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回合

孫國彥

肖恩是一位天才的職業拳手，憑著精湛的拳擊技術奪得了超重量級拳王的金腰帶，并且連續九次成功衛冕，成為拳擊界的傳奇人物。

2009年7月，他的第十場衛冕戰要開始了。這次衛冕也是他即將告別拳壇的最后一戰，他希望通過此戰來一個完美收官，然后退役做一名拳擊推廣人。年近四十，巔峰期已過，已經不太適合在拳臺上繼續拼殺了。

挑戰者叫桑切斯，是拳擊界一顆耀眼的新星，比肖恩整整年輕了十歲，保持著二十六戰全勝的驕人戰績。臺上裁判是金牌裁判蒂姆，曾經執法過無數場重大拳賽。頂尖的選手，頂尖的裁判，加上主辦方的宣傳造勢，使得這場比賽格外引人矚目，門票早早就被搶購一空，大家都想親眼見證這場被譽為“火星撞地球”的盛大賽事。

戰前，肖恩團隊對桑切斯進行了充分的研究，制定了針對性的戰術，進行了針對性的訓練。大家一致認為，桑切斯雖然占據著年齡優勢，且力大拳重，但是和肖恩相比，技術上要明顯遜色一籌。對付這種力量型的對手，對身經百戰的肖恩來說應該不成問題，只要能打滿十二回合，不被對方擊倒，贏得比賽就沒有多大懸念。

比賽開始了，桑切斯第一回合便開始了對肖恩的狂轟濫炸，攢足了勁兒想一拳定音，把肖恩打趴下。怎奈肖恩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防守和躲閃無懈可擊，并且看準時機打出了很多漂亮的反擊。桑切斯有勁兒沒處使，雖然出拳不少，但并沒占到多少便宜，第三回合臉上便掛了彩。

肖恩按照既定戰術，巧妙地和對手周旋，一步一步把比賽拖到了下半場。

但終究是拳怕少壯。隨著回合的延續，肖恩的出拳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腳下移動也不那么靈活了。比賽進行到第十一回合，桑切斯進攻的力度和頻率一點沒減，肖恩卻已經感到體力不支，被桑切斯找準空當一記重拳擊中面部，腳步踉蹌了起來。桑切斯迅速抓住戰機，把肖恩逼到圍繩角，對他展開了狂風暴雨般的打擊。肖恩連中數拳，一時間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經驗豐富的蒂姆敏銳地覺察到，肖恩大勢已去，已經不可能再翻盤，繼續打下去只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出于對拳手的保護，他立即沖上前把桑切斯擋開，及時中止了比賽。再看肖恩，眉骨處已經被打開，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還能打，我還沒有倒下！”肖恩一百個不甘心，急切地沖蒂姆叫道。

蒂姆抱住他，搖搖頭：“不，你已經嚴重受傷，不能再打了。很遺憾，肖恩，比賽已經結束了。”

正在這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沖開眾人阻攔，哭叫著從前排撲到拳臺邊，驚恐地望著臺上滿臉是血的肖恩，嘴里不停地哭喊著“爸爸！爸爸”！小女孩是肖恩的女兒，跟著媽媽一起來看爸爸的最后一場比賽。很顯然，父親滿臉的血跡和腫脹的眼睛嚇到了她。

看到受驚嚇的女兒，肖恩的心疼得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顧不上別的，急忙奔過去，跪在拳臺邊，不停地安撫著女兒。待女兒止住哭泣，他站起身沖到蒂姆跟前，苦苦哀求道：“蒂姆先生，我請求您讓我打完，我不能就這樣結束比賽！拜托！”

蒂姆很為難，他看看滿臉淚痕的小女孩，想了想，到桑切斯身邊和他溝通了幾句，又征求了三位場下裁判的意見，然后示意肖恩和桑切斯繼續比賽。突如其來的狀況使得臺下出現了小小的騷動，大家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紛紛議論起來。

肖恩用堅定的眼神看看女兒，用力地向她舉了一下拳頭。

親情給了肖恩巨大的力量，加上難得的體力恢復，肖恩有如神助，對桑切斯展開了大舉反攻。他看準時機，一記漂亮的上勾拳，擊中了桑切斯的下巴。拳雖不重，但對這個要害部位的傷害已經足夠了，桑切斯應聲倒地，努力了幾次，終于沒能爬起來。

反轉來得太突然，全場頓時響起了潮水般的歡呼聲。蒂姆高高地舉起肖恩的手臂，高聲宣布：“最終的勝利屬于肖恩，他是當之無愧的拳王！”說完，他微笑著看看肖恩的女兒，俏皮地沖她眨了眨眼睛。

工作人員把她抱上拳臺，遞給了肖恩。她小心翼翼地摸摸父親的臉頰，問他疼不疼。肖恩慈愛地說：“沒事的孩子，真的沒事的，要拼搏哪能不受傷呢？但是你看，爸爸通過拼搏，已經獲得了勝利。”

目睹眼前的場景，臺下再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肖恩抱著女兒走下拳臺，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中離開了現場。

十年后，蒂姆退休了。在一次名人訪談節目中，主持人問他，幾十年的職業生涯中，哪場比賽最讓他難忘。他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說：“是肖恩和桑切斯的那場對戰。在我心目中，他們都是偉大的拳王。”

這時，觀眾席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站起來，熱切地望著蒂姆，激動地說：“您好蒂姆先生，您還記得我嗎？我就是肖恩的女兒朱莉。感謝您給了我父親機會，讓他打完了那場比賽。那一回合對他來說太重要了，我們一直都記得，是您成就了我父親的勝利。”

蒂姆收斂了笑容，認真地回答說：“孩子，現在我不妨告訴你，那最后一回合比賽不是給你父親，而是特意為你舉辦的。你當時所看到的，只是一場表演而已。”

朱莉一下子愣住了。蒂姆接著說：“事實上，當時比賽到第十一回合已經結束了，桑切斯獲得了勝利，只不過直到你們離開賽場，我們才正式宣布比賽的真正結果。”

朱莉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她一直以為，是父親憑著驚人的毅力，實現驚天逆轉，獲得了最后的勝利。并且尤為重要的是，父親這種可貴的品質對她后來的成長產生了無比深遠的影響，鼓舞著她一直向前。現在想來，父親是在為自己做榜樣呢，但是要克服失敗帶來的那種巨大的失落和懊喪，父親當時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擔當啊！有這樣一位好父親，實在是她的幸運。

“裁判是一項很嚴肅的事情，一旦宣布中止比賽，是絕不可能更改的。但是，你知道嗎，你父親的一句話讓我改變了主意。”

朱莉茫然地搖搖頭。

蒂姆目光變得深情起來：“你父親當時請求我說，‘我的孩子在下面，為了保護我的孩子，讓我再打一回合表演賽吧’。這樣的請求，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因為作為一個父親，我很清楚，親眼目睹父親被打得滿臉是血，會對孩子幼小的心靈造成怎樣的創傷，我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的能力去修復它……”

朱莉淚如雨下，她跑上臺，緊緊抱住了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嘴里不停地說著：“謝謝您！謝謝您！”

蒂姆拍拍朱莉的肩膀，慈愛地說：“孩子，你更應該感謝的是桑切斯，是臺下的三位裁判，是可愛的觀眾們。那天，他們都懷著一顆偉大的悲憫之心，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規則是冷的，但人心是暖的。”

（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