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禮 無以立

□ 王 杰

【作者為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實學研究會會長】

古人有言，天地之性人為貴。從古至今，人類總是高看自己，把自己看作是天地之尊貴，萬物之靈秀，以便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那么，我們進一步追問：什么是人？怎么來界定人？人究竟貴在何處？這些問題看似容易，其實并不簡單。

禮是人之為人的一個底線

中國文化是從道德的層面來界定人的，認為人是有道德有良知講禮儀的。《晏子春秋》說：“人之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禮也。”人類之所以比動物高貴，就是講禮儀。孟子說：“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吃得很好，穿得很暖，居住得很舒適，卻沒有教養，則近于禽獸。《禮記·曲禮》說：“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鸚鵡會學人說話，但始終是飛鳥；猩猩會學人說話，也始終屬于禽獸。如果人沒有禮儀道德良知，雖然也說人話，那與禽獸也沒有什么區別。通過《晏子春秋》《孟子》《禮記》中對人禽之間的分辨，可以看出，中華文化中所謂的禽獸有兩層含義：一是實指那些飛禽走獸，二是指那些沒有良知、沒有道德、不講禮儀的小人。人正是有了禮儀，有了是非、善惡、惻隱、榮辱之心，有了人之為人的基本道德規范，從而告別野蠻，走向了文明。這是人之為人的一個底線，也是中國文化的底色，是中國文化對人的最基本看法，具有濃濃的道德色彩。

禮無時不在，無處不有

鹿 毅/圖

自古以來，中國一直被譽為“禮儀之邦”。謙遜友善、彬彬有禮的中華民族以特有的文明風貌著稱于世。在五千年的文明發展進程中，崇禮、重禮、守禮一直是華夏兒女的優良傳統。唐代名儒孔穎達說：“中國有禮儀之大，故謂之夏；有服章之美，故謂之華。”華夏文明自古就和禮儀緊緊聯系在一起。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顯示，禮在商代人的生活中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其主要內容是祭祀神靈。西周取代商朝之后，周公等人有意識地創造性地發展禮，更加注重人事規范，并將禮和樂結合起來，制禮作樂。禮樂遂成為西周政治統治和社會穩定的基礎，也成為此后歷朝歷代禮制的基礎。春秋時期，孔子繼承、推廣和完善了西周的禮樂文化，整理了包括《儀禮》在內的“六經”。漢代以后，隨著《儀禮》《周禮》《禮記》等書籍被列為官學，禮儀成為古人做官必學的知識，深深地影響著古代的政治管理和社會文化。

禮儀貫穿于中國傳統文明的方方面面，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它無時不在，無處不有。中國傳統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中，“禮”排在第一位，充分說明了中國人重視禮的傳統。古代兒童啟蒙就要背誦《三字經》《千字文》等，從小就了解在不同場合的各種禮節。流傳甚廣的著名家訓、家規如《顏氏家訓》《朱子家訓》《曾國藩家書》等，也有很多關于日常待人接物等方面的禮節規范。

禮儀文化有著豐富的內涵

中國古代“禮”的內涵非常豐富。其主要的價值在于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規定著人們在生活的不同領域、不同場合所必須恪守的準則，用以協調社會的各種關系。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情理，即體現在上下級、父子、兄弟、夫婦之間的親親之情和“各處其宜”之理，這也是禮的精神；二是節文，即禮節儀式、禮儀，它是禮法思想的外在形式，沒有它便無從體現禮的精神。

禮的精神被擺放在重要位置。孔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強調要掌握禮的精神實質，而不僅僅是外在的玉帛、鐘鼓等形式。禮是一個人為人處事的根本，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孔子的弟子有子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禮的推行和應用要以和諧為貴，但是，凡事都要講和諧，或者為和諧而和諧，不受禮文的約束也是行不通的。孔子還認為，無論做人做事，一個人都要恪守“禮”的尺度，“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一切遵照禮的要求，做到進退有方。

禮儀的節文包含著非常豐富的內容，涉及政治、經濟、文化、法律、倫理、習俗等多個方面，大體可歸結為三個層面：一是指國家的典章制度，如天子侯國建制、疆域劃分、政法文教、賦役財用等；二是古代社會生活中的行為規范，如衣食住行、婚喪嫁娶、言談舉止等；三是對社會成員具有約束力的道德規范。隨著社會的發展，禮逐漸從貴族社會的原則演變為大眾生活的準則，重視人與人的分別、不同分工的定位，讓每個人知道自己的職責和權力，在自己的權責范圍內行事，不能逾越。比如身為官員，就要奉公守法，而不是以權謀私，就是這種原則的體現。

為什么要懂禮？

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禮之于人，猶酒之有襞也”。意思是說，不學禮，無以立身；禮對于人，就像酒曲對酒一樣，酒曲厚重酒就美，酒曲輕薄酒就劣。從小處講，禮儀是一個人思想道德水平的外在表現；從大處講，禮儀是一個國家社會文明程度的反映。

春秋末期齊國大夫晏子出使楚國，楚國人想侮辱他，因為他身材矮小，楚國人就在城門旁邊特意開了一個小門，請晏子從小門進去。晏子說：“只有出使狗國的人，才從狗洞中進去。今天我出使的是楚國，應該不是從此門入城吧。”楚國人只好改道請晏子從大門進去。楚國在當時屬于大國，楚靈王在位，但君臣毫無禮儀，最終出了亂子，靈王逃亡，隨從相繼離去，最后吊死郊外。

在生活中像楚王這樣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某些為官者，以為自己手中有官職，有勢力，就不尊重他人，甚至濫權任性、以權謀私，最終也只能是自食其果，成了人生的失敗者。

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因為不懂禮儀規矩，禍國殃民、身敗名裂的大有人在。隋朝時的官員郭衍，對隋煬帝討好諂媚，對待下屬驕橫無禮。郭衍曾勸隋煬帝五天一上朝，不要像隋文帝那樣日夜操勞，這種破壞國家禮制的建議得到隋煬帝的認可，郭衍大受寵幸。為了對隋煬帝阿諛奉承，郭衍不惜把國事當兒戲，最終將隋朝推進了毀滅的深淵，他也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禮儀文化中的傳統美德

禮儀作為中國古代宗法社會的道德規范和生活準則，對中華民族精神素質的提升起了重要作用，也包含著許多優秀的傳統美德。

孔融讓梨的故事使我們領會著善意和謙讓。東漢文學家孔融小時候聰明好學，才思敏捷，四歲時，他就能背誦許多詩詞，并且還懂得禮節。一天，父親的朋友帶了一盤梨子，給孔融兄弟們吃。父親叫孔融分梨，孔融挑了個最小的梨，其余按照長幼順序分給兄弟。孔融說：“我年紀小，應該吃小的梨。”父親聽后十分驚喜。“融四歲，能讓梨”，這個故事被編入《三字經》中，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將懂謙讓講禮貌的精神傳承了下來，并發揚光大。

程門立雪向我們傳達著尊師和重教。宋代著名學者楊時40 多歲的時候，有一天與他的學友一起去老師程頤家請教。時值隆冬，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來到程頤家時，適逢老師坐在爐旁打坐養神。楊時二人不敢驚擾，就恭恭敬敬侍立在門外，等候老師醒來。一會兒，遠山如玉簇，樹林如銀妝，楊時的腳凍僵了，冷得發抖，但依然恭敬侍立。過了良久，程頤醒來，從窗口發現侍立在風雪中的楊時，只見他通身披雪，腳下的積雪已一尺多厚，趕忙起身迎他倆進屋。楊時正是憑著這樣一種精神，成了一代鴻儒，也樹立了當學生的典范。

以上是兩個家喻戶曉的禮儀故事，從中可以看出，古代的禮儀承載著許多優秀道德，諸如尊老愛幼、尊師重教、團結友愛、禮貌待人等。自古到今，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這些禮儀所蘊含的道德價值都為人們所贊許，為民族所繼承。

長期以來，“禮儀之邦”“禮教之國”，不僅是中華兒女引以為豪的世界美名，亦是中國文化得以延續數千年的重要元素。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更好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為人民提供精神指引。”禮儀文化蘊含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也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不可缺少的道德文化根基，對人們的道德修養和社會責任感，仍能起到提高促進的作用。因此，我們要創造性、創新性地繼承和發揚優秀傳統禮儀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對古代的禮儀文化多一分理解，對傳統美德多一分踐行，對我們今天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無疑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