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智義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趙元任祖籍江蘇武進,是江蘇近現代學術文化的代表人物。他是中國現代語言學先驅,被譽為“中國現代語言學之父”。他在普通語言學、漢語方言、漢語語音、漢語語法、社會語言學、語文現代化等諸多領域都有突出的貢獻。學界對趙元任在語言研究諸多領域的思想和成就都作了梳理和提煉。但是,將趙元任在語言研究諸多領域的思想融會貫通,系統提煉其語言思想內核,既往研究涉及不多。本研究在對趙元任語言思想進行系統思考的基礎上,嘗試凝練趙元任語言思想的內核。2022年適逢趙元任先生誕辰130周年,希冀這一研究能夠進一步推動學術界對趙元任研究的重視,使其語言思想能夠在新時代發揮新的更大的作用。
語言的一個基本事實是,語言形式具備二重性,即語言有語音和書寫兩種不同的形式,相較而言,語言的語音形式更為基本,一是從語言的生成和演進看,語音形式早于書面形式,二是從交際看,語言的語音形式比書面形式更為普遍[1]。趙元任對此非常了解,在語言學術研究中非常重視語音的基礎地位。他的普通語言學、方言、語音、語法、社會語言及語文現代化研究,都將語音放在基礎和首要的位置。
趙元任語言研究最大的貢獻在于他對漢語語音本體的開創性研究,具體體現在他對國音(漢語標準音)的研究以及對各地方言語音的研究方面。在漢語標準音的研究方面,趙元任寫的《國音新詩韻》和《漢語字調跟語調》系統研究了漢語標準音的語音和語調。前者對漢語的聲母、韻母、聲調、韻律進行了系統的論述;后者則提出了實驗語音研究的思路,倡導用二戰以后出現的語圖儀把動態語音的全貌——音質、音高、音強、音長顯示在一張圖上,而且使用五度值標調法對漢語的音調進行標注,這種方法沿用至今。同時,在專著《漢語字調跟語調》中,趙元任還進一步論述了字調和語調代數和的觀點,即漢語標準音的字調和語調存在并和疊加和后續疊加現象[2]。
在方言語音研究方面,趙元任用力尤勤,他很早就組織了針對不同地域方言的調查,采用語音實驗的方法,分析、記錄方言語音,成果見于《北平語調的研究》《現代吳語的研究》《湖北方言調查報告》《南京音系》《績溪嶺北音系》等論文中,研究著重構建方言的音韻系統,并注重分析方言語音的特征,如北京方言里的輕聲、兒化、連續變調特征,吳語部分助詞的發音特征等。
在普通語言學研究領域,趙元任最重要的成就體現在其專著《語言問題》中,這本專著為我國普通語言學的教學和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國現有的普通語言學課程教材基本還延續了該書的結構。這本普通語言學專著一共16講,分析語音問題的有6講,足見趙元任對語音在普通語言理論中地位的重視。第二講語音學和語音學的音標中,趙元任認為“語言的本質是語音,語音學是語言學的中心”[3]12。他把語音分為生理、聲學和聽覺3個子學科。第三講音位論里,他借鑒國際音位研究的最新成果,提出歸納音位的相似性、對補性和系統性條件。第五講和第六講分析了音位特征和超音位特征的區別。第八講分析了語音的歷時性特征。第十二講分析了英語的音系特征。總之,在普通語言研究領域,趙元任構建了漢語現代音系學和音位學的基礎架構。
在語法研究方面,趙元任最重要的漢語語法研究代表作《北京口語語法》深刻體現了其語法研究必須和語音研究結合的思想,這從趙元任選擇口語語法進行研究就能看出,因為口語語法蘊含著豐富的語法和韻律互動[4]。首先,趙元任認為,語音要素是語法單位切分的重要依據,無論是詞還是句子,都要依據語音停頓進行判定;而詞性、結構類型、句子成分、句類以及特殊句式的判定,在很多情況下也依賴超音位特征的重音或升降調來進行。其次,從句法語義看,語音輕重的變化也會引起如焦點義、比較義、夸張義以及特殊語境義的變化。
在社會語言研究層面,趙元任也非常注重對語音的變異做社會語言的考察,從地域、階級、年齡、性別等多個層面考察不同社會身份人們的語音差別。比如,在研究北京話兒化韻的時候,趙元任注重考察老年人和青年人的差異,分析新派、老派語音在社會意義上的此消彼長[5]。他還研究了語音的秘密語現象,考察特定社會群體如算命瞎子、流氓、小偷等特定人群中人為的語音變異和反切現象。
在語文現代化研究方面,趙元任一生持續關注的是漢語的拼音標注問題,因為實現漢語的拼音標注,是實現漢語普及并最終實現漢語現代化的一條必經之路。關于漢語拼音化方案,趙元任提出了必須考慮的要素,如怎樣組織聲音,聲韻調怎么表示,用什么樣的符號,如何做到有效運用等[6]。趙元任和其他語言學家一道,編制了國語羅馬字注音方案,并做了大量推廣工作,還發表了長篇論文《國語羅馬字的研究》,對羅馬字拼音使用中的問題進行解釋說明。在漢語拼音方案公布之前,國語羅馬字拼音一直是漢語注音的方法,趙元任為漢語、語文的現代化做出了貢獻。
趙元任的語言研究深植于中國傳統學術背景,特別受到清代樸學大師顧炎武、段玉裁、王念孫等的影響[7]。而從更根本的意義說,他的學術成就,得益于借鑒了西方現代語言學的理論方法。這其中,對他影響最大的莫過于布龍菲爾德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因此,趙元任語言研究的一個重要的內核就是植根結構主義語言研究的傳統。
布龍菲爾德是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創始人,他在人類語言學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套針對語言的描寫方法和分析手段。1933年,布龍菲爾德《語言論》的出版奠定了美國結構學派的基礎。總體來看,布龍菲爾德的結構主義語言學有如下特點:一是注重口語和共時描寫;二是注重語言的形式分析,避開語言的心理過程;三是采用分布和替代的手段研究結構;四是注重直接成分分析法;五是建立語素音位[8]。20世紀30年代,趙元任曾經與布龍菲爾德在耶魯大學共過事,1939年3月至6月,趙元任認真、系統地閱讀研究過布龍菲爾德的《語言論》,讀完還和他通信交流思想。趙元任曾經擔任由布龍菲爾德創建的美國語言學會會長,其語言思想深受布龍菲爾德結構主義的影響[9]。
在普通語言研究方面,趙元任給語言的定義即可見結構主義對其思想的影響。趙元任認為,“語言是人跟人互通信息、用發音器官發出來的、成系統的行為方式”[3]12,“人跟人互通信息”是講語言的交際目的性,“發音器官發出來的”是講語言的生理基礎,而最關鍵的“成系統的行為方式”中,“成系統”實際強調語言是作為結構的系統,而“行為方式”是講語言的行為屬性。“成系統”體現了語言的結構性,“行為方式”是行為科學發展的結果,兩者共同體現了布龍菲爾德以行為為基礎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影響。
在語音研究方面,趙元任的漢語語音研究也深受結構主義影響。例如,在音位研究中,趙元任指出音位應該“能夠把須得辨別的聲音都辨別出來,不管他多么微細,而把無須辨別的聲音故意混為一談,不管他在聲音上差得多遠”。這實際表明,他重視音位的區別和對立特征,希冀在音位的區別和對立中建構音位結構系統。在區分音段和超音段時,趙元任也在結構層面,對超音段做了長短音、輕重音、斷續度、語調、速度、嗓音的結構歸類。
趙元任的漢語語法研究受結構主義語言學影響最為深刻,他的《北京口語語法》是第一部使用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原理方法研究漢語的專著。他以北京口語作為研究對象進行語法研究,這本身就體現了結構主義語言學對口語和共時描寫的重視。同時,這本專著運用結構主義語言學的理論和方法,對漢語語法結構的分布情況進行了描寫和分析,揭示出許多特點,形成了一套全新的語法體系。按照結構主義原則,趙元任提出漢語句子結構的最小單位是詞的觀點,并以詞的結構為綱來分析漢語。趙元任還一反傳統的根據意義來進行漢語詞類劃分的方法,而依據結構主義原則,根據詞的組合關系,以分布和替代規律對漢語詞類進行劃分。在句子結構分析上,趙元任運用直接成分分析法對漢語的句子結構和類型進行了界定。他把漢語句子分為完整句和簡略句,完整句是在成分分析上包含主語和謂語的句子,簡略句是在成分分析上只有謂語或單呼詞的句子。進一步的成分分析又可以將主語分為體詞主語、動詞主語、主謂主語和賓語主語,而謂語可以分為動詞謂語、體詞謂語和主謂謂語。總之,其漢語語法研究系統貫徹了結構主義的傳統。
對趙元任語言研究進行查考,我們發現,趙元任雖然致力于探索語音、句法等語言要素的一般規律,但他也十分重視對語言特殊現象的考察,以追求語言研究普遍的解釋力。
例如,一般認為,普通語言研究主要研究語言的共性規律,但即便在普通語言研究領域,趙元任也十分注重不同語言的特殊性。在其普通語言研究專著《語言問題》第五講和第六講里,趙元任區分了音段音位和超音段音位,認為一般而言,聲調屬于超音段音位,但是他又從漢語的特殊性出發,指出漢語的四聲音位負擔很重,可以歸入音段音位。這就在尊重一般語音規律的基礎上,注意到了漢語語音的特殊性。又如,在第四講里,趙元任既分析了詞匯語法構造的一般規律,即世界上幾乎所有語言都把語言成分次序的先后當成語法關系,如“人咬狗”“狗咬人”,“用功”“功用”,但是,一些語言也確實存在一些特殊的語法構造,比如漢語音調可以表示語法構造,如“煎餅”,“餅”字重讀就是動賓短語,“餅”字輕讀就是偏正短語,如英語音變可以表示語法構造,man念成men,就構成了復數。
在漢語語音研究層面,趙元任既十分注重對標準語音的考察,又注重對各地方言發音中的特殊語音現象進行考察。比如,《現代吳語的研究》以吳語語音的特殊性來界定吳語,“現在暫定吳語為江蘇浙江當中并、定、群等母帶音,或不帶音而有帶音氣流的語言”[10]34。在《湖北方言調查報告》中,他以語音的特殊性區分湖北東西部方言,認為湖北東西部方言最重要的分別是入聲的有無和陽去的有無。其他對方言的單點研究,如南京、鐘祥、常州、中山、臺山、績溪嶺北方言等都以界定語音的特殊性為第一要務,如他歸納的南京方言語音特殊性,語音方面有3條,音韻方面有6條[11]。
在語法研究方面,《北京口語語法》對漢語一般的構詞、構句規律作了探討,他另有系列論文對漢語句法的特殊性進行了十分詳盡的分析。如他的論文《漢語結構各層次間形態與意義的脫節現象》分類探討了一般漢語詞法、句法構造規律難以解釋的特殊句法語義關系,對如羨余現象(雖然如此)、措辭矛盾(早晚飯)、混雜隱喻(聞見味兒了)、語法悖理(抱怨他)、語義短路(非……不可)、背語義分析(上了一堂體操)等進行了詳細的句法語義分析。在學界對漢語語法構造的一般規律還不甚了然的當時,趙元任能敏感地體察到漢語語法這些特殊現象,這是難能可貴的,這其中很多特殊現象的定名如羨余,就出自趙元任,這些特殊現象直到現在仍然是漢語語法研究的熱點和難點。又如《漢語中的歧義現象》也對漢語句法語義中特殊的語義、語法、語篇歧義進行了基于句法語義的闡釋,這在當時漢語語法研究領域也是開創先河的。
在社會語言研究方面,趙元任十分注重特殊社會階層語言的語音、詞匯、語法特征。比如,在研究常州武進方言時,趙元任提出了紳談和街談派的概念,紳談反映了紳士階層的語言特點,街談反映了普通百姓的語言特點,這就是從特殊社會階層分析語言變異現象[10]126-133。再如,在研究紹興、寧波方言時,趙元任指出“紹興寧波等處有一種階級叫墮民,前清時不許入場考試,清末解放過后他們可以進學堂。他們的語音跟所在地一般的語音不同,在紹興者名叫凡字眼”,對“凡字眼”的研究,也是對特殊社會階層語言特征的研究[12]。又比如前文提及,趙元任在《反切語八種》中對算命瞎子、流氓、小偷的特殊詞語構造法的分析,也是從社會語言層面對特殊社會邊緣階層語言特征的分析。
趙元任原籍常州,出生于一個崇尚詩書的家族,青少年時輾轉多地的求學經歷,為他打下了堅實的國學基礎。1910年,趙元任取得了官費留美的資格,此后便在美歐各地游學,1938年以后更是長期在美國多所大學教授語言學,這使他的學術研究具備開闊的國際視野。因此趙元任非常注重中西語言對比,并在中西語言對比中加深對漢語的認識。
在普通語言研究方面,趙元任非常注重語言的對比研究,并把語言的對比研究視作探索語言規律的重要方法。在《語言問題》一書中,他專辟一講,即第九講介紹比較語言學的方法。他指出,語言的比較一般有兩種方法:一種方法是不考慮兩種語言是否同源而進行對比,其目的是從語言的對比中找出共同點,建立語言的類型,這是共時的對比;另一種方法是對比不同語言或者同一語言在不同歷史階段的同源關系,這是歷時的對比。在歷時的對比中,趙元任分析了一些語言間相互影響的范式,比如:語言中出現的例外字詞就可能是外來借語;外來借語對本族語言的音位系統會產生影響,帶來音位的變化;詞匯層面本族語受外來借語的影響最大,語法層面本族語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外來借語的影響。
在語音研究層面,趙元任比較注重中西語音的對比。1932年,趙元任發表了學術論文《英語語調(附美國變體)和漢語語調初探》,系統比較了英漢語語調的差異。在這篇論文中,趙元任指出,英語語調的識別單位和研究單位是調群,所謂調群就是含且只含一個最重音調的詞或詞組的連續語言單位,英語含兩種基本類型的調群,基本調群可以通過升降的方法來調節。與英語不同,漢語語調并不以調群為單位,漢語語調實際是字調和語調的代數和,因此必須把二者分解開來,才能分析漢語的語調。與英語不同,漢語沒有固定類型的調類,但存在變調現象。可以說,趙元任為漢英語調的對比做了開拓性的貢獻。再如,趙元任很早就注意到中英語在音段和超音段音位上的差別,認為漢語跟英語不同,漢語四聲聲調承載的功能集中,因此不能像英語那樣,將聲調歸入超音段音位,而應劃歸音段音位。在對方言語音進行分析時,趙元任也注重同英語語音的比較,在研究北平音的兒化韻時,趙元任提出了“并存音的同時性”這一音變規律,也就是兩個音要是彼此相容,就有疊縮在一起發音的趨勢,北平音的兒化韻就是遵從這一規律的結果。為了更清晰地說明這一音變規律,他用美音進行對比,指出并存音的同時性就像“中西部的美國音art里的ar,其中元音和卷舌音同時發出。ul也是一樣,發u同時也卷舌,因為發u音時舌后提高,而且要圓唇,正好讓舌尖同時可以卷起來”[13]。
在句法研究層面,趙元任非常注重跨語言的對比。在《北京口語語法》里,趙元任專設“漢英語法比較”一章,將兩種語言在語法上的差別進行了比較。他敏銳地捕捉到,在冠詞和名詞的數、全稱和偏稱、形容詞的表示法、動詞的時態、動詞的主被動式、關系從句的關系詞等方面,漢英語都存在不同。在對比的基礎上,趙元任還認真分析了在漢英互譯的過程中,如何注意到兩種語言句法的差異,按照目標語的習慣把句子表達出來。除此以外,趙元任還在很多學術論文里,比較英漢語在詞法、句法語義上的差別。在詞法層面,他在《借語舉例》一文中例舉了大量英漢語構詞中相互借用的詞語,從而下結語:“沒有語言是按十九世紀新文法家所謂純粹規則而一致的,新借的外國方語總是不斷地來,有的借定了就算養家了。”[14]又如,他在《中英文中反成式的語詞》一文中,借助英語反成式分析了漢語“很成器”“很識抬舉”這類反成結構。在句法語義方面,他在《漢語語法與邏輯雜談》一文中,系統比較了英漢語否定(不和not)、條件(就和if…then)、合取(和和and)、析取(或者和or)、全稱(都和all)、偏稱(有的和some)、存現(有和there is)、示例(如和such as)、無主(下雨和it rains)結構在語法與邏輯上的差異,并明確指出漢英語句式的一個重要差別是“漢語里主謂結構的含義并非像大多數印歐語言那樣是動作者與動作的關系,而是話題與說明的關系”[15]。這些研究成果為后續此類英漢語對比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趙元任是語言研究的大師,其在語言研究諸多領域著述極為豐富,對推動我國語言研究從傳統的文字音韻學向現代語言學轉變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從他博大精深的語言研究中凝練出最重要的思想內核,對推進當下我國語言學科建設,構建有中國特色的語言研究話語體系有重要意義。
首先,注重語音研究的內核給與當代語言研究的啟示意義是,要進一步推進漢語語音學的學科建構,并嘗試豐富和完善發音語音學、聲學語音學、聽覺語音學的學科門類,以現代科學的實驗手段增強語音研究的科學性。口語是語言的主要形式,而語音是口語的基礎要素,但長期以來,由于語音研究需要研究者投入較多的時間和精力,而產出度和關注度又較低,所以相較于語言研究的其他領域如語義、句法、語用等,語音研究一直是語言研究的冷門。在今后語言學科發展的布局中,還應加大對語音研究的投入和扶持力度。而漢語語音研究也還有許多值得深耕的領域,比如趙元任非常重視的漢語中字調和語調的關系,由于受當時實驗條件的限制,他提出了代數和的理論,但是現代語音實驗的條件已大為改善,因此可以通過更好的實驗設計,通過對變量的控制,以完善對漢語字調和語調關系的理解[16-17]。再如,在方言語音方面,趙元任所處的時代由于受到交通條件和設備條件的限制,學者只是在局部區域內進行了方言語音的記錄,而現在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和語料庫技術的成熟,完全可以在更大區域內進行方言乃至少數民族語言語音的記錄和分析,以深入了解我國境內語音資源及其分布情況。在發音語音學、聲學語音學、聽覺語音學的學科門類構建方面,我們需要進一步發揚趙元任開創的實驗語音研究傳統,為提升相關學科門類的科學性做進一步的探索。在發音語音學方面,可以借助測量肺部氣流壓力和流量的儀器,如加熱流速計、熱鎳風速計、氣壓換能器,和觀察、測量聲帶振動的儀器,如喉頭鏡、牙科鏡、高速電影攝影機、肌電儀,進一步明確語音發音的生理機制。在聲學語音學方面,可以借助對語音的聲學特性進行波形分析的儀器如音鼓浪紋計、電磁音筆浪紋計、示波器,以及對語音的聲學特性進行頻譜分析的儀器,如頻率分析計、語圖儀、音高顯示器、聲級記錄儀等,明確語音的聲學特征。在聽覺語音學方面,借助E-prime、ERP以及fMRI等心理或神經感知儀器,分析語音的聽覺感知。上述科學手段的綜合運用,必能推進語音系統科學的研究。
其次,植根結構主義傳統和關注語言特殊現象的內核對當下語言學科建設的意義是,語言中的結構和特殊實際構成了語言中的共相和殊相[18]。因為結構主義傳統中的結構關注的是作為語言本體的、自足的系統,而這一系統有其內在的結構規律:比如語音,由音位的對立、互補規律形成了音系結構系統;再如句法,句法內在的成分組合、替換規律也形成了語法結構系統。與此同時,在結構系統之外,還有一些復雜的、難以納入系統的特殊現象,這些特殊現象構成了規律的例外。注重結構傳統體現了對語言共相或者規律的重視,注重特殊現象體現了對語言殊相的認知。這實際上也暗合語言研究一直追求的解釋充分性和描寫充分性要求[19]。追求解釋充分性就是尋求系統的規律,以規律解釋現象;追求描寫充分性就是需求例外的解釋,以能夠涵蓋所有句法現象。國內語言學界常常對結構主義傳統存在認識的誤區,認為結構主義主要關注語言內在、自足的結構,而忽視語義、語用等語言使用因素[20]。實際上趙元任在利用結構主義原則、方法進行漢語研究時,十分關注漢語形態標記貧乏的特點,注重將語言的意義和使用因素納入結構進行考察。他認為意義和使用對于語言分析有抄近路的作用,有方便提示的作用,通過一般意義的傾向,能找到某些形式特點。他不但重視漢語成分層次關系的考察,也注意成分之間意義關系的研究。這是當下以結構為基礎的語言研究應該進一步發揚的傳統。在語言特殊現象研究方面,趙元任總是以語言事實為依據,以結構、語義分析為著眼點,研究所得結論自然有說服力。這也是當下進行語言殊相研究時,必須汲取的有益經驗。
最后,注重語言對比的內核對當下語言學科建設的意義是,無論是漢語研究,還是外語研究,都應該在立足本體研究的同時,具備開闊的視野,在語言的比較、對比分析中加深對語言的認識。趙元任有深厚的國學功底,對傳統的語言文字學有深厚的學養,同時多年的海外游學經歷又使得他熟稔西方的語言學理論。但是,趙元任的語言研究總是以西方語言學理論作為方法論的參照,從而準確、深入地認識漢語。他在運用西方語言學理論分析漢語時,并不是一味地照搬照抄或者依葫蘆畫瓢,而是能夠融會貫通,借助西方語言學理論的方法論,敏銳地抓住漢語的本質規律。比如,他用結構主義的方法分析漢語的結構規律,但是在語言的比較和對比中,他又敏銳地覺察到漢語并非曲折形式豐富的語言,必須依賴語義分析構建漢語的結構系統;他敏銳地覺察到漢語和英語句子的基礎結構單位不同,指出漢語詞組結構的基礎地位;他敏銳地覺察到漢語和印歐語主謂結構的差別,認為漢語主謂結構更多是話題和說明的關系。凡此種種都表明,趙元任在進行語言對比研究時,是在對西方語言理論透徹理解的基礎上,以語言的差別構建對漢語本體的認識。當下很多語言對比研究,只是生硬對比,自然難有說服力。而這方面的研究,應該進一步發揚趙元任先生在融會貫通的基礎上注重語言事實比較的傳統,以更好地推進漢語和外語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