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臺河短道速滑冠軍館于2019年開館,主要展示當地40余年滑冰事業的歷史。圖/新華
觀光塔位于七臺河市正中央,是這座黑龍江邊陲城市自己的埃菲爾鐵塔。觀光塔有八層樓高,2018年以前,這些樓層展示著黑陶、酒具、琉璃和其他代表七臺河本土文化的物件,以及更多介紹煤炭的展品——七臺河是一座因煤而生的城市,是中國眾多煤城中的一個。
而在2018年以后,觀光塔的展品全都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講述七臺河短道速滑發展史的舊冰鞋、老照片和幾百塊金牌。作為城市地標性建筑的觀光塔,也擁有了一個新名字:“短道速滑冠軍館”。
在總人口69萬的七臺河,哪怕是一位出租車司機,也能說幾句自己與短道速滑的淵源:某年冬天,他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開車接十多歲的王濛和她的幾位隊友去室外冰場訓練。除了王濛,楊揚、孫琳琳、范可新這幾位冬奧冠軍也來自七臺河。中國在歷屆冬奧會上拿到的22塊金牌中,七臺河運動員贏得的,占了7塊。
沒有哪一座中國的城市像七臺河這樣密集地產出冬奧冠軍。即便如此,七臺河也是在最近幾年才為自己找到了“冬奧冠軍之鄉”的新標簽。21世紀以前,煤炭幾乎是七臺河城市故事的唯一主角,一系列歷史的偶然,才令滑冰與金牌成為故事的情節。滑冰事業甚至一度將在七臺河中斷,直到最近一個十年,當煤炭無法再為城市提供高速行駛的動力,七臺河開始把短道速滑請到聚光燈下。
所有來七臺河追溯短道速滑源頭的人,都會被告知同一個名字:孟慶余。七臺河的世界冠軍幾乎都曾是孟慶余的學生,或者他們的教練曾是孟慶余的學生。
這個不能被繞過的人物在1969年來到七臺河。2022年2月14日,孟慶余遺孀韓平云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當年18歲的孟慶余作為上山下鄉知青,從哈爾濱坐上了開往七臺河的火車。那一年,像孟慶余一樣來到七臺河的知青超過3000人,據資料記載,這些知青不僅來自哈爾濱,也來自上海、浙江、四川等地。
孟慶余抵達的地方,是一座城市建設史與礦區開發史畫等號的城市。1954年,七臺河原發村的幾位燒窯工人打獵時,在狐貍挖洞處發現了煤,很快,原發村村支書就在狐貍洞開辦起小土煤窯。1958年,黑龍江省委決定由鶴崗礦務局負責正式開發七臺河煤田,那年年末,七臺河原煤產量達到16萬噸。
到了1969年,七臺河礦區的開發建設已經進入第11年,“抓革命,促生產”的口號很快被提出,七臺河原煤產量已經超過121萬噸。知青孟慶余被分配到七臺河的新建煤礦,成為一位井下采煤工人。
韓平云在1972年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孟慶余,一開始,她還不知道孟慶余對滑冰的癡迷。新建煤礦的宿舍挨著韓平云的家,附近是礦務局第三中學,到了冬天,她發現孟慶余會去學校操場的冰場滑冰,后來才知道孟慶余在哈爾濱上學時,就曾獲得滑冰比賽中學組的冠軍。同一年,孟慶余代表七臺河參加合江地區(原管轄包括七臺河在內的2市13縣)冰上運動會,獲得了三項冠軍。自那之后,孟慶余被調到市體委工作,離開煤礦,在1974年組建了一支七臺河少年速滑隊并擔任教練。
楊揚的啟蒙教練董延海是孟慶余最早一批學生中的一個,在1978年跟隨他學習滑冰。董延海記得,孟慶余自制了一個澆冰車,“把一個大鐵桶焊在鐵爬犁上,鐵桶下面有一根直徑七八厘米、長約2米的管子,管子上鉆著許多小孔”。到了冬季上冰的時節,孟慶余會在凌晨3點起床,先用大掃帚把附近煙囪排出的煤灰掃干凈,然后往桶里灌將近1噸的自來水,在零下30℃的氣溫里推著車一圈一圈在冰場澆冰,凍出適合滑冰的光滑跑道。
在孟慶余帶著七臺河少年速滑隊的前十年,小隊員都是在冬季四五個月的冰期里在室外練習滑冰,參加的比賽大多限于合江地區和黑龍江省。轉機發生在1985年,孟慶余的13歲學生張杰在全國少年速滑比賽中包攬少年女子丙組單項和全能共5塊金牌,隨后孟慶余提出帶隊到哈爾濱冰上訓練基地,在室內滑冰館訓練,這樣能將訓練時間延長到近10個月。
彼時,七臺河升格為地級市不久,已經進入煤炭開采的高峰時期,原煤產量是孟慶余剛任煤礦工人時的三倍多,全市的工作重心是大開煤礦。根據《工人日報》當年的報道,七臺河大大小小煤礦的數量最多時達到1200多個。

短道速滑冠軍館內展示的孟慶余教練(中)與王濛(左)、王偉的合影。
沒有多少人知道練習滑冰的前景在哪里。但孟慶余已經帶出了全國冠軍,市體委同意了他的想法,出資支持孟慶余和他的30余個隊員常駐哈爾濱訓練。這支隊伍在哈爾濱租住的宿舍位于滑冰館附近棚戶區的舊平房,冬夜,窗外的雪花會飄在隊員的被子上。
那一時期,孟慶余提出了“階梯式”培訓方法,把初級訓練放到七臺河,負責初級訓練的教練員是他帶出來的學生,包括董延海、馬慶忠、趙小兵、姜海等人,能去哈爾濱訓練的則是由高水平隊員組成的市體校重點班。
在并不優渥的條件下,已經拿下全國冠軍的張杰又在1991年拿下日本札幌第十五屆世界大學生冬季運動會短道速滑女子1000米金牌,成為七臺河第一位短道速滑世界冠軍。
當時媒體報道張杰奪冠,多寫孟慶余得知消息后“高興地跳起來”。但在韓平云印象里,孟慶余的喜悅是不表露的。不只是喜悅的情緒沒有分享,孟慶余常年在哈爾濱訓練,時間幾乎也都留給了隊員,“他去哈爾濱訓練20多年,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不足四五年。”孟慶余沒有在家里過過一次完整的春節,幾乎沒有參與兒子的童年。現在韓平云勸慰自己,如果孟慶余把精力分散到滑冰以外的其他事情上,他訓練的運動員或許就不會取得這么好的成績。

孟慶余(右一)和隊員們在冰上訓練。

在七臺河短道速滑冠軍館內,巴故短道速滑教練孟慶余的工作場景復原。圖/新華
在孟慶余組建七臺河第一支速滑隊的28年后,冬奧金牌開始從七臺河產生。楊揚、王濛和孫琳琳在七臺河經歷了啟蒙和初級訓練,進入國家隊后,她們在2002年、2006年、2010年三屆奧運會上共計獲得6塊金牌,其中楊揚在美國鹽湖城第十九屆冬奧會上獲得的短道速滑女子500米金牌,是中國冬奧會歷史上第一塊金牌。
2022年北京冬奧會期間,范可新獲得男女混合2000米接力金牌,七臺河再添一位冬奧冠軍。范可新也是七臺河最后一批受過孟慶余手把手教導的短道速滑運動員。
2006年至2013年末,是七臺河短道速滑的低谷。多位親歷者回憶,2013年末,市體校只有18個孩子在練短道速滑。
低谷帶來的后果,這幾年才顯現出來。張利增是七臺河市體校重點班主教練,2020年選調國家短道速滑隊教練組成員,作為中方教練協助金善臺、安賢洙等外方教練執教,北京冬奧會期間任短道速滑國內技術官員。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現在國家隊的22人里,只有范可新和徐愛麗來自七臺河,并且范可新已經是第三次參加冬奧會了。這意味著七臺河短道速滑運動員幾乎斷層。
2006年8月2日,55歲的孟慶余在開車帶一名隊員去哈爾濱上訓練課的路上遭遇車禍,意外去世。“孟老師在的時候,他規劃得很好,他在頂層,下面的教練員按照他的安排進行工作。他突然一走,下面的教練員就有些亂,招生也很難。”張利增說。
孟慶余的學生趙小兵從1989年起擔任教練員,她記得在1996年以前,孩子被體校選中去滑冰還會被家長視作是榮譽,但后來選材越來越難。“前段時間,有一個孩子在抖音看到我,問‘你還記得嗎,十多年前我媽媽不讓我練滑冰,你到我家找過我三次’。其實這樣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因為太多。”趙小兵說,那些年招不到學生,遇到好苗子她總會多次登門,但往往只是招人白眼。
“滑冰遭罪”,是許多家長給趙小兵的理由。七臺河沒有室內冰場,學滑冰的孩子要在零下30℃的氣溫里穿著厚襖上冰場。有幾年的時間,七臺河滑冰沒有固定場地,趙小兵四處問家長家附近有沒有水泡子,在野外澆冰帶學生訓練。
那時,即便七臺河已經走出幾位冬奧冠軍,仍顧不上修一個室內滑冰館。煤城的鼎盛時期已過,2006年初,七臺河市聘請專家做調查,發現七臺河礦區已探明煤炭剩余可采儲量的均衡生產年限僅為11年,明顯屬于煤炭資源枯竭型礦區。2009年3月,七臺河被列入國家第二批資源枯竭城市。
在七臺河短道速滑的低谷期,七臺河地方政府其實已經意識到沒有室內滑冰館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南方一些經濟發達的省份都在建室內冰館了,我們卻還要借哈爾濱的室內冰館訓練,還有些孩子在室外訓練,條件非常艱苦。”七臺河市體育局原副局長、現在該局任三級調研員的王宏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時七臺河市委市政府和體育局都在擔心,短道速滑這張城市名片能否保持下去。
王宏斌回憶,2007年,黑龍江省體育局時任局長趙英剛帶著七臺河市體育局時任局長伊才波,向國家體育總局時任局長劉鵬匯報七臺河對于修建體育場館的迫切需求,此后國家體育總局特批了500萬元,支持七臺河修建室內滑冰訓練館。
“但500萬元是九牛一毛。”王宏斌說,當時七臺河政府考慮不能只建一個室內滑冰訓練館,應該建一個能夠承接夏季項目和冬季項目訓練和比賽的綜合體育館,綜合體育館體量大,功能全,造價也高。
2009年4月15日,七臺河市體育中心綜合體育館(以下簡稱“體育中心”)開工建設。王宏斌說,體育中心的總造價達到1.8億元,對外爭取到的資金除了國家體育總局的500萬元,還包括省政府的1000萬元和省體育局的250萬元,加起來一共是1750萬元,剩余1.6億多元的資金都是由七臺河市財政投入。
1.6億元,對于七臺河市政府是一個不小的財政負擔。七臺河的煤礦一個接一個關閉,在2012年至2015年,七臺河GDP一度呈現負增長狀態,平均增長率為-8.38%。在黑龍江的12個地級市中,七臺河的GDP總是排名倒數,另一個緊挨著七臺河,頻頻出現在榜單末尾的城市是鶴崗。
2013年11月27日,七臺河體育中心建成。王宏斌說,工程竣工結算之后,還欠施工企業4900多萬元,直到2019年6月才把欠款全部還完。這意味著體育館從開工到建設,再到還完款,一共花了10年時間。
投入使用的七臺河體育中心共有兩個冰場。張利增說,當時看到冰場,感覺看到了希望,“我們不用再靠天吃飯了。有了冰場,才有條件去練滑冰。”

1月18日,黑龍江七臺河,張杰(右)指導“特奧寶貝”滑冰技巧。張杰是一名短道速滑世界冠軍,也是七臺河市特殊教育學校特奧短道速滑隊發起人兼公益教練員。圖/中新
但是,七臺河體育中心剛建成時,溜冰的孩子已經不及40年前野冰場上的多了。
2014年4月,時任七臺河體育局局長的陳巖給董延海打去了電話,“他很著急,說七臺河短道速滑出問題了。只有那么少的孩子在練滑冰,優秀的更少,沖擊奧運冠軍基本沒有希望了。”
那時,已經結為夫妻的董延海和張杰剛從日本回國不久。董延海在1989年赴日留學,張杰則在1999年赴日本學習,與丈夫相聚。孟慶余去世后,張杰時常夢見在訓練隊的生活,在夢中聽到他的聲音。兩人在2011年回國,但當時七臺河的室內冰場未修好,董延海和張杰便先去了上海,在董延海的學生楊揚創辦的飛揚冰上運動中心工作。陳巖希望董延海和張杰回到七臺河,于是董延海和張杰整理了38個大箱子,在2014年年中從上海搬回了家鄉。
回到七臺河之后,董延海想到用他在日本和上海接觸到的最新體育理念為短道速滑選材。
董延海在日本生活二十余年,他發現很多日本優秀的運動員即便退役,去了企業工作,也不會扔下自己喜歡的運動。“比如說棒球,有些棒球運動員工作后還會到學校組織一個球隊,在業余時間義務為校隊教學。學校的體育老師可能不一定懂棒球,棒球運動員卻非常優秀,他組織了球隊以后,還能去打區里的比賽、市里的比賽,甚至全國的比賽。”
在上海,董延海也看到了類似的體教融合模式,飛揚冰上運動中心當時和十余個浦東新區的學校達成合作,吸引了很多孩子到中心練滑冰。
董延海提出了短道速滑特色校的概念,七臺河市體育局和教育局都同意了這個想法。北岸小學是第一家特色校,董延海去那里給一、二年級的孩子上體育課,不收任何費用,他的目的不是給孩子上課,而是選材。大約三個月后,董延海在北岸小學選出約50個適合練滑冰的孩子,在下午下課后把孩子們集中到校園里,做體能訓練和教短道速滑的技術,等到家長來接孩子,訓練就結束。

七臺河短道速滑冠軍館內,冰刀墻展示了歷年來運動員們用過的冰刀。攝影/本刊記者張馨予

王濛在2006年都靈冬奧會和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上獲得的六枚獎牌,包括四枚金牌、一枚銀牌和一枚銅牌。圖/新華
一支短道速滑隊伍就在北岸小學建立起來了。到了2014年9月,短道速滑特色校擴大到4家,董延海把體育老師培養成初級教練員,傳遞給他們統一的選材標準和訓練計劃,體育局定期給特色校發放裝備和補助,并且提高了體育老師的待遇。董延海告訴體育老師,他們的工作是“為國爭光,而不只是給孩子們上體育課健身”。
在2014年,接到了陳巖電話的不只是董延海和張杰,還有剛在上海工作了一年的張利增。張利增曾于2009年在七臺河市第十五小學組建了全市第一支吃住訓一體的短道速滑校隊,陳巖記下了他的成績,邀請張利增回來帶市體校的重點班。
七臺河市體育局的短道速滑梯隊培養模式逐漸確立下來——由董延海提出建設的短道速滑特色校在全市范圍內選材,合適的孩子會被選入市體校的基礎班,接受趙小兵等教練的啟蒙訓練,然后進入由張利增任主教練的重點班,到哈爾濱訓練,更優秀的孩子則會從重點班被輸送到省隊乃至國家隊。
七臺河短道速滑運動員的培養模式與40年前不再一樣,但現在七臺河的教練訓練運動員時,仍有孟慶余的影子。
張利增跟著孟慶余訓練了5年。孟慶余在哈爾濱執教重點班時,訓練是一場早冰一場晚冰,等到張利增帶重點班,也申請一場早冰一場晚冰。早冰5點開始,晚冰晚上10點半開始,每場一個半小時。張利增和看門師傅、澆冰師傅交上朋友,請他們早上早一個小時來澆冰,晚上再推遲一個小時熄燈。
之所以要爭取更多訓練時間,是因為張利增在效仿孟慶余當年大量練基本功的訓練思路。“到了重點班這個層次,很多其他地方的隊伍已經會開始練一些速度、耐力、強度的課程,但孟老師訓練的方式是以打基礎為主。”張利增認為這個方向是對的,他帶隊員時會加入大量的基礎訓練和技術研磨,強度不大,要花更多時間。
孟慶余的訓練方法也傳遞給了七臺河后來的教練。“我那個時候覺得很奇怪,他的訓練內容都和別人不一樣。” 孟慶余遺孀韓平云記得,孟慶余曾經把家里打算做家具的紅松木改成了滑板,就是把寬度約50厘米、長約2米的木板打上蠟,讓隊員穿著氈襪在滑板上左右蹬腿,練腳下動作。
張利增在帶重點班時,也設計了很多練習動作,包括繞塊練習、眼鏡練習、大彎道練習,“這些訓練的動作看起來和短道速滑沒什么關系,在冰場上像是練花樣滑冰,甚至像是玩,但可以訓練腳上的靈活性、協調性和駕馭冰刀的能力。”張利增說,很多訓練動作是借鑒了孟慶余的理念,再加上現在的一些創新改動。
董延海說,到了2017年,七臺河短道速滑的新培養模式已經看到明顯的成效,在訓運動員已經超過300人,遠多于三年前。那一年,七臺河也被國家體育總局認定升格為國家重點高水平體育后備人才基地。2018年,張利增帶的重點班學生中有兩個直接跨級被選入了國家隊,一個跟著李琰訓練,一個跟著王濛訓練,此后他還有多個學生在省級和國家級比賽中拿到冠軍。現在,七臺河的短道速滑特色校共有11家,已經形成了穩定的人才輸送。

1月10日,七臺河體育中心,七臺河職業學院短道速滑訓練中心的孩子們在進行訓練。圖/新華
除了體育局系統的短道速滑隊,七臺河還有了一支比較特殊的隊伍。2014年10月,在日本取得智障者介護資格證的張杰發起了特奧短道速滑隊,從140多名殘障學生中挑選出26人組成第一批試訓隊,練習短道速滑,后來張杰帶領的運動員在第十一屆世界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獲得4塊金牌,2塊銀牌。
此外,體育局支持張杰在體制外另辦了一支少兒隊伍,這個隊伍也能向省隊輸送優秀運動員。董延海說,這支少兒速滑隊的40多個隊員中,有17個孩子是從甘肅、貴州、山東等省份來到七臺河的。
這些速滑隊都在七臺河體育中心訓練。王宏斌說,隊員學滑冰是免費的,體育局也會為冰刀、服裝等器材提供補助,“這是一大筆開銷”,而七臺河體育中心每年的維護費用也達到約600萬元。
盡管這些費用對七臺河地方財政仍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但在看到短道速滑已經取得的成績后,七臺河政府開始把它當作一筆不能省的開支。
對于現在的七臺河,短道速滑不再只是一項能夠培養冬奧冠軍的冬季運動,還是一種支撐城市發展的文化。
過去,“煤城”是七臺河最引以為豪的稱呼,但現在翻開由七臺河市委書記王文力和市長李兵任編輯委員會主任的《中國國家人文地理》七臺河卷,七臺河把“世界冬奧冠軍之鄉”的稱號放在了第一頁。
“2017年以前,我們是完全沒有提煉出冠軍文化的。但是2017年之后,政府開始意識到要挖掘城市的文化和精神。” 七臺河市文廣旅游局副局長艾麗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市政府總結完,覺得值得說的就是“冬奧冠軍”。
艾麗杰說,七臺河觀光塔是一個連供暖設施都沒有的鐘樓,原本沒有打算讓它發揮展覽功能,但市政府在2018年決定緊急將觀光塔改建成短道速滑冠軍館,次年即改建完成,“甚至沒有花時間重新再建一個展覽館,可想我們城市轉型的急迫。”
曾經,除了森林公園,七臺河幾乎沒有其他旅游資源,艾麗杰說整個七臺河對于旅游都不夠重視。但在北京冬奧會結束前夕,七臺河推出了“探秘冬奧冠軍城一日游”旅游線路。艾麗杰說,這條旅游線路的內容包括參觀短道速滑冠軍館、七臺河體育中心、冠軍橋,以及品嘗冠軍宴。冠軍宴由七臺河市專家接待中心和餐飲協會在2019年開發,在當年獲得黑龍江名宴最高獎。冠軍宴的主角,是廚師整理孟慶余當年調劑運動員膳食結構時制作的菜品。
不過,七臺河一切對于冠軍文化的開發,都要建立在這座城市能夠源源不斷產生冬奧冠軍的基礎上。
七臺河市體育局原副局長王宏斌說,七臺河短道速滑未來要有發展,還需要建設更多場館。七臺河體育中心兩個冰場的使用已經處于高飽和狀態,除了例行維護冰場的周日,一個星期的六天里從早到晚都排滿了訓練的速滑隊。“但是建新館,區縣拿不出那么多錢。如果國家和省里能夠有補助,我想這個錢花在七臺河不白花。”王宏斌說。
現在,七臺河已經擁有了一支代表當地最高水平的隊伍。2021年4月,黑龍江省體育局和七臺河市體育局開啟“省隊市辦”模式,選拔出了一支黑龍江短道速滑青年隊(以下簡稱“省青年隊”)。省青年隊在黑龍江全省進行了幾輪選拔,最后選出28人,其中2人來自大慶,剩下的26人都來自七臺河。這支隊伍可以直接向國家隊輸送運動員。
黑龍江省體育局為省青年隊聘請了一位韓國主教練李成勛,張利增則是省青年隊的中方教練。“短道速滑運動員的培養需要周期,我認為最成熟的年齡是在25歲。”張利增說,之前七臺河的運動員培養確實存在空檔期,而現在省青年隊隊員的年齡在十六七歲,還需要幾年培養,但他們將是七臺河的希望。
2005年出生的劉福霖是被張利增寄予厚望的一位運動員,他是張利增在重點班帶的第一批學生,張利增稱他是王濛二代,“滑得特別霸氣。”
“大家都說我和王濛挺像的。比如說和對方貼得特別近的時候,過人就有幾率犯規或者摔倒,換別人就會不敢動,就被壓住了。但是我敢試,然后我就能過去。我過去了,就絕對不讓你跟上我。打比賽,沒有人會記住第二名,大家只會記住冠軍。”劉福霖說,第一次拿到冠軍站上領獎臺,他感到渾身毛孔放大,“特別冷,”并且“所有目光都在看向我。”后來,劉福霖一直在追逐那種感覺。
2017~2018年度黑龍江省速度滑冰錦標賽(以下簡稱“省錦標賽”),劉福霖開始拿到冠軍,而在2018~2019年度到2020~2021年度的省錦標賽,劉福霖連續包攬500米、1000米、1500米、全能1500米全項冠軍。除此之外,他還在全國青少年U系列短道速滑等多個賽事上拿到冠軍。全國冬季運動會是中國規模最大、級別最高的冬季綜合性體育賽事,在2020年第十四屆全國冬季運動會短道速滑少年組500米比賽中,劉福霖拿到銀牌。
劉福霖說,他在2022年的短期目標是進入國家隊,更遠一些的目標,是參加2026年米蘭-科爾蒂納丹佩佐冬奧會。
在七臺河,每一個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的人,都提到了范可新在獲得男女混合2000米接力金牌后說的話,“短道速滑是一種傳承,我希望以后有更多的七臺河小孩,能接上我的這一棒。”張利增的愿望是培養一批能接上范可新這一棒的運動員,劉福霖的愿望則是“我爭取接上這一棒”。
七臺河需要下一個冬奧冠軍。當東北的失落與振興已經成為近幾年最常被討論的社會議題之一,幾乎每個東北小城都在尋找轉型的可能性,以及足以支撐起城市轉型的落點。七臺河已經有了這個落點。短道速滑已經被七臺河請到舞臺中央。

七臺河市茄子河區楊揚街街景。該街以中國冬奧首金得主揚揚的名字命名。圖/新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