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熥《晉安風雅》版本及編纂研究

范麗琴

（閩江學院 國際數字經濟學院，福州 350108）

地方詩歌總集，是指專門輯錄某一地區兩個及以上鄉賢詩歌的總集。明代福建隨著地方經濟文化的發展，地方詩歌總集編纂呈現繁榮景象，僅福州一郡就有明袁表、馬熒選輯《閩中十子詩》、明鄧原岳編《閩中正聲》、明陳元珂編《三山詩選》、明徐熥編《晉安風雅》和《晉安逸雅》等詩歌總集。其中明徐熥編《晉安風雅》是收錄明初至萬歷年間福州一郡詩人詩作的詩歌總集，代表明代福州地方詩歌發展成就。

徐熥（1561-1599），字惟和，別字調和，號幔亭、幔亭羽客，福建閩縣（今福州）人，自幼受教于其父徐?治經、詩詞歌賦，穎悟絕倫，明萬歷十六年（1588）中舉人，此后三上春官皆下第，卒時年僅三十九歲[1]。與弟徐并有才名，著有《幔亭集》20卷，今傳世者為15卷，詞附，趙尊岳裁其詞，題為《幔亭詞》，輯入《明詞匯刊》，存詞22首。另撰有《陳金鳳外傳》《十八娘外傳》等①。又編選了福州明詩12卷為《晉安風雅》。《明史》卷二八六、《列朝詩集小傳》丁集有傳。徐熥負才淹蹇，肆力詩歌，上秉承林鴻、高棅等閩派詩人遺風，宗法唐人，各體兼備，尤以七言絕句著稱，為明后半葉閩中詩壇巨擘，深得評論家贊賞。如明謝肇淛《小草齋詩話》推徐熥為閩作家之冠：“吾郡中似當以徐惟和為冠，其才情聲調足伯仲高季迪。所微憾者，古體稍不及耳”[2]。清代沈德潛認為他的成就在唐代李益與鄭谷之間：“惟和近體宗法唐人，在詩道冗雜時遇之，如沙礫中得簡珠也。七言絕尤能作情至語，在李庶子、鄭都官之間。”[3]并在《明詩別裁集》卷九中收錄徐熥詩15首。

目前學界對于《晉安風雅》的研究成果較豐，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文人結社與《晉安風雅》編纂的關系研究，認為《晉安風雅》的編纂是伴隨著文人結社而來的；二是對《晉安風雅》的選詩情況進行分體、分時期概述和對所選之詩的題材進行分類述評；三是對《晉安風雅》文學批評價值的研究，認為《晉安風雅》體現“風雅觀”；四是對《晉安風雅》中所體現的閩詩分期的批評研究，認為徐熥的“五段論”繼承發展了鄧原岳《閩中正聲》的“三段論”，奠定了后代文學分期的主流說法②。從以上可以看出，學界對《晉安風雅》的版本著錄、編纂體例、編纂宗旨、價值和影響等方面論述得較少，因而本文擬從文獻學的角度先對《晉安風雅》的著錄和版本情況進行考證，再從編纂體例、編選標準及價值等方面對《晉安風雅》進行研究，以期進一步豐富現有研究成果。

1 《晉安風雅》的版本情況

《晉安風雅》12卷，明徐熥輯，成書于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是分體收錄明初至萬歷年間福州一郡263位已歿和在世者1 424首詩作的地方詩歌總集。

1.1 現存版本的特點

據《四庫存目標注》《中國古籍總目》《福建省舊方志綜錄》等著錄，明徐熥輯《晉安風雅》12卷現存明萬歷間刻6冊本，藏于國家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福建省圖書館、福建師范大學圖書館、湖南師范大學圖書館；日本內閣文庫藏漢籍善本書《晉安風雅》12卷為明萬歷間刻4冊本。

關于明萬歷間刻6冊本《晉安風雅》的版本特點，杜澤遜先生作了較為詳細的描述，其《四庫存目標注》卷五十七《集部·總集類一》云：

“《晉安風雅》12卷，明徐熥編，福建巡撫采進本（總目）。《福建省呈送第五次書目》：‘《晉安風雅》六本。’福建師大藏明萬歷刻本，題‘郡人徐熥選輯，陳薦夫校訂，董養斌編次’。半葉九行，行十八字，白口，四周單邊。前有萬歷二十五年丁酉徐熥序，萬歷二十六年陳薦夫序，凡例，詩人爵里，目錄。版心刻工：張照、張祐。封面刻‘可閑堂藏板’。卷內鈐‘趙在田印’‘天水趙氏珍藏’‘楙復之印’‘古魚’‘在林鑒古’‘趙在林印’‘光亨貞吉’‘麓原氏’‘麓原瓣香’等印記。《存目叢書》據以影印。北圖、北大、福建圖、湖南師大亦有是刻。”[4]

日本內閣文庫藏漢籍善本明萬歷間刻4冊本《晉安風雅》與明萬歷間刻6冊本屬于同一個版本，主要存在以下兩個不同之處：

一是裝訂的冊數不同。明萬歷間刻6冊本《晉安風雅》，每冊兩卷，共6冊12卷；明萬歷間刻4冊本《晉安風雅》，每冊三卷，共4冊12卷。

二是書中《詩人爵里詳節》有兩頁排版不同。明萬歷間刻6冊本的《詩人爵里詳節》比明萬歷間刻4冊本多收了“鄭閻、黃澤”兩人，內容為“鄭閻，字公望，閩縣人，永樂十年會試第三人，歷官廣信府教授，有《抑齋集》；黃澤，字敷仲，閩縣人，永樂十年進士，歷官浙江布政使，有《旂山集》”[5]，名字下是雙行小字排版，兩人的小傳共占了兩行，導致這兩個不同裝訂本的第3頁下半頁、第4頁上半頁、第4頁下半頁的排版不同。但從第5頁開始，后面的頁面排版卻一樣，仔細核查，發現明萬歷間刻6冊本《詩人爵里詳節》中第3下半頁林文秸的小傳少了“官至”二字，節省了一行，第4下半頁陳叔剛的小傳少了“官至”、“卒”三字，又省了一行，因此兩個版本后面的排版一樣。經核對明萬歷間刻4冊本正文中收有鄭閻和黃澤的詩，且正文排版與明萬歷間刻6冊本《晉安風雅》一樣，由此可推知明萬歷間刻4冊本目錄遺漏了鄭閻、黃澤兩人的小傳，明萬歷間刻6冊本對此進行了修訂，可見，明萬歷間刻6冊本應是比明萬歷間刻4冊本更晚的修訂本。

1.2 明萬歷間刻6冊本和4冊本的目錄訂誤

經核對，現存兩個裝訂本的目錄存在以下幾個訛誤之處：

一是卷之三目錄“鄭善夫五首”之后遺漏“張經一首”。正文卷之三中在鄭善夫5首詩之后收錄張經七言古詩1首：《古浪行》。

二是卷之四目錄“董養斌一首”應為“董養斌二首”。正文卷之四收錄董養斌七言古詩2首：《少年行》《同王粹夫白云看日出歌寄曹能始廷尉》。

三是卷之七目錄“林應亮二首”應為“林應亮一首”。正文卷之七中僅收錄林應亮五言排律一首：《春日早朝》。

四是卷之十一目錄“林鳳儀一首”應為“林鳳儀四首”。正文卷之十一中收錄林鳳儀七言絕句四首：《華清宮》《女郎廟》《采蓮曲》《浣紗曲》。

五是卷之十二目錄“陳椿四首”應為“陳椿二首”。正文卷之十二中收錄陳椿七言絕句兩首：《過越王墓》《折楊柳》。

六是卷之十二目錄“陳鳴鶴四首、王崑仲一首、鄧原岳六首”按正文順序應為“鄧原岳六首、陳鳴鶴四首、王崑仲一首”。

七是卷之十二目錄“陳氏三首”之后遺漏“王女郎一首”。正文卷之十二中收錄王女郎七言絕句1首：《春日閑居》。

此外，明萬歷間刻4冊本《晉安風雅》的人物小傳《詩人爵里詳節》如前所述，目錄中遺漏了鄭閻、黃澤兩人小傳。另小傳目錄中還有一處舛誤，《詩人爵里詳節》中“右弘治十人”應為“右弘治九人”[6]。后面這處舛誤，包括目錄存在的7處訛誤，明萬歷間刻6冊本《晉安風雅》皆未加以校勘訂正。

1.3 福建師范大學圖書館館藏明萬歷間刻6冊本缺頁補闕

現存福建師范大學圖書館館藏明萬歷間刻6冊本《晉安風雅》的人物小傳《詩人爵里詳節》在萬歷年間人“陳邦注”以下存在缺頁，現據日本內閣文庫所藏漢籍善本明萬歷間刻4冊本予以補闕，具體內容如下：

“陳價夫，字伯孺，閩縣人，輔之之子，萬歷中庠生。有《招隱樓稿》《吳越游草》。

陳薦夫，字幼孺，閩縣人，輔之之子，萬歷二十二年鄉貢。有《水明樓集》。

陳勛，字元愷，閩縣人，萬歷二十九年進士。

馬欻，字季聲，懷安人，森之子，萬歷中庠生。有《漱六齋集》《廣陵游草》。

王毓德，字粹夫，候官人，應山之子，萬歷中布衣。有《浪游稿》。

鄭琰，字翰卿，閩縣人，萬歷中布衣。有《鄭翰卿詩選》。

董養斌，字叔允，閩縣人，廷欽之子，萬歷中監生。有《董叔允詩》。

康彥登，字元龍，閩縣人，萬歷中庠生，卒年三十六。有《代奕篇》《朔方游稿》。

謝肇淛，字在杭，長樂人，萬歷二十年進士，任東昌府推官。有《小草齋》《游燕》《下菰》《鑾江》諸集。

袁敬烈，字無競，閩縣人，表之子，萬歷中庠生。有《臥雪齋集》。

王叔魯，字少文，閩縣人，萬歷中庠生，卒年二十。有《石火篇》。

曹學佺，字能始，候官人，萬歷二十三年進士，任南京大理寺寺正。有《掛劍篇》《海色篇》諸篇。

右萬歷三十七人。

神童

王維琬，閩縣人，嘉靖中神童，六歲能詩，未幾卒。

右神童一人。

衲子

正淳，字古心，閩縣人，洪武中福州僧。

獨芳，字宗繁，閩縣人，洪武中鼓山白云寺僧。

惠顗，閩縣人，洪武中鼓山寺僧。

法闡，號方山，閩縣人，鄧定之兄，永樂中鼓山白云寺僧。

至剛，閩縣人，永樂中鼓山涌泉寺僧。

古鑒，閩縣人，成化中鼓山涌泉寺僧。

明秀，候官人，嘉靖中鐘山寺僧。

右衲子七人。

閨秀

朱氏，福清人，禮部員外林鴻妻。見《彤管遺編》。

林氏，閩縣人。見《彤管遺編》。

鄧氏，名鈴，字德和，閩縣人，儒士鄭坦妻。坦卒，刲雙耳自誓。詔旌表其門。年八十二。萬歷中以嗣子云鎬貴，贈宜人。有《風教錄》。

陳氏，閩縣人，嘉靖己未進士，潘仲徽妻。有《閨中集》。

陳氏，閩縣人，林世吉妻，贈安人。

林氏，閩縣人，隆慶中監生，馬燮妻，庭機之女。

王女郎，名虞鳳，字儀卿，萬歷中許林紀嫡孫逢隆，年十七卒。有《罷繡吟》。

右閨秀七人。

伎女

張紅橋，閩縣人，洪武中與林鴻唱和。

右伎女一人。”[5]

2 《晉安風雅》編纂始末

2.1 編纂緣由與編選標準

《晉安風雅》的編纂緣由有二。一是徐熥對閩地人文興盛無比自豪，欲加以傳承、宣揚。徐熥《晉安風雅序》稱“明興二百余年，八體四聲，物色昭代，郁郁彬彬，猗歟盛矣”[7]，并在《序》中將明興二百余年明詩的發展情況分為“高廟之時”“成弘以降”“正嘉之際”“世宗之歲”“迨于今日”五個階段加以詳細論述。出于對這種地方文學興盛的自豪感，徐熥想要通過編纂詩總集來體現這種彬彬之盛。徐熥《晉安風雅序》稱“以彰吾郡文物之美”[7]。二是眾多文獻的不斷失傳讓徐熥痛惜，欲加以搶救性保護流傳。徐熥《晉安風雅序》曰：“燃脂暝寫，弄墨晨書，蓋慮作者之苦心，而沒世不稱，良可痛悼也”[7]。且已有的詩歌總集有缺憾，《晉安風雅》的編纂很有必要。陳薦夫《晉安風雅敘》指出：“陳參知仲聲有《三山詩選》，今鄧司農女高有《閩詩正聲》，皆掇拾菁華，振揚風雅，翼先正之遺音，寄大業于不朽。然陳則蒐羅未弘，率潛輝于礦璞，鄧則生存弗錄，慮致寇于雌黃，美則美矣，而未盡也”[8]。

基于以上兩方面的原因，《晉安風雅》編纂宗旨就是弘揚閩詩之盛，將閩詩中最有價值、最精華的內容凝固下來，其編選標準則是崇尚三唐風雅。《晉安風雅卷首?凡例》曰：“遠規《品匯》，稍拓《正聲》，惟不離三唐格調者收之。”《晉安風雅序》亦曰：“上而格合漢魏六朝，下而體宗貞元、大歷，調有偏長，詞必兼善者”[7]。明陳薦夫《晉安風雅敘》亦評價其選詩“取其情采適中，聲調爾雅，詞足千古體成一家者”[8]。清楊浚《論次閩詩》亦云：“《晉安風雅》師前輩，綠玉齋中什襲多。能奉唐人作圭臬，興公詩派幔亭歌。”[9]徐熥崇尚三唐風雅的編選標準亦可從其自身的詩歌創作看出。如前所述，其詩宗法唐人，“力以唐人為圭臬”。明屠隆《徐幔亭先生集序》評其詩曰：“為律詩則采唐人之初盛，和雅而鮮怒張；為絕句則極中晚之才情，秾華而去纖艷。”[10]明張獻翼《幔亭集原序》亦云：“閩中一時諸子昆弟咸追述大雅，取裁風人，作者響臻，同好景附，真足馳騁海內，而惟和則獨步當時矣。”[11]清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卷十六指出：“惟和力以唐人為圭臬，七絕原本王江寧，聲諧調暢，情至之語，誦之蕩氣達腸。”[12]清陳田《明詩紀事》庚簽卷三錄徐熥詩20首，陳田按曰：“惟和才思婉麗，五言近體取法唐人。工于發端，婉轉關生，有一氣不斷之妙。”[13]徐熥的師友鄧原岳則指出徐熥在明萬歷間復振風雅中具有重要地位。明鄧原岳《祭徐孝廉惟和文》云：“舉世嘈嘈，誰知正聲？東海徐生（按，東海為其郡望），超超玄著，蚤歲登壇，千言立吐，雅言丈夫，不朽為期。尚論古人，如親見之。翩翩吾黨，匪朝伊夕，立挽頹波。牛耳遞執，乃馳赤幟。”[14]明曹學佺《祭徐惟和文》亦云：“子雖在地下兮，實不忘乎風雅。”[15]《晉安風雅》的編纂則是徐熥對宋元代以來詩風的不滿，是其復振風雅的實踐活動。徐熥《晉安風雅序》曰：“閩中僻在海濱，周秦始入職方，風雅之道，唐代始聞，然詩人不少概見。趙宋尊崇儒術，理學風隆，吾鄉多譚性命，稍溺比興之旨。元季毋論已。明興二百余年，八體四聲，物色昭代，郁郁彬彬，猗歟盛矣。”[7]

2.2 編纂體例

《晉安風雅》的編纂體例多參照《唐詩品匯》，如以體系詩、人各有傳、“樂府散在，各體不另立條”等皆來源于高棅的《唐詩品匯》。

2.2.1 以體系詩

以體系詩是詩歌總集編纂的常見體例之一，始于《昭明文選》。《晉安風雅》亦采用以體系詩的體例編纂，將詩歌分為五言古詩、七言古詩、五言律詩、五言排律、七言律詩、五言絕句、七言絕句7種詩體，并在每種詩體下系以詩歌，如《晉安風雅》卷一、卷二，在五言古詩下分別列出林鴻、張以寧、吳海、林谷顯等34人的詩歌，如卷一五言古詩下收錄林鴻《寄衣曲》《曉登金雞山呈王六博士》《岷峨秋晚》《富春釣臺》《同王六博士宿煙霞觀》等10首詩歌，收錄張以寧《送重峰阮子敬南還》1首詩歌，其他卷亦是如此。卷三、卷四收七言古詩，卷五、卷六收五言律詩，卷七收五言排律，卷八、卷九收七言律詩，卷十收五言絕句，卷十一、卷十二收七言絕句。全書12卷共收7種詩體，263家詩人1 424首詩歌。這種以體系詩的編纂體例清晰地展現出各種體裁詩歌和詩人的收錄數量，有利于總體把握各種體裁詩歌的發展狀況以及代表詩人詩作。很有特色的是，《晉安風雅》在每卷正文開始之前，都先列一個總的目錄，列出詩人姓名和詩歌數量，便于人們一眼看出本卷收了哪些詩人及其收詩數量。

2.2.2 人各有傳

為所收錄詩人撰寫人物小傳，這種體例始于金元好問所輯《中州集》。《中州集》的人物小傳不統一列于正文之前，而是列于正文內作家名下。與《中州集》小傳體例不同的是，《晉安風雅》的人物小傳統一列于正文之前。如《晉安風雅》正文前面列有《詩人爵里詳節》，這種體例直接借鑒于高棅的《唐詩品匯》。

《晉安風雅》卷首《凡例》對撰寫正文前的小傳有體例說明：“姓氏之下各系邑里、官爵及所著詩集名目，有父子兄弟嗣芳競爽者，互注下方，其行誼大節，有郡乘在，毋庸贅書其山林之士，但署布衣而已”。[16]小傳內容大致包括字號、籍貫、官職、生卒年、謚號、著作情況等，因個人情況不同而詳略不一。如《晉安風雅》卷首《詩人爵里詳節》簡介字數最多的是嘉靖間人林燫，共64字：“字貞恒，閩縣人，庭機之子，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歷官翰林修撰、洗馬兼侍講、國子祭酒、禮部侍郎、翰林學士、南京禮部尚書、贈太子少保，謚文恪，有《林學士集》。”[6]將林燫的字號、籍貫、科甲歲貢情況、歷任官職、謚號、著作情況予以說明。另，林燫等人纂修了萬歷《福州府志》三十六卷，現存有萬歷二十四年（1596）刻本，在《晉安風雅》成書時間萬歷二十五年（1597）之后，此處未提及，大概基于傳記的簡潔性考慮。又如，字數最少的是洪熙年間人高起宗，共10字 ：“ 閩縣人，洪熙中監察御史。”[6]

經核對成書于弘治三年（1491）的《八閩通志》，發現《晉安風雅》的小傳史料詳實、概括簡潔，幾乎為原創，這為后來編纂志書撰寫人物小傳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2.2.3 人物排序依世次、顯晦和齒序綜合考慮

《晉安風雅·凡例》曰：“茲不分列品目，但依世次，以為先后而錄之。”又曰：“姓氏世次顯晦不同，科甲歲貢者，以榜次為后，先如薦辟，恩例戎胄，布衣則考其年代而間入之，使覽者易核；至于齒序，倫次微有倒置，不能頊頊若同時之士，身所及交游者，又以齒列。”[16]《晉安風雅》的編纂首先按年代先后排序，同一年的按照科第高低排序，如隆慶朝，隆慶四年（1570）鄉貢王夢麟在隆慶四年（1570）歲貢邵傅之前，然后是隆慶五年（1570）進士王應岳。其次，如果同一年的科第一樣的，按照閩縣、侯官及其他郡縣的順序排列，若郡縣都一樣，則按照為官顯晦情況排序，如正德朝，“劉世揚，字實夫，閩縣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歷官吏科都給事中，河南提學副使；郭波，字澄鄉，閩縣人，正德十二年進士，官戶部主事，有《方巖存稿》；鄭漳，字世績，閩縣人，亮之曾孫，正德十二年進士，歷官刑部侍郎；張經，字廷彝，候官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歷官總制七省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謚襄愍，有《半洲集》；陳文沛，字惟德，長樂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歷官行太樸寺卿”[6]，為同一年進士的閩縣人鄭漳排在侯官人張經、長樂人陳文沛之前；為同一年進士、同為閩縣人的，則官職比較顯耀的劉世揚排在郭波之前。再次，同一時代的人則按齒序排列，如正德朝，傅汝舟排在傅汝楫之前則是按照長幼的順序。總之，《晉安風雅》人物排序依世次、顯晦和齒序綜合考慮來排序，即一般按照年代的先后排序，有科甲歲貢的，以榜次先后排序，而布衣則按照所處年代插入；至于齒序，沒有完全按照年齡長幼排序，倫次稍微有所調整，每種體裁詩歌下人物都重新排列，這個工作量比較大，編纂非常細致。

2.2.4 選文多寡按實際情況而錄

首先，根據實際文獻存留多少而決定選文多寡：“貴顯之集廣布，窮踐之文尠傳，故所輯之詩，多寡懸絕。”[16]

其次，對傳世稀有的文獻“有未錄者，未獲其本錄而少者，未究其全耳目所及，莫不采摭”[16]；對于子孫認為毫無價值未好好保存或占籍異地無法取得文獻的只能尚付空缺。

再次，對于所知道的經典佳作都予以盡收，對于所不知道的，別人都認為不善的，只能予以舍棄：“當代操觚家珠戶，璧篇宜博，選庶彰盛美第秘者，珍藏銳者求進，今所未逮，人其舍諸。”[16]

最后，對于佛、釋、道家類詩人之作的收錄原則是能收錄的都收錄：“緇黃之流，云鶴浮蹤，難以掇拾，間得衲子數詩于苔墻蘚刻之上，列之于編，至于羽士尚謹闕然”[16]。對于閨秀類詩人之作予以收錄，單獨列為一類。閨秀中又將“伎”一類單獨分出來。

3 《晉安風雅》的價值

《晉安風雅》的編纂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和文獻價值。

3.1 文學價值

3.1.1 較早勾勒了福州地區明初至萬歷年間詩歌發展的脈絡

首先，徐熥《晉安風雅》的編纂非常注重對福州詩歌發展歷程的勾勒，具有明顯的詩史脈絡意識，首先體現在總集編纂的理論論述上。徐熥《晉安風雅序》曰：

“高廟之時，林膳部鴻崛起草昧，一洗元習，陶鈞六義，復還正始，懸標樹帙，騷雅所宗。門有二玄，實為入室，屬詞比事，具體而微。高待詔棅、王典籍恭、王檢討偁、唐觀察泰，追述古則，私淑閫奧，名成一家，十子之名，播于宇內。同時賢才輩出，羅布衣泰、林學士志，切磋彌篤，藝苑聿興。又有鄭迪、趙迪、林敏、鄧定，賁于丘園，銳志詞賦，取裁爾雅，斐然成章矣。

成弘以降，林文安父子、陳方伯群從，秩位惟崇，對揚廊廟，而風人之致溢于言外。林司空、許黃門，贊揚詞旨，海內騰聲，賡歌太平，于斯為鬯。正嘉之際，作者云集，鄭吏部善夫實執牛耳，虎視中原，而高、傅二山人左提右挈，閩中雅道，遂曰中興。時有郭戶部波、林太守春澤、林通政炫、張尚書經、龔祭酒用卿、劉給舍世揚為輔，斯蓋世之不才，粲然可觀者也。

世宗中歲，先達君子，沿習遺風，斯道孔振。袁舍人表、馬參軍熒，區別體裁，精研格律，金相玉振，質有其文。

迨于今日，家懷黑槧，戶操紅鉛，朝諷夕吟，先風后雅，非藻繪菁華不譚，非驚人絕代不語，抱玉者聯肩，握珠者踵武，開壇結社，馳騁藝林，可謂超軼前朝，縱橫當代者矣。”[7]

徐熥將閩詩發展分為五段，論述更為詳細，第一段為“高廟之時”，以“閩中十子”為代表，還有羅泰、林志、鄭迪、趙迪、林敏、鄧定等人；第二段為“成弘以降”，有林瀚、林庭?、林庭機父子等人；第三段為“正嘉之際”，有鄭善夫主閩詩壇，加之高棅、傅汝舟，與中原相抗衡，還有郭波、林春澤、林炫、張經、龔用卿、劉世揚等；第四段為“世宗中歲”，以袁表、馬熒為代表；第五段為“迨于今日”，人人可稱為代表，詩歌發展呈現出彬彬之盛。徐熥的五段論論閩詩的詩史脈絡在當時得到認同，影響較大。湖北李維楨在《鄧汝高詩序》中論及明初以來閩詩派時，也沿襲了鄧原岳、徐熥等人的說法。

其次，這種詩史脈絡意識體現在詩歌總集的編纂實踐中。徐熥《晉安風雅》共選詩人263人，選詩1 424首，詩體亦分為五言古詩、七言古詩、五言律詩、五言排律、七言律詩、五言絕句、七言絕句等7類。七類詩歌之下，作者的排序也是按照時間順序。特別值得指出的是，編纂者在詩歌總集正文前人物小傳中，將人物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如按照洪武25人、永樂33人、洪熙3人、宣德18人、正統3人、景泰2人、天順5人、成化13人、弘治10人、正德21人、嘉靖86人、隆慶7人、萬歷37人等，在詩歌發展的不同時代分別選錄具有代表性的詩人詩作，且每個時代的詩人也是按照世次先后順序排列。編者根據每個時代成就的大小而決定選錄詩人的多寡，僅看這個人物小傳就能大致了解明代福州詩歌發展的時間與空間（人物具有不同籍貫）分布，哪個時代詩歌成就突出，一目了然。徐熥的編纂，充分體現了明代福州詩歌發展的脈絡，詩歌總集編纂具有強烈的詩史意識。

3.1.2 拓展了詩人群體研究

詩歌總集的編纂往往源于詩歌群體的活動。陳廣宏先生《晉安詩派：萬歷間福州文人群體對本地域文學的自覺建構》一文指出萬歷中期的社集與《晉安風雅》的編纂有莫大的關系，認為詩人們組織詩社，相互酬唱，并有相同的復古宗尚，以重振風雅、復還正始為己任，形成了具有相同發展宗旨的詩歌群體；這個詩歌群體的詩人之間或為父子兄弟、或為世交、或為姻親，關系密切，頗具閩中特色[17]。詩人群體研究中有一種重要的詩人群體是家族詩人群體。鄭禮炬先生《明代福建文學結聚與文化研究》從地方史志和文集中檢得明代福州府的文學家族有100個之多，具體分布為閩縣43個、侯官縣21個、長樂縣10個、福清縣8個、懷安縣7個、永福縣6個、古田縣2個、連江縣2個、羅源縣1個[18]。每個文學家族中有不少的作家，但其別集大都未流傳下來，家族成員的作品大都依靠詩文總集保存了下來。如侯官王褒家族，據鄭禮炬先生考證，有王褒、王肇（王褒子）、王佐（王褒從子）、王亶（王肇子、王褒孫）、王希旦（王佐孫）、王杲（王佐孫、王昺弟）、王昺（王佐孫、王希旦弟）、王應鐘（王褒玄孫、王杲子、應山從兄）、王應時（王褒玄孫、王應鐘弟）、王應山（王應時、王應鐘弟）、王毓德（王應山子）11人[18]，這11人的詩歌要全部依靠別集保存作品不太可能，經考證，僅有王褒《養靜齋集》10卷、王應山《帚言摘錄》、王希旦《石溪集》存世，其他7人均未見別集流傳。但《晉安風雅》中卻保留了這11位作家中的10位作家的詩歌共計57首。

明代福州侯官王褒家族人才輩出，文學成就較高，這些詩歌對于侯官王褒家族文學研究具有重要價值。由此可見，若充分利用福建省全部地方詩歌總集進行輯佚，有助于研究眾多文學家族的文學作品，進一步深化地域文學研究。

3.2 文獻價值

3.2.1 保存詩歌文獻

對于福建文學研究來說，《晉安風雅》的文獻價值首先在于其中保存著大量的福州明代詩人詩歌文獻。這些詩歌根據詩人別集的存佚情況，可分為以下三種類型：一是無別集傳世或別集已散佚者的詩歌，稱為僅存之作；二是有別集保存下來，且別集內未收錄的詩歌，稱為集外之作；三是有別集保存下來，且別集內有收錄的詩歌，稱為集內之作。由于福建現存詩歌別集數量較少，《晉安風雅》收錄的詩歌大多數已經成為僅存之作和集外之作。這些詩歌具有輯佚、校勘功能。根據《福建文獻書目》著錄，《晉安風雅》中有別集存世的詩人42人，《晉安風雅》收錄這部分詩人的詩歌數量為565首，對于這部分詩人詩作，可與詩人別集一一核對，若有不在別集收錄范圍的詩歌可作為別集的補闕，若都在別集的收錄范圍，則可與別集相互驗證，今人在校點整理詩人別集時，即可利用詩歌總集作為“他校”之資，有助校勘。

值得注意的是，《晉安風雅》中無別集或別集散佚的詩人有221人，《晉安風雅》收錄這部分詩人的詩歌數量為859首，這部分詩人詩作大多依賴《晉安風雅》保存流傳下來，具有重要的存人存史的文獻價值。具體而言，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這部分詩作是詩人別集輯佚的重要資料，具有保存遺佚作品的作用。二是對于人名不見于史志記載，亦無別集傳世，僅憑此詩以存其名，這部分詩作還有存人的作用，使此人不至于湮沒無聞。三是這部分詩作中對于有歷史記載的，有以詩證史或補史遺闕的作用。

3.2.2 保存作者資料

在文學史研究中，作家的研究無疑是核心之一，離開作家研究談作品，研究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作家的生平事跡、交游、師承、創作、詩學活動等史料不僅可以補充現有文學史研究遺缺，而且可以豐富或佐證歷史文獻記載。

《晉安風雅》卷首的263個人物小傳《詩人爵里詳節》包含著豐富的史料信息，主要包括作者字號、籍貫、科名、仕歷、著述等，保存了較多的詩人傳記資料。對于“許多無名詩人乃至名氣不大的詩人，不僅正史無傳，連地方志亦無立足之地，他們的詩名早已湮沒無聞”[19]，《晉安風雅》中很多詩人亦是如此，這部分詩人的人物傳記，對正史、方志人物具有補史遺闕的作用。對于《晉安風雅》中正史、方志人物志中已經有記載的人物小傳，由于正史、方志人物志中人物小傳撰寫方式與地方詩歌總集不同，亦可作為傳統人物傳記互相印證、核驗、補闕的重要文獻。此外，《晉安風雅》作為福州地區較早編纂而成的詩歌總集，其人物小傳的撰寫對后代詩歌總集人物小傳的撰寫具有一定的影響。

綜述所述，本文從書目、方志等地方文獻資料出發，結合徐熥《幔亭集》的創作實踐和《晉安風雅》的編纂實踐，深入考察了福建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明萬歷間刻6冊本《晉安風雅》與日本內閣文庫藏漢籍善本明萬歷間刻4冊本《晉安風雅》的區別，發現了日本內閣文庫藏漢籍善本《晉安風雅》并非國內各大圖書館所藏之明萬歷間刻6冊本，并仔細梳理了《晉安風雅》的編選標準、編纂體例和文學文獻價值，豐富了《晉安風雅》的研究。《晉安風雅》收錄了明初至萬歷年間福州一郡263位已歿和在世者詩作1 424首詩作，保存了大量詩歌文獻資料，是地方文學研究的一座富礦，對其文本進一步進行多角度、多維度深入分析解讀仍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期待志同道合者的共同努力。

注釋：

①《陳金鳳外傳》參見《榕蔭新檢》卷十五、《廣艷異編》卷七、《續艷異編》卷三；《十八娘外傳》參見《榕蔭新檢》卷十五、《廣艷異編》卷十二、《續艷異編》卷七，《校豆棚》卷五。

②陳慶元 ：《福建文學發展史》，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6年；陳慶元：《徐熥年譜》，揚州：廣陵書社，2014年；陳慶元：《晚明閩海文獻梳理》，人民出版社，2017年；陳慶元：《〈明史?謝肇淛傳〉辨誤及謝肇淛詩的評價問題》，胡金望主編《文海揚波 福建省第三屆古代文學研究會學術集萃》，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年；陳廣宏：《晉安詩派：萬歷間福州文人群體對本地域文學的自覺建構》，《中國文學研究（輯刊）》2008年第2期；焦沾沾：《明代的閩詩選本研究》，福建師范大學，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