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骨為堅土 血肉化圖騰

文 卜易

《千里江山圖》

作 者：孫甘露

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

簡 介：故事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隨著販夫走卒的吵嚷，穿堂過巷的是曲折流轉的情報和驚心動魄的生死較量。懸念隨著出場的骰子拍案而起，交織出一段沉潛而迂回、隱秘而偉大的革命史。

小說《千里江山圖》的題目不僅暗含主人公的名字、主人公的接頭暗號，更是中共地下組織的行動任務代號。故事的主人公陳千里臨危受命重組隊伍，在眾目睽睽下，憑借著過人的智慧和膽識，與反動特務組織頭目葉啟年展開博弈，無論于公于私，兩人都有著一場信念之戰……

從開篇清一色地下黨員出場集體被捕，到特務組織同樣精妙的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雙方都在比拼著耐心和那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氣。地下組織一邊不動聲色地甄別內奸，一邊就在特務眼皮底下繼續執行計劃和轉運工作，起承轉合間，步步為營，一念生死。整部小說行文流暢，但字里行間娓娓道來的驚心動魄，讓人回味無窮。

文末比起開篇的懸念登場，顯得頗為“平淡”。“陳千里再次翻身上船，抹去臉上的水，望了一眼船艙，命令船工把渡船轉向蘇州河方向”，結束似乎戛然而止，但是“再次翻身上船”“抹去臉上的水”的描述，讓我積累至此飽滿隱忍的情緒，再一次陷入沉思——這抹去的水是汗水？淚水？抑或血水？那“再次翻身上船”的寥寥數字，卻讓陳千里灑脫矯健的英勇形象再次躍然紙上，這不禁讓我想到毛主席《長征》中那兩句“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那種已經把任何艱難險阻視作稀松平常之事，那種英雄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隨著自我反芻，于腦中閃現，使我不得不佩服作者深厚的留白功底。

小說中，埋有不少伏筆和隱喻，例如開篇秦傳安聽到的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為何這里設定了這首曲子呢？我帶著疑問特別去了解了這首名曲，雖然名為“未完成”，但其實前兩個樂章無論是形式上或是感情處理上已經表達得十分完整，充分抒發了舒伯特內心世界的矛盾沖突及憂傷情緒。我想，這樣的曲子，被作者放入小說開頭這個緊張的橋段里，回頭看來，還是別具匠心的，似乎給整個小說故事發展的基調配上了流動沖突的音符，讓文字更有畫面——未完成的與會任務，嚴絲合縫的設計，將一幕“請君入甕”的大戲逐漸拉開……暴露的地下黨那些看似未完成的任務，實則環環相扣，最后隨著每個人的犧牲成就了最重要的轉移任務。

又比如，陳千里和易君年第一次接頭時，書中寫道：“意大利歌劇團在卡爾登上演《圖蘭朵》，戲院門旁的招貼畫上的文字：在圖蘭朵的家鄉，劊子手永遠忙碌。那是開場合唱中的一句歌詞，不知制作它的人專門挑出這句是什么用意。”對于1933年的上海來說，白色恐怖籠罩下的劊子手倒真的很忙碌，可無論他們有多忙碌，還是未能斬斷前仆后繼奔跑著的、隱姓埋名的中共地下黨員們，他們何嘗不是悲情卻英勇的“圖蘭朵”？想到最后時刻，衛達夫本來有機會逃離，但為了確保行動的成功不暴露，微笑著拒絕了生還的機會。陳千元和董慧文作為一對戀人，自然而然地投入到這個特別行動中，默默無聞地交付出生命。

想到那段無比出名的詠嘆調：

《今夜無人入睡》：

無人入睡！無人入睡！

公主你也是一樣，

要在冰冷的閨房，

焦急地觀望，

那因愛情和希望而閃爍的星光！

但秘密藏在我心里，

沒人知道我姓名！

等黎明照耀大地，親吻你時。

小說雖然主寫革命斗爭，但來不及說一句“我愛你”的這類情緒設定，幾乎貫穿在小說中各段有感情關聯的角色之間，無論是陳千里和葉桃、凌汶和龍華，還是陳千元和董慧文。書中并沒有過多描述與戀情相關的內容，但就是那些穿插進回憶里的白描寫法，用淡淡的鋪陳，讓激烈革命斗爭下涌動著的愛情元素，哪怕看似不著筆墨，卻也讓讀者在回味中激情澎湃、心神搖曳。

就如《千里江山圖》后序所說：“我們并不指望在另一個世界重聚，我們摯愛的只有我們曾經所在的地方，即使將來沒有人記得我們，這也是我們唯一愿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地方……我們見過的，沒見過的。聽你講所有的事，我們的過去，這個世界的未來。有時候，我仿佛在暗夜中看見了我自己。看見我在望著你，在這個世界上，任何地方，一直望著你，望著夜空中那幸福迷人的星辰。”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在合上這本《千里江山圖》的那一刻，一定能對上面這段后序產生非常深刻的共鳴，每日每夜，當思來之不易，每時每刻，當覺甘苦與共。愿大家都能有這樣的幸運，采擷這“千里江山”的碩果，向經歷了那段腥風血雨過往的英烈們致敬，是千千萬萬個奔波千里萬里的“陳千里”們，撐起了新中國的脊梁，化作了不朽的精神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