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鵬華 匡睿穎
湘潭大學藝術學院
通過對芙蓉鎮景區內的走訪調查,芙蓉鎮景區內以湘西竹編為主營業務的店鋪總共5家、全職竹編手藝人7~10人,因調研周期、調研對象意愿及時間沖突等多方面原因,只有4位竹編手藝人接受了調研,故而筆者無法得到全職竹編手藝人的具體數字。本文將采用假托之名進行表述,用L、F、Y、S分別代表被訪的4位竹編手藝人。現基于口述史調查文本,從傳承人身份認同、傳承人手藝生計、芙蓉鎮景區發展三個角度闡述。
身份認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一個核心概念,主要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身份認同主要有三種類型:傳統固定的身份認同、后現代身份認同、折中身份認同。傳統固定的身份認同是一種固有的傳統默認形式,強調的是“我們認定的是什么人”的問題;后現代身份認同是一種文化交融與互動的身份認同模式,強調的是“誰來認定我們”的問題;折中認同是一種批判性的相對本質主義的身份認同模式,強調的是“我們是誰”的問題。 當前,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認定形成了一整套較為完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制度,國家對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指標分配并制定相對應的標準,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認證制度的存在,激發了被名錄制度認證的傳承人的積極性,保證了名錄內傳承人的基本生活和文化實踐活動,但打擊了未能受到關注的自然傳承人的積極性。由于缺少名錄制度的認證及部分權利保障,自然傳承人群體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群體缺少了一種特殊身份象征,缺少來自社會群體的凝視,在芙蓉鎮景區內缺少來自游客的凝視,這無疑將湘西竹編自然傳承人推入“缺少凝視——減少市場——減少收入——缺乏文化自覺——放棄竹編行業”的惡性循環中,使自然傳承人承載的這部分非物質文化遺產無法進入良好的生產性保護中。
眾多專家學者認為,傳承人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首要對象。祁慶富先生在《論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傳承及傳承人》一文中通過大量資料綜述,集中得出傳承人界定的依據:“在有重要價值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過程中,代表某項遺產深厚的民族民間文化傳統,掌握杰出的技術、技藝、技能,為社區、群體、族群所公認的有影響力的人物。”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以人為核心,以傳承人為核心,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制度缺乏對自然傳承人群體的關注,不利于激發名錄之外的群體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積極性。誠然,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認定制度能將技藝高超、影響深遠、代表性強的群體區分出來,但非物質文化遺產始終是一定區域內民族的、民間的文化,無法遠離大眾獨自發展,因此應加強對傳承人群體之外的“傳承人”的關注。在芙蓉鎮接受采訪的4位竹編手藝人中,僅Y師傅為經過認證的縣級傳承人,其余3人為未經認證的自然傳承人。
通過對4位竹編手藝人的口述采訪得知,當前芙蓉鎮景區內竹編手藝人基本面臨著收入不穩定、生產成本上漲的現實問題;芙蓉鎮竹編產業面臨著從業人員驟減、產業發展方向迷茫的現實問題。早在2012年2月《文化部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中就指出:“在有效保護和傳承的前提下,……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更緊密地融入人們的生產生活。”當前竹編器物的銷售依然以線下銷售為主,包括線下零售和線下固定客戶的訂單,并且訂單銷售的那部分也往往是通過湘西其他旅游景點進行零售。“有銷路才有活路”,然而在走訪調研過程中調研成員觀察及受訪者口述都表明竹編產品的零售情況并不理想,在旅游旺季每日平均零售也不超過10件,在旅游淡季則更少。
盡管竹編手藝人努力將竹編技藝融入當前的生產生活中,但是竹編產品也沒能得到大多數消費者的認可和認同,使得生產性保護的合理循環被破壞。究其原因,首先,生產生活成本的上升使得竹編器物價格上漲;其次,無論是傳統竹編器物還是改良后的新式器物類型,在當今種類豐富的旅游產品中無法脫穎而出;最后,相比于其他旅游產品而言,竹編器物的單價往往遠超消費者的心理價位。竹編因其樸素的外觀和造型及相對較高的售價淹沒于豐富多彩的商品之中。
芙蓉鎮位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順縣,原名王村鎮,后因電影《芙蓉鎮》在此拍攝而改名芙蓉鎮,是國家4A級景區。不少竹編手藝人因其旅游發展而前來推廣、銷售竹編產品,但芙蓉鎮景區主推文化特色與竹編器物生產結合得并不緊密,景區也未能為竹編文化提供一個良好的、還原的文化環境。在采訪中,手藝人傳承的項目成為極其普通的旅游產品,景區管理方并沒有重視其價值,也沒有吸引游客為其“非遺”價值付費,所有門店作坊除銷售竹編器物外,還需銷售其他工業化生產的旅游商品以維持生計。
竹編技藝自誕生以來便和湘西人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竹編產品形態也因生產生活需要而產生,故而傳統的竹編產品形態往往是便于山地運載貨物的背簍、便于篩選翻曬谷物的簸箕、便于采收運輸糧食的籮筐、便于晴雨天出行的斗笠等,竹編產品的生產方向以湘西人民的生產生活為依據,并且湘西地處武陵山脈,其竹編制成的背簍具有獨特的地域性,成了當地實用且流行的運載工具。按照使用的場合和方式不同,可以將背簍分為洗衣背簍、兒背簍、耕作用背簍、水背簍、裝飾性背簍等。 由此可見,傳統湘西竹編產品的形態是由具體的實際使用而決定的。當前,生產生活方式的轉變正在改變傳統竹編產品的方向和形態。竹編產品由實用型逐漸向實用型和工藝型混合的方向發展,竹編產品形態由以生產生活便利為依據向以觀賞、把玩為依據發展。
隨著工業文明的發展,竹編文化在內的傳統文化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并在其中發生了演變。由于工業文明提供了方便生產、成本更低、產量巨大的工業產品,替代了許多竹編器物,使得原本以實用價值為主的竹編器物不得已向兼顧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轉變,所以竹編器物由實用品向兼顧實用品和工藝品方向轉型。在傳統竹編器物生產中,器物的形狀和大小往往是根據實際使用情況進行設計和制作的。而當前社會中,鮮有人按照傳統那樣細分使用場景設計和制作竹編產品,因為許多竹編器物都已被工業產品所替代。竹編器物的生產方向由用向觀轉變,實際上是基于工業文明擴張進行的演變,是消費群體的反饋,也是當前竹編產業面臨的重大方向問題。
竹編器物向工藝品方向的轉型初步表現為由大向小的轉變。由于當前湘西竹編受關注較少,其轉型還處于內部的、較初級的轉型階段,轉型是竹編手藝人自發、自覺進行的。出于對生產可能性和銷售可能性的考慮,竹編手藝人吸納其他流派的器物形態,自發、自覺地將傳統湘西竹編器物縮小,制作成縮小版的斗笠、背簍。例如,自2006年起,受訪者Y師傅就開始使用更薄更細的篾條編織小巧精美的小型背簍,而小背簍的制作周期并不比傳統大背簍短,其制作成本的主要部分即人工成本也比傳統大背簍高,并且小背簍在實用價值上并沒有高于傳統大背簍。竹編手藝人Y師傅認為:“小背簍需要細加工,比大背簍更難做。”在制作成本、制作技藝要求都更高的情況下,手藝人制作小巧精美的小背簍,一方面是為了滿足消費者從實用需求延展出的審美需求,另一方面是參加各類竹編技藝比賽,通過細加工展現自己獨特的技藝和竹編的美感。
通過對芙蓉鎮竹編手藝人的調研及對已有研究的分析,筆者認為謀生方式的轉變成為影響竹編技藝傳承的重要因素之一。竹編手藝人的謀生方式已從過去的“上門功夫”到“走街串巷”,逐漸演變成當前以“擺攤設點”為主。其中,較有名氣的手藝人還能通過固定客戶的訂單獲得收入。但對芙蓉鎮的竹編手藝人而言,其生產成本較之前更高。
傳統竹編手藝人的謀生方式是走村串戶為村民編制竹編器物,按照受訪的手藝人的說法就是“去主人家里做上門功夫”。手藝人根據村民需要的器物進行破篾、編制,村民與手藝人則根據手藝人的口碑、制作速度、制作質量、竹編的復雜程度等進行議價,并在制作竹編期間,村民保障手藝人的住宿和飲食。在這種傳統的謀生方式中,手藝人不僅能獲得工錢,還能享受較為穩定的生活保障和較高的社會地位,手藝人的技藝以口碑的形式在傳統社會中具有很強的廣告效應,因此在手藝人看來:“荒年餓不死手藝人。”但伴隨著城市化的進程,我國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竹編手藝人面臨著消費群體驟減、消費頻率降低、消費方式轉變等現實問題。一方面,傳統竹編器物多為農用、家用器物,且竹編器物多堅固耐用,農村勞動力、常住人口的減少,使得傳統竹編器物總體市場需求減少,新增需求下降;另一方面,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的改變促使竹編手藝人群體的謀生方式轉變。傳統的走村串戶、上門編制的生產銷售方式已逐漸消失,竹編手藝人在傳統社會中的“口碑”式廣告效益也逐漸消失,這一謀生方式便不再適用于當前社會。而當前竹編手藝人的謀生方式多為在固定場所集中生產竹編器物,再通過走街串巷、擺攤設點等方式進行銷售,名聲在外的手藝人也可以通過訂單獲得一些收入。
隨著國家組建了文化和旅游部,預示著我國進入了文化和旅游融合發展的新時代。芙蓉鎮作為湘西“四大名鎮”之一,是湘西竹編向外宣傳的重要窗口,也是湘西竹編活態傳承的重要場域。湘西竹編作為湘西獨特的文化因素,也是芙蓉鎮進一步推動旅游業發展的不可或缺的文化資源。基于文旅融合發展的時代背景,秉持以文促旅、以旅彰文的發展理念,為推動芙蓉鎮景區內湘西竹編傳承與創新,推動旅游景區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承發展,筆者認為當前需推動以下工作。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核心要素在人,不僅包括技藝高超、影響力大的代表性傳承人,也包括以此為技藝謀生的自然傳承人,更包括關注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廣大人民群眾。要推動旅游景區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承發展,首先要完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認定名錄制度,在保障代表性傳承人應獲得的身份認同的前提下,加強對名錄外的未受認證卻仍自主、自覺地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實踐活動的自然傳承人的關注,提高對這一群體的文化認同和身份認同,并以專欄、專刊等形式對群體進行整體性推廣,引導除代表性傳承人的廣大群體自覺、自發地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實踐活動。
景區是旅游者進行旅游體驗的場域,也是融合旅游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載體。湘西竹編是湘西獨特的文化因素,許多竹編手藝人自發、自覺地聚集于芙蓉鎮也為芙蓉鎮景區吸納湘西竹編這一文化因素提供了優勢。在采訪過程中,受訪者F、Y、S表示已在芙蓉鎮周邊購買了房屋,Y、S兩位受訪者的家庭和后代也在芙蓉鎮生活,他們無疑成了當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手藝人。景區應在統一管理的同時,牽線搭橋促進景區內民宿、餐館等異業開展促銷、跨界合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傳播形式的變革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宣傳及創新推廣帶來了新的機遇,電影《芙蓉鎮》受到了當年年輕人的關注和喜愛,而更為年輕的一代消費群體對電影卻略顯陌生。對芙蓉鎮這一傳統文化IP再次開發利用,并通過新媒體傳播方式,宣傳其旅游景區的文化資產,如開展“陪父母再看《芙蓉鎮》”等主題活動的創新,持續引流消費者,景觀資產、電影文化資產、非遺資產激活協同。針對電影,開發特定的竹編旅游紀念品,以及研學、研習服務內容,拓寬竹編藝人的營收方式,解決經營問題,并提高傳承積極性。
隨著2021年湘西高鐵通車,芙蓉鎮再次獲得發展契機。擁有群體性傳承生產基礎的芙蓉鎮,應將湘西竹編文化作為吸引游客的重要服務亮點加以推廣,景區管理機構給予項目指導性政策支持,激發內部競爭的同時,給予傳播、推廣資源,統一開展非遺體驗等活動,實現共贏共生,建設好湘西竹編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展示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