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就開一朵花吧

劉繼榮

咦，悶葫蘆兒子的社交旅程開始了！

7歲的兒子一放學，書包都沒放，就將頭探進廚房，忙不迭地向我們報告：“樓里搬來了新鄰居，樓下擺得花花綠綠，紅柜子、綠箱子，什么都有。”妻嘆口氣道：“這孩子在家也算伶俐，小嘴唧唧呱呱，為啥一出門，嘴巴就像上了密碼鎖呢？”

我們小區老人多，都喜歡逗孩子，兒子一直很羞縮，不太肯和人打招呼。妻說：“你還沒有三樓的妹妹大膽，人家才3歲，成天爺爺奶奶地叫……”兒子的臉色暗了，我笑著打斷妻：“整天比這比那的，我小時候就口訥，如今也怕交際，這是遺傳。”妻嗔怪地在我背上敲一下：“這是護短，慈父多敗兒。”兒子見我“挨打”，連忙上來護著，倒把妻氣笑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準備帶兒子去放風箏。妻烤了迷你胡蘿卜，給我們一人分兩個，我幾口就嚼完了，兒子的還攥在手里。一下樓就碰到了新鄰居，那個40多歲的男人，扶著個老太太慢慢走。一看到人，兒子趕緊往我身后鉆。鄰居3歲的女兒很帥氣地邊跑邊揮手：“奶奶好！奶奶再見。”

老太太恍若未聞，呆著臉，不作聲。中年男人溫和地提醒：“媽，您就說，小朋友好，小朋友再見。”老太太照著說了一遍，小姑娘已跑遠，老太太看到了我身后的兒子，將他拉出來，認認真真地說：“小朋友好，小朋友再見。”兒子靦腆地低下頭，只是笑。中年男人說自己姓申，母親患老年癡呆癥，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前些日子因為腸胃炎住院，如今仍在康復中，帶她出來在家門口曬曬太陽。

天晴得挺好，只是風越來越大，沒辦法放風箏，我們只好打道回府。兒子寫作業，我與妻打掃衛生。那位申大哥來按門鈴，他難為情地說：“剛才，你兒子悄悄給我媽一個零食，我一眼沒瞅見她就吃下去了，現在直嚷嚷……”我立刻緊張起來：“怎么？老人家在風地里吃東西，受涼了吧？孩子不懂事，真是抱歉，我開車帶你們去醫院……”

鄰居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哪里哪里，老太太吃完了直嚷好吃，還問我要。我就來問問是什么好東西，在哪里能買到。”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妻很熱心，把剩下的烤胡蘿卜端出來，連白瓷盤子一并給了他。鄰居眉開眼笑地走了。妻猶自興奮，說兒子雖然嘴巴不會講，但有這份憐惜老人的心腸，還是不錯的。兒子鼓起勇氣說：“我不喜歡吃那個胡蘿卜，本來想悄悄扔掉的。奶奶來拉我的時候，我給她看手里有東西呢，奶奶以為是給她的，就高興地拿走了。”

妻啼笑皆非，我說善良很好，誠實也不錯，這兩種品格都要慢慢培養。妻沒說什么，我知道，她是愛面子的人，總覺得兒子不愛講話，鄰居會誤會小孩子不禮貌，人家嘴上不說，心里會覺得是大人不懂事兒。我說：“你放心，日久見人心，鄰居們遲早會知道，咱們的孩子是個實在人。”

兒童節那天，我們去附近餐廳吃飯，申家母子也在。老太太看起來很開心，和兒子打招呼：“小朋友好，小朋友再見。”兒子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怎樣應對。申大哥見狀笑了，他說媽媽返老還童了，今天也給老小孩兒過個兒童節。剛好服務員給母子倆上了一盆湯，老太太急不可耐地拿勺舀著喝，申大哥怕她燙著，連忙搶下來。老太太委屈得眼圈都紅了：“不讓我喝湯，壞孩子。”申大哥忙著把湯舀到小碗里，用勺子攪涼。他說老年人口腔黏膜很薄，冷熱都敏感，特別容易得潰瘍。

眼看老太太的眼淚就要掉下來，兒子連忙把一個熊貓貼紙送過去，老人家將憨態可掬的熊貓揭下來，粘在自己手背上，笑嘻嘻地端詳。申大哥驚喜地拍掌：“呀，前幾天做核酸的貼紙，我媽還不會揭，這會兒突然開竅了。”兒子也鼓掌：“奶奶好聰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咦，兒子的社交旅程開始了。我與妻對視一眼，感受到彼此的欣喜。我們的菜上來了，老太太一眼一眼地瞄我們的盤子，嘟嘟噥噥，說自己的菜不香，湯也不美，懶得吃。這神情把我們一家給逗樂了，兒子大方地提議：“反正我們也吃不完，給奶奶撥一些吧。”

我們找了干凈碟子，每樣給老人家撥一些，兒子端了過去。鄰居臉紅了，我說：“別放心上，孩子的一點點心意，哄著奶奶高興就成，誰不會老呢。”吃完飯，我們一起走回去，鄰居又再次道謝，妻誠心誠意地說：“其實，我們還要謝謝你呢，我兒子不愛跟外人說話，也不愛跟人交往，跟這位奶奶挺投緣的。”

我們邊走邊聊。鄰居說，他們開了個小小的夫妻理發鋪，老媽原本身體很好，一個人住鄉下。生病后，先是接過來找了保姆照顧，可老太太嫌花銷大，非要住養老院。住了兩個月養老院，瘦了不少，腦子越發不靈了。他干脆把老母親接回來自己照顧，妻子一個人撐著店面，少掙點就是了。前一陣子，老太太又鬧著要回鄉下，一家人可犯了難。最后申大哥靈機一動，把鄉下老屋里的箱子柜子搬來，熟悉的物件往家里一擺，老人家果然歡喜了。

聊著聊著，發現旁邊那一老一小居然蹲在地上看螞蟻，看得興致勃勃。申大哥提醒媽媽該回家吃藥了，此時，老太太又犯起糊涂來，她端詳著面前的人：“你是誰家的小子呀？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申大哥耐心地告訴她：“我是你的兒子呀。”老太太落寞地說：“別哄我了，要是我兒子來看我，我早就笑開花了。”

兒子稚氣地說：“奶奶您就笑吧，就開一朵花吧，他就是您兒子，一直陪著您呢。”老太太終于放下心來，喃喃地說：“我相信這個小孩兒說的話，他是好人。”申大哥狡黠地問：“比我還好嗎？”老太太指指手背上的熊貓貼紙，驕傲地說：“他是我的好朋友，肯定比你好。”我轉過頭去，發現兒子的小臉上也開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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