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的嘆哭

李天鴻

去年十月深秋時節，77歲的父親因腦部供血不足眩暈得厲害，住進了縣中醫院神經內科病房。作為長子的我立馬請假，前往醫院陪護。神經內科的病人不具傳染性，因此醫院允許陪護者與病人同吃同住。白日從醫院食堂打來飯菜后，我便與父親一起食用，晚上睡覺父親讓我和他同床而眠。因病床尺寸有限我沒有同意，而是在病房過道里的空病床上過夜。過道里的這些病床是醫院臨時加設的，其用途是為了病房床位出現緊張時讓入院病人過渡用的。那幾日，神經內科入住病人不是很多，過道的臨時床位幾乎都是空著的，可以隨便睡。我選擇的床位位置居于父親病房斜對門，距離很近，夜里起身進入病房查看抬腿只有幾步路，倒也方便。

記得是第三天夜里12點左右，我入睡不久，突然被一陣較大的哭泣聲吵醒，哭聲是從過道另一頭兒傳來的，聽聲音是一位婦女的聲音，哭得很傷心。初聞，我躺著未動，只以為是誰家患者醫治無效病亡了，親人因而痛哭。可是接下來再仔細辨聽哭泣內容卻并非如己之猜測，那是一種對自己的人生及命運的嘆哭。至于因何哭嘆，因聲音嘈雜，聽不出所以然來。由于哭聲不止且聲音越來越高，同時也是由于好奇，我便起身下床走向過道的另一頭兒。這時許多病房里的患者與家屬被哭聲吵醒后也都一一走過來。“哭聲這么高，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不少人一邊走，一邊生氣地抱怨著。

嘆哭者年近70歲，是一名患者。此時，她的左手上掛著吊針，人倚靠在床頭上，正旁若無人地號啕著。她一邊哭，一邊用右手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胸口，飽經滄桑的臉上老淚橫流，花白的頭發很是凌亂。她的兒女們圍在床前，你一言我一語不停地勸說著。盡管勸說得很用心，卻無效，老婦人依然嘆哭不止。老婦人膝下有一兒兩女，都已成家立業，小日子過得都不錯。我拉過老婦人的兒子，詢問其母因何嘆哭不止。該男子無奈地笑了笑，把個中原因告訴了我。

老婦人半夜入院并非啥重病，也是腦部輸血管變細，供血不足引發嚴重頭暈，入夜后撐不住了，便讓兒女們送來醫院。她嘆哭的不是日子不夠過，也不是兒女們不孝，主要是其年輕時生活太苦，老了后身體又不健康。老婦人27歲時，丈夫因病去世，是她一人又當媽又當爹，含辛茹苦地把三個孩子拉扯成人的。她的丈夫去世那會兒，是20世紀70年代初期，對于一個缺少男人的家庭，生活更加艱難。從丈夫去世后，老婦人沒添過一件新衣，沒吃過一頓飽飯，更沒睡過一夜安穩覺。那會兒，老婦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敞亮地穿上一套新衣服，美美地吃上一頓純白米、白面飯，再甜甜地睡上一個安穩踏實覺。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土地實行家庭聯產承包，田里打下的糧食逐漸增多，糧甕滿了，口袋里開始有錢了，千家萬戶很快就解決了溫飽問題。進入21世紀后，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化，城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近些年，老婦人的兒女們憑借黨的好政策，加之個人努力全都買了房，買了車，經濟條件相當好。為孝敬老母親，三個子女平日里輪番給她買衣服，買營養品，所購衣服多得都快把老婦人的衣柜撐破了，營養品更是多得吃不完。

按理說，現在老婦人可以盡情地穿、盡量地吃、盡足地睡，無限度地享受今日幸福的生活。可是，她的身體卻極為不爭氣！老婦人60歲之后，因年輕時吃的苦、受的累過多，導致健康狀況十分糟糕，身體出現多種疾病：類風濕關節炎、高血壓、便秘、消化不良、腦梗死、厭食……每天各種藥片不斷，可以說沒有一天舒心日子。因了關節炎，手腳不靈活，平日就不便頻繁地換新衣;因了便秘、消化不良、厭食，平日就不敢多吃，甚至不想吃;因了高血壓、腦梗死，夜晚就不易入睡。

前半生，想穿，沒得;想吃，沒有;想睡，睡不安。到了后半生，生活水平提高了，整柜的新衣服卻不便穿;整箱、整袋的食品卻吃不下，也不想吃;覺能睡安穩了卻睡不著。故此，老婦人今夜才大放悲聲，嘆哭命運之神薄待她，總是事與愿違，不遂她的心意！

聽明原委后，我心里就像喝了老陳醋，酸酸的，澀澀的，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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