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亮滿城吉祥如意

涸溪祖?zhèn)鼽S合利燈籠鋪正對著韓江，已經(jīng)傳到了第十一代，而年節(jié)將近，也是燈籠鋪最忙碌的時候。

燈籠黃合利燈籠鋪第十一代傳承人黃秋權正在編燈籠的竹制燈籠坯。黃秋權，『燈籠世家涸溪祖?zhèn)鼽S合利號』家族第十一代傳承人，國家級非遺項目潮州花燈市級傳承人。他從9歲開始跟隨父親學習傳統(tǒng)油紙燈籠制作，其父黃榮森為家族第十代傳承人，今已年屆90歲，仍每日寫燈籠不輟。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年節(jié)時分，提一盞花燈，掛一盞燈籠，溫暖柔潤的光線仿佛也照出幾分花市燈如晝的古典與吉祥。而在潮州，這個中國年味最濃的區(qū)域之一，這股火樹銀花的燈燭繁華至今鮮活，不論是祠堂、古廟前的祈福祥思，還是家族門戶前的如意標志，甚至村落里的“游燈”習俗，只要把書寫著各種吉祥祝福和姓氏堂號的油紙燈籠一掛，年味就更足了三分。

從古城過到韓江對岸，不用十分鐘，對潮州人來說竟已是“近郊”。古樸靜穆的鳳凰塔自明代始建以來一直隔著韓江與對岸的鳳凰臺兩相照影。鳳凰塔側畔的韓江支流北溪在旱季時溪水常干涸，所以又名“涸溪”。而在它斜對面的黃合利燈籠鋪正屬于這涸溪村上著名的燈籠世家。畢竟年節(jié)將近，正是黃氏一族最忙的時候，燈籠鋪里好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這些是為青龍古廟做的，那些是馬來西亞的鄉(xiāng)人要的……”這個祖?zhèn)鳠艋\世家的第十一代掌門人黃秋權被包圍在大大小小的燈籠當中，一邊熟稔地在一盞燈籠上寫字，一邊頗有些驕傲地向我們介紹。作為“潮州花燈”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他早已習慣了鏡頭與話筒，但說歸說，手中的活計始終不能停，“這種大號的燈籠，我們一家三人合起來，一天最多也只能做3對。”說話的此時太太正在里間幫忙編竹蔑燈籠胚，而90歲的老父親黃榮森則托著一本古舊的字譜從坡下的老屋徐徐走上來。

黃合利燈籠鋪至今還保留著所有傳統(tǒng)燈籠的制作流程，從處理原材料開始，削竹片、編燈籠坯、修腳、做樣定型、砂光、糊紙、畫花、寫字、彩腳、上桐油、加裝飾件，每一樣必得手工經(jīng)營。其中削竹片是極考耐心和細心的技術活，長長的竹片在手中順滑如鱔，削到最薄只有0.3毫米;糊燈籠紙也是關鍵，“這種專用的絲紙現(xiàn)在照古法做的人家也越來越少，韌性是不如以前的了。”黃師傅說著便翻開一疊紙樣，讓我們撕撕看，果然看似脆薄，實則柔韌，難怪經(jīng)得起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的風雨了。而最看功力的一步便是寫字。老爺子翻看的這本字譜是黃家的傳家寶，里面記錄了一百多個姓氏的寫法，從清朝到現(xiàn)在，有些頁碼都松脫了，也有些姓氏都洇開了，但每個字的寫法、規(guī)矩卻印刻在黃家代代人的心里不模糊。所以在潮汕，要想顯得地道，這個動詞不可用錯——在這里，想購入燈籠不能叫“買”，要叫“寫”。

看黃家兩代寫燈籠實在神奇，不用描線、沒有底稿，一筆一畫、一頓一挫，全部存乎于心。看他們那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模樣，直像看人打了一套內力深厚的南拳，拳拳到肉。“有的燈籠，客人還要求繪畫，牡丹、龍鳳，我們都不用打草稿的，抬筆就有，現(xiàn)在連我太太都能畫。”黃秋權的得意寫在眉間嘴角，他所說的似乎已經(jīng)是一種肌肉記憶了。唯獨太太淺笑不語，她練就這番“記憶”大概也花了數(shù)十年，雖然面龐依舊雋秀，她卻直稱：“人都畫老了！”

祖?zhèn)鼽S合利燈籠鋪的每一個燈籠上都會鄭重地貼上自己的老字號標簽。

剛編好的竹制燈籠坯。

而上桐油則是關鍵的“收勢”，它會讓原本半透明的白色燈籠變成全透明的油紙燈籠，惟余朱紅色的大字在燈籠上昭著著各家各姓的榮輝或吉祥如意的祝愿。“但上桐油也是要跟老天爺商量著來的，不是全由我們說了算。”正如一切藝術與工藝，這傳統(tǒng)的燈籠既承載著人對天的祈愿，自然也就維系著人與天的微妙默契。而這淡淡散發(fā)的桐油味則像一條牽系潮人的風箏線，不論飛了多遠，順著它也是能回航的。

燈籠用途不同，形制與書寫內容也各相異。冬瓜形的是家戶所用，圓形的一般用在宗祠、寺廟門口，而葫蘆形的則是古時官差巡城時的“官方照明”工具。除了各家姓氏和堂號，有些燈籠上還要寫上各種吉祥話，要既雅致又曉暢，讓人遠遠一看就覺有彩云逐月的喜氣。這就要求燈籠師傅必須略通文墨，這一點在傳統(tǒng)手藝人里還頗有些令人自得。在潮汕話中，“燈”與“丁”同音，有“人丁興旺”的美意，所以直到現(xiàn)在，在潮州的澄海、饒平一些鄉(xiāng)村的新婚人家里，都還有在正月十五的晚上帶著燈籠到祖祠，借用祠堂里的火燭點亮燈籠，謂之“添丁”的習慣。

盡管眼前堆得高高的燈籠尚未被點亮，但我們逡巡的目光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它們從唐宋燈籠制作的繁盛時期開始，就照亮過的盛世不夜天。在那些宏大的背景光亮當中，又藏著一盞盞平常人家的小小心愿——愿平安、愿吉祥、愿喜樂，燈籠見證了這些深宅院中的喜悲，也照亮了他們門口樓頭的希望。存一口氣、留一盞燈、守一個人。黃師傅寫好一個陸字，停下來端詳，不忘告訴我：“你們最應該元宵的時候來，好熱鬧的，潮州城里處處都是燈！”很想看看這滿城盡是魚龍舞的場景，一定如星河落玉、暖意橫流，該是記憶的后花園里最美妙的光源，點亮它，這個城市也如被點睛般活了起來。

隨著現(xiàn)代光源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傳統(tǒng)的油紙燈籠漸漸退去了實用的身份，但卻飽含我們對美好生活最樸素的祈愿，所以遠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澳大利亞等地的海外潮人仍然每年都在黃師傅這里下訂單，“都是老主顧，要求寫老字、老內容，我們做好了再打木架子裝起來，漂洋過海地寄過去呢！”黃師傅說的是海外潮人一代又一代不輟的習慣，潮人不論走到哪里，也總要為自己心中的后花園點這么一盞燈。

可惜黃師傅的兒女如今都留在了深圳，“說實話做燈籠辛苦，利潤也薄，但我們這一輩舍不得，十一代的手藝了啊。”黃秋權9歲開始跟著父親學做燈籠，到十幾年前徹底從父親手上接班，現(xiàn)在他不僅要顧生意，更成了潮州民間文化的代言人。“文化館那邊有活動我都盡量去，”特別是對小孩的普及教育讓他尤其上心，“就想讓大家都看到我們多好的燈籠啊！”他言辭切切，最驕傲的還是如今掛在中國國家博物館里的那對黃合利燈籠。那是《雕繪乾坤——潮州木雕展》展覽上，博物館的人專門來他這里做了一對燈籠在現(xiàn)場掛起來。北京的展覽他沒有去，但專門請人把展覽上這對燈籠高掛的空間拍給他。“這就是我們的燈籠，掛在國家博物館里呢！”

黃太太更驕傲的則是在深圳念書的女兒：“她英文超級棒，你來跟她說，我聽不懂！”原來黃太太已經(jīng)通過微信告訴女兒今日有外國攝影師來拍攝，女兒操著清脆的英文在電話那頭說：“歡迎你們來潮州，它是一個歷史豐厚、人情豐美的城市，它有很多美景和美食，它也有非常美麗的燈籠……”

雖然面對要如何傳承這門手藝黃師傅只婉轉一笑并未說定，但我們卻也并不擔心。如此吉祥如意的燈籠，能為這座城市照太平，也為每個家庭與小小的個體點亮那朵心光，潮州人終究是不會讓它熄滅。

?一 黃合利燈籠鋪的第十代傳承人黃榮森（右）和黃秋權（左）正在翻看家族祖?zhèn)飨聛淼那宕肿V，這也是黃家的傳家寶。黃榮森老人手上那本即是原本，但因為時間關系，很多頁碼都松脫，字體也洇開了，所以黃秋權又照樣重抄了一本作為對照。

二 黃家的老宅就在燈籠鋪下面，已屆90高齡的黃榮森老人也會在這里幫忙寫燈籠。

三 制作潮州傳統(tǒng)油紙燈籠的部分材料。

3216501908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