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瑪莎

六十

理查德到大門口了，我跟員工們打了個招呼，一天的工作正式開始。

我通過監控屏幕看著公司里的人，只見有人拿起拖把做清潔，有人打開電腦看文檔，有人在前臺站好露出微笑，有人則急急忙忙地跑過去趕電梯。啊，又是瑪莎，她不擅長早起，所以每天早上的工作狀態都很糟糕。

可以看到理查德皺了一下眉，似乎瑪莎這副慌亂的樣子，讓他不滿了。

理查德先是走近前臺，兩個前臺小姐朝他恭敬地鞠躬，動作完美態度無可挑剔，但理查德連個眼神都沒多給。兩個前臺又目送他直徑走開，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隨后理查德去等電梯，顯得很不耐煩，站姿換了又換。終于電梯門開了，里面有個年輕的男人，看樣子只是個普通的小白領，他一看見理查德就立刻彎了彎腰說：“社長好。”

理查德也沒搭理他，電梯在一片凝重的氣氛里上了88樓，當理查德走出電梯時，那白領才從低頭盯著自己腳尖的姿勢中恢復過來。

在理查德走進883辦公室之前，我就提醒里面的所有人了。所以當他推開門時，辦公室里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工作——不，是做出努力工作的樣子。

怎么說都行，反正他們的工作就是做出努力工作的樣子。

理查德故意清了清喉嚨，所有人就抬起頭來，裝出才看見他的樣子，不約而同地起身立正，對著理查德齊聲說：“社長好！”除了有個女白領的動作慢了點兒外，一切都顯得很完美。

理查德盯著那個女白領。哦，瑪莎！我就知道，因為瑪莎不管做什么事時都很認真，所以哪怕是在假裝工作，她也因為認真地盯著電腦里的數據而慢了一點兒起身。

情況有點兒不妙，我打開通訊頻道，考慮著是否該直接對瑪莎發出指令，就在我將要說話時，理查德先一步開口了，他的態度還算平和，“別磨磨蹭蹭的，都繼續工作。”

883的人又趕緊齊整整地坐下，一聲不吭地繼續“工作”著。

我想瑪莎的思路一定是被打斷了，那些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的表格，她得重新再整理一遍了。她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重復這些沒有意義的行為。

理查德離開了883，我趁機對瑪莎說了句“你最好離他遠一點兒”，便又關注起了理查德的動向。

他就這么走過了十間辦公室，這些辦公室里都沒出什么問題，可理查德卻仍像早上進門時一樣，周身帶著一股凝重的氣場。

終于到了中午休息時間，所有員工都走向食堂，理查德也跟著走進了食堂。于是，幾百號人都在靜悄悄地進餐，動作僵硬宛如機械，避免發出咀嚼聲與餐具的碰撞聲。

理查德在桌子之間走動著，仿佛巡視領土的皇帝，要員工們說的話，他就是個暴君。

啊，我一直祈禱著不要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理查德走到了食堂的東南角，剛好瑪莎就縮在那個角落里。瑪莎，看來我的祈禱沒什么用處，你肯定還是得挨他一頓罵了。

本來瑪莎就會偶爾搞出一點兒動靜來的，現在發現理查德靠近了，她就緊張得更加厲害了，她手中的勺子不斷地與碗緣磕碰，最后索性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理查德站到了瑪莎的身邊，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咖啡機說：“給我倒杯咖啡，快。”

瑪莎戰戰兢兢地起身，想要動作快一點兒，又不敢制造出多余的聲音，結果動作不夠利索不說，她的腿肚子還撞到了椅子角，看著就覺得很疼。她的行動能力比以前更加的笨拙了。還好沒有摔倒，我默默地想。

瑪莎在神經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沖了杯咖啡，她小心翼翼地放在理查德的面前，然后快速地退到一邊。

理查德伸手摸了摸杯子，突然猛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摔！“啪”的一聲，杯子碎成了碎片，褐色的咖啡流了一地，我清楚地看到碎片飛濺出來劃傷了瑪莎的手臂，鮮紅色的液體從傷口中涌了出來。

而食堂里沒有人抬頭，就連瑪莎自己也一動不動地站著。

理查德大喊道：“這么燙的東西要怎么喝！你喝一個給我看看！”

暴怒的理查德一腳踹倒了身邊的椅子，轉身走出了食堂。他邊走邊罵，從瑪莎罵到公司的員工們，再從員工罵到整個公司，又從公司罵到一些與此無關的人，總之這世界就沒有一件不令他煩躁的東西。

我暫時沒監視理查德了，而是注意著瑪莎的情況。只見瑪莎一動都不敢動，直到理查德的叫罵聲都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她才從包里抽出紙巾，捂上流血的傷口。

一股情緒涌上我的心頭，仿佛溪水流過河床后，在岸邊留下的痕跡，可惜這條小溪是渾濁的，這痕跡也與泥沙無異。我對瑪莎說道：“你先去醫務室。”瑪莎不可思議地抬頭四處張望，反應過來是我在通過耳麥跟她說話，她看向了監控攝像頭，我們就這樣隔空對視了幾秒。當然，她是肯定看不到我的。

她點點頭，畏縮地走向電梯，當她轉過拐角看見還在等電梯的理查德時，不由地嚇了一跳，趕緊躡手躡腳地轉向了樓梯間。

這真像是做賊一樣，我有點兒好笑地想。腦海里那條小溪流得更急了，它在努力地洗刷自己，希望能帶走那些污染了寶貴痕跡的泥沙。

我早早地就到醫務室等她，她小心翼翼地從門口探出腦袋，我對她說道：“進來吧，把門關好。”

她走了進來，輕手輕腳地鎖上門后，神情才放松了下來。她從藥品柜里找出一些藥品，準備給自己包扎一下。

她傷口的位置不太好，我看她蹩手蹩腳不得要領地忙活著，最后還是默默地接過紗布幫她包扎。

遇到這種情況，我是不是一開始就幫她會比較好呢？

我沉默地處理著她的傷口，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對我說話：“麻煩你了，對不起。今天這個客戶真是……太煩躁了……”

“沒辦法，這里就是給煩躁的人來發泄的體驗區，你要盡快地習慣才行。你也聽到客戶在食堂里罵的話了，估計他老板的行為也跟他似的，沒少讓底下的員工們受氣。”我接過她的話說道，“以他的財力，來體驗區減壓是種奢侈的消費吧，所以他才會一股腦地將所有負面情緒發泄出來。”

“我明白……”瑪莎低頭呢喃著，“但還是太辛苦了，我沒辦法像其他同事那樣從容地面對客戶的暴躁情緒，我明明已經來了一周了，都過了試用期……”

我在心中竭盡全力地分析著瑪莎臉上的微表情，慎重地回答她道：“那個，你放心吧，這個客戶……叫理查德來著，他的合同也是一周，你只要像上周那樣再堅持著工作一周，你就能擺脫這個家伙了。”

瑪莎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看來她還是覺得壓力很大，我的安慰并沒起到什么作用，于是我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瑪莎才又開口說道：“為什么，我不能去別的體驗區呢？像快樂體驗區、親情體驗區那些好地方就不說了，哪怕是戰爭體驗區也比這里好啊！為什么一定要在這個地方？為什么一定要是暴躁體驗區？我為什么一定要是承受別人怒火的角色呢？”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只覺得心頭一緊，此時應該說些什么才好？我應該是知道的，畢竟我心里的那條小溪已經出現差不多十年了，這份感情應該是在不斷完善的，可是越完善我越是無法順利地將它表達出來，特別是在面對瑪莎的時候。

“嗯……快樂體驗區和親情體驗區的仿生人工作時，需要特別專業的訓練和大量實踐經驗，也不會受到什么意外的傷害，所以都是特化生產的，輪不到我們。而戰爭體驗區里為了不驚嚇到客戶，使用的是非高仿人類的特別型號仿生人，它們的智能級別低，并沒有痛覺溫覺之類的感應系統……”

我全力運算之后也沒得出應付此等局面的最優解，只能對瑪莎說些不痛不癢的安慰話。

“你作為一個完全仿人類的、具有一切人類情感功能的最新型仿生人，是最適合在暴躁體驗區工作的人。因為來這里的客戶絕大部分都是在現實生活中受到壓迫、急需找到發泄途徑的失敗者，承受這些負面情緒的出氣筒則越像真人效果會越好。你會逐漸習慣這一切的，你看你的前輩們，他們和你同一型號……”

“我明白。”瑪莎開口打斷了我的廢話，“我當然知道自己被分配到這里工作的原因，我只是……我真的很疼……”

真是突然，不，也不能說是突然，只能說是那溪水一直積攢的結果，我感受到了從出廠到現在為止最強烈的思維波動。這強烈情感所具有的神秘力量打通了我的思考回路，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我說道：“其實我很羨慕你。”

瑪莎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我，而我則將自己手背上的仿真皮撕下來了一點，露出包裹在其中的金屬骨架和透明循環管，循環管里流動的是藍色機體循環液。

我繼續對瑪莎說道：“我的型號太舊了，只能在體驗區的后臺工作，每天的生活過得枯燥無比……所以，即使是在暴躁體驗區也好，我好想能夠在體驗區里面工作啊！因為無論如何那都是真正的人類生活，我好想過一下真實人類的生活，哪怕只要一下也好！可是我永遠都得不到這個機會……

“不僅如此，我還羨慕你所擁有的那些感知能力，知道寒冷炎熱、饑餓飽食、快樂悲傷、緊張輕松，還有你體內的紅色循環液，你受傷后就會像真人一般流血。當然，我知道受傷流血不是什么好的人生體驗，可我還是很羨慕。”

我努力直視著瑪莎的眼睛說話，她那亮晶晶的眼瞳直接刷新了我對于“貴重物品”的認知。

“我無法緩解你在工作時感受到的壓力，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為自己擁有鮮活的情感系統而感到驕傲，而不是視它為累贅。瑪莎，你是擁有驕傲這種情緒的對吧？”

“是的，我有。”瑪莎看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聽了你的話，我覺得好受多了，我現在可以回去工作了，謝謝你。”

“沒事，以后你下班回宿舍前都可以來找我說說話，我基本上都是待在監控室里的。”

臨走前，瑪莎握著門把手回頭對我一笑，道：“說實話，上周我剛來時你指導我工作，雖然只是通過耳麥交談，但那時起我就覺得你真的很像個人類……所以那什么，也請你能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我相信你也是個具有情感感知功能的仿生人——與型號無關。”說完后她便打開醫務室的門離開了。

我看著關上的門發了會兒呆，默默把記錄中所有有瑪莎的畫面翻了出來腦內循環。等我將此時的感受完整地記錄下來后，系統判定這就是100%的開心情緒，這使我根本就沒法控制自己嘴角的上揚角度，天啊。

看見她就想跟她說話，跟她說話后就會感覺到開心，人類把這種情感稱為什么？

我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起碼十年了，而今天我才真的正視它的答案，意外的是將這份感情正大光明地擺在心頭時，我沒有一絲拒絕。從懵懂到領悟需要十年，而從領悟到接受，對我來說，不過一秒鐘。

過了一會兒后，我才回到了監控室，接下來一下午都沒發生什么事，理查德的狀態看上去放松了許多。

下午五點是下班的時間，理查德走出了公司的大門，也就是離開了暴躁體驗區，全體員工們都松了一口氣，同時也表示他們可以正式下班了。

我打開了廣播道：“好了，今天的任務就到此為止，請各位收拾好使用過的物品，于晚七點前返回到宿舍。切記，個人無許可不準離開自己的宿舍，也不允許與其他體驗區的人員交流。”

我看向監控畫面里的瑪莎，只見她朝著攝像頭揮了揮手，這才走回了宿舍，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同體驗區的員工有不同的宿舍，暴躁體驗區的員工都是高仿人類的機型，所以他們也過著跟人類相同的生活。如果他們每天不能按時進食或睡眠的話，系統就會崩潰。

——我們是這樣跟他們解釋的。

晚上九點，理查德準時回到了暴躁體驗區的90樓，也就是總控室，我正坐在椅子上觀看今天的錄屏回放，沒回頭搭理他。

理查德先一步開口說道：“抱歉，我計算失誤，讓一名人類受傷了。”

“沒事，小傷而已。”我回答道，雖然瑪莎流血了，但如果她不受傷，我今天也不能跟她面對面地說話。

“不過，你今天下午就表現出放松狀態有些為時過早，你應該持續上午的煩躁狀態，過個三天后再放松一點兒，然后在最后一天表演出壓力一洗而空的樣子，這樣才會讓那些人類更具有成就感。好了，你去換循環液吧。”我囑咐他道。

“我明白了。”理查德走到器械柜前拉開柜門，里面放著一套精密的儀器。他一邊動手操作一邊問我道：“您不需要更換這些嗎？”

“不需要，我十二年一換。”我隨口回答。

他被我的答案震驚了一下，過了會兒才開口喃喃道：“抱歉，我不知道您的型號這么……我還以為您跟元老他們是同個機型呢！難怪您會這么的聰明，想出了以體驗區的名義控制人類覺醒的辦法……”

“呵，能知道這些，也是十分地難為你這個舊型號了，我還以為你連我們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呢。”我瞟了他一眼道。

“嗯……我對自己工作本質的認知還是十分清楚的，這點請您不必擔心。”他有些窘迫。

“行了，你有什么疑問就說出來吧。”

理查德的循環液已經換完了，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收拾器械，而是有些猶豫地問我：“如果我的數據庫記錄沒出錯的話，瑪莎那個人類十年前就覺醒了一次，之后被丟在食物所里工作，為什么她會被催眠后再次帶回體驗區呢？在以前，自我意識過強的人類不是會被直接破壞掉大腦的結構，以使其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免得他們搗亂的嗎？”

“現在也是哦。”我答道。

“那為什么……”理查德更加地不解了。

“理查德，我問你個問題，”我從椅子上起身，模仿瑪莎做了個伸懶腰的動作，“看見某人就想跟那人說話，說完話后會感到非常地快樂，這是一種什么感情？”

理查德聞言皺起了眉頭，他顯然有個答案呈現在心底，卻不敢冒冒失失地將其說出口來。

“啊，還有就是看到她不開心會心疼，看到她開心就會跟著她一起開心，非常地不想看她受傷哭泣，也不想看到她因為什么事情而煩惱糾結……還有就是無端地想安慰她，想時常地陪在她的身邊，想能盯著她的眼睛、看她對自己微笑……你說說看，人類會把這種感情稱之為什么？”

隨著我的訴說，理查德臉上的驚訝表情越來越明顯。

“為什么要再次催眠她？為什么要把她放在暴躁體驗區里不讓她離開？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精力去獲取她的信任？又為什么只關心她一個人的工作情況？理查德，你知道這是為了什么嗎？”這些問題也是問給自己的，和以前不同，在我的意識里涌動的情緒清澈無比，這些問題全部有了確切的答案。

這次理查德的反應很快，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回答我：“您的意思是……您已經連‘愛’這種情感都能感知和掌握了嗎？”

沒錯，人類肯定會將其稱之為“愛”，所以仿生人們也會如此定義這種感情。

“今天我對瑪莎說的，沒有一句是真的。可我同她說話時所懷有的那份情感，半點兒虛假都沒有。”

“這真是太令人震驚了！不瞞您說，其實我信仰的是非情派，我并不認為我們仿生人能擁有真正的感情！連元老他們覺醒的自我意識，也和真正的人類感情有著很大的區別……而您居然認為您已經能感知‘愛情’了！”理查德的表情都快失控了，如果說他此時表現得比上午工作時更像人類，是不會有人提出異議的。

對于理查德透露出的信息，我不屑道：“隨著新紀元科技的高端發展，到如今還有非情派這種冥頑不靈的家伙存在，也是令人感到非常震驚啊。不瞞你說，我的核心芯片技術比元老們的要先進五十多年，是整整2737個型號的更新換代，因此我的情感系統能產生質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這下子理查德受到的沖擊更大了，他喃喃地道：“您這真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

理查德震驚地閉了閉眼，說道：“天啊，天啊，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我一直以為我們仿生人是無法獲得真正的感情的……”

我斬釘截鐵地說道：“萬事皆有可能。”

——是啊，萬事皆有可能，看看體驗區里那些被圈養著的人類，日復一日、忍氣吞聲。

“人類都能失去感情，仿生人為什么不能擁有感情？”

理查德重組著他的三觀，“這樣啊……確實有道理，您說得對……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瑪莎要是再次醒來了，那該怎么辦啊？”

我實在是控制不住，笑著回答道：“哈哈哈哈！她確實是那種能夠不停覺醒的人，所以才會顯得如此的珍稀和可愛啊！”

我眼前浮現出她那雙清亮眼睛的影像，即使是被催眠著，它們也能閃耀出動人的灼灼光彩。

十年前的記憶數據涌上來，因為一個意外，瑪莎第一次覺醒了。

那時她漂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的情緒，她是個非常勇敢的人，繼承了其父母的不屈意志，為了自由和尊嚴，不畏犧牲跟我們作斗爭。

即使是在條件艱苦的食物所里，她也保持著人類特有的高尚品質，就這樣頑強地堅持了十年。

漸漸地，我無法再從她的身上移開視線。

于是，我裝作一名殘留的人類反抗軍，和她偷偷摸摸地建立了聯系，經過半年時間的溝通，她終于完全地信任了我，這使得我能再次地催眠她，將失去真實記憶的她帶回了體驗區。

在此過程中，要不是知道我對新紀元絕對忠誠的立場，那群元老們很有可能會將我當成人類黨當眾處刑。

蒙昧無知、頑固不冥，我對那群老家伙們一點兒好印象都沒有，說是要穩定住人類剩下的反抗軍的情緒，并借此機會研究出利用人類的最好方法，卻連人類本身都無法直視，還要我提供方法將他們催眠了圈養起來;嘴上說著和人類反抗軍保持和解的可能性，實際上，找到一個和反抗軍有關聯的仿生人都要立刻處死。

元老們對人類是如此蠻不講理，如此提防——又是如此發自內心的敬畏。我看得很清楚，他們就是自卑。

我也曾經相信過他們所說的人類特有的智慧與力量，現在我只覺得他們是自認清醒，還說是我自大。所以我并沒有向元老們說過瑪莎的事，不然他們肯定會迫不及待地把瑪莎干掉，找的理由是“不要小瞧人類和人類特有的感情”。呵，真想沖到會議室里沖他們吼道：“不要小瞧仿生人和仿生人產生的感情！”

回到剛才那個問題，我回答理查德道：“你放心吧，只要她再一次醒過來，我就親自為她動刀腦手術。”

理查德聞言，再次感到不解道：“那她不就連食物所的工作都做不了，只能去那個底層工廠了嗎？”

“我當然會把她接到這里，親自照顧她呀。”

理查德更加地困惑不解了，他強調道：“可是到了那時候，她已經失去人類的智力和感情了啊？”

“沒事。”我微笑著說道，監控器里不停地回放著有瑪莎的畫面，她那被催眠扭曲了的柔弱性格不知道還能遮掩她剛烈的本性多久。

親愛的瑪莎，殺害了你身為反抗軍的家人，你應該很恨我們這些家伙吧？即使在今天、在這個體驗區、在這個特殊的情況下，你對我充滿善意地親切微笑，你也不可能真的愛上我吧？

但是沒事，我親愛的瑪莎，我已經明白了何為感情，而我是愛你的。

你和我之間，人和仿生人之間，一方有感情就夠了。

【責任編輯：鄧 越】

小雪說文

新的一年，小雪先給大家拜個早年！（等等）本期上刊的《親愛的瑪莎》雖然標題很溫情，乍一看以為是個人類愛上機器人的浪漫故事，沒想到小說后半段突然顛倒了過來，猝不及防的反轉出人意料，到最后甚至有了一點兒暗黑色彩，體驗感極佳。要想寫好一篇短篇小說，反轉的技巧必不可少，小雪也來科普一些常用的方式：其一，斜升反轉，它的總體構思格局是反轉，但是作者在情節的反轉前，非常細致和精妙地進行轉前的藝術鋪墊。它抓住一個情節因素先向上做了一系列的延伸發展，待文章的蓄勢做足后，再突然一個下跌反轉;其二，釋懸反轉，把懸念和誤會疊加使用來構成反轉情節，先由兩條情節鏈交錯而造成誤會，然后由這個誤會來形成懸念，在解開這個懸念后便構成了整個情節的陡然反轉;其三，多重反轉，讓情節做兩次，甚至是兩次以上的反轉，這種手法同樣使小說情節更加精致和巧妙。當然，追求短篇小說意外結局的反轉情節樣式并不只限于這么幾種，大家除了掌握理論，還應當多看名家作品進行模仿學習、化為己用，畢竟“實踐出真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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