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 彭紅
貧困問題一直是長期困擾人類社會發展的一個重要問題。在近代史范圍內,學界對近代貧困問題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研究區域著重于東部沿海地區,特別是東部政治文化中心;另一個是研究重點多注重于對貧困問題的原因分析,而對于具體的個案研究則相對較少。學界的研究視野對西北內陸關注不足,專門以青海地區為研究個案的文章還沒見諸報端。本文以青海河湟地區為例,分析河湟地區在近代貧困的表現,并試析其背后原因。
貧困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貧困是指經濟的貧困,而廣義的貧困是走出經濟范圍的貧困,即不僅指經濟上的貧困,還包括與經濟領域密切相關的政治貧困、文化貧困、社會貧困、人力資源貧困等非經濟領域的貧困。[1]另外,如果把貧困看成是反映個人對資源的占有和利用受到限制而導致生活水平低的狀況,那么,貧困可以區分為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2]河湟地區的貧困狀況應該用一種歷史的視角來看待,其貧困屬于絕對貧困,即多數百姓生活在溫飽線以下,缺衣少食,生存權得不到保障。
河湟地區,指青海省東北部,日月山以東、同仁縣以北、黃河和湟水流域的廣大地區,含同仁、尖扎、貴德、門源、化隆、循化、互助、民和、樂都、平安、湟源、湟中、大通和西寧等14個縣市??偯娣e達35000平方公里,雖然只占全省面積的4.8%,但是卻是青海省最重要的農業區。[3]
近代時期,西北地區在諸多歷史與現實的各種社會因素合力下,社會經濟發展遭到嚴重的破壞,廣大農村民眾的生活狀況也受到波及。早在清末,甘肅地區的經濟就呈現出凋敝的狀況。[4]整個甘寧青地區“農民日益貧困,購買力低下,農村市場衰退?!盵5]西北地區中青海的農民生活狀況不斷惡化,《青海評論》《新青?!贰段鞅闭摵狻泛汀吨修r經濟統計》等報刊雜志都相繼指出一個共同問題,即青海農村經濟陷入了破產境地。
1935年《新青海》第3卷上發表了一篇《青海農村經濟概觀》的調查報告,反映了青海農村經濟的狀況。這篇調查報告可以較為真實地反映20世紀30年代河湟地區農村經濟現狀。
《青海農村經濟概觀》調查了河湟地區的共和、樂都、民和、化隆、西寧、湟源、互助、門源、循化、大通、貴德共11縣、441個村、約62900余戶農民。30至40全國每戶耕地面積平均為18.41畝,[6]青海有46.59%的家庭耕地數量在同時期全國平均水平之下。河湟地區自耕農的數量占了一半以上,約62900戶。半自耕農雖然有時會租種土地或出賣勞動力,但他們仍然擁有一定數量的土地,據此,河湟地區擁有耕地的農戶占總數的82.37%??梢哉f,絕大部分農民擁有自己耕地,但是不意味農民的經濟狀況良好。
農民的收入情況:農民的收入主要由兩部分組成,一是耕地作物所產生的收入;二是畜產的收入。自耕農與半自耕農占農村農戶的82.37%,且農村中耕地數小于50畝的農戶占總數的66.01%。為了便于計算,設定一個5口之家擁有25畝地的自耕農為計算對象。畜產值計算取自耕農畜產值與半自耕農產值的平均值102.1。畜產收入并非都用于販賣,牛馬可以用來生產,羊及皮毛用以出售,那么擁有25畝的自耕農至少需要牛馬各一,所以畜產品的收入應該為50元,平均每年生產50元為計算標準。收入部分:擁有25畝的自耕農年收入為99.25元生產值,即算為100元;再加上50元的畜產收入,一共為150元。
農民的支出情況:一個擁有25畝的自耕農每年的支出包括以下幾項。第一,生產資本方面:牲口消耗,約10元;種子6斗2升半,約合14元;農具木車消耗及添置,約15元;零工約8元;共計47元。第二,農民生活支出方面:一個五口之家,以兩個成年人,一個少年,兩個幼年計算,一年糧食至少要兩擔半,約50元,衣服、房屋等,約15元;雜用約10元;共計75元。第三,錢糧捐稅部分。以表2中平均每畝數稅收做計算,25畝地每年需要繳納8.75元正稅和25.25元附加稅,錢糧稅支出每年至少34元。臨時供應糧、臨時供應以及地方隨糧附征沒有具體的數據暫不做統計。第四,農民每年還有一些無法具體量化的其它支出,如六成折征與委員和警察的腳錢。

表1 河湟十一縣農村耕地分配表

表2 河湟十縣每畝稅收情況
總計農民每年收入為150元,支出至少需要185元,二者比較存在35元的差。值得說明的是,計算對象選擇的是一個擁有25畝土地的自耕農,是一個理想對象。實際上河湟地區農村家庭情況只會更加糟糕,表1反映出自耕農和擁有50畝土地的農戶已經占了農村家庭總數的多數。上文的計算數據表明,這部分農民每年也是入不敷出,每年都有至少35元的收支差。另外,計算支出數據時沒有考慮更加繁重的其它苛捐雜稅;也沒有計算生活狀況更加糟糕的半自耕農和佃農。很多“農民的收入,因水澇、干旱、蟲災、風災、雹災,己一天天減少了,支出卻一天天地增加了”。[7]無怪乎當時熱心青海事務的人們大呼“救濟本省農村問題”。[8]
走投無路的農民只好將自己的目光轉向高利貸?!吨袊洕觇b》民國二十四年續編中記載了當時青海省所調查縣市的農民借債狀況。調查顯示,青海農村的借債現象較為突出,借款來自商人和商店的占53.2%,在全國僅次于寧夏,居于第二位。借款年利率為20—60%。[9]農民需要面對形形色色的放貸剝削,有所謂“黑驢打滾”“羊羔生息”和“出門三聲炮”等名目。長期遭受高利貸盤剝的農民只能“弄得自耕農一降而為佃農,再降而為雇農,進而傾家蕩產”。[10]
表3是湯惠蓀等人對1932年至1933年河湟11縣農民借貸情況的統計表。從表中可以發現,在所調查的11個縣中,所有縣都存在農民借貸現象,平均借貸率達到了48.38%,這也就意味著農村中有近一半的農民存在借貸。借貸人數占比為50%以上有五個縣,分別是西寧77%、互助77%、樂都70%、民和56%以及貴德75.2%;占比借貸比最低的是湟源縣,借貸人數占全戶數的比為12%,最高的是互助縣,高達77%。從借貸年利息看,借糧食的利息的利率比較穩定,基本穩定在20%的年利率;現金的年利息在20%到50%間波動,變化幅度較大。從1932年到1933年借貸人數的變化來看,在所調查的各縣中,除大通借貸人數下降10%以外,其它9個縣借貸人數(門源數據不詳)都有大程度的增加?;〉脑黾尤藬当戎刈钌?,增加了2%,湟源增加比重最大,達到了57%,11個縣的平均借貸率達到21.27%。農民借貸問題普遍存在河湟地區的農村中,據《新青?!方衣?,1932年,樂都地區秋收不理想導致1933年樂都鄉間高利貸盛行。學者袁亞麗對青?!稗r家收支不平衡,支出大于收入,農家經濟極端貧困”的評價與上述分析相互印證。[11]

表3 1935年河湟11縣借貸統計表
民國時期,中國農民銀行經濟研究處組織發行了《中農經濟統計》,其中有關青海部分則為我們了解當時農民的經濟情況提供了依據。
表4和圖1反映的是從1932年到1941的9年間,青海河湟地區民和、化隆、西寧和門源4縣農民所得物價與所付物價指數和購買力變化情況。如果購買力大于100,即是說明農民每年生產的農畜產品所得的物價大于農民每年需要消費的日用品和化肥種子等生產資料所應付出的物價。亦就是說,農民將一年所得的農產品和畜產品全部轉換為金錢,再除去每年生活必需品和生產資料必需品之后還有剩余的錢。分析表4、圖1可以得到以下信息:第一,青海河湟4縣所得物價與所付物價逐漸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增長態勢。以1937年為分界點,物價增長總體上是一種平穩的、緩慢的增長趨勢;之后卻是呈現出成倍式的增長,1939年至1940年和1940年至1941年都特別明顯。第二,從所得物價與所付物價二者的走勢來看,1937年以前,所得物價指數雖然持續小于所付物價指數,但二者之間差距不大;僅有1938年和1939年所得物價指數高于所付物價指數。第三,從農民的購買力變化來看,除1937年以外,只有1938年和1939年農民的購買力略微高于1(以1937年的購買力為標準1);農民的購買力在0.8上下浮動。通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從1933年到1941年間,青海省農民的經濟收入總體上呈現出負增長的狀態,農民長年入不敷出。

表4 《青海省農民物價指數變化簡表》

圖1 《青海省農民物價變化趨勢圖》
統計分析的結果可以和時人對農民的生活狀況的報導相互印證。1936年一個農民自白道:“一般的農人都有肥沃的田,小麥青稞瓜果蔬菜以及夏秋的農產物都能盛長,但是到現在不僅種麥者不得食麥也……而且連種子下不上……是深一日,逼到這個走投無路的地步……”[12]正如時人所評論的,“我們知道青海的農村生活,是在艱難困苦中度日月,這種情形,假若深入民間去考察,都很明顯地可以看到”。[12]
絕對貧困是近代中國農村經濟的主要特征。[13]上述特征在深處西北內陸的河湟地區同樣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河湟地區的農民的貧困問題更難以進入主流的視野。河湟地區農民的貧困現象集中表現在農村經濟的破產、農民生活水平的下降兩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