因此,在這一背景下分析36 所試點高校2020 年與2021 年“強基計劃”招生簡章,探討政策的優勢特點和潛在風險,從而提出適當的優化路徑,旨在更好地實現人才培養目標,為政策的落實與完善提供借鑒,著力于將宏觀的政策指導轉化為基礎學科發展的內生力量。
“強基計劃”是高校基礎學科領域人才選拔與培養工作中的一次重大突破,在時間上承接了高校自主招生政策,在內容上汲取了高校自主招生改革經驗。在立足國家人才發展需求、發揮宏觀調控戰略優勢的同時,根據首年政策執行情況適時調整政策方向,為科學有效地選才育才提供多維度的資源保障。
“有志于”是招生的首要條件。相較于傳統以“擇智”為目的的人才選拔方式,“強基計劃”以“擇志”作為人才選拔的首要條件。“強基計劃”旨在選拔有志深耕于基礎學科的高水平人才,而基礎學科人才培養周期長、研究內容艱辛枯燥并且很難直接創造經濟收益,在考生專業選擇和招聘市場中處于劣勢地位。“強基計劃”明確將招生對象定位于“有志向、有興趣、有天賦”的青年學生,從高校“自主化”招生改革以及“基礎學科拔尖人才培養計劃”實施過程的歷史經驗看[2],先立志,再關注興趣,最后考察天賦這一考核次序能夠提升人才選拔的有效性。志向發于心、立于行。只有內心堅定學科自信才能形成行動自覺,以堅定的意志克服科學研究中的重重困難,攀登學科高峰。而當個體對某種事物感興趣時,便會在其中投入更多精力,此時也更容易獲得成就并且受到鼓舞,從而形成“馬太效應”。天賦是人的特殊潛能,在基礎學科領域具備天賦的人才更是稀缺。然勤能補拙,縱觀中外科學家們的成長歷程,堅定的志向和堅持不懈的努力才是推動科學進步的根本動力。只有在志向和興趣指引下,天賦的加持才能獲得“1+1+1>3”的效果,選拔出基礎學科領域內兼具志向、興趣、天賦的人才亦是人才選拔的理想狀態。
專業設置立足基礎學科。“強基計劃”突出基礎學科的引領作用,理科重點在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文科重點在歷史、哲學、古文字學等相關專業招生。2020 年“強基計劃”招生簡章中共設置專業196 次,2021 年個別高校在原有專業設置基礎上做了微調。6所高校新增7 個專業,其中哈爾濱工業大學、同濟大學、西安交通大學以及中山大學在原有專業基礎上增設了力學專業,吉林大學增設了古文字學專業,中國農業大學增設了種子科學與工程和動物科學2 個專業。南開大學和中央民族大學刪減了語言文學專業,同時南開大學刪減了信息與計算科學專業。從圖1 看,理科專業設置數量和頻次都顯著高于文科專業,而文科專業專業設置頻次的差異性顯著小于理科專業。數學類(40 次)①、物理學類專業(33 次)設置頻次非常高,力學類專業新增頻次最高(4 次)②,核科學與技術類專業(3 次)、化學生物專業(1 次)設置頻次較低。文科專業設置頻次集中于14—18 次。從招生簡章中各高校公布的專業設置序次看,理科專業普遍位列文科專業前,通常醫學專業排在最后。而北京師范大學、東南大學、復旦大學、四川大學和武漢大學的文科專業設置序次在理科專業之前,醫學專業仍排在最后。對照第四輪學科評估結果,初步認為各高校“強基計劃”招生簡章中專業設置次序與專業排名沒有相關性。

圖1 36 所高校“強基計劃”專業設置頻次③
以高考成績作為入圍門檻。高考成績優秀是入圍“強基計劃”的首要條件,原則上要求考生高考成績達到所在省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劉宇佳、黃晶晶曾對2020 年36 所試點高校“強基計劃”招生對象與條件進行梳理,對僅以高考成績作為入圍標準的考生,25%的高校要求高考成績達到所在省本科一批錄取最低分數線,39%的高校要求高考成績高于所在省本科一批錄取分數線一定分值或該省份“強基計劃”入圍標準[3]。而在2021 年各校新出臺的招生簡章中,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強基計劃”的考生入圍條件在去年“高考成績須達到所在省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的基礎上增加了“考生高考成績需達到所在省區市同科類高考滿分的80%及以上”的條件,并且在36 所高校中首個提出“入圍成績”算法,以最終入圍成績確定入圍名單;電子科技大學考生入圍條件從2020年“考生高考成績須達到該省份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上50 分”降低為“達到該省份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對在相關領域具有特殊才能和表現的考生,報名條件除了在全國奧林匹克競賽中取得全國二等獎以上成績外,30 所高校同時要求考生高考成績達到所在省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29 所高校在報名條件和錄取條件中同時對高考成績做了明確要求④,其中南開大學在2020 年招生簡章中僅要求高考成績達到所在省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在2021 年錄取條件中增加了對考生綜合成績的要求(詳見表1)。

表1 36 所高校“強基計劃”二類考生招考條件
“強基計劃”在招生中對學生采取全面、綜合的評價,以綜合成績作為錄取參考,36 所高校統一采用高考成績占85%、校測成績占15%的折算辦法。雖然弱化了高考成績的絕對影響,但是如此大的占比依然確立了高考成績在“強基計劃”中的重要地位。
入圍和錄取區分不同類別考生的評價標準。對高考成績優異的考生(簡稱一類考生),高校根據考生成績確定入圍倍數,結合校測成績,以綜合成績由高到低錄取。對于極少數在相關學科領域具有突出才能和表現的考生(簡稱二類考生),高校制定破格入圍和錄取辦法,在以高考成績為評價標準的前提下,由高校組織相關學科領域專家對考生進行嚴格考核,達到錄取標準的,經多方審核后破格錄取。相較于考生綜合成績需達到同省份第一類考生最低錄取分數線的錄取標準,國防科技大學、蘭州大學、南京大學的二類考生在錄取上僅要求高考成績達到所在省本科一批錄取最低控分數線,相較于要求考生綜合成績需達到同省份第一類考生最低錄取分數線的高校在高考分數上降低了錄取難度。
一類考生入圍比例提高。2020 年考生入圍人數主要集中在計劃數的3~4 倍,2021 年主要集中在計劃數的5~6 倍。和2020 年相比,2021 年各校“強基計劃”考生入圍計劃整體增加,僅有6 所高校入圍計劃數保持不變,并無減少入圍計劃數的現象(詳見表2)。閻琨、吳菡根據海勒的“帶寬—精確度困境”提出,“強基計劃”在人才選拔過程中會犯兩類錯誤:I類錯誤在于誤認為個體有天賦,即存偽;Ⅱ類錯誤在于未能識別出真正有天賦的個體,即棄真[4]。“強基計劃”以嚴格的人才選拔標準降低了Ⅰ類錯誤的風險,但高考的應試性在創造性人才選拔中的消極作用為“棄真”錯誤的發生埋下隱患。除了高考成績反映出的學習能力外,非認知因素更能表現出人才的能力素質與發展潛能。因此,擴大一類考生入圍倍數,多維度評價考生,極大地提升了人才選拔的科學性和有效性。

表2 36 所高校“強基計劃”招生入圍倍數
建立多維度考核評價標準。各高校以綜合成績作為錄取標準,以“面試+體質測試”或“筆試+面試+體質測試”的方式測試考生的綜合實力(詳見表3)。和普通招生考試相比,體質測試在校測中占據重要地位。雖不計入綜合成績,但高校會將體測成績作為錄取時的重要參考,無故缺考或測試不合格將取消“強基計劃”錄取資格。2020 年有18 所高校以“筆試+面試+體測”的形式進行校考,其中13 所高校的招生簡章對校測中各項考核成績占比做了明確規定;2021年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復旦大學和中山大學在原有校測科目中增加了筆試并在招生簡章中對考核筆試和面試成績占比做了明確說明。另外,北京大學、華南理工大學、山東大學、西北工業大學、浙江大學和重慶大學6 所高校在校測考核中區分一類和二類考生考試內容,對二類考生單獨測試;9 所高校在筆試或面試時根據考生報考專業進行分組測試。

表3 2021 年36 所高校“強基計劃”校測規范
增加“考生確認”環節。與2020 年相比,2021 年“強基計劃”最鮮明的特點是在招生錄取程序中增加了“考生確認”環節。新的招錄程序包括:考生報名、統一高考、報名確認、確定入圍名單、校測考核、綜合成績折算、確認錄取名單。這一方面使高校對“強基計劃”報考人數有一定了解,合理規避了招生不足、浪費名額等問題;另一方面給予考生思考確認時間。由于“強基計劃”招生專業集中在基礎學科,并且規定考生原則上不允許轉專業,因此考生不僅需要具備較強的學習能力和鉆研精神,更需要興趣、信念做支撐。增加確認環節在增加高校人才選拔的有效性的同時,也能為考生提供審慎確認自身能力興趣和發展與“強基計劃”人才培養方案是否匹配的機會,降低雙方選擇失誤的概率。
優勢專業保障人才培養質量。36 所試點高校專業設置數量最多的為11 個,最少的僅1 個。據不完全統計,70% 以上的招生專業為“雙萬計劃”的“一流專業”建設項目或依托“雙一流”的“一流學科”建設項目[5]。清華大學新設立五個書院作為“強基計劃”人才培養單位,針對“強基計劃”招生專業設計專門培養方案并匹配相關資源;浙江大學“強基計劃”招生專業均為浙江大學高峰學科及一流骨干基礎學科建設專業,專業方向設置根據國家戰略需求進行了系統優化設計。“強基計劃”以高水平一流大學的優勢專業為依托,結合思想政治領域與科學文化領域的核心價值定制“強基計劃”培養方案,以優勢力量培養優秀人才,以優秀人才服務國家建設。
多主體參與培養方案設計。一方面,學校根據“強基計劃”培養目標和專業設置定制個性化培養方案,旨在培養出兼具服務國家戰略的民族使命感和過硬專業能力的科學領軍人才。北京理工大學面向“強基計劃”錄取考生構建“價值塑造、知識養成、實踐能力”三位一體的培養模式,同濟大學在培養方案中提出努力使受計劃支持的學生成長為服務于國家重大戰略需求領域和相關基礎學科的社會棟梁與專業精英;另一方面,學生根據學習興趣、專業需求、發展規劃自主設計培養方案,在個性化的頂層設計指導下可以結合每個學生的能力素質、性格特點有的放矢。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實行完全學分制的個性化培養方式,學生在完成必修課程后,可以結合發展規劃和學習興趣制定個性化的培養方案;廈門大學實施因材施教的育人模式,支持學生在導師指導下量身定制個性化培養方案,自主安排學習進程。“以學明需”帶動“以需求學”的培養方案設計在提升人才培養科學性和有效性的同時滿足學生自我發展的切實需求,為領域內的深耕奠定堅實基礎。
銜接、動態的人才培養模式。“強基計劃”建立“本—碩—博”銜接和動態進出的人才培養模式,高校建立學生成長檔案,在保障培養連貫性的同時開辟學生退出與增補通道,給予學生自我發展調試空間。華東師范大學以進階式學術訓練推動本碩博學生接受系統的研究方法訓練和基于真實問題的課題研究,每學年對學生的興趣志向、學業狀態、學術成果等進行全方位考察和全過程評估,未通過考核者將退出“強基計劃”,空缺名額由表現優異的其他學生補入;山東大學和重慶大學“強基計劃”采取“3+1+X”本碩博貫通培養模式和多階段的分流考核機制,沒有達到要求的學生退出“強基計劃”,按照普通本科生和研究生培養,同時從相應專業普通班中選拔相同數量的優秀學生增補進入“強基計劃”。銜接式的培養模式助力學生在連續性的知識學習中建立知識體系,由淺入深的研究以及始終處于領域前沿的科研環境有助于學生確立問題意識,增強科研能和創新能力。動態調整機制一方面發揮激勵作用,鼓勵學生提前選修研究生階段的課程、參與科研活動和學術研究以增加學習機會的獲得。考核發揮鞭策作用,學生會根據標準調整學習方向或者增加科研投入,避免喪失學習的內生動力;另一方面發揮調試作用,將不適應“強基計劃”培養模式的學生調整到普通班學習,同時從普通班挖掘有志向、有興趣、有天賦的學生加入“強基計劃”培養,避免對學生“一刀切”的培養模式。
資深導師團隊助力學生成長成才。師資是育人的根本保障,“強基計劃”以雄厚的師資團隊和強大的學術力量建立起一支凝聚學科前沿技術、融會多領域學識經驗、具備良好師德師風的高水平導師團隊。北京大學實施“1+X”導師制,為每名學生配備一名專業導師和多名跨學科導師,在課程學習、科學研究、職業生涯規劃、思想政治教育、素質教育和心理健康等方面提供引領、指導和幫助;東南大學為每名學生配備師德高尚、學術精湛、教學水準高的博士生導師,建立導師庫,實行動態進出機制,強化導師考核。
通專、科教相互融合的科研體系搭建成長平臺。科技創新是學科發展的根本動力,“強基計劃”以課程為基礎搭建教學科研一體化的人才培養平臺,讓學生始終學在學科前沿,拓寬學科視野,在實踐中踐行理論、發展理論。清華大學推進科教協同育人,鼓勵國家實驗室、國家重點實驗室、前沿科學中心、集成攻關大平臺和協同創新中心等吸納“強基計劃”學生參與項目研究;南開大學以培養基礎學科學術殿堂的“準學者”為目標,堅持前沿引領,“每生一項目”,開放校內外各層次高水平研究平臺,讓學生接觸專業前沿和頂尖學者;中國人民大學依托各相關學科領域的重大科研項目團隊、科研機構和平臺,開展學術研討班、學生進科研項目、學生進產學研項目,以學習和研究有機融合的方式,開展科研實踐,實施漸進式學術訓練。
專項資金為學生學業成長提供經費支持。經濟基礎是學業成長的必要條件,基礎學科和其他學科相比不能直接應用實際,學習層次深,成果獲得周期性長,短期內很難取得顯著成效,因此“錢途”渺茫,不受大眾青睞。而“強基計劃”設置專項資金,一方面解決經濟困難學生的現實困境,不讓經濟困難成為學生成長的桎梏,另一方面也作為激勵措施鼓勵學生在學習科研中取得成就。哈爾濱工業大學單獨面向“強基計劃”學生設置獎助學金,鼓勵學生學習,解決生活上的困難;設立專項資金,資助“強基計劃”優秀學生到國際頂尖學校開展國際交流與聯合培養。蘭州大學規定“強基計劃”學生享有更高比例的獎學金評定政策,進入研究生階段學習后,優先享有被推薦參加留學基金委中外聯合培養、參加國際會議資助的機會。
“強基計劃”雖在回應國家選拔拔尖創新人才的需求、兼顧公平與效率、深化高考制度改革中表現出顯著優勢,但制度設計依然存在一些問題。從36 所高校“強基計劃”文本分析看,部分高校的招生條件和院校測試中模糊了一類考生和二類考生的評價標準,多維度的評價標準有待完善,政策執行過程中存在人才培養成效不足預期的風險。
部分高校在招生簡章中模糊了二類考生招生和錄取的計劃。通過對36 所試點高校兩年“強基計劃”的文本分析發現,除中國人民大學、中南大學、中山大學、中央民族大學僅以高考成績作為錄取條件外,32所高校中只有北京大學、武漢大學、重慶大學在兩年的招生簡章中明確規定破格入圍考生不占以高考成績入圍考生計劃,破格入圍且最終被錄取的考生不占已公布的“強基計劃”招生指標。在2021 年招生簡章中,只有南開大學和山東大學明確提出二類考生在入圍和錄取時不占用一類考生計劃,半數高校在兩年的招生簡章中并未提及二類考生的入圍和錄取計劃(詳見表4)。相較于僅以高考成績為入圍標準的一類考生而言,破格錄取的二類考生招錄條件更顯嚴苛,在入圍時需要同時滿足在全國中學生學科奧林匹克競賽全國決賽二等獎(含)以上成績并且達到規定高考分數線的要求,在錄取時高考成績占比85%的綜合排名中不占優勢。在自主招生政策的歷史變遷中,競賽生始終是研究型高校人才獲得的主要途徑。而“強基計劃”的推出終止了高校自主招生工作,社會的目光難免會從對自主招生政策的審視轉移到“強基計劃”的執行過程中,曾經活躍于自主招生政策中的競賽生以及中學已成熟的競賽生培養體系牽涉到多方利益相關者,其能否適應“強基計劃”的招錄要求和今后發展方向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因此,二類考生在招錄過程中是否占一類考生計劃不僅關系到學科領域特殊人才的獲得,更與高校的聲譽以及基礎教育人才培養密切相關[6]。

表4 二類考生招錄計劃名額
文科類專業特殊人才選拔缺失。“強基計劃”在人才選拔過程中將在學科領域有特殊才能的考生局限于理科專業,并未建立起文科領域內特殊人才選拔通道,并且從專業設置占比看,文科類專業設置頻次少、招錄規模小,似乎有減少的趨勢。和追逐學科發展“將來時”的理科專業相比,哲學、歷史學類和古文字方向的語言文學類專業普遍將研究聚焦于“過去時”,而我們的文化自信恰恰建立在對方法論的思考以及上下五千年歷史的探尋上。“強基計劃”的專業設置是向社會傳遞的一種信號,而對文科類專業特殊人才選拔的忽視很可能會誤導公眾對文科類專業價值的理解,從而帶來專業發展內生動力不足、社會認可度降低等風險。
高中學生綜合素質檔案能否有效甄別考生相關能力有待商榷。一方面,高校對考生綜合素質檔案使用并未出臺明確標準。36 所試點高校中僅有國防科技大學和華南理工大學在招生簡章中提出思想品德考核不合格者不予錄取,可能在第一年招生過程中意識到了規定的模糊性。國防科技大學在2021 年招生簡章中規定考核合格分數為18 分,卻依舊未對思想品德考核做出明確評價標準。而除思想品德考核外的綜合素質評價范式更是處于“無標準”的狀態,只能依靠面試教師的主觀評價;另一方面,高中對學生綜合素質評價的有效性頗受質疑。從評價標準的角度看,普通高中學生綜合素質評價存在指標界定模糊、評價標準設定欠合理、評價方法輕定量、鑒定功能不突出等問題[7]。從利益相關者的角度看,高中“強基計劃”學生的錄取率與學校聲譽密切相關。2020 年“強基計劃”錄取考生高考成績整體低于統招生,而“強基計劃”試點高校均為雙一流A 類大學,從側面降低了“名校”的入圍門檻。2020 年高考報名人數超過1071 萬,“強基計劃”報名人數達133 萬,即每8 名高考考生中就有1 人報名了“強基計劃”,而最終錄取人數僅有6090 人。在學生和家長對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激烈競爭中,“名校錄取率”直接決定了高中的聲譽。在“強基計劃”取代自主招生后,“入名校”成為高中學校與學生的共同利益,因此高中在對學生綜合素質評價上很容易與學生達成“共謀”,存在夸大學生的素質能力或者片面好評的風險。
部分高校校測的多維度考核缺乏合理性。第一,校測中各項考核成績占比不明確。在綜合成績折算中占15%具體分數的是校測中的筆試和面試成績,在僅有面試的高校,面試成績即最終校測成績。在同時具備面試和筆試的高校,兩者成績之和才是最終校測成績,而兩項考核的成績占比關系到校測成績的最終結果。公開、明確的成績標準不僅能夠讓考生對自我能力有確切的認識,更能增加考核的公信力。而未明確筆試面試成績占比在核算成績時容易存在暗箱操作的風險,不利于高校管理并且很難回應公眾的質疑。第二,標準未能兼顧考生的差異性。一二類考生的入圍標準的差異性突出人才的不同特征。一類考生雖然是高分選手但可能表現出應試學習天賦的特征,二類考生雖然對某一學科有較深鉆研但也可能存在嚴重偏科的風險。從高考成績看一二類入圍考生存在巨大差距,因此將兩類考生按同一標準考核可能會使結果出現偏差。第三,診斷性功能缺失。學科的特殊性決定不同的人才需求標準。很多高校在招生簡章中將專業分為不同類別學科組,除常見的文理學科分組外,普遍將醫學單獨分為一組,個別高校在不同學科組內有相同的專業。以北京大學為例,中國語言文學類、歷史學類、哲學類、考古學專業根據高考選考科目同時劃分成不同組,但從同組其他專業情況和選考科目要求可以看出發展的傾向性。校測旨在有效評價學生能力匹配學科需求人才,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只有9 所高校在筆試或面試時根據考生報考專業進行分組測試,大多數高校忽略了學科與人才的適切性。
學生缺乏對自我和專業的深度認知。“強基計劃”的目的是選拔培養一批服務于國家重大戰略、致力于基礎學科研究的人才,并且進入大學原則上不允許轉專業。這不僅要求學生在高中就需要對專業學科有深刻的認識,而且還要對自身未來發展有合理規劃。高中生受身心發展和閱歷的限制,很難深入了解一門學科或科學,更無法形成科學且確定的職業發展規劃。因此,很多學生在報名“強基計劃”時帶有一定的盲目性、跟風性、功利性,只是以進入名校為目的或者僅僅服從家長老師的建議。不允許轉專業和“本—碩—博”一體化的培養模式基本固化了學生的職業方向,而學生在大學豐富的課程學習和社會實踐中很容易形成新的自我認知和專業觀。在新的學習興趣和固化的專業選擇的矛盾中,“強基計劃”似乎無法規避新的價值觀與舊的專業選擇之間的沖突。
過于冗雜的導師團隊可能成為學生發展的“負擔”。導師制是一種基于學生個別差異特征、師生共同協商并制訂學習計劃、導師負責監督和指導的一種教育模式。36 所試點高校普遍實施集體導師制,在思政、學業、生活等多方面幫助學生正向發展。為保障人才培養質量,學校會對導師的指導頻次、內容有所要求甚至考核,而在每位導師都對學生有特殊要求的前提下,多對一的資源優勢很可能轉變成學生行動的負擔。學習不僅需要老師的引導,更需要學生自我沉淀摸索的空間。“強基計劃”銜接式的培養模式在壓縮人才培養周期的同時增加了學生的學習壓力,在緊湊的學習節奏中,導師們的無效、大量的任務要求會占據學生自主學習思考的時間,學生在疲于應對的過程中會產生抵觸情緒。另外,高校普遍對“強基計劃”錄取學生采取動態進出機制以保障學生成長與培養相適應,卻鮮有出臺措施保障導師隊伍質量、監督導師工作,若導師團體中的個人責任界定不清,很可能會使導師團體形同虛設,難以保障人才培養質量。
高等教育不能用國家的理念目標完全涵蓋甚至取代個人價值,也不能在抽象化的整體價值名義下舍棄個人生活的多樣性以及僅出于“閑逸的好奇”而探索深奧知識的自由[8]。“強基計劃”的綜合考評機制降低了高考分數的要求,使得很多考生抱著投機心理,以致專業選擇跟自身發展并不匹配。從2020 年“強基計劃”的錄取結果看,很多學校入圍分數線比同校正常專業高,導致大部分學校放棄率超過一半,很多考生通過“撿漏”入選。因此“強基計劃”在人才選拔中很難徹底規避工具理性導向性考生,這就需要“強基計劃”的政策制定者和執行者要樹立高等教育的本體價值,引導學生將個人理想融入國家建設,在社會價值中實現自我價值。同時,要保證“強基計劃”的育人功能貫穿教育始終,促進高等教育和中等教育聯動發展。高校要加強與中學的聯系,在中學設立與高校連接的社團或組織,借助高校開放日、宣傳日等活動鼓勵中學生走進大學校園,了解學科的科學價值和社會價值,樹立以學報國的志向,引導學生將個人理想融入國家建設中,在學生心底埋下學習強國的種子。同時鼓勵中學開設大學基礎學科選修課,幫助學生在中等教育階段建立學科意識和個人發展規劃。中學也要始終堅持探索多元育人途徑,建設科學課程體系和育人體系,激發學生的學術志向。
首先,高校需要明確考生入圍、錄取標準,對于破格入圍考生是否占以高考成績入圍考生計劃、破格入圍且最終被錄取的考生是否占已公布的“強基計劃”招生指標等現存模糊性問題,需要在今后的招生簡章中做出清晰說明。其次,雖然多維度考核評價考生的招生模式提升了人才選拔的科學性,但高校在考核方式上普遍忽略了學科性質和生源特點。從宏觀政策看,“強基計劃”在培養模式上以基礎學科為核心,探索交叉培養路徑,并著力探索建立結合重大科研任務進行人才培養的機制。因此選拔出適應學科領域的人才是實現政策目的關鍵,探索以學科為單位的人才選拔制度是提升政策有效性的必由之路。“強基計劃”的人才選拔和培養具有定向性和一致性的特點,高校需要加強組織保障,成立“強基計劃”專項工作組,集合學科領域內的專家學者以及專業評價機構,完善各專業的校考評價標準,結合創新型人才獨立培養經驗和高校自主化招生政策經驗對“強基計劃”適時調整。重點探索校測專家團隊與未來導師團隊相一致的人才選拔培養模式,即每位學生的核心導師既是專項工作組的成員,又是導師團隊的學業導師,以此增強學生、專業、導師三者的匹配度,為長期的人才培養奠定基礎。同時為提升導師團隊在人才培養中的勝任力,高校不僅要明確界定導師的職能范疇,更需要建立對導師的評級制度和監督激勵機制。導師要聽取學生心聲,定期交流、討論指導計劃,避免出現重復性指導、無效性溝通等問題。
一方面,執行過程透明化是內生性的監督機制。執行主體愿意主動接受監督的前提是能夠保證執行過程的公平性,而執行效果間接反映了政策的科學性,關系到政策制定主體的聲譽和利益獲得,因此信息公開也是對政策制定的監督和鞭策;另一方面,多源流理論說明最終影響政府決策的是社會輿論營造的政治氛圍[9]。“強基計劃”只有受到公眾普遍認可、接受和支持才能順利實施。因此有必要建立健全社會監督機制,在遵循利益避讓原則的前提下,引入第三方評價機構,建立由利益相關者組成的監督聯盟。同時為保證監督人員行使權力的科學性和有效性,有必要組織相關方面的培訓,建立監督環節的公正秩序,發揮監督的正向作用。
注釋:
①由于各校專業設置情況不同,若以哈爾濱工業大學為參照,按信息與計算科學屬于數學類專業劃分,數學類專業在2020 年36 所高校“強基計劃”招生簡章中共設置40 次;而按信息與計算科學與數學類專業獨立劃分,數學類專業設置32 次,信息與計算科學專業設置8 次。本文將信息與計算科學歸類到數學類專業。
②雖然力學屬于物理學,但鑒于力學在學科上已經獨立,并且在“強基計劃”專業設置中物理學類與力學類專業培養方向不同,所以在專業設置統計中將兩個專業視為獨立專業。
③數學類專業包含:數學、數學與應用數學、數理基礎科學、信息與計算科學;物理學類專業包含:物理學、應用物理學;力學類專業包含:工程力學、理論與應用力學、應用力學;生物學類專業包含:生物學、生物科學、生態學、生物技術、種子科學與工程、動物科學;語言文學類專業包含:漢語言文學(古文字學方向)、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古文字學方向)、古文字學。
④統計數據以2021 年36 所試點高校招生簡章為準,即29 所高校包含南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