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工業大學 劉林
伴隨著我國城鄉建設由追求速度向提質的根本性轉變,老舊小區的改造與升級問題愈發得到政府和學界的重視。老舊小區通常是指單位制改革之前,由政府、單位出資建設的居住區,與1998年商品房改革之后建設的居住區相比,小區內的公共設施、公共環境、公共服務已難以適應時代的發展,嚴重降低了居民的幸福感。據統計,全國目前有17萬個老舊小區,涉及人口達到上億人。
2020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全面推進城鎮老舊小區改造工作的指導意見》,要求按照黨中央、國務院決策部署,全面推進城鎮老舊小區改造工作,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推動惠民生擴內需,推進城市更新和開發建設方式轉型,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1]與之相對應的,各省也陸續出臺老舊社區改造與更新細則文件,一時間,全國各地掀起了一股老舊小區升級改造的熱潮。據統計,僅2021年1月至8月,全國新開工改造的城鎮老舊小區數量就達4.73萬個。[2]然而,針對老舊小區的硬件改造,在實施過程中遇到了諸多困境,如協調工作難度大、設施改造成本高、管理養護難等。與上述大規模的硬件改造模式相對應的是,社區公共空間微更新以其投入小、見效明顯、聚焦社區內公共生活需求的特點,成為了老舊小區改造中偏軟性且更能夠激發社區居民參與度的最佳選擇。
社區公共空間是指居民共同接觸及使用的空間范圍,是居民日?;右约吧鐓^內交往的載體。目前,社區公共空間主要由社區公園、街道、綠地等開放型區域,活動中心、停車場、垃圾場等半開放區域及其他邊角區域組成。[3]社區公共空間營造是老舊社區改造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恰當的公共空間營造能為更加廣泛的交往創造條件,調和社區內的社會關系。[4]同社區設施更新、社區服務升級不同的是,社區公共空間營造以空間重構、社區激活為最終目標[5],因此在營建過程中更加強調居民參與式的建設。由于老舊社區的空間條件及經濟條件所限,營造的過程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呈現出一種持續式的微更新狀態。
社區營造起源于日本20世紀60年代的造町運動[6],指的是“從社區生活出發,集合各種社會力量與資源,通過社區的動員和行動,完成自組織、自治理和自發展的過程”。早期日本的社區營造特點表現為高度的村民自治,從問題發現到組織策劃再到開展執行全部由民間力量完成,并且其營造范疇不僅限于社區環境,還包括產業振興、文化振興等方面。日本的社區營造專家宮崎清教授在此基礎上,系統提出了社區營造中人、文、地、產、景的五個面向。
社區營造概念進入中國內地的時間較早,學界最早關于社區營造的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然而由于當時的經濟發展狀況等因素,內地有關社區營造的討論僅限于理論層面,能夠付諸實踐的營造案例少之又少。隨著中國由速度轉向質量的城鎮化轉型,近年來學界對于社區營造的討論不降反升,在實踐層面也涌現出了諸多由政府、居委會牽頭,高校介入設計指導,社區居民、社會志愿團隊參與共同構建的社區營造落地項目,如上海的“百草園”社區花園項目、四平社區街道活化項目等。
從社區營造近60年的發展歷史可以看出,社區營造的誕生和發展同社會總體需求以及地區的經濟發展狀況息息相關。高速的經濟發展和社會變化形勢下很難誕生社區營造的土壤和內生需求,而在降速求質的發展模式之下,社區營造與微更新等理念將成為社區發展的必然選擇。同時我們也注意到,社區營造發展至今也在向著越來越多元化、專業化的方向發展,由最初的居民自主營造演變為政府、高校、居民、企業等多元主體協同營造的共創格局。最后,無論是社區花園案例中的社區公共隙地再利用,還是四平路社區街道活化項目,越來越多的城鄉社區營造項目都選擇空間作為社區文化、環境、公共利益提升的主要議題,主體間的自覺及行動力也圍繞著空間改造而產生(見圖1)。
社區營造視角下的公共空間營建強調社區在地性保留與協同共創,在此基礎上,結合微更新理念的老舊小區公共空間營造則更加強調在有限資源的前提下,實現空間的可持續更新和設計創新思維引領。因此,社區營造理念下老舊小區公共空間微更新應踐行以下四個策略:
以社區為中心是老舊小區公共空間營造的核心原則,所有針對社區公共空間的升級與更新必須以社區需求為根本出發點。我國的老舊小區類型多樣、情況復雜,在進行空間升級改造之前,必須先對目標小區進行有效分類,把握空間改造的核心需求。如小區所處的地理位置(城市中心、城鄉結合部),交通狀況,周邊的自然資源和產業資源等都會對小區的空間改造定位產生直接影響。
此外,居住在同一小區內的居民也需要進行必要的人群細分,掌握不同人群的行為方式、生活習慣和公共服務訴求,分析小區中弱勢群體所占比例,綜合所有人群的信息,以確立符合最廣泛居民利益的空間改造策略。
因此,在老舊社區公共空間營造工作開始之前,需要做足前期的調研工作,對小區的人、文、地、產、景等綜合情況進行充分的摸排和把握,以確定總體的更新方向。
共創是社區營造的底層邏輯,同時也是老舊小區公共空間重構、社區活力激發的根本方法。在地居民參與社區公共空間共創所帶來的積極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居民參與共創有助于營建主體把握空間更新的核心需求,從而制定符合更廣泛居民利益的營建方案。其次,共創的過程可以有效推動社區居民的自主互動,并從中激發出對所營建空間的強烈認同感,有利于后續空間的維護保養和可持續營建。最后,居民參與共創有利于充分利用在地的人、財、物等資源,在有限的資源限制下使公共空間改造效果實現最大化。正如阿瑟·梅爾霍夫所說,社區設計的關鍵不在于如何建造更多漂亮的建筑物、創造更吸引人的景點和更有趣的景象,其實質在于調動在地居民營造自己的理想未來。[7]
當然,除了社區居民主動參與共創之外,我國近年來社區公共空間營造實踐中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政府、高校、社會組織、企業的多主體參與,其中,政府所起到的作用主要體現為組織、引導、政策保障等,高校和社會組織則承擔營造過程中的理念提出、技術支持、志愿服務等職能,而企業的加入能夠為公共空間更新提供更加多元化的服務保障,為社區經濟與社區產業振興提供可能。多主體間互為補充、通力配合,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區公共空間營造模式。
微更新理念是信息時代“微”概念的衍生,以有機更新理論為基礎依據,目標是實現老舊社區的迭代更新。社區營造理念下社區公共空間的微更新應當盡量避免大規模的改造建設,而是采取漸序更新的策略,聚焦社區公共空間中的特點、痛點、關鍵點,進行小規模的精準介入,以點帶面,激活空間。[8]
這其中的漸序更新包括兩個層次的內涵:其一是對單一目標空間進行有序的、漸次的更新,把握好空間更新節奏和邏輯關系。如在韓國首爾鷺梁津水產品市場的空間更新案例中,針對傳統海鮮市場臟亂差的環境問題,設計者首先在水產品市場旁打造了一個干凈、整潔、數字化的前端海鮮商店,其后不斷深化后端市場的環境改造,最后通過前端海鮮商店為后端水產品傳統市場引流,以多次漸進式改造的方式,最終實現全面整治傳統水產品市場環境空間的目標。其二是對不同的多個目標空間進行漸次更新,從而形成一個社區公共空間的更新網絡,以實現更大范圍內的空間更新效果。如丹麥Superkilen Park空間營造案例中,設計團隊面對社區復雜的種族多樣性問題,把公園內公共設施的選擇權交給了當地居民。公園的設計并非由規劃者、設計師一次性定稿完成,而是讓民眾參與營建的全過程中。經過持續的空間更新與迭代,最終公園被三種顏色分為了三片區域,即紅色的廣場區、黑色的集市區以及綠色的公園區,擁有不同空間定位和功能的三個區域各司其職、互為補充,才有了諾雷布羅幸?;盍Φ纳鐓^生活(見圖2)。

圖2 哥本哈根Superkilen三色城市公園
1960年班納姆在《為真實的世界設計》一書中提到,設計應該為廣大人民服務,應該認真考慮有限資源的使用問題,應該為保護地球的有限資源服務。
在這樣的設計思潮影響下,現代設計發展出了諸如社會創新設計、服務設計、可持續設計等一系列設計門類,聚焦人類社會發展中的若干問題,并通過設計思維和手段予以解決。
與此同時,伴隨著社區治理與社區規劃愈發微觀化、輕量化的發展趨勢,設計在社區公共空間營造中的作用愈發凸顯。面對新文明,設計在解決問題和意義構建方面遠比其他學科更能帶來原創性的貢獻。[9]在近期一系列的社區公共空間微更新成功案例中,我們都能夠看到以高校、設計機構為代表的設計力量在發揮著積極的引領作用。
設計學科介入社區公共空間營造具有先天的優勢。首先,也是最顯而易見的是,設計學中的形式美法則在空間美化及景觀營造中具有先天的表現優勢。其次,設計學領域持續數十年的對于社會創新、可持續設計方面的理論研究可以很好地指導營造實踐。最后,設計學領域諸多基于共情的可視化工具(空間效果圖、人物原型、故事板、用戶旅程圖、利益相關者地圖等)在社區公共空間營造概念提出、設計評價等階段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可以有效節省共創過程中的溝通成本。
伴隨著我國城鎮化建設由追求速度到追求質量的轉變,城鄉老舊社區的改造逐漸向著更加微觀、更加精細化的方向發展。近年來基于社區共創的“社區花園”“社區種植”等公共空間更新項目在全國范圍內紛紛展開,引起極大反響,社區營造的理念又一次以全新的姿態出現在大眾面前。
與其他公共空間營建模式相比,社區營造理念下的老舊小區公共空間微更新盡量避免大規模的開發改造,而是基于現有資源,從小處著眼,關注社區中人在環境中的尺度與感受。在這樣的背景下,社區公共空間的研究范圍與領域都發生了較大的改變,過去以規劃學、社會學為主的研究格局將被打破。設計學,特別是社會設計、服務設計、可持續設計等研究方向將越來越多地介入社區公共空間營造理論與實踐研究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