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冰燕的詩

余冰燕

先生，已是九月

已是九月，我披著蟬聲坐在藜照湖邊

南雍大道上，懸鈴木的葉子懸而未決

湖面清圓，一些荷葉已經凋殘

另一些，仍在秋風中交談甚歡

已是九月，搖櫓的少年低著頭打撈時間

藕花深處，云影晃動，驚起一灘鷗鷺

暮色中，少年立于船頭，輕輕問及我的歸路

你在莽莽濁世中風塵仆仆地走了多久？

我曾像剝蓮蓬般剝開了無數顆青嫩的孤獨

也曾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夜晚，養虎為患

而在九月，我們不談這些。先生，你在信中寫

喇叭花只要踩著光線，就能一直開到無人的曠野

簡單的事物從來沒有懸念。就像我們說起黃昏時

神明悄悄路過我們身邊。月落平原

皎潔的光，斟滿了少年瘦弱的側臉

臨別前，他說來到人間多年，已經愛夠了秋天

運河之北

先生，聽我說，取蛋糕回來的路上

白云肥碩，而懸鈴木遮住了北風

穿過竹林，我將抵達一處幽靜之地

桂花光著腳，盛開在穿梭的人群

多甜蜜。每一個晚歸的人

衣襟上都別著波浪形的香氣

不遠處的白色小貓，在溫柔地舔舐自己

橘黃的燈光與它的影子纏綿不清

先生，今夜我在金陵，想起大運河之北

我們曾一起看橋下的湯湯河水，多安靜

月光如霰，映照人間，一艘輪船停靠上岸

另一艘，行駛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你說逝者如斯

我回不舍晝夜

照金的夜晚

推開窗，青山的影子在池中搖晃

云翳夠多了。先生，黃昏浮動在你的肩頭

現在我們去吃晚餐，桌上有雞蛋、培根和蔬菜沙拉

嘎啦蘋果脆甜。如果八月也能下一場雪

整座城市的燈光都將為我們一一熄滅

來到照金的第一個夜晚，石階上的青苔

已經爬到了群山背面。沿著蜿蜒曲折的公路

我們緩慢行走，螢火蟲點亮了墨綠的草叢

你說，一株狗尾巴草就是一個無窮的宇宙

我們應當像植物一樣簡單而沉默地生活

下山的時候，晚風習習，你緊緊拉著我的手

蟲鳴聲飄在身后。頭頂的月光流落下來

像一場聲勢浩大的雪。先生，愛你時

我的靈魂沒有一絲白發。？譹？訛

？譹？訛引自馬雅可夫斯基《穿褲子的云》。

秋日傍晚

走到抱樸路，日頭又往下沉了一些

秋風將最后一沓蟬鳴聲，從山頂吹向人間

桂花初綻，橙黃色的香味閃爍在我的鼻尖

橘貓枕著霞光斜臥路邊，鼾聲愜意又微甜

暮色漸深，兩只旋木雀仍棲息在香樟樹上

對酌黃昏。先生，置身于這樣的秋日傍晚

我們應當一起坐在湖畔，飲酒、寫詩或者

像打翻酒瓶一樣，隨手打翻幾個樸素的真理

起身時，也不為日漸枯殘的荷塘而哭泣

你知道，生命的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與輪回

夜幕低垂，在這里重逢又迷失的始終是同一個人群

先生，你說，那些經過你的山川河流

會不會有一天，也浩浩蕩蕩地經過我？

九月書

先生，一到九月，校園就靜了下來

杜廈圖書館前的那只灰白相間的小貓

終日坐在石階上與自己的影子玩耍

不知疲倦。銀杏果押解著簌簌秋風

深情地向大地討要一個沉甸甸的擁抱

先生，你知道的，天氣好的時候

我定會去藜照湖邊走一走。看魚兒

流連在白云軟綿綿的肩頭。荷葉田田

如果此時風停下遲疑的腳步，我就能

在一朵靜止的荷花里，瞥見命運的高低和起伏

先生，倘若你恰好也在湖邊想起我

什么也不要說。穿過長長的高速公路

驅車來見我，什么也不要說

日頭西墜，余霞成綺

漂泊止于愛人的相遇？譹？訛

？譹？訛引自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

無盡夏

后來我們在夏天相愛，湖邊楊柳依依

我的膝上盤旋著稻花濃烈的香味

白云潛游水底，山洗滌山的影子

格桑梅朵從高原一直怒放至低矮的空地

多么清澈的洗禮。先生，你知道

蓬勃的愛總是這樣生生不息

當斷翅的蜻蜓從綠葉上掉下來的時候

夕陽的光，試圖接住每一個向下跌落的生命

暮色緩緩降臨。售賣冰淇淋的姑娘走下扶梯

步伐歡快輕盈。她講，在夏天，漫山遍野都是愛情

先生，這叫我想起了你和一封封綿長又怯怯的信

信里折疊著螢火蟲、月光和遠處細細的蟲鳴

它們像你一樣，悠遠不盡

日暮秋煙起

九月，銀杏的果子從樹上掉下來，嗒嗒嗒

俯拾皆是。林間群鳥啁啾，我在這兒坐了許久

落日靜靜地垂釣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流

秋風吹過，河面上的每一圈波紋都撲向我

靜謐的天空下，草木開始向大地吐露自己

日漸泛黃的小心事。你瞧，一只山羊在草里

嚼著我長長的影子。農舍里裊裊升起的炊煙

遠遠望去，仿佛另一種顏色的霧，蜿蜒起伏

先生，想起那年我們也曾并肩走在鄉間小路

腳下的每一片落葉，都充滿著重生的恩典

面對大風，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你看向我時

一道清澈的光正循著黃昏的邊沿，鋪滿人間

歸宿

不要靠近，如果夜晚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先生，我已經記不清，這是我們第幾次

來夫子廟啦。你看，“天下文樞”的牌坊下

依然流淌著新鮮的人群。我們就這樣

施施而行，任秋風，徐徐地吹

糖葫蘆、老酸奶、梅花糕，再吸一籠蟹黃包

此刻，在空氣中腫脹的，除了我滾圓的肚子

還有桂花橘紅色的臉頰，濃郁的香味是一匹烈馬

文德橋上，你伸手輕撫我俏皮的齊耳短發

夜幕垂垂，槳聲汩汩，燈影涌入月亮的內部

一只從遠處劃來的小船，飲下了游人眼里

嶄新的孤獨。先生，你轉身輕喚我乳名時

翻滾的聲音是易燃物，也是我，一生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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