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兵 劉好

一天上午,正在做手術的我接到了社區醫生的電話,他說有位48歲的男患者毫無征兆地發生了嚴重的心慌胸悶,呼吸困難。救護車就近將患者送到社區醫院,患者卻在搶救過程中發生心室顫動、心臟停搏,目前雖然病情穩定下來了,但室顫隨時都可能再次發生。幾天前,這位患者在省中醫院做了心臟造影,提示三支病變加左主干病變。“邱主任,目前你們有什么好的辦法救他嗎?我擔心他會很快失去生命。”這位社區醫生擔憂地說道,“從連上呼吸機的那一刻,他家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
顯然,這位社區醫生把我們看作患者最后的希望,我不記得當時具體說了什么,只記得應付了幾句“先把他的檢查結果帶來給陳院長看看”“我們會盡快答復”的話。因為只有看了患者的冠狀動脈造影,才能了解情況,判斷心臟有沒有康復的可能。我們要弄清楚他的心肌到底是“死了”(心肌梗死),還是處在所謂的“心肌頓抑”狀態。后者雖然也很糟糕,但遠沒有前者嚴重。“頓抑”的肌肉仍然活著,只是需要幾天或幾周的時間恢復。
半小時后,患者家屬奮力趕到醫院,把心臟造影光盤送到了手術室,陳院長打開光盤,看到他的左主干及右冠幾乎完全堵塞,冠狀動脈血流很慢,便立刻說道:“盡快把他轉過來,越快越好!”在場的我有些愕然,說句實話,這臺手術本身雖不難,但今天的手術室已經排滿,沒有空余的手術間了;陳院長明天一早還要動身去北京參加會議,會前的手術安排已屬于超負荷。每年的這個時候,陳院長都“超負荷運轉”,因為他不想把患者交給病魔,多做一臺手術,就可能多救活一個人,避免一個家庭的破碎。
此時醫院的各個監護室都沒有床位,但這位患者病情危重,已經氣管插管,不再適合收入普通病房。況且,社區醫院的搶救條件有限,如果不及時給他進行血運重建,死亡對他來說只是時間問題。思索片刻,我和陳院長立即開始協調床位、召集人手,準備進行急診手術。陳院長拿起電話狂打一番,經過多方聯絡,ICU-1室把一個病情已有改善的患者轉到普通病房,才騰出一張床位。于是,我立即通知社區醫院送患者過來。就這樣,患者乘上救護車,幾個醫生、護士陪伴著他,一路狂奔來到了我們的急診。
經了解,這位患者處于糖尿病終末期,曾發生過腦梗死,左眼也因糖尿病視網膜病變動過手術,身患尿毒癥八年,長年靠透析度日……雖然多病纏身,但都是些慢性疾病,家屬認為他只要一直這樣治療下去,死亡就可以被無限期地推遲。可這個一天前還完全能生活自理的男人,卻突然被推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我在急診室見到了患者,他人平躺在推車上,喉嚨里插著呼吸管。他已接近昏迷,身體冷得像冰,皮膚慘白,毛孔卻還在出汗;嘴角流出浮沫,青紫的嘴唇上冒著泡泡,眼睛也開始向上翻。一顆正常的心臟每分鐘能泵血5升,而他的心臟拼盡全力才泵出2升不到。因此,他的血壓降得很低,只有70毫米汞柱,這只是正常血壓的一半,血液中堆積了大量乳酸。患者已經處于“心源性休克”的階段,他的生命正在急速流失,若再不出現奇跡,他的兒子就要失去父親,他的妻子就要失去丈夫。看著他的妻兒在悲痛和焦慮中不知所措,我下定決心,一定要用全力將他挽救回來,他既然已經活到了今天,我們作為醫生就有義務想辦法讓他繼續活下去。此時,墻上的時鐘已經指向16:40,做了一天手術的陳院長立即召集大家進行術前討論,所有人的意見都是事不宜遲,立即手術。

但是,新的問題擺在了我們眼前。由于左、右心室都發生了衰竭,患者需要依靠球囊泵連續運行直到他的心臟好轉為止。球囊泵是一只香腸形狀的乳膠氣囊,通過一根導管連接外部空氣壓縮機,導管經由腿部動脈接入胸腔主動脈,可以幫助患者的心臟輸送血液。可不巧的是,我們醫院的球囊泵剛好用完了。于是,陳院長又拿起電話開始多方聯絡,向全市各大醫院尋求援助。幸好,我們的運氣不錯,有一家醫院同意把他們暫時不用的球囊泵借給我們。
與死神賽跑,我們不能讓患者再在麻醉室里逗留,于是徑直將他推上了手術臺。就這樣,這場“生命追逐賽”最終在18點開始。陳院長親自主刀,手術室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知道死神正盤踞在上方,隨時可能落下他的鐮刀。為了保住患者性命,我們切開他的胸骨,看到那顆隨時會停止運動的心臟在顫抖著。如往常的手術一樣,心肺轉流術讓掙扎的心臟排空了血液,讓我們看清脫離了血液和氧氣的僵硬肌肉。患者左心室已經“倒下”,但還沒有出局。我們打開他的胸腔,為他進行心臟搭橋術,要重建這細小的血管,手法就必須精準、確切,精神上也不能有絲毫松懈。
手術很順利。這顆心臟停搏之后短短30分鐘,患者的橋血管替代了之前冠狀動脈,恢復了它應有的功能。鉗子松開后,鮮紅色的含氧血漲滿了左心室的肌肉,他的心臟從淺粉色變成了深紫色,接著有些部分又變成了接近黑色的深紅色。很快,心電圖上顯示出電活動,心臟也因重新獲得肌張力而變硬。超聲心動圖上顯示,患者左心室射血良好,心率正常,血壓也基本正常。我們為患者止血、清洗胸腔、縫合身體,整個過程中他的狀況都十分穩定。
我不禁長舒一口氣,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醫生所面臨的不是某個人的生死,而是一場場戰役。手術的緊張無法用文字來表達,我們跑贏了死神,將患者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這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角逐。這時,做了一天手術的陳院長終于顯出了濃重的倦意,他永遠是那樣把自己燃燒到極限,將患者的生命看得比任何事都重。

術后的患者被推回到重癥監護病房,他的身上連著各種保命設備——呼吸機、球囊泵驅動器、輸液泵,還有心電監護儀。隨后,監護室的醫生又把腎透析機推了過來,患者已經8年沒有解過一滴小便了,只能依靠透析機替代腎臟功能,濾過代謝產物和不必要的水分,保持內環境穩定。我想,除了醫生,應該沒有哪個行業會如此關注大、小便這類排泄物了吧。
過了24小時后,患者醒了過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明白為什么身上連著一部部儀器。等他的呼吸機插管被取走,和之前的狀態相比,仿佛死而復生。我終于有機會和他說上幾句話,可他一點都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么,也沒有“靈魂出竅”的體驗,更沒有過往人生在眼前閃回的“走馬燈”。他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也想不起自己在哪家醫院。
我很期待看到他的妻兒來探望他,我想遠遠地站在某個角落,感受他們那種失而復得的欣喜。誰的喜悅能比得上患者家屬呢?他們這幾日的悲傷和憂慮已經一掃而空,這一段經歷也將永遠成為回憶。但我卻沒有時間去見證那激動人心的時刻,下面還有一個心臟瓣膜病的患者在手術臺上等著我,還有一顆心需要我們拼盡全力!
(編輯? ? 姚宇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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