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鏡子 外三首

夏 杰（江蘇）

我們對多出來的事物

懷有戒心，而多出一個自己

會需要再三確認

比如：照鏡子

我們忽略鏡子背面黑色的部分

看到另一個不完美的自己

好像這就是另外一個人在用疑慮

監視著我

也許在此刻，該為自己拉亮一盞燈

黑色消失，就只剩

透明、真實的自己

好像另一個自己就是做燈的人

賣給我之后，又回去繼續

做燈

起 伏

潮起潮落，像一覺醒來時的被單

總有偏差被床沿指出來

它的銳角不會針對膝蓋而是你醒來后

對夢的態度，夢有好壞

這個也是

面向大海，波浪來回

留下的空白，可拾貝、騎馬

讓一條真絲圍巾尋找自由

也挺好

稻草垛

稻草垛壘起，那是村莊叼著的卷煙

風經過時，只把咳嗽打包

草根上一塊泥巴，在垛里

漸漸變成一頭最犟的牛

我拿起稻草，傳送到父親手里

一副很懂事的樣子，越來越高的草垛在發抖

像父親站在長凳上踮起的腳尖，而他的煙

穩穩地，慢慢地，把白天抽成黑夜

咳嗽在空曠的田野盡情飛翔，像一個個悶雷

而瓦片靜靜地臥著，絲毫不知遮蓋的樹枝在

變成一副骨架

他在燈下搓草繩，那是逐漸變長的夜

讓如今的白天像窗戶紙，只要用一滴淚

就可以有個大窟窿

春風十里帖

1

市井之水皆可塞牙縫，我又要用某些根須

剔牙，像趕尸人，在尋找人間

謝天謝地，春風發現了泥土的軟肋

略有遲疑而不傷大雅

反常理的是，我沒有被河岸所指

沒有，被暖鴨啄破心事

從斜塘春風十里，可渡人

可下轎，一瓢河水不犯井水之福

2

婆婆納有城隍潭的氣味，我明白這些藍色

既然開口，便難以收回

所以，什么都在原地

而春風十里，是一場談不盡的戀愛，

可遇見，也可回避，像舉著酒杯的漢子

把自己的心腸一腳踢開

“我要喝七十二杯，才算一切盡在煙雨中

誰敢與我割據一寸光陰一寸金”

忽有澤漆駕著五朵云而來，她春天的膚色

在城隍潭的調制下

細心地滴出了第一滴奶

我們用來粉刷鄉村的廢墟，以及

一些裂縫帶來的，斧鑿之痕

3

我只是象征性地敞開衣襟

春風不值一提，撿一只河蚌聽潮

就什么都清澈了

這么新的一天已經歸還了舊身體

把哮喘、咳嗽從河底撈起來

做成鮮美的隱身術，無需刻意

像每一朵櫻花把自己畫成背景

讓滿園的花瓣，剪一塊，又剪一塊

隨春風十里，就是一枚枚果實形成的秘密

就是，一段歷史

放鼻子底下，嗅來嗅去

咸腥知味，開出第一朵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