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幸福時光

林羊

我們總是會幻想，遇到后悔之事，如果能夠重來的話會是怎樣。過去做錯的決定，不小心傷害過的人，好像重來的話就可以修正錯誤，進行彌補。然而我們都沒有時光機，無法重新來過，也無法活在過去之中進行贖罪。

韓國小說《我們的幸福時光》，說的就是關于過去與救贖的故事。

女主角維貞是一名大學教授，過去曾是歌手，年輕，家庭條件優渥，工作也相當不錯，卻有著三次自殺未遂的經歷。有一天，身為修女的姑姑帶維貞去勞教所探望犯人，認識了因謀殺而被判死刑的閏樹。維貞與閏樹身份、地位完全不同，本來沒有相識的機會，是姑姑的存在將兩個人連接在一起。后來維貞經常來探望閏樹，和他分享內心深處的秘密。這個世界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東西？只有呈現在光明中的那些才能被人們了解，而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便鮮為人知。不論是閏樹還是維貞，其實都是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人，是在善與惡的交接點輾轉的人。

維貞第一次與閏樹會面時，閏樹已被判死刑，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他也根本沒有要活下去的愿望。他一生都活在痛苦中，小時候被父母遺棄，后經歷了相依為命的弟弟去世，以及愛人需要錢做手術時的無能為力。這成為他與世界決裂的原因。姑姑問閏樹，現在最困擾的是什么，閏樹回答：“是早晨。”當人生沒有光明之時，連醒來都是痛苦的。

生活在中產之家的維貞，看起來應該擁有幸福的生活。可她年少時曾被堂哥侵犯，告訴母親后卻只得到母親的責備，母親認為是維貞的錯因而毫不在意。維貞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中，雖然按部就班地活著，卻無法驅除內心的黑暗。對她而言，未來也是毫無希望的。她討厭家里的所有人，因為“他們骨子里是孤獨的，獨坐的夜晚是可憐的，卻由于擁有太多掩飾這一點的機會和工具，總是被剝奪發現自己是孤獨可憐、無依無靠之人這一事實的機會”。

閏樹和維貞，兩個孤獨無望的人就這樣相逢了。在每周四的十點至十一點這一個小時的會見中，兩人逐漸開啟心房，慢慢了解彼此。兩個憎惡生命的人，在對方分享自己的苦難時，看到了對方心上滲出的悲哀，不由自主地憐惜起對方。因為都受夠了人世間的冷漠，因為都有過自暴自棄的念頭，也因為死亡近在咫尺，他們之間生長出一種珍貴的默契。這樣的默契讓他們卸下防備，免于試探。維貞對閏樹說出了壓在心底的秘密，閏樹也向維貞袒露自己的罪行，他其實并不像新聞報道里所描述的那樣罪大惡極，只是被同伙誣陷背上了死刑。

作者在書中寫了這樣一段話，討論著罪與罰的辯證關系：

我從不認為報道能完全反映你這個人，報紙報道了案情的經過，但沒說原因，案件的起因才是最重要的事實，但人們往往對此毫不關心。事實上，在行為之前，已經確定了行為的目的，比方說，我想殺死某人，拿刀刺向他，偏巧割斷了纏在他脖子上的繩索，反而救了他，這種情況和我想割斷纏在某人脖子上的繩索，卻刺穿了那人的脖子，結果有天壤之別，前者可能會得到獎章，后者卻可能被處以死刑，因為思想無法展示給任何人看，也無法讓任何人聽到，而這個世界僅僅根據行為來判斷。所謂罪與罰，果真是那么公正嗎？行為只是既成事實，而真相常常要看行為之前的原因和目的。

維貞與閏樹在黑暗中相遇。閏樹是原本就在黑夜之中，而維貞則是躲在陰影之下。大概只有身處黑暗的人，才能感受到彼此漏出的光，鼓起勇氣伸出手去觸碰。閏樹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感受到了愛與被愛，這是生命對他的救贖。而維貞也獲得了新生。

像這只有降落到大燈光柱中才能被我看到的冬雨一樣，世上的東西，只有呈現在光明中的那些才能被人們了解，可見，隱藏在黑暗中鮮為人知的東西該有多少。遇到他之后，我才認識到這一點。但是，不為人知并不等于不存在。遇到他之后，我撥開面前的黑暗，看清了一直像死神一樣包圍著我的黑暗的真實面目。如果沒有他，我就不可能找到那些東西，也不會了解一向以為是極度黑暗的事物，實際上卻那么燦爛，燦爛得令我不敢直視，還誤以為那是黑暗。

我們都無法為人生按下重來的鍵。在只有一次的人生當中，唯有盡力去愛，去感受，才能擁有最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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