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樺的詩最持久不變的部分也許是它們始終燃燒著一種激情,這種激情在很多時候甚至表現為一種自毀的沖動,它燃燒著,但同時壓抑著,因而向我們展現了危險的瀕臨懸崖邊緣的狀態。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柏樺的詩像刀鋒,有著令人顫栗的唯美主義。作為詩人,對于柏樺而言,一個十分重要的特質可能是,他既是邊緣者,也是替代者。在《回憶往昔——與納博科夫相逢》這首詩中,詩人及其作品的上述特點都有較為明顯的展露。引言里,詩人借納博科夫的語言說出:“我不愿死在一座涼亭里/因暴食和炎熱/而寧愿網住一只神奇的蝴蝶”,“甲板上,一個男子,穿著長袍/沐浴著光輝——這是我。”在這里,死亡與光輝,自我與蝴蝶是同時出現的,被圍困與得到解放的形象也同時出現。從情感代入的角度來說,納博科夫就是“我”,“我”就是蝴蝶,而這只蝴蝶的狀態是自由被困住(壓抑)的形象。唯美主義熱衷于談論死亡,而死亡與生命意識對稱,但生命意識中既包含了愛,也包含了欲望,因而“甲板上,一個男子,穿著長袍/沐浴著光輝”這一形象既是審美的,也是充滿了性意味的形象,它與“神奇的蝴蝶”構成了既對稱(如果“蝴蝶”是女性的象征)也等同(如果“蝴蝶”是美的象征)的關系。
在具體的《回憶往昔》這首詩里,詩人采用了對話的形式構建作品,詩人柏樺的記憶(“我”)與納博科夫的記憶(“你”)是交織在一起的,這種交織組成了一張網,“網住一只神奇的蝴蝶”。但交織的過程也是拆解的過程——如果記憶是一種圍困的話,記憶作為現實的部分就有它自己的根源。也就是說,記憶形成了此刻的我們,但它仍不是構成自我的理由,而是被選擇過的,因而如果我們重新解釋記憶,就能解開它對我們的圍困。記憶的解釋迎來一次精神治療的工作,它被一個新的前提框定,這個前提關乎生命意義的命題,正如詩人在最后部分所說的——“我未來的讀者,你看到我了嗎?”而在某種意義上,所謂的生命意義實際上就是對自我命運的一種認識,它與個人身份緊密相關,在這個角度里,作者發現了與納博科夫的親緣。于是,我們可以說,在詩人柏樺與作家納博科夫有關記憶的對話中,具有自我對話的性質,作為“你”的納博科夫是被選擇的,也是被想象的,作為詩人的“我”亦是如此。也就是說,這個令人顫栗的唯美主義者始終沒有改變,對記憶雙重建構后的結果不是改變了“我”,而是增強了“我”。在詩藝上,這種增強的策略是不斷制造語流的阻滯,使情緒像空氣一樣被壓縮而形成巨大張力,比如詩的第一句——“回憶往昔,就是讓世界停止,就是聞”,其間,鋪陳、并列與斷裂是同時出現的,緊密得間不容發,但又戛然而止。因而在我看來,柏樺的詩不是松弛自我與世界關系的詩,而是進一步緊張它,甚至有將它推向極限的意圖。
樓河,1979年生于江西,著有《樓河詩選》,曾獲《詩建設》“新銳詩人獎”。
3481500589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