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洪培 馮英盾
摘 要: 徐福東渡一直在中日韓三國廣為流傳。朝鮮半島人民對徐福東來的敘述與記憶,依其本土文獻記載至少可回溯至新羅時期。關于徐福的傳說、民謠至今仍在朝鮮半島南部區(qū)域廣泛流傳,或稱“徐市過之”的摩崖石刻痕跡也保留至今。無論是充滿想象的敘述,還是遺址遺物中的記憶,都深層次反映了漢字文化圈內獨有的文化現象與邏輯。通過對朝鮮半島文人“徐福東來”記事敘述與朝鮮半島民間記憶——傳說、民謠等資料的研究,勾勒出徐福一行在朝鮮半島的可能行跡,并進一步揭示徐福研究的當代文化學意義。
關鍵詞: 徐福東渡;朝鮮半島;文人記事;漢字文化圈
徐福東渡一事首見于《史記》,其作為古代東亞的一個重要文化符號,一直以來是東亞史研究的重要課題。國內學界主要從中日關系或文化交流的視角研討這一問題,圍繞徐福東渡原因、次數與人數、路線等展開。①
近年來,隨著國內海上絲路研究的興起,不少學者開始關注徐福東渡途經朝鮮半島的問題。②
事實上,早在朝鮮王朝時期的史書中就已經記載了有關“徐福入海求神”的故事。在韓國民間也流傳著不少與徐福相關聯的民謠和傳說,此外,在韓國濟州道和慶尚南道也發(fā)現了多處疑似“徐福過之”的石刻遺址。在朝鮮半島有關徐福東來的記事中,無論是充滿想象的敘述,還是有關遺址遺物傳說的記憶,都深層次反映了漢字文化圈內獨有的文化現象與深刻內涵。綜觀國內學界,尚未發(fā)現對韓國有關徐福的文獻記載、口頭文學、遺跡分布等進行基礎性的收集與整理,對徐福及其船隊在朝鮮半島的活動軌跡的推測仍不夠充分。基于此,本文通過對朝鮮半島歷史上有關徐福東渡記事的整理與研究,對相關疑似歷史痕跡與民間傳說進行梳理,在為國內學者提供相關研究素材和視角的同時,深入揭示中國大陸文化對朝鮮半島的深刻影響及其現實意義。
一、朝鮮半島古代文人筆下的徐福
朝鮮歷史上有關徐福事跡的記載相當豐富,據統(tǒng)計,從新羅時期崔致遠至朝鮮末期金允植的57位歷史名人文集中,有關徐福的記載有138條之多,
[韓]洪琦杓:《韓國古文獻所載“徐福記錄”研究》,韓國古典翻譯院編:《民族文化》第48輯,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2016年版,第74頁。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在朝鮮半島有關徐福事跡記載歷史源遠流長。新羅末期文人崔致遠曾吟唱道:“掛席浮滄海,長風萬里通。乘槎思漢使,采藥憶秦童。日月無何外,乾坤太極中。蓬萊看咫尺,吾且訪仙翁。”
(新羅)崔致遠:《孤云集》卷一,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1991年版,第152頁。 詩中談到了徐福帶領童男童女采藥的事情。高麗時期,文人們對徐福東渡日本的印象已具有普遍性,自高麗后期起,有關文集開始出現日本有徐福祠的記載,
[韓]洪琦杓:《韓國古文獻所載“徐福記錄”研究》,韓國古典翻譯院編:《民族文化》第48輯,第73頁。以至于把徐福當成是日本的一個文化象征。鄭夢周曾于1378年前往日本,在其所作的詩中出現了日本徐福祠的記錄。
雖然在朝鮮半島有關日本徐福祠的記錄首見于高麗末期鄭夢周的詩中,但對徐福前往日本的軌跡有詳細的記載則最早出現在朝鮮前期文人申叔舟的《海東諸國記》中,“孝靈天皇、孝安太子,元年辛未,七十二年壬午,秦始皇遣徐福入海求仙,福遂至紀伊州居焉。在位七十六年,壽百十五。……是時,熊野權現神始現,徐福死而為神,國人至今祭之”。
《日本國紀·天皇代序》,(朝鮮)申叔舟:《海東諸國記》,首爾:國立中央圖書館1976年版,第19頁。 朝鮮王朝時期的李瀷(1681—1763)堅定主張徐福、韓終都曾來到朝鮮半島。他在“答安百順”一信中寫道:“辰之為秦,據《左傳》辰嬴可證,吾故曰:‘避秦來而韓人先之也’,據《谷永傳》,韓終與徐福同來又可證。”
(朝鮮)李瀷:《星湖全集》卷二六《答安百順(丙子)》,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1997年版,第518頁。 朝鮮末期文人李圭景(1788—?)對徐福東渡則持懷疑態(tài)度,他的《五洲衍文長箋散稿·三韓始末辨證說》就曾寫道:“始皇初并天下,遣徐福、韓終之屬,重載童男女,入海求神仙,因逃不還。則福外有終,終必韓之后裔,而與良同仇者也。其弁辰亦從后至,而秦人故名辰也。此雖無可考,可以意度。”
(朝鮮)李圭景:《五洲衍文長箋散稿·三韓始末辨證說》,首爾:明文堂1982年版,第17頁。
朝鮮中后期,隨著朝日兩國使臣交流的日益頻繁,不少文人對日本的徐福祠進行了實地考察,因此,在此時期不少朝鮮文人的意識中,徐福不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而是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如姜沆(1567—1618)在其《看羊錄》中就有“徐福,載童男女入海,至倭紀伊州熊野山止焉。熊野山尚有徐福祠,其子孫今為秦始,世稱徐福之后”(朝鮮)姜沆:《看羊錄》,首爾:西海文集2005年版,第68頁。的記錄。姜沆曾在壬辰倭亂期間被擄至日本,被俘期間游歷日本各地,對當時日本國情有較深的了解。此時期朝鮮文人文集中對徐福的認識,已經漸漸擺脫了“三神山”“長生不老藥”等神秘主義傳說形象。朝鮮后期,朝鮮文人們對徐福研究的范圍與深度也有了更進一步的拓展。
我國宋代文人歐陽修曾作《日本刀歌》,寫道:“傳聞其國居大島,土壤肥沃風俗好。其先徐福詐秦民,采藥淹留丱童老。百工五種與之居,至今玩器皆精巧。前朝貢獻屢往來,士人往往工辭藻。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令嚴不許傳中國,舉世無人識古文。”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766頁。《日本刀歌》記錄了“傳聞”中的徐福在秦始皇焚書之前攜帶先秦古籍前往日本的事情。朝鮮文人張維(1587—1638)則通過對海域、航路等地理條件的論證否定了這件事情的可能性,他認為黃海海域寬闊異常,若“徐福、盧敖迂怪之士,往來惝怳者,極其所至,要不出我國西界外”。
(朝鮮)張維:《溪谷集》卷六《送謝恩兼奏請副使吳肅羽朝京師序》,首爾:曹龍承發(fā)行1977年版,第98頁。此外,金就文(1509—1570)寫過一篇《徐市論》,推論徐市帶領3000名童男童女入海求藥的動機其實是為齊國報仇。金就文認為“蓋市齊之人,而齊之滅,在于始皇之手,則秦其讎也。為齊報仇,市之意也”。且分析徐福由于“勢孤力弱,不可以獨立,故其與童男女入海者,亦勾踐生聚十年之意也。而意成事立,則為齊報之”。
(朝鮮)金就文:《久庵集》卷二《徐市論》,首爾:韓國古典翻譯院2010年版,第351頁。此說亦不無道理。
通過朝鮮文人的相關記錄,還可以發(fā)現朝鮮半島本土的徐福記憶由來已久。首先關于三神山的位置,李瀷曾記錄了在朝鮮半島民間流傳的說法,“朝鮮人云,三山在國中,以金剛、智異、漢拿當之”。
(朝鮮)李瀷:《星湖僿說》卷二○《經史門之徐市》,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1979年版,第125頁。樸趾源(1737—1805)也采擇了“或曰楓岳為蓬萊,漢拿為瀛洲,智異為方丈”
(朝鮮)樸趾源:《燕巖集》卷三《孔雀館文稿》,首爾:景仁文化社1974年版,第79頁。這一民間流傳的說法。“楓岳山”為“金剛山”的別稱,因此李瀷與樸趾源所采集的民間說法實為一致。不過李象靖(1711—1781)對這種說法持否定態(tài)度,曾主張“智異山亦名方丈,即徐福所稱三神山之一,其說固荒唐不可信”。
(朝鮮)李象靖:《大山集》卷四五《書權上舍季周游智異錄后》,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1999年版,第371頁。除了朝鮮半島民間的三神山傳說以外,濟州島上流布的徐福傳說也是由來已久,朝鮮中期文人鄭蘊(1569—1641)和朝鮮后期文人樸泰茂(1677—1756)都曾提到過徐福來濟州采集山藥的事情。
(朝鮮)鄭蘊:《桐溪集》卷一《七言絕句》,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1991年版,第12頁;(朝鮮)樸泰茂:《西溪先生集》卷三《答鄭濟州》,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1994年版,第587頁。
二、近代朝鮮半島流布的徐福痕跡調查
朝鮮半島自古就有文人對徐福東渡一事展開過議論,近代以來韓國學界又注意到了韓國民間流傳的與徐福相關的傳說、民謠和遺跡。隨著視角的轉換,“徐福東渡”也成為半島文人眼中的“徐福東來”。
1.朝鮮半島徐福記憶——傳說、民謠
近代以來隨著民俗學專業(yè)研究的發(fā)展,較古代而言,近代文人對民間口頭傳承更為重視,對其研究也更為系統(tǒng)深入。韓國學界自20世紀后半葉開始對韓國民間傳說、民謠等口頭傳承文學進行系統(tǒng)性的搜集調查。這其中包含了很多與徐福相關的傳說、民謠。通過對這些調查材料的梳理,使得韓國有關徐福的傳說、民謠的分布區(qū)域也變得明晰起來。
最早秦圣麒曾于1956年3月,在濟州島西歸浦市好近里搜集過“徐市和不死藥”的傳說,故事梗概是:“從前,秦始皇時期曾有過一位名叫徐福的人游覽濟州島。徐福受到秦始皇的寵信,想要前往海外旅行,就告訴秦始皇如果服用在三神山采摘的不老草的話將會長生不老。希望長生不老的秦始皇就命令徐福立刻前往采摘。徐福就用昆侖山上生長的千年大樹造船出發(fā)前往三神山,并帶領了500名童男童女。徐福一行經黃海到達濟州島的朝天浦,在此處收獲了被稱為神仙果的巖高蘭之后,經西歸浦前往日本。最后徐福到底有沒有采到長生不老草,則無從知曉。但是朝天浦和西歸浦正房瀑布的巖壁上留下了‘徐市過此’的刻字。”
[韓]秦圣麒:《濟州島傳說》,濟州:白鹿出版社1992年版,第158頁。
此后,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分別于1979年、1980年、1982年、1985年在韓國民間搜集到《老人歌》《海女歌》《秦始皇歌》《秦始皇和不老草》等涉及徐福東渡內容的民謠與傳說。
《老人歌》是1979年由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采集于慶尚北道月城郡甘浦邑(今慶尚北道慶州市甘浦邑)的民謠,其內容中有一段談到秦始皇遣徐福領500人去三神山采長生不老藥,結果杳無音信。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7-1,首爾: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1980年版,第633頁。《海女歌》是1980年由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采集于濟州市三徒洞的民謠。其穿插有秦始皇遣徐福帶領500名童男童女到耽羅國(今濟州島),從西歸浦上島尋找長生不老草未果,然后又前往日本的相關內容。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9-2,首爾: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1981年版,第486頁。《秦始皇歌》是1982年由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采集于慶尚北道金海郡上東面(現屬于慶尚南道密陽市)的民謠。其中有關于秦始皇派遣徐福帶領500名童男童女前往三神山尋找長生不老草,雖然找到了長生不老草并裝滿船送給秦始皇,但秦始皇吃了之后依然未能長生的內容。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8-9,首爾: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1983年版,第340頁。《秦始皇和不老草》是1982年由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采集于慶尚北道軍威郡孝令面的一則傳說。故事中有徐福欺騙秦始皇率領500名童男童女前往三神山沒有返回,并在日本留有后裔等內容。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7-11,首爾: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1984年版,第347頁。
還有一個秦始皇和不老草的傳說于1985年由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收集于全羅北道井邑郡泰仁面(現井邑市泰仁面)。故事講述了徐福帶領童男童女跟種子前往日本。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5-6,首爾: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1987年版,第363頁。全羅北道井邑市德川面也流傳有涉及徐福帶領童男童女前往三神山故事的民謠《青春歌》。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5-6,第830頁。1980年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在慶尚南道居昌郡居昌邑搜集的《不老采藥歌》,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8-5,首爾: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1981年版,第482頁。以及2012年在全羅北道高敞郡新林面采集的,強調方丈山是智異山,蓬萊山是金剛山,瀛洲山是漢拿山的《高敞的三神山》
韓國學中央研究院:《高敞的三神山》,2012年3月21日,
https://gubi.aks.ac.kr/web/VolView2_html5.asp?datacode=07_00_FOT_20120321_KEY_JYG_0011&dbkind=2&hilight=%EA%B3%A0%EC%B0%BD%EC%9D%98%20%EC%82%BC%EC%8B%A0%EC%82%B0&navi=%EA%B2%80%EC%83%89;%EA%B3%A0%EC%B0%BD%EC%9D%98%20%20%EC%82%BC%EC%8B%A0%EC%82%B0(%EC%A0%9C%EB%AA%A9),2021年1月26日。故事,這些都與徐福東渡主題有關。
韓國南部地區(qū)至今依然廣泛流傳著與徐福相關的傳說與民謠。就這些傳說與民謠口頭傳承人所在的具體地點來看,基本散布在濟州道濟州市三徒洞、慶尚北道軍威郡孝令面、慶尚北道慶州市甘浦邑、慶尚南道密陽市上東面、慶尚南道居昌郡居昌邑、全羅北道井邑市泰仁面、全羅北道高敞郡新林面、全羅南道和順郡寒泉面、全羅南道金海市上東面,以及接下來將會談到的慶尚南道南海郡良阿里、慶尚北道巨濟郡河清面、慶尚南道南海郡尚州面尚州里等地方。考慮到民間口頭傳承的特性,可以確定的是這些傳說與民謠在其周邊地區(qū)也應廣泛流傳。直到今天與徐福相關的傳說、民謠仍流傳于慶尚南北道、全羅南北道,以及濟州道等韓國南部的廣闊區(qū)域。
與此同時,還應關注與徐福在朝鮮半島的活動區(qū)域等內容相關的傳說。韓國學者洪淳晚就曾對濟州島上的“朝天浦”和“西歸浦”地名由來的傳說進行了考察。
[韓]洪淳晚:《徐福集團的濟州渡來說》,濟州島史研究會編:《濟州島史研究》第2輯,濟州:濟州島史研究會1992年版,第30頁。傳說中稱,徐福一行來濟州島尋找瀛洲山的時候,首先到達朝天浦,徐福一行在此看到日出,便在石頭上刻下“朝天”二字,這塊石頭也被稱為“朝天石”,不過這塊石頭如今已經無從尋找。然后徐福一行到達西歸浦,又在此處的正房瀑布處留下“徐市過此”刻字離開。在濟州島的地名由來的傳說中,一北一南的朝天浦與西歸浦兩個地方皆與徐福有關。
這種與徐福相關的地名由來傳說并不僅僅限于濟州島,周永河在《徐福,事實和傳說歷史》中介紹了全羅南道求禮郡“徐市川”地名由來的傳說。“徐市川”地名傳說中提到“從前修筑萬里長城的秦始皇聽聞智異山上有長生不老草,就派徐市去尋找。徐市率領3000名童男童女分乘九艘大船,經過南海,沿多沙江(現蟾津江)而上,然后順著多沙江支流進入智異山。但是一行人并未尋到長生不老草,就又沿著這條支流返回南海前往耽羅(現濟州島)。由于徐市沿著蟾津江這條支流來回兩趟,因此當地人稱這條支流為徐市川”。
[韓]周永河:《徐福,事實和傳說的歷史》,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濟州:濟州學會2002年版,第339頁。求禮郡除了“徐市川”傳說之外,還有馬山面的冷泉里地名由來的傳說,鄭守一曾介紹過這一傳說,內容大意是“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想要長生不老,就命令徐福帶領500名童男童女前往三神山尋找長生不老藥草,徐福在前往三神山路上途經此村,喝了這個村子冰涼的泉水,驚嘆泉水之涼,便稱這個村子為‘冷泉村’”。
[韓]鄭守一:《徐福渡韓考》,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118頁。冷泉村與徐市川都位于智異山山麓,這兩則傳說與朝鮮半島自古以來流傳的三神山中方丈山是智異山的說法相互映照。
在與求禮郡南部相鄰的南海郡錦山也有與徐福有關的傳說。李昌植(音)就曾于2004年1月前往慶尚南道南海郡良阿里找到當地居民徐圣泰(音)(時年81歲),從他那里搜集到在當地流傳的徐福傳說。故事情節(jié)大概是,“秦始皇派遣徐福前往三神山尋訪神仙以求得長生不老藥,徐福帶領500名童男童女、五谷,以及種子、藥材、工人、生活必需品等從山東瑯琊出發(fā),到達慶尚南道南海郡尚州面錦山下面的碧蓮浦、豆毛浦,由此上錦山尋找長生不老草,但是卻未能如愿登到山頂。為此,徐福一行便舉行三神祭和天祭,但是一行人在錦山上仍未尋找到長生不老草。尋長生不老藥未果的徐福便向秦始皇匯報虛假情報,告知在住著神仙的蓬萊島上雖然有長生不老藥,但是島周圍有鯊魚群,請求能派遣射殺鯊魚的弓箭手,秦始皇答應了徐福的請求。隨后徐福以錦山為據點形成部族集團,維系著在南海周邊海域勢力的同時,派出數艘船前往蓬萊山、方丈山、瀛洲山以尋找長生不老草。后來徐福以為錦山離秦國太近地形又狹小,就決定帶著一行人離開錦山前往濟州島”。
[韓]李昌植(音),《徐福傳承的正體性和文化信息產業(yè)利用方案》,東亞細亞古代學會編:《東亞細亞古代學》第12輯,首爾:東亞細亞古代學會2005年版,第61-62頁。
同樣也是在南海郡,洪淳晚曾根據曾任南海女子中學校長的河英秀(音)講述,對當地一個名叫“雪里()”的地名由來傳說“徐離串傳說”進行了研討。大意是“在南海島東南端有一個名叫雪里的小村子,那里把往海延伸的地方叫做‘徐離串()’。據河英秀(音)介紹這個‘雪里’其實就是徐福離開的意思,即‘徐離’”。
[韓]洪淳晚:《徐福集團和濟州道》,濟州市:濟州文化院2002年版,第298-299頁。在韓語發(fā)音里“雪里”和“徐離”都一樣,都是“(seori)”,而“徐離串”也可以理解為“徐福離開的地方”。因為在韓語中“”的發(fā)音近似于“徐離”,而“”正是中文“地方”的意思。河英秀(音)本人也認為徐福從此處離開前往濟州島,后由濟州島前往日本。這種解釋有一定的合理性。如果把以上幾個傳說關聯地點用線連接的話,可以發(fā)現能形成一個合乎邏輯的路線,即從求禮郡南下到南海,在南海諸島徘徊,繼而去往濟州島。如果說傳說帶有主觀性的話,那么將這些地點連成線后,就變成了一個較為客觀且合乎邏輯的路線圖。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結果。
除此以外,與徐福和秦始皇的不老草有關的地名還有仁川市德積島國守峰、仁川市白翎島仙岱巖和大青島、古群山群島的仙游島和蓬萊九谷、全羅南道珍島郡的徐市址()、全羅南道高興郡的徐市墓()和蓬萊島、求禮郡智異山芝草峰、全羅北道南原廣寒樓的三神山、全羅南道的白島等,
[韓]鄭昌元(音):《對徐福東渡說和中國史書東傳的關聯性探索》,歷史實學會編:《歷史和實學》第51輯,大田:歷史實學會2013年版,第186頁。以及全羅南道麗水市的鳶島。
[韓]數字化麗水文化大展:“”詞條,
http://yeosu.grandculture.net/yeosu/search/GC01300842?keyword=%EC%84%9C%EB%B6%88&page=1,2021年1月26日。這些都為我們深入了解徐福一行在朝鮮半島可能的活動軌跡提供了線索。
綜上所述,涉及徐福傳說發(fā)生地的朝鮮半島具體地點主要有:濟州道濟州市朝天浦、濟州道西歸浦市、全羅南道求禮郡徐市川、全羅南道求禮郡馬山面冷泉里、慶尚南道南海郡尚州面錦山、慶尚南道南海郡雪里,以及仁川市德積島國守峰、仁川市白翎島仙岱巖和大青島、古群山群島的仙游島和蓬萊九谷、全羅南道珍島郡的徐市址、全羅南道高興郡的徐市墓和蓬萊島、求禮郡智異山芝草峰、全羅北道南原廣寒樓的三神山、全羅南道的白島和鳶島等。就其分布區(qū)域來看,主要集中在朝鮮半島西部與南部沿海,以及全羅南道智異山一帶。
而與之相應的是,目前已知的有關徐福傳說流傳分布區(qū)域也都集中在今天韓國的全羅南北道、慶尚南北道、濟州道等南部區(qū)域。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說單一的傳說不具有可信度的話,那么將這些關聯地點相連接,會發(fā)現這一連線能形成一個合乎邏輯,且存在一定可能性的徐福一行在朝鮮半島的行跡路線。
目前韓國學界部分學者對這些傳說的真實性持懷疑的態(tài)度,如鄭昌元(音)提出根據現今的研究成果來看,只能得出徐福到過朝鮮半島的結論,但是他具體到了哪里就不得而知,甚至連到過濟州島都不能完全確定。他推斷這些傳說是中國史書流傳到朝鮮半島后對此區(qū)域的意識產生影響后的結果。
參見[韓]鄭昌元(音):《對徐福東渡說和中國史書的東傳的關聯性探索》,歷史實學會編:《歷史和實學》第51輯,第204頁。 ?筆者以為,如果說這些傳說是無中生有或是隨意揣測的話,那為何傳說的關聯地或流傳區(qū)域會如此集中地分布在朝鮮半島西部、南部海岸地帶,而不是流傳于今天的平壤、開城、首爾等古代朝鮮的政治、文化中心區(qū)域?況且中國史書中并不涉及徐福一行在朝鮮半島的具體活動情況,因此,朝鮮半島西部、南部徐福傳說的出現也不能斷言就是受到了中國史書的影響。因此,韓國有關徐福傳說的分布區(qū)域所呈現的合乎邏輯性的現象依然值得學界做更進一步探討。
2.朝鮮半島徐福記憶——石刻
除了傳說、民謠等口頭文學相傳外,徐福東渡后在韓國的活動軌跡線索在韓國南部相關石刻等歷史遺跡中也可以發(fā)現端倪。濟州道西歸浦市正房瀑布的摩崖石刻、濟州道金塘浦的朝天石摩崖石刻、慶尚南道南海郡錦山的巖刻、南海島上的摩崖石刻、慶尚南道巨濟島上的摩崖石刻、慶尚南道統(tǒng)營郡小每勿島上的摩崖石刻等都是傳說中與徐福有關的刻字遺址。不過在這六處遺址中,目前尚存的只剩下位于南海郡錦山的“尚州里石刻”。
[韓]鄭守一:《徐福渡韓考》,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 114頁。
濟州道西歸浦市正房瀑布的摩崖遺跡雖然已經消失,但是對它的文字材料介紹卻較為詳細。
據韓國《濟州新報》2011年2月22日的報道,濟州道政府打算對正房瀑布摩崖刻字進行系統(tǒng)調查,即通過巖壁掃描和巖壁落石調查等方法試圖找到傳說中的摩崖刻字。同年4月6日,韓國《聯合新聞》也報道了濟州道將要開展確認摩崖石刻是否存在的調查計劃,并引用了時任濟州道文化政策科科長的李奎峰
(音)的話“如果摩崖刻字確實存在的話,將成為很好的旅游資源”。參見《(秦始皇使者的正房瀑布峭壁摩崖是事實嗎)》,《聯合新聞》,2011年4月6日。但從后來沒有相關跟蹤報道的情況來看,這些實證性質的尋找活動最后也是無果而終。有關正房瀑布摩崖石刻消失的原因有兩種說法:一是由于正房瀑布上游的淀粉工廠排出的廢水損壞了摩崖石刻;二是巖壁的脫落導致刻字的破損消失。而消失的時間被初步判定為20世紀50年代,
濟州東洋文化研究所編:《濟州道摩崖銘》,濟州:濟州東洋文化研究所2000年版,第136-137頁。因為洪淳晚曾就此摩崖石刻對生活在正房瀑布附近的10余名老人進行過走訪調查,據這些老人們說最遲至20世紀50年代還見到過刻字。
[韓]鄭守一:《徐福渡韓考》,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113頁。
朝鮮末期在濟州島生活過的文人金喜正研究了正房瀑布刻字的拓本,以及拓本下段由朝鮮末期書法家丁鶴喬寫的說明。通過丁鶴喬的說明可知拓本內容為“徐市過之”,這也是目前西歸浦市“徐福展示館”所展示的“徐市過之”的依據。
塚原熹:「済州島にある秦徐福の遺跡考」、『朝鮮誌』、1910年第4巻6號。韓國官方的韓國旅游發(fā)展局在1985年出版的《韓國觀光資源總覽》也收錄了在濟州島西歸浦市正房瀑布處有“徐市過此”摩崖石刻的信息。
南海巖刻據李東先(音)的說法,共有五處。
[韓]李東先(音):《神秘的徐福過此》,全國文化院聯合會編:《全國鄉(xiāng)土文化研究發(fā)表會受賞集》,首爾:全國文化院聯合會2003年版,第313-356頁。尚存的南海錦山巖刻分布在7m*4m的巖石上,刻字大小為1m*0.5m。
[韓]張明守(音):《對韓國巖刻畫的文化相的研究》,博士學位論文,仁荷大學,2001年,第43頁。其拓本曾在朝鮮末期被朝鮮學者吳慶錫帶往中國,請當時的清朝學者何秋濤解讀,解讀結果為“徐市起禮日出”。但就這些刻字的判讀上,不僅我國學者王盛美不認同,
王盛美:《韓國尚州里錦山刻石初讀》,中國國際徐福文化交流協會編:《徐福文化交流》總第19期,2013年。韓國學者文治雄(音)也判定南海石刻的內容與徐福無關。
[韓]文治雄(音):《南海石刻和徐福關聯說的問題點》,東亞細亞古代學會編:《東亞細亞古代學》第35輯,首爾:東亞細亞古代學會2014年版,第89-90頁。
盡管如此,韓國民間一直流傳著“徐市過此”刻字的傳說。洪淳晚曾在《徐福集團和濟州道》中介紹過一則傳說,大意為徐福帶領500名童男童女來到錦山,在此地打獵,過得很愉快,離開的時候為了給后世留下自己曾來過的證據就刻下“徐市過此”字樣。
[韓]洪淳晩:《徐福集團和濟州道》,第298-299頁。1979年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在慶尚南道巨濟郡河清面(現巨濟市河清面)采集的有關傳說
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語文研究室編:《韓國口碑文學大系》8-1,首爾: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1979年版,第320頁。中也同樣談到徐福一行在經過全羅道的時候留下了“徐市過此”的摩崖刻字,在經過海金剛時留下了“徐市過此”的摩崖刻字,在經過東山時也留下有關“過此”的刻字。據傳巨濟島海金剛峭壁上曾有“海東漢國”字樣的石刻,在它附近的小每勿島也流傳著徐福的傳說。
[韓]尹明喆:《對徐福的海上活動的研究——以航路為中心》,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 25頁。但如今都已無從查證。
傳說麗水市鳶島村海邊的絕壁上也曾有過“徐氏過此”四個朱紅色大字。
[韓]韓國學中央研究院:“金鰲島”詞條:
http://yeosu.grandculture.net/yeosu/search/GC01300873?keyword=%E5%BE%90%E6%B0%8F%E9%81%8E%E6%AD%A4&page=1,2021年1月26日。相傳這幾個字是徐福帶領500名童男童女前往三神山采集長生不老藥時路過此地留下的。而且在麗水的一個名為“Nongol
()”的沿海峭壁上也曾有過類似的字體,但由于年代久遠已無法識別。除此以外,傳說還談到徐福一行為尋找長生不老草路過了今慶尚南道南海郡二東面良阿里,并留下了象形文字。但由于1959年的Sarah臺風,刻字的巖石脫落消失。無獨有偶,據傳在慶尚南道巨濟市距海金剛西邊500米遠的雨祭峰上也有過“徐福過此”的摩崖石刻。根據現場設置的景點說明介紹,徐福一行曾在雨祭峰的峭壁上留下“徐福過之”的刻字,隨后徐福經南海錦山、濟州的西歸浦前往日本。而其消失的原因與南海郡二東面良阿里的石刻消失的原因一樣也被解釋為在1959年9月的臺風sarah中脫落,如今只能用肉眼看出脫落的部分與周圍石頭顏色的不同。
目前所知的朝鮮半島最東邊的徐福傳說刻字遺跡集中在巨濟島,而巨濟島與日本對馬島的直線距離不過60公里,結合在日本也有不少徐福相關的傳說和遺跡這一事實,徐福一行或部分成員由巨濟島跨海經對馬島到日本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不過正如前面所介紹的那樣,在目前韓國有關“徐福過此”石刻的研究中,存在著一些質疑的聲音,如文治雄(音)就對現存的南海石刻以及西歸浦石刻的內容提出質疑,其將這些現存的刻字視為篆字,并將“徐市起禮日出”幾個篆字一一與南海石刻拓本字樣做對比后,得出這些刻字并不是“徐市起禮日出”,繼而否認石刻與徐福具有關聯性。
[韓]文治雄(音):《南海石刻和徐福關聯說的問題點》,東亞細亞古代學會編:《東亞細亞古代學》第35輯,第107 頁。關于這些字屬于哪種字體,中韓學者間的意見也并不一致。我國學者何秋濤將這些字理解成籀文,將內容解讀為“徐市起禮日出”;
方毓強:《韓國慶南是徐福東渡的重要一環(huán)》,中國國際徐福文化交流協會編:《徐福文化交流》總第19期,2013年。王美盛則將這些文字看成是鐘鼎文和殷商契文,判讀成“午蜃(辰)風以(已)丁亥”,并解釋其是中午時分出現海市蜃樓,風停了下來的意思;
王美盛:《韓國尚州里錦山刻石初讀》,中國國際徐福文化交流協會編:《徐福文化交流》總第19期,2013年。趙鳴的論文對濟州島刻字內容闡發(fā)了新的解讀,雖然也認為南海郡石刻內容為“徐氏起,禮日出”,但卻認為歸浦摩崖石刻內容為“齊臣徐市,遷王過之”。
趙鳴:《海上絲綢之路與徐福東渡的意義》,《大陸橋視野》,2019年第11期,第94頁。因此就目前來看,中韓學界雖然都已經出現了否認刻字內容是“徐福起禮日出”或“徐市過之”的研究,但是這些否定意見不能被看作是對徐福一行曾來過朝鮮半島的否定。況且,對這些字的判讀結果目前尚沒有被中韓學界普遍接受。因此,對這些文字的解讀仍然是學界尚待解決的問題。南海郡與西歸浦地理間隔很遠,而刻字內容卻具有相似性,考慮到古代東亞社會刻字的意義與航海條件,這一現象本身就告訴我們,在這一區(qū)域曾發(fā)生過有組織的船隊活動。至于是否與徐福一行有關,還需要學界做更進一步的研究。
三、徐福一行在朝鮮半島的行跡推測
目前關于徐福一行在朝鮮半島的航線研究方面,除了前面介紹的我國學界的研究之外,韓國學界對徐福船隊在朝鮮半島的行動軌跡也同樣有所關注。
如尹明喆根據濟州島流傳的相關傳說,得出了徐福從山東半島出發(fā),直接到達韓國南部海岸然后前往濟州島進行修整與物資補給,搜集信息,然后去往最終目的地的結論。參見 [韓]尹明喆:《對徐福的海上活動的研究——以航路為中心》,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55-56頁。除此以外,趙源一與金鐘圭也贊同這種直達韓國南部的主張。兩位學者根據相關史料,論證了徐福一行確實到了日本,并結合對中國古代航海裝備與航海技術、氣候規(guī)律等的分析,主張徐福一行可能從成山頭出發(fā)向東直接經過朝鮮半島南部海域途經濟州島,再穿過朝鮮海峽抵達日本。除此以外,他們還給出了另一條可能的航路,即從黃海北上,在黃海和渤海灣之間榮成灣的成山頭順著黃海暖流的東部支流再次北上到達朝鮮半島,然后沿著朝鮮半島的西海岸一路南下,經南海途經濟州島向東穿過朝鮮海峽,借助對馬島水域暖流到達日本,并根據實際的地理氣候條件,得出此條路線是最安全也是成功率最高的一條海上路線的結論。參見[韓]趙源一、金鐘圭:《對古代中國的航海先驅問題的小考》,國民大學校中國人文社會研究所編:《中國學論叢》第28輯,首爾:國民大學校中國人文社會研究所2009年版,第42頁。綜觀韓國學界關于徐福船隊在朝鮮半島活動軌跡的研究,可歸納為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由山東半島直達朝鮮半島南部濟州島,然后經濟州島向東到日本;另外一種觀點認為由半島西北部,沿岸而行,先南后東,最后到達日本。這基本上與我國學界目前已有的意見相一致。所不同的是韓國學界已經出現了關于徐福一行經過朝鮮半島時所途經具體地點的推測。
如韓國學者鄭守一根據當時的航海技術、地形、海洋的自然條件、航海目的和任務等多種條件進行綜合考察后主張:徐福一行從鴨綠江江口沿著朝鮮半島西海岸南下,經過烏牧島(現平安北道身尾島)和氵貝江(現大同江)江口的椒島到達黃海南道長口鎮(zhèn),從這里再經過秦王石橋(現壅津半島附近島)、麻田島(現開城西南的喬洞島)、古寺島(現江華島)和得物島(現德積島)到達位于漢江江口位置的唐恩浦(現京畿道南陽),然后從這里繼續(xù)向南經過韓半島西南端的扶南島和大、小黑山島到達耽羅(現濟州島)。又根據求禮、巨濟、南海等地相關遺跡,作者繼續(xù)推測徐福一行從濟州島向東北方向沿著南海岸航行,或者從朝鮮半島西南端不經濟州島直接沿著南海岸向東航行。但由于對半島上散布的徐福記憶——傳說、民謠、石刻等考察的尚不夠充分,導致對徐福一行的活動軌跡的推測仍有不夠詳盡之處。參見[韓]鄭守一:《徐福渡韓考》,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124-125頁。
結合朝鮮半島有關徐福傳說、民謠、石刻的分布點的梳理與徐福一行東渡目的的探討,可以描述出一條可能的徐福一行在朝鮮半島的行跡。徐福一行自山東半島出海以后,循岸而行至朝鮮半島西北部,然后再依次經今韓國仁川市白翎島、仁川市大青島、仁川市德積島、全羅北道古群山群島、全羅南道珍島郡,然后再由此入濟州島朝天浦后再到濟州島南端,最后經今濟州道西歸浦市往西折返,此為徐福一行的第一次行跡。當時朝鮮半島北部屬箕氏朝鮮,這已經被地理發(fā)現所證實,而朝鮮半島南部的情形史書記載不詳,推測徐福一行當時為求神山仙藥重點搜索了半島南部區(qū)域,但遇到當地土著勢力阻撓后,徐福回到齊地向始皇要求武裝力量,“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愿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63頁。托言大鮫魚,似為掩其“止王不來”之心。秦始皇在徐福第一次東渡求長生藥不果后曾十分震怒,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徐福第二次東渡時做流亡準備的可能性。
第二次徐福一行或遵循前次航海路徑或直接穿越黃海到達朝鮮半島南部,亦即今天的韓國全羅南道一帶,因為有武力可恃,深入內陸進行了細致的搜索。根據目前韓國傳說分布等線索可以推測其路徑,即在全羅南道白島一帶進入全羅南道高興郡、全羅南道求禮郡徐市川、全羅南道求禮郡馬山面冷泉里、全羅南道求禮郡智異山芝草峰,再由此南下至海岸處,后經全羅南道鳶島、慶尚南道南海郡尚州面錦山、慶尚南道南海郡雪里到慶尚南道巨濟島,巨濟島與日本對馬島隔海相望,直線距離不過60公里,徐福一行由此入日本列島。這也可以解釋為何由巨濟島往東的朝鮮半島南部地區(qū)沒有任何有關徐福的傳說或遺跡的分布。
作為此時期唯一見于史籍記載的大規(guī)模大陸人口出海向東移動的歷史事件,不可能不在相關區(qū)域留下絲毫線索,且朝鮮半島東南部存在秦末流民也是歷史事實。據《后漢書》記載:“辰韓,耆老自言秦之亡人,避苦役,適韓國,馬韓割東界地與之。其名國為邦,弓為弧,賊為寇,行酒為行觴,相呼為徒,有似秦語,故或名之為秦韓。”
《后漢書》卷八五《東夷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19頁。早期馬韓在朝鮮半島南部,主要人口為當地土著,
“馬韓在西,其民土著。”參見《三國志·魏書》卷三○《烏丸鮮卑東夷傳》,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849頁。且勢力最大,
“韓有三種: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辰。馬韓在西,有五十四國,其北與樂浪,南與倭接。辰韓在東,十有二國,其北與濊貊接。弁辰在辰韓之南,亦十有二國,其南亦與倭接。……馬韓最大,共立其種為辰王,都目支國。”參見《后漢書》卷八五《東夷列傳》,第2818頁。在這般環(huán)境中能使馬韓在其東面單獨辟地使之生存,足見當時秦末流民流入具有兩大特征:一是單次人口數量眾多,以至于須單獨辟出一塊地來;二是流民具有一定的武裝,但勢不足以壓制馬韓,僅能維持自衛(wèi)。這也是“辰韓常用馬韓人作主,雖世世相承,而不得自立,明其流移之人,故為馬韓所制也”的原因。
《晉書》卷九七《辰韓》,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534頁。馬韓為秦末移民單獨“割東界地”,想必這批秦末移民者先到達的不一定是朝鮮半島南部的東部,而是先到達了半島南部的中部,再由陸路往東遷徙。因朝鮮半島有關徐福敘事的記憶——傳說、民謠、石刻分布地點只局限于朝鮮半島南部的西部與中部,所以這一推理也不悖邏輯。本文并不主張構成辰韓的秦末流民主體來源都與徐福東渡事件有關,但是不能排除兩者間的關聯性。
遲至隋煬帝大業(yè)四年(608),隋煬帝遣文林郎出使倭國。在日本列島裴清經過秦王國后說:“其人同于華夏,以為夷州,疑不能明也”,
《隋書》卷八一《倭國》,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825頁。可見秦末流民在東亞分布之梗概。而目前能將這些現象合理聯系起來,且見于史冊的重大歷史事件,只有徐福東渡一事最為合適。
由于以上推測囿于史料匱乏,不免有重邏輯推理,缺乏史料印證之感。因此,此方面的推論將來還應有賴于考古發(fā)現來印證或糾正。目前韓國學界已有學者通過論證墳丘墓形式在中韓之間出現的時間順序,從而認為徐福一行確實存在曾到達朝鮮半島南部的可能性。
[韓]林永珍:《韓·中·日墳丘墓的關聯性和其背景》,《百濟學報》第14輯,2015年。林永珍提出此觀點的依據是中國的墳丘墓歷史至少能回溯到公元前20世紀,而在朝鮮半島,墳丘墓這一墓葬形式只能回溯到公元前2世紀,因此得出韓國墳丘墓的出現與中國本土人口向朝鮮半島遷徙有關的結論,并且將公元前2世紀的這個節(jié)點與徐福東渡這一歷史事件聯系起來。不過,這也只是一種基于現象的猜測,尚缺乏決定性的考古證據證實墳丘墓在朝鮮半島的出現確實是徐福東渡的結果。
如劉鳳鳴通過對韓國南部出土的青銅劍與水晶珠等文物與在山東半島出土的齊國時期的相應文物對比后,得出最晚在戰(zhàn)國時期兩地就已經開展了文化交流活動的結論。同時作者通過對現有材料的整理,發(fā)現了齊國的文物主要集中在朝鮮半島南部這一獨特現象。參見劉鳳鳴:《山東半島與東方海上絲綢之路》,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9-30頁。我國學界已出現了以考古資料為線索,來開展早期朝鮮半島南部與大陸文化關聯性的研究。這在客觀上增加了徐福東渡可能抵達朝鮮半島南部這一猜測的可信度。不過,這些考古發(fā)現只能作為秦末有移民到達朝鮮半島南部的證據,尚不足以證明此集團與徐福一行的絕對關聯性。本文所推測的徐福一行的可能行跡,只能視為一條有力的線索,未來學界可依據此線索,做更進一步的考古發(fā)現,來更好地揭示徐福東渡之謎。
徐福東渡推動了早期大陸文化的向東傳播,促進了東亞整體的文化交流。兩千多年后的今天,徐福東渡一事依然發(fā)揮著其獨特的作用,尤其是在當代中韓文化交流方面,正以新的面貌呈現出其所蘊含的當代文化意義。當前,中韓學者對徐福的認識從“合作友好”與“和平”
如韓國精神文化研究院的周永河曾建議把徐福視為東亞文化中相互理解的文化象征。參見[韓]周永河:《徐福,事實和傳說的歷史》,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341頁。山東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李永先也將徐福當成是和平的使者。參見李永先:《徐福是和平的使者》,濟州學會編:《濟州島研究》第21輯,第18頁。這些積極的象征意義出發(fā),對如何利用好這一中韓文化交流象征進行諸多有益探索。責任編輯:孫久龍
Narration and Memory: Research by the Literati of Korean Peninsula on Xu Fu’s(徐福)Eastward Sea-voyage Records
JIN Hong-pei, FENG Ying-dun
(Center for Korean Studies, Yanbian University, Yanji, Jilin, 133002,China
)Abstract: The story of Xu Fu’s(徐福)sea-voyage eastward has been widely spread in China, Japan and the Korean Peninsula. The narration and memory of Xu Fu’s deed by the Korean scholars can be traced at least back to the period of Silla. Legends and folk songs about Xu Fu are still widely spread in the southern part of the Peninsula, and
the trace of the known as? inscriptions on precipice carving Xu Shi Guo Zhi (which means Xu Fu once has been here) has been preserved to this day. Both the imaginative narration and the memory in the relics reflect the unique cultural phenomenon and logic in the cultural circle of Chinese characters. 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Korean literati’s narration and folk memory of the Peninsula such as legends, ballads and other materials, this paper outlines the possible track of Xu Fu on the Peninsula, and further reveals the contemporary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research on Xu Fu.
Key words:Xu Fu’s sea-voyage eastward; Korean Peninsula; literati’s records; the culture circle of Chinese characters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2.0021
收稿日期:2021-07-29
作者簡介:徐浩,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西歐中世紀史。
① absolute monarchy后來通常譯為絕對君主制,類似概念還有新君主制(new monarchy)和絕對主義(absolutism)。
② [法]查理·V.朗格索瓦著,莫玉梅譯:《要關注英法歷史的比較》,《經濟社會史評論》,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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