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脫不羈的慕容雨柔

□李左人

“叮咚、叮咚……”蘇揚聽見門鈴響，打開房門，一位中等個頭的女士站在面前。

她摘下茶色太陽鏡，開口問：“蘇揚老師，還認得我不？”

來人穿一件長款黑色風(fēng)衣，勾勒出纖瘦的身材，皮膚是曬出來的那種小麥色。一頭長發(fā)在右側(cè)扎了一個打結(jié)式馬尾辮，活潑俏皮，新穎別致。這種馬尾扎法給人的感覺是隨意灑脫，又略顯裝小扮嫩，透露出幾分對青春的留戀。

蘇揚想不起她是誰，搖搖頭。

“省社科院慕容雨柔。”她一字一頓地說，“10 年前我們見過面……”

蘇揚有些詫異：“請問，我們在什么場合見過？”

“不記得我了？”她有點沮喪，“蘇大主任，能進屋談嗎？”

蘇揚覺得失禮，抱歉一笑：“請進！”

慕容雨柔走進客廳，在沙發(fā)上坐下，放下黑色挎包，說：“真不記得我了？”

“能不能小小提示一下？”蘇揚和她的眼神對撞了一下。

“西南師范學(xué)院覃先生，你總不會忘記！”

“哦——” 蘇揚記起來了，“10 年前，對對對，陪覃先生來我家那位學(xué)生。”

認出慕容雨柔花了兩分鐘，兩分鐘和10 年相比，時間不算長。她顯然不如當(dāng)年年輕，卻多了一種從靈魂深處散發(fā)出來的女人味和不可捉摸的神秘。

“什么學(xué)生！同出覃先生門下，你是學(xué)長，我是師妹！”她戴上太陽鏡。

蘇揚提起溫水瓶給她沏茶，說：“對，說得對！”也在沙發(fā)上坐下來。

“當(dāng)時，你穿一件天藍色綢衫、白色牛仔褲，玉樹臨風(fēng)，帥得一塌糊涂。你一點沒變，還是那樣風(fēng)流蘊藉，英俊瀟灑！”她語速很快，跟倒豆子似的。

蘇揚哈哈一笑，回應(yīng)道：“女大十八變，你越來越漂亮了！”

“是嗎？謝謝！男人成功顯年輕，女人戀愛就美麗——這是普遍規(guī)律。”她揭開茶杯蓋，吹吹里面浮著的茶葉，“那年覃先生從西安開會路過錦城回渝州，恰好我請假回家準(zhǔn)備報考碩士，他想見你們夫妻倆，讓我陪同，就一起來了！”她打開挎包取出一本書，雙手捧到蘇揚面前。“昨天逛書店，碰巧看到你這本《小說寫作技巧》，就買了，今天特來請你簽名題詞。”

“買什么呀，你來我送你就是了！”蘇揚滿心歡喜，起身去找筆。

慕容說：“這是你說的哈，下次我就等著你送我書了。”

蘇揚還找出一本詩集 《夢非夢》，重新坐下，翻開《小說寫作技巧：人物·故事·細節(jié)》，問：“請問大名，是玉柔還是雨柔？”

“復(fù)姓慕容，名雨柔，下雨的雨，柔和的柔。你也可以叫我雨兒。”

“好美的名字！”蘇揚在扉頁上題字：雨柔方家雅正/蘇揚/1994.5.19。

“名字雖美卻名不符實，不合我的性格，生生把一個溫婉秀美的名字給糟蹋了。”她接過書，取下太陽鏡，翻開扉頁，看上面的題字，“親愛的，太落套了！你是作家，來點有個性帶感情的題詞好不好？”兩眼直勾勾盯著他。

蘇揚愣怔了一下，被她的 “親愛的”嚇了一跳。

慕容也一愣，突然醒悟，立即解釋：“‘親愛的’是我和朋友說話的口頭禪，說順嘴了，你別在意！”

蘇揚感覺她開朗豁達，一顰一笑明媚得四季如春，是那種讓人過目不忘的陽光女人。“白紙黑字，落地生根，沒法改了。”

慕容翻到《夢非夢》的扉頁，遞過去：“那么詩集就請來點兒個性的！”

蘇揚沉思片刻，提筆寫道：

贈雨柔——

以最本色的姿態(tài)

輕舞斑斕的翅膀

一紙莊周夢，翩然若蝶

化作一縷馨香

慕容接過看了，夸道：“寫得真好，筆尖流韻，文采飛揚，極有靈氣！以后我就夜夜讀你的詩，枕‘一縷馨香’做我的夢！”她把書放在茶幾上，又戴上茶色鏡。

蘇揚問：“你碩士畢業(yè)就到社科院了？”

慕容雙手捧起茶杯，吹了吹，呷了一口，說：“三更燈火，十年寒窗。民院畢業(yè)留校，半年后我去省社科院應(yīng)聘，就到藏學(xué)研究所了。”

“為啥不愿意教書？”

“社科院不坐班，拿公家的錢干自己想干的事，每年只按指標(biāo)考核科研任務(wù)。在大學(xué)里講基礎(chǔ)課，盡是些人云亦云的陳言套話。”慕容放下茶杯，往沙發(fā)背上靠了靠。

“社科院好，專心專意搞研究，排除了許多雜事干擾，很羨慕你！”

“我最膩煩日復(fù)一日因循守舊的生活！當(dāng)學(xué)生時就厭惡死記硬背，每次考試邊做題邊算分，夠60 分立馬交卷，絕不多做，然后去泡圖書館。”

“好呀，有個性！”蘇揚欣賞她率性而為的脾性，活出了真性情。自己上大學(xué)時追求要比她高一點點，每門功課4分，不爭滿分也不要3 分，課余時間便到圖書館抄《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詩歌卷》，什么徐志摩、聞一多、朱湘、劉夢葦、陳夢家的詩作，抄了滿滿一冊筆記本。

蘇揚見慕容雨柔還戴著太陽鏡，隨口問了一句：“在屋里還戴墨鏡？”

“我又不丑，沒必要讓你看那么清楚吧？再說，我是否讓你想起杰奎琳·肯尼迪的風(fēng)度，或者奧黛麗·赫本的優(yōu)雅呢？”她取下眼鏡放到茶幾上。

蘇揚這才認真端詳起她來。素面本色，清爽淡雅，顯得真實而自信。眼睛不大卻灼然有光，眼角添了魚尾紋帶點滄桑感。穿著隨意，黑色風(fēng)衣里面穿著藍白條紋海魂衫，下身穿著一條剛流行的破洞牛仔褲，酷酷的，透出幾分叛逆和不羈。不知為啥她左手腕系一條紅手絹，讓蘇揚頗感詫異。實在說來，她的長相不如她的扮相。老天爺是公平的，一不留神給了她一副很平凡的相貌，立即付予性感火辣的身材作為補償，眉眼間再點綴些許嬌媚，便平添了許多風(fēng)韻。

“我們相距僅兩站路，算是近鄰，以后免不了常來向蘇揚老師請教。”她挺胸端坐，一手斜搭在沙發(fā)扶手上，笑瞇瞇側(cè)臉望著他說，“你會不會煩我哦？”

“說哪里去了。請問你的研究方向？”

“我主要研究藏族婚姻家庭文化，目前的課題叫《扎巴藏族走婚與四川藏區(qū)‘爬墻文化’研究》。”

“扎巴藏族？”蘇揚沒聽說過這個族群。

“扎巴藏族是居住在扎壩的一群扎巴人。扎壩位于甘孜州鮮水河下游道孚和雅江兩縣交界處，是一條長約160 多里的大峽谷，至今仍保留著母系氏族社會的傳統(tǒng)，實行男不娶、女不嫁、夜合晨離的走婚。”

他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問他們跟川滇交界處的瀘沽湖摩梭人走婚是一樣的嗎？

慕容說，不完全相同。扎巴人走婚比摩梭人更奇特，小伙子必須徒手爬碉房翻進姑娘的窗戶，所以把走婚叫做“爬房子”，被譽為飛檐走壁的浪漫愛情。

蘇揚感嘆：“你做少數(shù)民族田野調(diào)查，風(fēng)里來雨里去，太辛苦太不容易啦！”

“沒啥，自己開車，挺方便的。”

去年，她去扎壩調(diào)查時，母親不慎摔折了腿，母親打電話給甘孜州人民醫(yī)院的老同學(xué)陳姐，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找到慕容。扎壩不通班車，她困在大峽谷出不來。回到錦城，便決定買一輛越野車以解決到甘、阿、涼民族地區(qū)的出行問題，便開口向父親借錢，老爸正想討好她，甩給她十萬。

慕容道：“我對扎壩真有感情，朋友說我可能某一天去了就不會回來了。”

“當(dāng)壓寨夫人了？”

“我的大作家，你想象真豐富——除非你是寨主！”

蘇揚趕快調(diào)換話頭：“我去過瀘沽湖，對走婚文化很感興趣，有機會也去扎壩看看。”

“好呀，以后我?guī)夏悖埬惝?dāng)隨行顧問。”

“不敢。我對扎巴一無所知，顧什么問！”蘇揚說，“我們系科研力量比較弱，特別在少數(shù)民族婦女研究方面是個空白。我正在申報一個少數(shù)民族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課題，等院里批下來就請慕容女士加盟！”

“嗨呀太好了！”

他倆天南海北東拉西扯越聊越投契，很快從陌生走向熟悉，感覺越來越好。

慕容感嘆：“《增廣賢文》說，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莫與談。好多年沒這樣酣暢淋漓地交談了！留個電話吧！”

“好。”蘇揚掏出電話本，“先說傳呼機。”

慕容報了號碼，說：“我的傳呼號只給了幾個至愛親朋。”

“這么說，我應(yīng)當(dāng)受寵若驚了？”蘇揚調(diào)侃。

“感覺是自己的事。”慕容雙腿交疊，不動聲色。

“座機號是7769884，上月才到郵電局申請安裝的。這個尾數(shù)帶4 的號不吉利，但便宜100 塊錢，我不忌諱‘爸爸死’，就要了它，哈哈哈哈！”她嘴巴不大，但從她那性感的小嘴蹦出的笑聲，像受到擠壓的泉水，噴涌更有力度更加燦爛。

蘇揚欣賞她的灑脫、百無禁忌，問：“住址？”

“你猜！”

“社科院宿舍？”

“你翻開《山海經(jīng)》就會找到我。”慕容笑笑。

“是嗎？”蘇揚饒有興味地盯著她。

“我住在1203 頁——世上最后一個妖精，敢來見我嗎？”

“原來你是《山海經(jīng)》美女！有什么不敢的，是仙山樓閣，還是海市蜃樓？”

“不開玩笑了。”她將身子靠在沙發(fā)上，“我住在浣花路左岸雅廬A 座1203，歡迎來作客！”

“喲，別墅區(qū)！富二代吧？”

“什么富二代，我是個自食其力的職業(yè)女性！老爸是個暴發(fā)戶，養(yǎng)小蜜被老媽發(fā)現(xiàn)一腳蹬了。離婚時，他給了左岸雅廬一套精裝房作補償。我媽不要，看都不看一眼！我覺得不要白不要，為啥要留給那個比我還小一歲的女人！雅廬離社科院近，我到單位報了到就去拿了鑰匙。”話頭一轉(zhuǎn)，她又說，“把你的傳呼號給我！”

蘇揚報出號碼，慕容說：“我會call 你！”語氣透出一絲俏皮。

Call 是 “喊叫”“召喚”“打電話給……”的意思，音譯作“拷”或“叩”。

“座機是77……”

沒等蘇揚報完，慕容便搶著說：“7769791 轉(zhuǎn)568。”

“你知道？”蘇揚有些吃驚。

“當(dāng)然。”

她把書收進挎包，拿起太陽鏡。“親愛的，該吃晚飯了，走，我請你！”走出單元門，又戴上墨鏡。

蘇揚問：“有必要從早到晚都戴著太陽鏡嗎？”

她豎起風(fēng)衣衣領(lǐng)，說：“上街嘛我得把自己遮掩起來，避免艷遇和騷擾。”

蘇揚心想，她裝酷扮帥，用太陽鏡、高領(lǐng)半遮面，玩的就是欲蓋彌彰的誘惑，讓滿世界都專注她。

兩人來到花雨街溢香巷，走進七里香火鍋店找空桌位坐下。

老板問：“二位要鴛鴦鍋還是紅鍋？”

蘇揚道：“微辣吧。”

慕容吩咐：“老板，十瓶雪花！”言語間透出一股豪氣。

蘇揚驚問：“這么多呀？”

“多什么多，必須開懷暢飲，喝他個一醉方休！”她把肩上挎著的皮包順到胸前。“今天是我生日！”

“怎么不早說呀？”

“這不告訴你了嗎，以后年年都記住哇！”她一邊在菜單上劃勾一邊說。

老板拎出一箱啤酒，兩只啤酒杯，用啟子打開兩瓶。

慕容斟滿兩只杯子，做出很有興味的樣子問：“要是早一點告訴你，你會咋樣？不會給我驚喜送鉆戒吧？”兩眼透過茶色鏡片盯著他的眼睛，炯炯的。

火鍋里紅浪翻滾，騰起濃濃的麻辣香味，十分誘人。

蘇揚被她問懵了，一時語塞，便舉起酒杯：“祝你生日快樂！”

慕容雨柔同他碰杯，抿了一口酒，緊盯不放：“或者，送玫瑰？”

“生日蛋糕！”蘇揚回過神，放下杯子，“那么，該插幾支蠟燭？”

她笑瞇瞇地看著他：“問我年齡？”慕容雨柔取下太陽鏡，放進包里，突然抬起眼瞼，烏黑的眼仁一轉(zhuǎn)，放出勾魂攝魄的亮光。

蘇揚微微點頭。

老板親自送來菜肴，慕容雨柔邊往鍋里下菜，邊說：“插3、6 兩個數(shù)字蠟燭。”

“哦，屬狗，本命年。”蘇揚瞥了一下她手腕系著的紅手絹，猜想是為了掛紅辟邪，便再次舉杯，“祝福星高照，萬事如意！”

“記住，親愛的，下次一定買蛋糕！”

“不會忘。”蘇揚欣賞這種另類的個性人物。

“遇到你是我的緣，碰上我是你的命！你撞大運了！”慕容眼睛灼灼逼人。

蘇揚燦然一笑，道：“呵，碰到你這只‘狗’，我算交狗屎運了！”

“下次的生日禮物有了，今晚你怎么表示？”

他靈機一動，說：“送一首詩。”

“好呀！”她雙手撫掌歡叫。

蘇揚沉吟一會兒，拈起一支竹筷，打著節(jié)拍念道：

這一天，一聲哭喊

你宣布——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世界

慕容雨柔大叫一聲：“好，一鳴驚人！”引得鄰座的兩位姑娘側(cè)目相看。

這一天，世界

也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你

“好！出語不凡，繼續(xù)！”

蘇揚略加思索，吟誦道：

當(dāng)你睜開眼睛，每一瞬

都是一幀光彩的記憶

慕容叫道：“哎呦，才華橫溢，讓我生出高山仰止般的欽佩！”

祝愿這一天，永遠成為

你和你朋友們歡樂的節(jié)日

她點評道：“前面的句子非常棒！遺憾的是最后兩句平淡了，沒個性——不怕你慪氣，有‘狗尾續(xù)貂’之嫌。”

“江郎才盡，獻丑獻丑！”蘇揚放下筷子，又補了一句，“‘貂不足，狗尾續(xù)’，誰叫你屬狗呢讓我就地取材！”

她眼圈濕潤，雙手端起啤酒杯：“我真的好感動，這輩子第一次有人為我慕容雨柔寫詩，而且是祝賀生日，謝謝了！蘇揚老師，敬你！”

蘇揚舉杯相碰說：“干！”喝了一大口。

慕容一口氣喝完，責(zé)怪道：“怎么喝一口就放下了？不行，得干！”

蘇揚只好老老實實干了。

“沒想到，做學(xué)問的人還擅長形象思維，由抽象而形象，又由形象轉(zhuǎn)抽象，能隨時隨地切換大腦模式，真不容易哈！”

蘇揚笑道：“據(jù)說，做彩色夢的人善于形象思維，做黑白夢的人擅長理論思考。我留意過，我的夢有時是彩色的，有時是黑白的。”

“我好像做好夢時五彩繽紛，做惡夢就是黑白的。”慕容往兩個杯子里斟滿酒。“我倆連夢的頻譜顏色都是一樣的，真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蘇揚說：“我一直認為，搞文學(xué)藝術(shù)必須有天分有才氣，天分加勤奮加機遇，等于成功。”

慕容點頭：“說得好，不是那塊料再努力再勤奮也只能學(xué)成匠人。”

蘇揚一杯酒下肚，酒勁上來，融化了陌生感。用筷子在鍋里撈了撈，夾起一塊魚，放到她油碟里。慕容拈起魚吹了吹，放進嘴里吧唧吧唧嚼著，辣得嘶哈嘶哈直吐氣，又從挎包里掏出一包軟盒中華、一個精致的打火機。

“你是個乖娃娃不抽煙！”她點燃煙，吸了一口，把打火機放到小桌上。

蘇揚將一碟碟紅黃黑白各色菜蔬倒進鍋里，問：“你怎么知道我不抽煙？”

“多年前，我來行干院聽過你講課，你連課間休息都沒有抽煙。你家茶幾上沒放煙灰缸，你右手食指中指上沒有煙熏的印跡，說明你一直不抽，對嗎？”

蘇揚點頭，問：“你本科畢業(yè)后，工作了一段時間才去考的民院研究生？”

“是的。”她解開左手腕上的紅手絹，露出一塊淺淺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蘇揚問：“這里面應(yīng)該封存著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吧？”

“想聽？”她用右手和嘴重新系好手絹。

“當(dāng)然。”

“搜集寫小說的素材？”她又把兩只杯子斟滿。

“說實話，這種題材我感興趣，但太陌生，還真沒法寫。”

“原來刻著他的名字。”慕容雨柔說得很平靜，只微微皺了皺眉。

蘇揚想起臺灣詩人紀弦的詩句：“刻你的名字在樹上。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樹上。”她的手臂就是不凋的生命之樹。

“這個名字，這個人，改變了我的人生。”她翹著蘭花指夾著香煙，深吸一口，吐了個煙圈，講起自己的故事。

慕容從西師畢業(yè)，分配到康定爐城中學(xué)教書，和同事康巴漢子格桑多吉相戀，愛得純真，愛得任性，愛得狂野，愛得不要命。父母堅決反對她嫁給藏人，她用小刀在左腕上刻下愛人名字的藏文字母，表明非他不嫁。那小刀是格桑多吉送給她的定情物，刀尖劃進皮膚里，她咝咝地吸著氣，一刀又一刀，將繁復(fù)的藏文筆畫刻進肉里，再把藍黑墨水浸在傷口，她感到一股憂傷的甜蜜。“格桑”雕鑿在腕上，格桑鐫刻在心里。她對他說，我們五一節(jié)結(jié)婚吧！他說，先去將軍橋頭的安覺寺，請活佛打卦求簽選吉日。一連三天格桑都推說不空，第四天就人間蒸發(fā)，消失得無影無蹤。后來有人說他帶著一個美女學(xué)生，和幾個鐵哥們兒通過特殊渠道去了印度。她被拋棄了，割腕自殺，還是用那把小藏刀，幸好被及時發(fā)現(xiàn)送到醫(yī)院搶救。傷口長好后，她請醫(yī)生“洗”掉了刺青。字跡沒有了，留下一塊淺淺的疤痕。她在左腕上系一條小手絹，或戴一串紫檀手鏈。傷疤可以遮掩，這一場刻骨銘心的傷痛卻永遠留在心底。第二年考入西南民族學(xué)院攻讀碩士，離開康定，同時丟掉了一切會引起不快記憶的物品。

慕容抽了一口煙，輕輕撣撣煙灰，姿態(tài)很是瀟灑。苦笑一下，繼續(xù)往下說。

回到錦城，她才知道父母離婚了。下海經(jīng)商發(fā)了財?shù)睦习郑雅貢亲痈愦罅耍瑢Ψ揭獟叮舨惶锰谜⑺蜖罡胬习种鼗椤＠习智竽赣H放他一馬，母親二話沒說，立即簽字，喊了一聲：“滾！”

慕容用夾著香煙的纖纖手指端起啤酒杯，咕咕咕一氣喝干，又吃了一條五六寸長的小魚，咧著嘴咝咝地吐氣。

蘇揚把酒給她添上，慕容把食指和中指合并，在酒杯旁輕輕敲了三下。

她樂于把自己的私密往事竹筒倒豆子般毫無顧忌地對他傾述，開心見膽，而他對她的經(jīng)歷非常感興趣，對她奇奇怪怪的想法、選擇都能理解，無需點透也能心領(lǐng)神會——這種心心相印的感覺很美妙。

慕容鼻頭冒出汗珠，舔了舔嘴唇，連呼“過癮”，又舉杯相邀：“為我們的相聚，干杯！”待蘇揚碰了杯喝了酒，她接著說：“我向你坦白吧，我不是來找你簽名的，是林阿姨——就是你們醫(yī)務(wù)室的林醫(yī)生，介紹我跟你耍朋友。”

“你跟她很熟？”

“她是我媽的同班同學(xué)，上下鋪室友，她管我比我媽還管得緊！”

蘇揚想起昨晚那個奇怪的電話。家里兩部話機突然響鈴，把他嚇了一跳。他拿起聽筒：“喂！”沒人應(yīng)聲。“哪位？請講！”還是沒吭聲，便掛了。

蘇揚想，這個神秘電話原來是她打的。

慕容雨柔的母親是省醫(yī)院的主治醫(yī)師，行干院醫(yī)務(wù)室校醫(yī)林玉茹是她特別要好的同學(xué)。蘇揚妻子去世時，慕容正在和臺灣老公鬧離婚。后來林醫(yī)生聽說蘇揚結(jié)交了一個銀行柜員，最近知道他們分手了，才給雨柔介紹。林醫(yī)生說：“蘇揚年齡雖然大了些，但人不錯，又知根知底……”慕容說：“謝謝林阿姨，我自己去見他，你幫我查一下他的分機號就行了。”她當(dāng)晚給蘇揚打電話，驗證號碼無誤，人也在家，今天一下班便直接登門。

蘇揚說：“我有女朋友了。”給她講了認識柳婷的經(jīng)過。

慕容打斷他：“我也是你的女朋友，林阿姨正兒八經(jīng)介紹的！”

“我和柳婷已經(jīng)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蘇揚強調(diào)。

她笑問：“不想換一個嗎？”

他說：“目前不考慮。”

“那么總不會在乎多一個吧？”

蘇揚笑了：“行哦，不過只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

“為啥？”

“女朋友只能一個，她比你先到！”

“我知道，這是流行歌曲《遲到》的歌詞。”她唱道：“‘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哦，她比你先到……’”接著說，“但你該記得，還有一個意思恰好相反的成語？”

“啥成語？”

“‘后來居上’！所以呀我急急忙忙大半夜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見你，不想失去見到我想見的人的機會。我不介意你有女朋友，不會捻酸吃醋，我和她公平競爭，或者和平共處，滿意了吧？”

這句話正撞在蘇揚心坎上，他與柳婷只約會過一次，那就不妨跟慕容也接觸接觸，柳婷不是同時在和老胡交往么。

“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你想我，招之即來；你有事，揮之即去！”她把煙頭摁滅，扔掉，用一支筷子熟練地撬開啤酒瓶蓋，把兩人的酒杯斟滿。

二人對酌，推杯換盞，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慕容五瓶啤酒下肚，喝通了，去上了一趟廁所，回轉(zhuǎn)來又繼續(xù)講她的經(jīng)歷。

狗年出生的人忠誠可靠，人傻命賤。她說，我長相像我媽，性格也像媽，人說男孩要像媽女孩像爸命才好，我既屬狗又像媽，只好認命。不過真像了父親，不僅又黑又矮，還冷漠自私缺乏人情味，即使能掙錢我也會痛苦一輩子。

碩士畢業(yè)那年她29 歲。不少人喜歡在即將跨入一個新的十年時，反思以往，規(guī)劃未來，做出某種決斷。慕容雨柔的規(guī)劃純粹是事業(yè)的，她想專心專意從事藏學(xué)康巴文化研究。但來自親戚、朋友的壓力山大，危言聳聽，說歲月不饒人，30 歲是個坎兒，再不抓緊，這輩子就要老死閨中了。一種空前的恐怖感隨著吹滅2 和9 兩支數(shù)字蠟燭，如黑旋風(fēng)般襲來，天地一片漆黑。當(dāng)彩燈重亮，朋友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雨柔淚流滿面。她做出決定：今年，就在今年，鉚足勁脫單，像不曾受過傷一樣去尋找愛，抓住青春的小尾巴把自己嫁出去！

慕容吃興正濃，邊吃邊說，嘴一直沒停。又吃了一條一拤長的小魚，辣得鼻頭冒熱汗，伸了伸舌頭，大有蕩氣回腸志得意滿之狀。蘇揚擔(dān)心她喝急了會醉，就叫她慢慢來。她看了看杯里的酒，把一口小半杯改為一次一大口。

有人給她介紹市政府辦公廳秘書處副處長劉楠，35 歲，文質(zhì)彬彬，謙和有禮，算得上仕途上的鉆石王老五。他們在一家咖啡館見面，第一印象不錯，說嫁就嫁了。婚后發(fā)現(xiàn)他性情乖戾，脾氣暴躁，還是個性虐狂。為滿足變態(tài)的性癖好，她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逃回母親家躲避，冷戰(zhàn)兩年才離脫了。

慕容一邊把玩著鑲金的鐵殼打火機，一邊說：“一年后，經(jīng)人介紹同一臺商認識，他儀表堂堂，風(fēng)度翩翩，一派正人君子相，說結(jié)就把婚結(jié)了。婚后，第一次去臺灣，游日月潭那天晚上，我一時興起，跟他親熱，從額頭吻到腳板心，惹得他發(fā)狂發(fā)癲。行事后，他得意洋洋地講起他和女人做愛的細枝末節(jié)。我一聽，不像他前妻干的事。他講過，原配是一個比較死板的大家閨秀，不會那么風(fēng)騷。后來，從他的小舅子那里得知，除了臺北，他在廈門、深圳都置有別墅，養(yǎng)著情婦、二奶、小蜜……”

蘇揚譏諷道：“真是，人一得意就忘形，一忘形就露餡。你就跟他拜拜了？”

“當(dāng)然啦，我起訴離婚，糾纏三年才得以擺脫！”

曾經(jīng)渴望與一個人長相廝守，被欺騙；曾經(jīng)希望結(jié)婚營造一個安全的窩，卻一次再次陷進牢籠。從參加工作跟格桑多吉相識到和臺商離婚，十年間經(jīng)歷了初戀和兩次離婚，體重從106斤減到85 斤，剩一把骨頭。夜夜靠安眠藥入睡，每晚兩粒三粒不斷加量，有一次把瓶子里剩下的三十來粒全吃了，想就此了結(jié)，睡了一天一夜竟然又醒來了。調(diào)養(yǎng)兩年，身心才漸漸恢復(fù)。

她說，離了婚找回了自己，卻很難找到能攜手共度人生的男人。

“故事講完了，這一頁翻過去了。從今天起開啟我的下半場，換個活法！”慕容又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仰著頭，微張小嘴吐出裊裊青煙，神色安詳。

蘇揚笑道：“古人說，凡人成仙，定然先將俗肌凡骨消盡，換為仙體。你已經(jīng)脫胎換骨、得道成精了！”

“是呀，經(jīng)過這么多磨難，赴湯蹈火，千錘百煉，換成一身仙風(fēng)鶴骨，從此大徹大悟。”

蘇揚問：“從此畏懼婚姻，不想再進‘圍城’了？”

慕容笑笑：“我在感情上很失敗，你想我還會往那坑里跳嗎？”

蘇揚問，既然如此，你為啥來找我？慕容道，我也沒想跟你結(jié)婚。我有自知之明，雖桃花命有男人緣，卻只能做朋友無夫妻命，決心一輩子單身。他說，明白了，你是單身不獨身。她說，Yes，性權(quán)利是每個人最基本的人身權(quán)利，我有自由選擇性伴侶的自主權(quán)。蘇揚應(yīng)道，別人也有拒絕你的權(quán)利呀！慕容說，事實上，只要我看上的，沒有我不能搞定的。蘇揚兩手一攤，那得兩相情愿呀！慕容一副頑皮桀驁的神情，說，你不愛我或者裝作不愛我，沒關(guān)系，我軟磨硬泡、胡攪蠻纏、窮追猛打、沒完沒了，終會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蘇揚道，太恐怖了，你哪是一身仙風(fēng)鶴骨呀，分明修煉成一只九尾狐妖了！

“哈哈，逗你耍的，看把你嚇得！”慕容偏著頭，瞇起眼睛壞笑，“我的意思是，未來的日子，可以沒有婚姻，卻不能沒有愛情。”

蘇揚小心翼翼在鍋里撈鴨血，終于撈起一塊放進油碟。

“今天我滿36 了，中年情懷淡淡秋，一點沒有29 歲時的憂慮和焦灼。”慕容手指夾著香煙，煙頭上一點紅火明滅閃爍，“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會比一生風(fēng)平浪靜的人更懂得愛，會更珍惜自己。我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和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快樂地單著身，無牽無掛，無拘無束，隨遇而安，活得有滋有味。親愛的，人到中年正是黃金時期，這日子我們得慢慢品嘗著過，過好每一天，你說是不是？”她扔掉半截香煙，撫住他的手背，兩眼火辣辣地盯著他。

女人都是水做的，她的小手很軟很柔。蘇揚沒縮回手，心里微微一蕩，漾起一陣莫名的激動，很興奮，說：“慕容小姐，你喝多了。”

“沒事，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后吐真言，說的都是實話！”她酒酣耳熱，漾著七八分酒意，說話滔滔不絕，“你既謙和儒雅很紳士，又坦蕩率性不做作。表面文靜，不動聲色，卻由里向外透著聰慧和魅力。你嗓音飽滿圓潤，柔和而撩人；你的微笑很燦爛很優(yōu)雅，極具誘惑力。那種源自骨子里的溫柔，往往在不經(jīng)意的剎那釋放出來，讓人動容！你鼻梁挺拔筆直，富有陽剛之氣，有經(jīng)典的美感；嘴唇輪廓分明，柔軟豐滿，散發(fā)著荷爾蒙的氣息；胸脯健碩寬厚，給人溫暖和安全感。10 年前，你還要瘦一點，喉結(jié)還突出些，一說話就上下滾動。蘇揚，當(dāng)時我好想伸手摸一下啊！”

她省去了“老師”二字，直呼其名。“我是奔四的人了，還被你弄得魂不守舍，有一種初戀的感覺。”

“這么嚴重呀！”

“怎么不是？”慕容雨柔輕蹙柳眉睨了他一眼，嗔道，“親愛的，看著我的眼睛回答，你喜不喜歡我？”慕容亢奮起來，說話無所顧忌。

蘇揚沒避讓，正眼相對，說：“喜歡。”

她端起杯喝一大口啤酒，說：“我不過是條牛仔褲，經(jīng)得起折磨，沒想到穿起破洞洞了還有人看得起。”

“我就喜歡牛仔褲，特別是——”蘇揚笑著瞥了一眼她穿的破洞牛仔褲，“經(jīng)過歲月磨礪很有滄桑感卻歷久彌新的牛仔褲。”

“我愛你！你愛我嗎？”慕容兩眼迷離，直盯著他，捅破了窗戶紙。

鄰座兩個小女子，看了她一眼，相視而笑。

蘇揚不表態(tài)，實際上是默認，抱著不主動不抵抗的態(tài)度，聽之任之，樂得坐享其成。

“不敢開腔了吧？我不要你承諾什么，順其自然吧！”慕容見他裝矜持，不再追逼，心照不宣就行，“蘇揚，我想對你說，你是我最愛的人！”

他壓低嗓音半開玩笑地說：“沖動是魔鬼，激情是迷藥，你是借酒壯膽還是借酒裝瘋呢？”

“錯，我既不膽怯也沒沖動喪失理智。我跟你扺掌而談，感覺甚是投緣，加之有酒助興，十分暢快愜意！”她用力地揮動著手臂，仿佛詩興大發(fā)，“‘腹心相照者，謂之知心’，你我算是知心朋友了！”她舉起啤酒杯：“干！”

蘇揚也舉杯相碰，將滿杯酒全喝了，算是認可她的這番表白。

兩人邊吃邊說，大快朵頤，十分開心。十瓶啤酒，慕容喝了七瓶多，蘇揚喝了將近三瓶。喝到此時，正好三分清醒七分醉，到了情朦朦意恍恍的地步。

蘇揚說：“我也很高興交上你這個朋友，但我得告訴你，我是要結(jié)婚的！”

慕容眼神迷離，媚態(tài)撩人，說：“放心，我不會賴著嫁給你，我也不反對你結(jié)婚！我們不說未來，只談今天。我不要承諾，不要結(jié)果，只要愛，有愛就足夠了！”

情人話語只有現(xiàn)在時，不用將來時。她用指頭點著他的鼻子說：“你也醉了，但醉玉頹山，更顯得性格爽朗風(fēng)姿灑脫，是更真實更自然的蘇揚！正如‘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蘇揚感覺她是有意搬出 《世說新語》來挑戰(zhàn)自己的學(xué)識和智力，見她桃腮微暈楚楚動人，便回敬一句宋玉的《招魂》：“你則是‘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她睜大眼，情不自禁地說：“哇！真是滿腹經(jīng)綸應(yīng)對自如，我有點崇拜你了！”話頭一轉(zhuǎn)，拍拍膝蓋頭問：“我平時就是穿這種漏肉的破洞牛仔褲，怕把你嚇倒，特別穿了一件風(fēng)衣罩在外面……”

蘇揚笑笑：“我膽子大，妖魔鬼怪白骨精蜘蛛精我都不怕！”

慕容雨柔卟哧一聲笑了，嗔道：“去你的！”

他仗著酒意，說話便有些放肆，脫口道：“更何況，你這妖精那么時尚那么妖嬈，挺逗人喜歡。”

“真的呀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我！”慕容目酣神醉，笑得一臉陽光，舉起右手張開五指，朝著柜臺喊：“老板，再來5 瓶！”

蘇揚急忙招呼：“不要不要，夠了夠了！”

老板遲疑了一下，笑了笑。

“怕啥？‘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喝！”

慕容雨柔身子發(fā)飄，突然想吐，往街邊沖去，還沒到街沿便哇地吐了出來。蘇揚扯了幾張餐巾紙，端起茶杯跟過去，讓她漱了口，擦了嘴，扶她回到桌邊坐下。看看手表，差5 分12 點，結(jié)了賬，給她披上風(fēng)衣，扶她走出巷口。

來到花雨街，正巧一輛出租車候在路邊，蘇揚對司機說：“左岸雅廬！”

他將爛醉如泥的慕容抱上車，不到十分鐘抵達雅廬。

小區(qū)大門已鎖，蘇揚扶著她，摁響門鈴，門衛(wèi)站在鐵柵欄里問：“干啥？”

“慕容老師喝醉了，我送她回家。”

門衛(wèi)用手電照照蘇揚和慕容，她勾著頭，看不到臉，詰問：“她住幾號樓？”

慕容有氣無力地說：“劉師傅，是我。”

門衛(wèi)打開鐵柵門的小門，放他們進去。

蘇揚攙著慕容往里走。一陣冷風(fēng)吹來，她打個嗝，憋不住哇地一聲又吐了，吐到自己的衣衫褲子上。接著又一陣惡心發(fā)嘔，卻吐不出來，痛苦不堪。蘇揚輕輕捶她的背，等她喘過氣，便扶著她朝A 座走去。

乘電梯來到12 層3 號門口，蘇揚從她的挎包里找到鑰匙，打開門進去就聞到一股香煙味兒。扭亮壁燈，把她弄到沙發(fā)上躺下，腦后墊個靠枕，脫掉高跟鞋，然后到衛(wèi)生間扯了張毛巾用熱水搓了，給她洗臉揩脖子。見衣褲上沾滿穢物，一股餿味，猶豫了一下便解開紐扣拉下拉鏈，脫了臟衣物，拿到衛(wèi)生間堆在洗衣機上，再用熱帕幫她擦拭身子。慕容兩眼微閉，慵懶困倦，醉意醺濃，紅色的蕾絲乳罩將雙峰托起，柔軟薄透的小褲衩透著誘惑，纖纖美腿隨意地交疊著，似乎很愜意。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蘇揚既窘迫拘謹，又惶惑慌亂。

一切收拾妥當(dāng)，在臥室找出薄被給她搭上。然后打開冰箱，看有沒有蜂蜜可以解酒，只找到一盒酸奶，拿出來插上吸管，扶著她喝。慕容昏昏沉沉喝完，小嘴咂了一下，腦袋在靠枕上蹭了蹭又睡著了。蘇揚關(guān)了燈，輕輕帶上房門。

新月如鉤，繁星滿天。蘇揚來到小區(qū)大門，請門衛(wèi)開門，一再為打擾說對不起。門衛(wèi)劉師傅打了個哈欠，說：“沒事。你是慕容的同事吧？”

蘇揚含糊應(yīng)道：“哦，耽擱你休息了，謝謝！”

第二天上午10 點過，蘇揚的尋呼機響了，屏幕顯示的是慕容雨柔的座機號。打回去，對方立即接起：“喂，咋回事哦，昨晚我家里究竟是出了一個田螺姑娘還是來了一位青蛙王子？”

蘇揚笑問：“醒了？”

“哦，肯定是你！沒對我非禮吧？坦白！”

“我冤不冤哦！你衣服吐臟了總得換下來吧，我做了好事還橫遭誣蔑！”

“你冤？古人說非禮勿視，我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待字閨中，將來怎么嫁人哦！”

蘇揚申辯：“我初來乍到，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不知哪是哪。找洗臉帕、熱水、酸奶、毛巾被，手忙腳亂……”

“騙人，你就沒有一點點私心雜念？”慕容雨柔立即反駁。

“對不起，昨晚，其實，我真的沒，哪有那心思……”

她仗著電話上說話不照面越發(fā)張狂：“哈哈，越抹越黑。我賴定你了，你得對我負責(zé)！”

他萬般無奈：“姑奶奶，我沒把你咋個，生米還是生米，要我負什么責(zé)哦！”

慕容暗笑，卻道：“黃泥巴掉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就是要你負責(zé)，只好把你招贅了！”

“你不是說一輩子不嫁人嗎？”

“嘿嘿，我一不小心就變卦了。”慕容突然改變調(diào)侃口吻，說：“哈哈，不跟你瞎掰胡扯了，正兒八經(jīng)的，謝謝你！不好意思，說好我請你吃火鍋，倒讓你破費了。下次我補請！”

“天哪，你終于恢復(fù)神智了——有你這句話，我徹底放心了！”

“還有，把你為我寫的‘狗尾續(xù)貂’詩抄好，抄在生日卡上，送給我！”

“行！”

電話里傳來一聲輕笑，隨即便是嘟嘟嘟的忙音，蘇揚擱下聽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