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的道德價值及現實意義

謝正榮

（甘肅民族師范學院 漢語系，甘肅合作 747000）

藏族諺語是藏族民間文學寶庫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凝聚了藏民族如海的智慧及豐富的生產和生活經驗，文化內涵非常深厚。因其短小精悍、形象生動、寓意深刻等特點，被民眾接受、喜愛、引用，不斷完善，成為世代相傳的寶貴精神財富。從目前保存的藏族文獻史料及現代學者搜集整理的情況來看，藏族諺語非常豐富，流傳很廣。如《松巴諺語》《喻法寶聚》《格薩爾王傳》《米拉日巴傳》等作品中都閃現著諺語的光芒，影響深遠。

與世界各民族的諺語一樣，藏族諺語較早關注到了人們日常說話方式及各種言語行為，并以諺語的形式表達了對言語行為的認識、評判及規范。就連承載語言行為類的諺語本身，也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重視。這些與言語行為相關的諺語，既傳授了說話的經驗，總結了言語行為所帶來的不同效果，又滲透了諺語的魅力，彰顯出言語的力量，同時也充分體現了對說話者、聽話者、實踐者等在參與生產生活、社會活動中的認知，直接反映了藏民族的精神追求及對言語行為的評價標準。

目前，對藏族諺語研究主要集中在藏族諺語產生流變、內容分類、藝術特點、文化心理、風俗習慣等方面，對藏族諺語中相關言語行為的諺語研究較少。據此，本文嘗試從言語行為類諺語數量分布比例、道德準則、現實意義等三個方面對藏族民間傳統諺語進行解讀，以期用好用活這些寶貴的“丹慧”（藏語“諺語”的意思），更好地發掘藏族諺語的道德價值及現實意義，使其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一、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數量分布及分析

筆者所能搜集到的藏族諺語文本總計15 本，主要以漢譯本為主，也有少部分是藏漢雙語對照的版本。有些是正式出版，有些是地方文聯、文史資料委員會、旅游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委員會搜集整理，印刷廠印刷，屬于內部資料。限于條件，這些文本多未被大數據文庫收錄，只能逐本翻閱，找出其中言語行為類諺語，紕漏之處，在所難免。

從表1 可以看出，這些藏族諺語文本從地域上涵蓋了衛藏、康巴、安多三大藏區，語言形式兼及藏漢雙語，搜集整理的出版時間從20 世紀80 年代就陸續展開，延續至今。諺語集子中最多的有3000 多則，最少的也有40 多則。如果把這些諺語集子中選取的諺語全部累加起來，數量超過了23700 多條，數量相當可觀。其中涉及言語行為的諺語不在少數，與選取總量相比，所占比例平均在5%以上。由此可見，廣大藏族人民很早就感知到言語行為在生產生活及社會活動中的重要性。從流傳下來的藏族諺語來看，就如何把話說清說好說正確，如何把話聽清聽懂聽明白，如何與言行緊密結合，如何將言語行為有效地介入實際社會生活，在諺語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反映。

表1 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數量分布統計表

（一）言內行為

主要是借助一定的邏輯語義，通過諺語簡短的語句來表達某種思想，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和說話者、聽話者的身份地位，以及二者所處的特定時間、特定事件、特定環境來決定采用哪一種語氣方式，只要能將語義表達到位就好。

1.可以直陳其事，直抒觀點，不加修飾或稍作修飾，把經驗和方法直陳于聽者。如“食物越傳越少，閑話越傳越多”“羊毛越撕越松散，語言越說越精練”“施舍人無好壞可言，傷害人話不分多少”“水緩流能形成堤岸，說真話能取信他人”“嘴巴是自己的，舌頭是別人的”“說實話人不高興，拿棍子狗不高興”等。

2.可以提出要求，下達命令，對說話的方式、內容作出明確界定，起到強調、警示作用。如“話要真實，水要清澈”“口心要正直，肚腸要潔凈”“既要有說別人的嘴巴，也要有看自己的鏡子”“嘴里說出的話要用行動去實踐，手里做出的事不要掛在嘴邊”“寧去聽刺耳的實話，不要聽甜蜜的謊言”“人前頭不議論別人，人后頭不縱容自己”等。

3.可以質疑反問，正話反說或反話正說，加強語氣，強調說話的分量。如“牛不吃草定有病，人不說話豈無因？”“不明說話底細，片言怎能解其意？”“說空話頂不了糌粑，閑坐還能長出莊稼”等。

4.陳述、祈使、疑問交叉混用，對應相陳，對言語行為作出框定。如“馬在平川里跑，話在眾人前講”“說下的和做下的，自己得一肩挑起”“話說了一房子，門還是要出的；話說了一山溝，溝還是要出的”“話藏胸中會成病，說出口來便是藥”“毛線口袋能扎住，人的嘴能扎住”等。

（二）言外行為

言外行為主要體現出說話者的意圖行為，它是在說某些話時所實施的行為。美國的哲學語言學家約翰·塞爾(Searle) 把言外行為分為五類，即闡述類、指令類、承諾類、表達類、宣告類[1]。對照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不難發現，每一類行為都有一個共同的、普遍的目的，折射出不同程度的言外之力。

1.闡述類：“空話是水泡，實踐是金珠”“君子重信義，獐子走原路”“講話需要依據，斗敵需要武藝”“喜時之言多失信，怒時之言多失理”，這類諺語陳述或描述了說話者認為不說空話、遵守承諾、注重講話依據、不輕易許諾是人們應遵循的行為準則。

2.指令類：“閉起嘴來少開口，手護腦袋無人擊”“飯要進給饑人，話要說給明人”“話要說瘦一點，事要干肥一點”“寧可葷口念佛，不可素口傷人”，這些諺語試圖引導聽話者少說話，說適時適宜的話，不說傷人的話，少說多做更好。

3.承諾類：“男子漢說的話堅如鐵，白海螺的顏色潔如奶”“說出口的話要用行動去實踐，穿過針的眼要用線頭去補填”“有三口飯共同餐，有三句話當眾講”“要懷對眾有益的善心，要吐對友親近的言詞”，體現了說話者一諾千金、注重實踐、共同分享等自己在社會活動中遵從的行為模式。

4.表達類：“謊言傳不久長，盜賊無好下場”“光憑嘴說不是聰明，動手實踐才是能人”“辦事公道能使頭抬高，說話直率仇敵也欽佩”“自我吹噓的行為，即使福分也不美”，表達了對說謊、說空話、說直話、自我夸耀等言語行為的感情態度，愛憎分明。

5.宣告類：“大官人說話不重復，若重復就是長尾狗”“用強悍的軍隊打開仇門，用甜綿的語言來迎貴賓”“家言不可外傳，野談不可帶回家”“人過于沉默寡言是啞巴的表現，馬過于疲乏無力是衰老的表現”，說話者的宣告和號召，有可能使聽話者引起行為上的驟變。

（三）言后行為

言后行為是通過某些話所實施的行為，或講某些話所導致的行為，它是話語所產生的后果或所引起的變化，是通過講某些話所完成的行為。如“話太多會亂，線太長要斷”“吃多了成病，話多了成訟”，陳述話多會亂，會留下話柄，輕則頭緒混亂，事情說不清；重則言多必失，招來訴諍。“偷竊沒有大小，謊言不論多少”，偷竊和撒謊無大小、多少的分別，如果認為小偷一次、撒謊一次無關緊要，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其本質是一樣的。

二、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的道德準則

按照言語行為理論，不論被分為言內行為、言外行為、言后行為，最終還是要回到言語行為對生產、生活及社會活動產生的作用及效果上來。既然言語行為不可能脫離社會文化背景，那么諺語勢必就會和所處的社會道德緊密結合，這樣既可以被社會接受，又能夠促進言語行為秩序化、文明化、規范化的良性發展，從而為人們的社會生活提供積極有力、鮮活健康的思想保障。

諺語是各民族普遍采用的一種語言體式，自然而然滲透了各民族的道德準則、審美標準及價值體系。藏族諺語中言語行為類的諺語也不例外，分析解讀此類諺語，不難發現其中蘊含的道德規范、道德情感及道德要求，一方面有民族性特點，另一方面也有與其他民族相似的特點。

（一）言行需利國利民，有利穩定團結

民眾的言論可以興邦，也可以亂國。先秦時子產不毀鄉校，廣開言路，擇其善而行之，擇其不善而改之，是興邦，藏諺“人民的嘴是計策，人民的手是金子”，應證明確；周厲王弭謗，杜塞視聽，人民道路以目，最終爆發國人暴動，被流放于彘，是亂國，藏諺“瑪曲是堵不住的，嘴是封不住的”，說的是同樣的道理。又如“邪傳的謠言會把國家搞亂，干硬的饃饃會把食道穿孔”“惡言有害國家，干饃噎壞嗓門”，教育民眾不要信謠傳謠，從自身做起，不要有危害國家的言行。與此同時，如果民眾有了糾紛，就應該及時調節化解，“燒盡茂林的火苗是由風相助，口舌引起的糾紛得用口調除”“寧肯磨破嘴皮，不讓是非發展”“一日暖能消融積雪，一句話能消兩方氣”，這樣才有利于穩定團結。那么如何使言行利國利民，起到維護穩定團結的作用呢？就要把正確的言行理念與日常生活結合起來，“保護法律要不分親疏，弘揚真言來戳破謊語”“要懷對眾有益的善心，要吐對友親近的言詞”“法紀和氣節不能扭曲，言辭和流水源要開闊”“對恩重的親人不要說無禮的話，對美麗的鳳凰不要射有毒的箭”“說公正話無糾紛，走直達路距離短”“議論別人高低之前，先要看看自己的長短”等無不是告誡人們把利國利民、和睦團結的言行落實到生產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中去。

（二）提倡真話實說，反對妄語謊言

言語行為要真實真誠，真實是人們在言語交際中最為關注的核心，真誠是人與人之間情感聯系的紐帶。言語行為是否真實真誠，直接影響著人們相互之間的信任度、做事的效率、運作的成本、情感的維系。說真話干實事，符合客觀實際，才能有凝聚力、號召力，否則可能因為言行的虛假導致很多矛盾，出現信任危機，造成物質和精神上的巨大損失。藏族諺語中對直言贊賞有加，痛斥妄語謊言不會長久，終會被揭穿。“直言人人喜，阿諛個個嫌”“人在太陽下打坐，話別在陰影里說”“話要說到臉上，事要放到心上”“有話說在明處，有藥敷在疼處”“飲酒要節制，說話要爽直”“水要喝清的，話要說真的”“如果說的是實話，既是敵人講的也有理；如果說的是假話既是父母說的也無理”，只有說的是真話，才能有效推動人們的社會交往，使社會活動順利展開，達到各自需要的交際目的。反之，“謊言說一次，真話人生疑”“靠說謊難度終身，靠做賊難養家人”“真理如酥油也不會融化，謊言如鐵器也會漏底”“一千次忠誠老實的效果，有時會失在一句謊言上”。言語的真實與否說到底就是一個人的道德問題，如果言語不實，謊話連篇，就會受到人們的唾棄、譴責，在社會生活中逐漸就會舉步維艱。

（三）贊美言行一致，言而有信，貶斥空話套話

言行一致是言語行為的靈魂，是一個人人格修養的集中體現，也是不可或缺的言語道德規范。言與行吻合程度的高低，既是評判言語交際中道德修養的一把尺子，也是衡量社會活動效度與信度的一桿天平。說到做到，不說大話空話，一諾千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對自己所講的話負責。“輕易莫承諾，承諾必兌現”“諾然如刻碑，碑斷文字在”“男兒說話要算數，馬兒并轡要到頭”“諾言已許下，佛來不改口”“猛虎不走回頭路，好漢說話要算數”“一次言而無信，百次不以為真”“老虎不吃死肉，英雄不說空話”“衣服沒領不要穿，話無根據不要說”，說的都是這個道德準則。反之，如果不遵守言行一致、言而有信的道德規范，就變成了言行不一、言而無信，不利于社會秩序的良性建構，也有害于社會的穩定發展，必須加強引導與規范，必要時也可以用法律法規去約束。如“夸夸其談猶如玉龍吼，實踐卻似閃失的彩虹”“口說如風中經幡，實際落墨不成文”“口誦甘珠經，手里卻殺生”“說大話如雷，做事情如雪”“字母不會認，夸口要念經”，是對此最好的諷刺與批判。

（四）謹言慎行為佳，兩舌惡口招禍

《禮記·緇衣》：“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慮其所終，而行必稽其所敝，則民謹于言而慎于行。”[2]謹言慎行涵蓋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意味著在社會活動與人際交往中說話時要思考，不要輕率說話，貿然發言，事先對說話的時間、對象、事件、語境等都要作出綜合的價值判斷與道德考量，否則“輕舉妄動是惹禍的根苗，多嘴多舌是災難的先兆”“信口亂說的嘴易引起官司，無人看管的家成狗窩子”“方嘴便是糾紛門，打開容易關閉難；扁舌原是是非根，伸出容易收回”。第二，要求少說話，要說就要抓住重點，干脆利落，切中要害。“恰當的話語少了好，逢時的雨水豐潤好”“話多遭人恨，心多事難成”“人前少說俏皮話，人后少思不良心”。第三，不爆惡口，不出惡語。“惡語雖少刺人心，針兒雖細鋒芒尖”“打肉傷骨頭，惡言刺人心”“惡人不聽勸說，惡語無法忘卻”“是狗莫喂草，是人莫咒罵”“有事罵人三分罪，無事罵人罪不清”“溫馨的話使人快樂，粗魯的話使人厭”。第四，不說綺語，不兩舌。“花言巧語不頂用，鹽水喝了不解渴”“手持佛珠的人不一定成佛，說漂亮話的不一定是真理”“一樹不開兩樣花，為人不說兩面話”“背后不說兩面話，人前不討兩面光”。從這些藏族諺語也可以看出藏民族深受佛教思想的影響，就言語行為而言，不妄語、不惡口、不綺語、不兩舌都是佛教戒律中對信眾的基本要求，是十善業道的內容之一。諺語將佛教的戒律巧妙地結合進來，有理有據，說服力很強。

（五）言語表達清楚明了，借助修辭彰顯言語力度也是一個人言語行為的基本修養

第一，要想讓別人聽懂你所表達的語義，就必須把話說清楚，如“牛奶要糊，講話要清”“給人說事要吐字清晰，聽人言語要聽的明白”“話想好了再說，糌粑嚼好了再咽”“高興時笑容要顯露，講演時話音要明晰”“要講辯口舌須流利，要賽馬騎術得出眾”。第二，言語行為要完整，不能斷裂、殘缺，或者邏輯上不連貫，以免造成受眾的誤解或不知所措。如“話語雖少首尾全，地方雖小水草豐”“賽馬時要看前面，說話時要看后面”。第三，恰當地把諺語鑲嵌在言語行為中，將增添說話的感染力、說服力，形象生動，受人喜歡。如“話無諺難說，器無柄難拿”“玉液瓊漿最甘甜，話中諺語最愛聽”，這就要求說話者要熟練而準確地運用自己掌握的諺語，反之，“諺語是語言的裝飾，不會用便成了累贅”。第四，強調言語行為的表達可以借助修辭更好地表現語義。如“話中沒有比喻，語言空洞無味”“話無比喻不要講，人無衣裳不要行”“不打比方沒說頭，茶無鹽巴沒喝頭”。第五，言語表達要簡短，要有分寸，不要拖泥帶水、啰啰嗦嗦，也不要忽高忽低、不分場合、失去分寸。如“人不喜歡話長，狗不喜歡棍棒”“話要說在關鍵處，分寸措辭掌握住”“話說高了風帶走，話說低了水帶走”。

三、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研究的現實意義及其價值

“語言行為的道德倫理準則是語言道德體系的一個核心部分，因此在現實生活中人們不可能無視它的存在。”[3]通過對藏族諺語中言語行為類諺語的數量分布及分析，以及對此類諺語道德價值的解讀，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些流傳至今的諺語仍具有強大而鮮活的生命力，富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及豐富的道德價值。

（一）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研究是藏族諺語研究的一個重要窗口

目前，對藏族民間言語行為類諺語的研究一方面主要集中在挖掘、搜集、整理、編輯上，各個藏區結合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策、條件，相繼出版了一些藏族諺語選本（具體見表1），其中涉及言語行為類諺語時，有些選本單列出來，進行了歸類；有些選本將其與其他類諺語匯合在一起，沒作詳細分類。語言形式上主要是以漢藏兩種文字呈現，分屬不同的讀者群。對藏族諺語的研究角度主要集中在民俗學、宗教學、文化心理學等方面，通過語言學角度分析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意義與價值的論文不多見，有些偶有提及，多是對藏族諺語的修辭、語義等方面作了簡要解讀，尚未系統展開論述。如談士杰《試論藏族諺語的思想性與藝術性》[4]，車得駟 《淺談藏族諺語的語法結構》[5]，寧世群《藏族諺語散論》[6]，圖嘎 《略談藏族諺語中特殊的修辭格》[7]等學者的論文。另外，馬學良、恰白次旦平措、佟錦華主編的 《藏族文學史》[8]，王沂暖、唐景福所著 《藏族文學史略》[9]，丹珠昂奔所著《藏族文化發展史》[10]，對藏族諺語的語用價值都很重視。學者敏銳的思路和睿智的遠見，為從語言學角度研究藏族諺語提供了寶貴的思路。承接語言學理論的發展，從維特根斯坦提出的“語言游戲論”和“意義使用論”，再到奧斯汀的“言語行為三分說”，繼而到塞爾對以言行事的“五類分”及“間接言語行為理論”，逐步加深和細化了言語行為，增強了語言研究的應用性和社會功能。借助以上言語行為理論對藏族民間言語行為類諺語進行研究，可以打開一個新的研究突破口，嘗試用言語行為理論對藏族諺語有更深的理解和探討，從語用學的角度彰顯藏族諺語的使用價值與實用價值，使藏族諺語煥發出新的活力，結合時代的發展更加合理地利用這筆豐厚的文化財富。

（二）藏族言語行為類諺語研究是藏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開發的有力輔助

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說到底就是不但要為文化尋根，還要護根、養根。藏族諺語是藏文化的根之一，被人們活態傳承，滲透在藏民族的生產生活中。“語言的意義就在于它的使用，語言只有在使用中才有價值”[11]，尤其是與言語行為有關的諺語在人們的日常生產生活中的使用頻次更高，有力地規范和促進了人們的“言”與“行”。藏族諺語與其他藏文化一樣，屬于藏文化生態[12]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它的保護傳承、開發利用，一方面可以結合當地的文化建設進行很好的創新設計，既不矯揉造作，又不突兀夸張，而是把藏族諺語中的精華及智慧巧妙地融入到建筑、景點等群眾游藝場所，潤物細無聲。如甘肅甘南藏族自治州合作市當周神山景區，在景點棧道兩側的護欄木板上用漢藏兩種文字刻寫了藏族諺語，其中言語行為類諺語占了相當大的比重。人們在游山玩水、休閑娛樂的同時，可以隨時念誦、記憶、欣賞語言帶給我們的文化熏習。風景在路上，諺語在心上，是藏族諺語活態傳承的一種很好方式。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借助系統的言語行為理論，對藏族諺語進行系統研究，讓人們認識到民族諺語是民族文化的根之一，從而充分了解這些民族諺語產生發展流傳的言語機制，結合費孝通先生提出的文化自覺[13]，有意識地去保護，會說、常說，說得有道理，說出其中文化，這樣才能使民族諺語真正融入血液之中，大大增強文化自信，實現文化創新，使其成為文化產業開發的一項重要資源。

（三）藏族民間諺語中言語行為類諺語折射出了藏民族豐富的語言行為與價值觀念

藏族民間諺語中言語行為類諺語充分體現了藏民族言語道德的準則，將“諺”與“行”緊密結合，滲透在人們日常的行為規范中，具有重要的應用價值。無論在共時性還是歷時性都能清晰地反映出藏民族對言語行為的認知,其中言語行為類訓誡諺語只是藏族諺語中的一瓢水，它折射出了藏民族豐富的語言行為文化內涵與價值觀念。“言語道德的提出是由言語行為，尤其是修辭交際行為的性質及其與社會道德之間的密切關系決定的。”[14]通過諺語的傳承和教授、訓誡和警示，使藏民族有了語言行為規范的參照系。“丹慧雖短，能觸及靈魂”，與其他民族的言語行為類諺語一樣，準確而形象地傳達了語言行為所要表達的語義、語旨、語效，滲透了藏民族在語言行為方面的道德觀、審美觀、價值觀，是了解民族文化心理、道德情操、社會生活的一扇窗口，對熟悉民族語言習慣、增進民族文化交流、加強民族團結、指導現實語言交際、規范語言行為、構建和諧社會具有積極的指導意義。

通過諺語這種語言體式，總結歸納了藏民族對自身言語素養的反思，對公眾言語行為道德的關注，這無疑對提升個體言語素養，規范公眾言語行為，維護和促進人們言語交際行為良性循環，提高言語交際的信度和效度具有重要的意義。如敦煌的古藏文寫卷保留的《松巴諺語》殘卷，諺語總量只有三十多則，其中就有“善言相睦，是家庭的根本；惡語相傷，是魔鬼的入門”。此后的藏族文學名著《喻法寶聚》，民族史詩《格薩爾王傳》，格言珍寶《薩迦格言》《水樹格言》等，一直到今天專家學者編輯整理的藏族諺語文本中，言語行為類諺語都占有重要的分量，不可或缺，是指導和規范人們言語行為的重要參考標準。“言語行為要合乎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社會道德倫理制度”[15]，意味著言語行為宏觀上符合國家和民族利益，具體行為要維護和遵守社會道德約定和所期望的各種話語角色及話語角色關系的言語行為規范。真善美的言語行為自然會得到肯定贊賞，假惡丑的言語行為理當提出否定貶斥，人們常常用這些言語行為類諺語，對照自己的言行進行反思，同時也對公眾言語行為進行監督，參與公共語言行為的管理，促進了個體與群體言語行為的秩序化、文明化，有助于提升整個民族的語言行為道德水準。

“解讀某個共時平面的書面諺語，完全能夠體察藏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征以及自然、人文環境的基本特點；諺語反映了藏族社會的不同層面，其數量比例大致體現了這些側面對于藏民族的重要程度。”[16]與其他民族面臨的問題一樣，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經濟、文化的發展，人們的言語行為肯定也會隨著生產生活方式的轉變而發生變化。比如，從前民間很多人講起話來，滔滔不絕，能言善辯，諺語在話語表達中使用頻率極高，言語行為的效果也很好，一個人有沒有學問，能不能受人尊敬，評判標準就是看他能否熟練而準確地運用諺語說話。毫不夸張地說，“不懂得丹慧，就不懂人生”，但現在這樣的“科巴”（智者）越來越少了。如何更好地傳承與創新言語行為類諺語，使其保持鮮活的生命力也是大家值得思考的一個重要問題。

結語

言語行為類諺語在藏族諺語中數量分布較多，占有一定的比例，借助言語行為理論的分析，可以看出此類諺語的施行功能具有較強的指向性、實踐性、指導性，語義清晰，語旨鮮明，語效突出，很值得進一步探求。在分析言語行為類訓誡諺語的同時，不能不關注其蘊含的道德準則，如提倡言利于國、言利于民、言而有信、言之真實、言之成理，反對謠言惑眾、言行不一、妄語綺語、空話套話等，這些準則通過諺語傳達出來，切實體現了藏民族言語行為道德規范，以言取效。此類諺語的教授和訓誡者言說行為與言說意圖指向性很明確，而被教授和被訓誡者根據言語行為的規范，不斷加強、完善或者重構自己言語行為，認知踐行，以言行事，實現言行的目的和價值。無論是訓誡者還是被訓誡者，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最終都參照言語行為類訓誡諺的道德準則參與了社會交際，盡力維護良好的言語交際秩序，遵守并監督個體與群體的言語道德，對構建和諧文明的社會主義社會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