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技·守藝
——探析北海貝雕藝術特征及美學價值

北海貝雕是廣西優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技藝集大成于清代，盛行于20世紀60年代。北海工藝美術廠的成立使北海貝雕技藝開始專業化。北海貝雕經當地匠人超四百多年的傳承與發展，巧妙地將地域文化與海洋文明結合起來，以貝殼的自然形態美、雕刻技法的工藝美和題材立意的格調美等傳遞著北海人民對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與追求。［1］20世紀90年代初，由于文化傳承的斷層、現代工藝的多元化發展以及市場環境的變化，以家庭手工作坊形式存在的貝雕工藝的保護與傳承工作形勢嚴峻。將貝雕文化、民族區域文化、海洋文明與貝雕產業化加以有效銜接，以創意作品活化貝雕工藝，提升貝雕工藝作品的文化內涵，是實現貝雕工藝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前提。本文從傳技守藝的角度探析北海貝雕技藝的藝術特征及文化價值，試圖喚醒社會各界對民族地區傳統手工藝傳承與發展的關注。

一、北海貝雕概述與歷史淵源

北海貝雕多以北部灣各種貝殼為基礎原材料，借用其天然紋理、形狀及色彩等元素進行構圖設計，通過設計選材、雕刻切割、磨光固定組裝等工序后，采用多種雕刻手法，經手工匠人細心加工后而形成。北海貝雕融刺繡的清新、國畫的悠遠、珍珠的瑩潤、玉雕的空靈于一體，呈現出光鮮亮麗的三維立體畫卷，極具收藏與觀賞價值。［2］貝雕工藝可用原材料眾多，多以各種貝殼的艷麗表面進行雕刻搭配，將貝殼內嵌熒光借助雕刻技法散射出來，造就耀眼奪目的視覺觀感。貝雕工藝品多以貝雕擺件、貝雕畫、貝雕飾品、浮雕作品、微雕、立體貝雕等最為常見。北海貝雕工藝以其品類豐富多樣成為蘊含北海地域文化與海洋文明的重要物質載體，成為北海城市名片上的重要內容。

貝雕技藝歷史淵源深厚。在人們看來，作為貝雕技藝原材料的貝殼汲取了日月精華，靈氣活現。我國民俗文化中有關于將貝殼放置家中可起到驅魔辟邪、招財聚寶作用的記載，將其視為“鎮宅靈物”。遠古時期，殼類就被作為物件裝飾進行佩戴。在北部灣遺址中，考古人員發現新石器時代如海螺、鮑魚、 長蠣等貝類上帶有鉆孔或紋飾。戰國時，貝殼則被制作成服飾、項鏈、腰飾等，作為身份、地位的象征。秦時以貝作為錢幣符號，用于商品流通，且將“貝”作為漢字的組字偏旁。漢代，隨著生產技藝水平的提高，出現了類似“螺鈿”工藝的雛形。宋元時期，民間螺鈿與貝貼工藝十分流行。明末清初，貝雕工藝發展逐步成熟。改革開放以來，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政府的關懷下，北海貝雕技藝得以空前繁榮。

二、北海貝雕工藝制作流程與藝術特征分析

現代美術教育家陳之佛認為，圖案是形體、空間、平面等結構樣式中的點、線、面及色彩的結合體，是器物以裝飾、制作為目的而形成的美的事物。［3］北海貝雕藝術特征蘊含于雕刻工藝、題材選擇和構圖形式美的法則之中。

（一）北海貝雕工藝制作流程

北海貝雕的制作工藝多以半浮雕、分平貼、立體鑲嵌等形式表現，其流程相當煩瑣、復雜，展現出手工藝人精雕細琢的工匠精神。以典型的貝雕畫制作流程為例，相關制作流程（圖1）如下：

圖1 貝雕工藝制作流程圖

1.設計構思貝雕圖案。手工匠人基于貝雕成型效果進行設計構思，涵蓋了設計定位、圖案構成、畫面結構、效果呈現等方面。手工匠人預先通過圖紙設計出工藝外形，簡單標識最終呈現于各部位的貝殼種類及所需色澤，實現整體制作的宏觀把控。

2.選材。造型工人依托于設計草圖，并依據工藝品的造型樣式、內容表達、色彩搭配與作品規格及其他特殊效果營造等要求，細心挑選天然貝類材料。

3.清潔。將挑選的貝殼進行排雜去污，以便機器的切割與雕刻。

4.切割。依據預先構思的圖案、形式、內容及規格等進行切割，制作成型部件。

5.雕刻。結合貝雕圖樣特征，對切割成型部件進行雕刻加工。通過各類雕刻技法的應用，形成紋樣圖案雛形。

6.拋光打磨。對雕刻雛形進行打磨加工，將雕刻成型部件拋光打磨，使其散發殼類的天然光澤。

7.打孔串接。將各類貝殼部件進行打孔串接，強化整體工藝的穩定性。

8.鑲嵌。拋光部件按設計結構進行鑲嵌，構成圖案的基本單元。

9.堆砌擺件。通過鑲嵌后的基本單元按整體圖紙進行設計組合并堆砌，以便黏合。

10.粘黏塑形。結合設計草圖效果，將設計組合堆砌的單元件粘黏塑形。

11.校正調整。對不符合要求或者不夠理想的貝雕部件組合進行校正調整。

12.裝飾裝裱。將粘黏塑形后的作品進行裝裱，輔以配底座和裝飾框等，以美化整體效果。

（二）北海貝雕圖案的題材選擇

北海貝雕在題材內容和表現形式上對廣西海洋文化起到了傳承作用，是將貝殼的形體特點與民族地區制作技藝完美結合的典范，實現了傳統技法與現代氣息的完整契合。貝雕工藝品本質上是藝術與科學融合的時代產物。工藝創作者、手工匠人除了打磨雕刻技法，還需研究美學和科學，充分借助現有科技成果，了解社會生活需求等外在因素，在圖案題材的選擇上加以推陳出新，從而打造出適用且美學價值豐富的貝雕藝術品。

從內容表達上，北海貝雕圖案可分為以下四類：

1.人物類題材

北海貝雕人物類題材造型樣式多偏向于濃厚的裝飾意味，在設計構思上兼具國畫的構圖形式與濃烈的中國傳統藝術特征。［4］貝雕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多出自歷史和小說。手工匠人在人物神情動態上充分考究了歷史故事情節及人物身份形象特征，在服飾特色、體型動態及故事刻畫上極具濃厚的東方藝術特色。如將中國年畫門神形象以《日月門神》（圖2）貝雕工藝展現，塑造了鮮活威武的古典人物形象。作品借用白蝶貝和金蝶貝的材質特性，營造出色澤艷麗、層次清晰、雕琢細膩的民族人物形象。又如《南珠魂》（圖3）中女子的頭部及雙手皆由整塊貝殼打磨制作，刻畫細致入微，又輔以裙帶、波浪、南珠等東方性藝術物象，充分展現了東方人的審美。北海貝雕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多以直接突出主題進行細致刻畫，人物表情栩栩如生。

圖2 日月門神

圖3 南珠魂

2.花鳥類題材

花鳥類題材多以動植物形象為主，與國畫的藝術形式表達相類似，符合國人的審美。貝雕花鳥類題材以花卉類、飛禽走獸類為最佳，作品中多見天鵝、鴛鴦、魚蝦、月季、牡丹、梅花、芙蓉等形象。如作品《百鳥歸巢》（圖4、圖5），孔雀造型栩栩如生，各類鳥禽、花卉采用堆砌拼貼等方法組合搭配，種類繁多的貝殼以其天然色澤為花卉的顏色選擇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作品采用立體、半浮雕、平貼及鑲嵌等技法，將百鳥歸巢的景象展現得生機勃勃，呈現出一派繁榮昌盛的盛世景象。

圖4 《百鳥歸巢》局部之一

圖5 《百鳥歸巢》局部之二

3.山水類題材

北海貝雕山水類題材設計布局精巧絕倫，以展現國畫中的幽遠意境與格調為主。如北海貝雕博物館館藏精品《富春山居圖》（圖6、圖7）整合了國畫原作畫面壯麗景色的局部，以貝雕的藝術形式進行了二次創作，呈現出質感清晰的山水意境。作品整體做工精細、層次分明。區別于國畫幽雅、恬靜的二維畫面，北海貝雕的三維立體感更為強烈。

圖6 《富春山居圖》（貝雕）局部之一

圖7 《富春山居圖》（貝雕）局部之二

4.靜物類題材

靜物類題材多以日常器物和生活用品為主，題材對象的選擇與雕刻往往結合民俗風情、日常生活和審美意趣等，借助生活器物的變遷隱喻當時的社會文化。［5］如《魚躍龍門》擺件（圖8）將魚與荷花進行細致刻畫，做工精良。其以民間“望子成龍”為主題，表達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又或單獨魚類的刻畫，運用各類雕刻技法，將鱗片和魚鰭刻畫得栩栩如生，體現了匠人對“年年有余”的形象化表達。貝雕在靜物題材表達上蘊含中華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觀，展現了東方的審美趣味（圖9）。

圖8 《魚躍龍門》擺件

圖9 《天鵝》擺件

（三）北海貝雕圖案裝飾的構圖形式法則

北海貝雕在整體藝術呈現上注重構圖形式的表達，追求靈活巧妙、飽滿均衡；注重貝雕技法與國畫構圖形式法則的結合，在畫面層次關系處理、畫面重點表達以及動植物點綴搭配上注意與主題呼應，疏密有致、錯落得當。［6］北海貝雕的形式表達以貝雕畫、擺件、屏風等裝飾藝術品類最為常見，也有日常實用品如文具、首飾盒、臺燈等。其整體圖案以反復、均衡、對稱形式居多，凸顯出貝殼天然的形態美與光澤美。

三、北海貝雕的藝術特征表現

（一）雕刻技法多樣

北海貝雕雕刻技法多樣，主要有鏤空雕、平貼和淺浮雕等。鏤空雕作為立體雕刻技法的一種，主要用來突出刻畫對象的體積感，且形式表達靈活生動，適合多類選題。鏤空雕工藝品多因材造型，結合貝殼的材質特性、形狀紋理等進行雕刻，裝飾效果鮮活明快；雕刻內容多源于日常生活，使生活與藝術相連接，主題表達多以吉祥為主。［7］淺浮雕是指借助雕刻使對象呈現立體感，與線雕類似，具有二維性。畫面整體在二維表達上空間感與完整性較高，層次變化較為豐富。手工匠人多將鏤空雕、浮雕、線刻和鑲嵌等技法混合使用，使對象靈動自然，視覺觀感更為強烈。

（二）造型理念寫意

北海貝雕作為廣西民間重要的藝術表現形式，其造型理念基于地域、民族而形成，深受區域文化、民風民俗等因素的影響。其多借用國畫作品的構圖形式和意境表達進行視覺表現，造型重在寫意，符合東方審美。貝殼在古代便為附著于漆物與木器上的點綴品，多出現于花鳥蟲魚、郎才女貌等繪畫題材的裝飾中。［8］明清則以平雕貝雕作品為主，采用刻刀在殼類上進行繪畫式的雕刻表現，結合描金、透雕等手法刻畫人物動態，整體畫面層次分明。現今的貝雕藝術多表現國畫中的山水、花鳥、人物題材以及靜物，采用分平貼和淺浮雕等相組合的雕刻技法，造型理念為寫意傳神。

（三）藝術語言寫實

貝雕的藝術語言表達重在因材施藝、形神兼備。寫實是貝雕藝術語言的一大特點。手工匠人依托貝殼的內部構造與材質特性，利用貝殼形狀的獨特性和紋理的隨機性，結合藝術構件中每個部位與各類貝殼的色澤、形狀、質感的協調，通過多種雕刻技法加以表現，制作出的花鳥、山水、人物和靜物等題材的貝雕作品堪稱惟妙惟肖。［9］從北海貝雕博物館的貝雕作品不難看出，貝雕藝術生動傳神地呈現了各類題材的形象特征，設計構思巧妙，藝術表現寫實，整體布局合理，細節雕琢考究，達到了較高的藝術水準。

（四）題材立意廣泛

北海貝雕作品充分考究地域文化和民俗民風，這使得貝雕匠人在題材的選取、貝雕的平面布局和雕刻技法上都有明確的地域創作趨向。［10］貝雕畫從構圖上看飽滿且協調，虛實層次分明、線條疏密得當，整體畫面節奏明快。不同的場景與人物形象布置在畫面中，又配以圖案紋樣，構圖飽滿緊湊。現如今，貝雕藝術正逐漸打破傳統題材的局限，積極設計符合當代人生活需求的審美器件，使得題材更加廣泛、種類更加齊全，充分體現貝雕的審美價值和實用價值。

四、北海貝雕的藝術美學價值

北海貝雕歷史悠久，地域特征與藝術風格明顯，具備較高的文化和藝術美學價值。它以豐富的題材種類、靈動的畫面布局、精湛的雕飾技藝和藝術化的內容呈現而備受大眾青睞。北海貝雕是以民族地域生活習俗為藍本而形成的，展現了廣西民族地域文化特色。北海貝雕工藝作品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深厚的地方文化積淀和濃郁的時代氣息，充分展現了手工匠人高超的藝術雕刻技巧與全面的文化素養。北海貝雕的題材選擇、內容表達和藝術特征，從本質上看是民族的、大眾的。對北海貝雕的藝術特征和美學價值進行提煉，將有助于北海貝雕工藝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開發。［11］

（一）北海貝雕的地域民族文化內涵

北海貝雕工藝是文化意識形態和民族創造精神的產物，充分彰顯了民族智慧和地域文化特質，體現了當地工匠雕刻的嚴謹和理性。如《風生水起北部灣》貝雕作品借助畫面構圖語言，將廣西各地的文化特征以符號的形式與海面雄鷹巧妙結合， 構圖飽滿， 寓意深刻。 北海貝雕多汲取廣西民族地域文化為選材靈感。如《桂林山水甲天下》與《三江程陽橋》都融合了民族區域的自然美與人文美，體現了廣西民族文化的精華所在。北海貝雕技藝依托于民族地域文化，植根于海洋文明，附著于北海，交融于廣西，服務于世界。北海貝雕作為廣西地域民族文化對外宣傳的重要窗口和宣傳途徑，在內容表達上充分汲取了廣西地域民族文化的精華，結合了地域民族特色形象和文化成果，呈現出廣西的自然美與人文美。

（二）北海貝雕的圖案構成與形式法則

北海貝雕的圖案構成與形式法則主要是借助雕刻技法、空間塑造、貝類色澤、塊面肌理等要素進行有規律的排列組合來展示的。貝雕器件整體結構注重形態美，講求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其圖案構成與表達借助國畫的構圖表現形式，采取各種雕刻表現技法，圖案空間構成層次錯落有致。其畫面布局多以點帶面，簡潔而富有韻味，靈動率真，極具裝飾性。北海貝雕圖案在構成形式上具有較濃的裝飾意味，在造型表達上講求生動形象，藝術氛圍較強。多種雕刻技法的巧妙應用使光線投射下的貝雕作品更加凸顯貝殼的天然色澤及畫面表達的節奏與韻律。［12］在色彩表達方面，北海貝雕多應用各類貝殼的天然光澤，或以不同貝殼顏色加以點綴，充分采用貝殼原有肌理，不加修飾，顯得樸素簡潔。北海貝雕對貝雕藝術圖案構成與形式法則有獨特而突出的繼承和創新，反映了中國傳統藝術的審美情懷。

（三）北海貝雕的藝術美學價值

北海貝雕工藝是廣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兼具藝術審美與商品實用價值，從古至今在日常生活及往來貿易中都占據重要位置。貝雕藝術的美學價值作為貝雕工藝品的內涵體現和外在表達，在手工匠人長期的雕琢打磨中發展積累、推陳出新，成為支撐北海貝雕工藝發展的內在力量。北海貝雕制作結合了各種貝殼的色澤、紋理及形狀，采取了各種雕刻手法，在內容題材和圖案構成上綜合了北部灣地區的人文歷史和地域民風民俗文化，實現了貝雕藝術的在地性，畫面布局完整、構圖巧妙。由廣西北海貝雕博物館的建成可見貝雕藝術與商業價值已成體系。貝雕作為北部灣海洋價值體系的物質載體，見證著手工匠人探索海洋文明藝術方式的巧妙智慧。作為廣西區域歷史發展進程的一種社會記憶，北海貝雕藝術已成為區域民族文化傳承的重要物質載體與情感紐帶。

五、結語

北海貝雕藝術是廣西北海文化歷史發展與承載海洋文明的物質載體。它植根于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鮮明地呈現出廣西地域民間藝術文化內涵，形成了獨特的地域特色，實現了藝術與美學的結合，對當今的設計形式及其語言表達極具啟發性。作為廣西北海海洋文明的重要載體，北海貝雕以其豐富的題材內容、精美的雕刻手法、靈動的設計造型和寓意深刻的設計語言展現了貝雕工藝的獨特魅力和多元的藝術樣式。有效傳承與發展北海貝雕工藝對促進民族文化認同、發掘地方人文特色具有積極作用，是構建民族文化現代性以及堅定民族自信的一條重要途徑。因此，我們應抓住時代發展機遇，培養人才，傳技守藝，使北海貝雕非物質文化遺產隨著時代與生活的節奏繼續綻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