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甲子(四川)
進入是必然,走出亦是必然。進與出,是兩種可能。一扇門,或愉悅而入,或從容而出。門開著,門外人想進去,門里人想走出。兩個方向,目的不同。進也許為了出,而出并非為了入。像風,吹來又吹去;如水,流來又流走……
人生仿若一道無形之門,“吱呀”之間,有時朗如歌謠,有時澀如咒語。明朗之聲抒發靈與肉,歌唱秩序與優美的組合。喑啞之聲則是物累、壓迫、破碎、屈辱與生命的抗爭。迷茫之中望門,門漸變為帷幔,仿佛處在兩個世界,仿佛看見自己從門外舉手走來, 另一個你垂臂向門外走去。當兩個你碰面之時,門保持沉默,惟此時,你才有合二為一的可能。
跨出是一種升華,跨入亦是一種升華。二者有一個共同的愿望,這是寧靜。寧靜之中誰的慧劍默然出鞘, 命令你:出走或者歸來,形同妙玉焚心。 面對佛門,你能否舉止動步,心不外馳,以放下之態邁過三重。或遠離佛門, 安坐于高崗,靜觀塵世。佛門雖大不度無善之人,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物。茫茫夜幕下,僧敲月下門,為的是尋找安寧,還是為一種契機?
耶穌的眼里,“我就是羊的門。凡從我進入的,就必得救。”
一扇窄門就是一種永生,而通往此路的紀德卻無奈于杰羅姆的愛意。以悲劇結束了主人的一生。
我們生活在門里,再廣闊的原野都不能成為我們的歸宿。這時,家的門總是敞開著,像一雙張開的手臂擁抱著一顆歸家的心。因了門的存在, 你變得溫馨和充實。疲憊之身以此得到休憩,煩躁之心以此得到洗濯。而有時,門又是回避的象征。是心靈躲進靜謐的秘密療方。一扇門的關閉意味著一種結束。關閉的門中, 有不同的傷愁,把心塵封起來,在清靜的空間里陪伴你的,只有詩畫杯盞以吟飲, 品味人生。
有時,一扇門的關閉即是一種軟弱。當你決定打開的時候, 意味著你卸去偽裝,深知這個世上沒有永恒。仍固執地希望門的關閉,不是生活的結束。
猶豫之時, 你的心門豁然而開。而不能靜止的心跳, 將聽任你的憧憬,縱然心門關閉之時,將希冀鎖在心靈深處
直至門開。
一些時候,我們四處碰壁。門站出來,這時門是墻的破綻,是墻的否定和外延,我們不斷打開一扇門,同時又關上另一扇門。我們徘徊在門的迷宮,那時刻,門開著,高叫著一一請你進來!
但你不敢跨入,門緊閉著, 你卻窮盡一生去敲打。以遐思想象門里的溫馨。
門可以把喧囂關在外面,亦可把你的心囚禁在門里。門可以阻隔外面的危險,卻無法抵擋后院蕭墻的禍根。
有時, 門是夜歸人在風雪中的標引。威嚴的朱門,金銀才能把它打開。
“從今若許閑乘月,柱杖無時夜叩門。”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前者是月夜下蹣跚的行者,后者是花徑上的緣客。浪漫與現實之光映照下,心門不再陰冷,柴門不再破落。
古往今來,門里門外,思想被阻隔或間離。目光被事物折斷于門的殘垣。我們的內心則變得浩大寬闊。
走在寂靜幽長的雨巷,青瓦朱墻只是歸攏的記憶。而一扇心門,則在細細的雨絲中半掩半開,門外一朵丁香盛開在紅色的油紙傘下,等待著一支采摘的手……
一尾鮮亮的魚,游在我的夢中。我的眼前,水紋正緩緩漾開,魚忽上忽下,或動或停。幾圈漣漪,一幅悠閑的畫……
我的夢于水中溶化,隨魚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以此感覺夢中的事物。我就是魚,是魚的一部分。是魚腮、是魚尾、是魚的一片鱗。水的柔懷,那微弱的輕觸,漸變為虛無。
我感到呼吸里含著淡淡的言詞,隨魚的擺動,纏繞我的心扉。如果我也以腮延續生命夢之緣,水之源,便會留下我對魚的稱頌。
在水里,呼吸是魚的必須。我與魚卻不能擇水同游。在夢中,我的幸福源于水。
那些白晝的柵欄,陸上之障,被拋在夢的盡頭。水的深處,我就是夢中的游魚,是魚最精妙的化身。上升與沉浮,這種演化,只是一個過程,由此我會看到夢外那些物,真實得近于偽飾的面目。
我該以何種思緒接近完美?魚兒外表簡單,美麗至極,透過水,我看見魚群的排列,那般條理而自由。如此,我進入夢里最光明的一隅。魚體透明,為我暗傳水中柔情。
水中恩怨相溶的傳說。那些夢中曾經過的游魂,酷似被我引以為友的人子。此刻,他們在逝去的夢中,正在窺視魚們的幸福。
這奇妙又真實的夢中,水的環繞里我被魚的自由推上崇高。那痛快淋漓的感受,被一種光輕輕托浮。然后再重重拋下,我不能不想到昨日曾面臨的一泓綠水,
想到水中的魚。隔著夢,我與魚以不同的方式進行各自的生活。而現在,我再次進入夢中。以切身的感覺接近魚。與魚為友,或成為魚的姐妹、知音。從我到魚,這轉化的過程又是那么簡單。
當我夢中醒來,當希望的自由變為拘謹。安閑進入瑣碎,夢中的幸福,轉眼成影。
我所關心的不再是陸上的事物。無邊的水,幻動著花,那是魚的夢。從此及彼,一切沒有奧秘。魚在我的夢里,我在魚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