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波
(河北地質大學 法政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00)
“后環境時代”一詞是唐代興教授首次提起的新環境概念,指的是“國家境域內環境無意地遭受持續擴散的破壞,其存在發展從根本上喪失環境的支撐”[1]。“后環境時代形成的基本標志有三:首先是氣候失律極端化,由此形成極端氣候;其次是資源枯竭社會化,但為保持經濟持續高增長,卻采取‘竭澤而漁’方式繼續發展經濟;由此形成第三,環境被推上懸崖并開啟自崩潰進程。”[2]唐代興教授認為,全球“已經進入后環境時代,環境問題成為最大社會問題,人類和平發展和國家良序治理將圍繞它而展開”[3]。“在現實中,環境破壞是在沒有充分考慮環境的前提下,就進行工業化、城市化及大規模開發、采用新技術而帶來的后果。”[4]“隨著對地球人為破壞程度的日趨加劇,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我們已經不能通過既有治理制度應對21 世紀的環境挑戰了。”[5]3“在后環境時代,環境問題既是世界性難題,也是國家存在發展的瓶頸。”[6]從現有研究看,當下學術界對于后環境時代的研究多集中于環境利益雙軌性的考究[7]、公民環境意識的培養[8]、“生態人”模式探索[9]、循環經濟法律制度的構建[10]、生態文化的普及[11]、基本人權的保障[12]等問題,鮮有對環境治理整體體系的深入研究。因而,后環境時代下如何創新環境執法機制與更新環境治理體系內容,顯得尤為重要。
《關于構建現代環境治理體系的指導意見》中指出要“堅持依法治理”的原則,“嚴格執法、加快補齊環境治理體制機制短板”,并且“到2025 年,形成執行有力、多元參與、良性互動的環境治理體系”。《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 年遠景目標綱要》中也指出:“健全現代環境治理體系”,“建立地上地下、陸海統籌的生態環境治理制度”,“完善省以下生態環境機構監測監察執法垂直管理制度,推進生態環境保護綜合執法改革,完善生態環境公益訴訟制度”,“加大環保信息公開力度,加強企業環境治理責任制度建設,完善公眾監督和舉報反饋機制,引導社會組織和公眾共同參與環境治理”。基于后環境時代視域下,為盡快夯實環境治理體制機制,更新我國當下環境執法理念,有必要采取新視角對我國環境執法方式進行再探究。正如唐代興教授所闡述的,后環境時代的表象均與氣候失律、資源枯竭及生態崩潰等環境問題相關聯,為此如若解決上述問題,則需采取新的分析工具,即成本收益方法,對上述問題的權重在不同的環境執法方式中予以綜合衡量,以找出最佳解決手段。通過運用成本收益分析工具,對公私執法機制予以經濟分析,找尋兩者的良性結合點,建立執法互動機制,破解執法“囚徒之境”。
“概念是理性認識的產物,是對同類事物共同的、一般特性的反映。”[13]與此同時,“概念是解決法律問題所必需和必不可少的工具。沒有限定嚴格的專門概念,我們便不能清楚地和理性的思考法律問題。”[14]就環境執法而言,有學者[15]認為可以以管制和制裁(以刑罰方式制裁)為特征的兩個系統或戰略來看待。從法律經濟學視角出發,在現行執法實踐中,就執法主體或執法分工而言,可將執法劃分為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
公共執法有廣義與狹義之分,本文主要探討狹義上的公共執法,即公共懲罰①,是指以國家賦予相關國家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檢察機關等)職權的方式對違法行為者的違法行為進行懲罰的法律行為,反映在法律責任方面為違法行為者所負擔的民事責任、刑事責任以及行政責任等法律負擔。其中,國家機關職權行使所依據的“法”為國家制定法,表現為法律、法規等規范性文件。與此同時,公共執法還具備“公款、公權、公益”[16]這“三公”法律屬性。相反地,私人執法則與公共執法不同。私人主體在對違法行為者進行執法(懲罰)的過程中,并未享有國家法定的職權,其行使的依據或為國家制定法、或為民間法等社會規范,因而某些私人執法行為有時也表現為違法行為性質。本文中私人執法概念采取修正主義解釋,主要是指公民、社會組織等私人主體在現行國家法律規范的范圍內對破壞生態環境等行為所采取的合法執法(懲罰)行為,如生態環境有獎舉報、環境公益訴訟等。此外,與公共執法“三公”法律屬性相對應的,私人執法也具備“私款、私權、私益”這“三私”法律屬性。
與公共懲罰和私人執法相關聯的法律概念為公力救濟和私力救濟。之所以區分執法與救濟兩者之間的關系,主要在于一方面能夠全面解析兩者各自的內涵、合理厘清兩者之間的界限,另一方面能夠更好地對下文公共懲罰與私人執法展開論述。徐昕教授[17]從權利救濟角度出發,認為執法與救濟之間并無二異,但其未能在法理層面上考究兩者的內涵,并且混淆了兩者本身的運行基礎。具體如下:
一方面,對于救濟一詞的考察,應當將其置于權利范疇之內。法律主體運用法律手段恢復法定權利的原始狀態是公力救濟與私力救濟的理想目標。無論是何種法定權利,財產權、生命權抑或公共安全等,一旦受到侵害,救濟機制——公力救濟或私力救濟——會因不同情形而得到使用。如因合同違約,一方當事人提起違約或繼續履行之訴,此為私力救濟;又如搶劫事件,檢察機關依法提起公訴,此為公力救濟。可以發現,無論公力救濟還是私力救濟,在權利行使的表征方面均是以國家制定法為依據,對相關權利進行救濟,且常以非強制性的手段運行。另一方面,對于執法的內涵而言,其與懲罰相對應,因而考察執法的運行機理,需要對懲罰作進一步理解。“懲罰往往是合作的前提和信任的基礎。”[18]對違法行為者進行執法,并予以懲罰,目的在于恢復兩者之間的合作與信任,最終達到社會控制的目標。弗朗西斯·福山曾以醫患關系為例,以此來進一步強調懲罰是信任和合作的基礎。公共執法所恢復的合作與信任指的是環境公益意識的重新確立與再次鞏固。在恢復信任和合作以達到社會控制目標時,私人執法所追求的程度以及恢復過程中行使的手段(執法方式)與公共執法存在偏差。自私的基因,道德感的情愫等因素有時候會迫使私人主體在執法過程中突破法律的邊界,往往以非法行為達到社會控制目標,恢復已超出合理程度上的合作與信任。公共懲罰則以盡可能恢復原有合作與信任關系為追求目標,執法手段“軟硬兼施”,最終達到治理上的理想效果。
綜上,無論是何種執法方式(在不考慮執法權的壟斷性以及執法行為合法性的情況下),所帶來的執法效果——對違法者的違法行為予以懲罰——都在不同程度上共同服務于一個目標,即加強社會控制,而這種社會控制反映在環境治理領域內則表現為公共懲罰與私人執法之間的良性互動所達到的環境執法機制“和諧”狀態。因而,在上述通過對公共執法和私人執法的法律概念的考究以及與公力救濟和私力救濟內涵之間的厘清比較后,公共懲罰與私人執法作為一個執法制度解讀的新視角,將其運用到生態環境治理中顯得尤為重要。
“環境法的出現是‘契約到倫理’的運動,是法律與倫理二次整合的初步嘗試。”[19]與之相適應地,環境法理論也經歷了“契約到倫理”意識流變。
1.社會契約論到生態契約論的重構
社會契約論到生態契約論的轉變更多的是生態環境領域內的執法主體資格的擴張。作為與公民生活息息相關的事件——環保,不應再視為公共執法機構以“方便面”的形式向公眾無償輸出的環境公共產品,新時代的環境保護事業應注重公眾全面參與,形成多方合力的局面。
無論是古典契約理論還是近現代契約理論,“其本質始終是一種關于政治(政權)合法性的證明”[20]。考察社會契約論在社會結構過程中的運行效果,發現該理論有著固有且典型的缺陷——公眾對于公共懲罰的評估,即對公眾執法權所帶來的懲罰效果,由于評估過程中存在高額的信息成本,因而公眾會對公共懲罰效果持有質疑態度。將社會契約論中的“經濟理性人”予以重新定位“環境生態人”[21],從而引申出生態環境領域內的契約理論,則能夠克服這一固有缺陷。
具體分析之:一方面,“環境生態人”不同于“經濟理性人”的“功利主義”或“利己主義”,其盡可能地在生態領域中秉持“環境利他主義”。環境公共產品的“生態性”要求全體社會成員要進行私人所有權限制,克制自身“利己經濟私欲”,牢記“世代間的環境責任”。另一方面,“環境生態人”也為私人執法奠定了理論依據。私人執法能夠更好地克服“公地悲劇”“搭便車”等現象的疊生。面對公共機構無法及時懲罰的、成本高昂的且公私益存在過度交叉的違法行為,私人執法能夠展現獨特的優勢之處——公開透明的執法信息,靈活的執法方式、低成本的投入與高效能的懲罰效果。
2.物質資本論到生態資本論的重構
資本作為市場運行的基礎,在不同領域有著不同的理論含義。生態資源要素的價值從刀耕火種時代的“一文不值”到可持續發展時代可供人類利用的“生態資本”,期間經歷了從物質資本論到生態資本論的更新,這一理論更新在本質上也反映出了生態資源要素對人類生存發展的重要性。
物質資本論主導下的“經濟理性人”對生態資源要素——大氣、水、土壤等視為“無價值物”,肆意地對其過度利用開發,未曾將資源要素的價值性與有限性予以經濟考量。因而,那時的經濟增長與環境污染呈現“倒U 型庫茲涅茲曲線”[22]。為使得庫茲涅茨曲線趨于平緩,有必要環境中生態資源性質予以重新認知。生態資源要素作為一種資本被提及出來,追根溯源是生產技術革新的結果。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后,生產技術的革新將自然資源潛在性價值轉變為社會經濟價值,一躍成為一種新的“經濟資源”,繼而生態資本論應運而生。生態資本論對自然資源“資本性”的承認是對物質資本論“資源無價值”缺陷的補足——自然資源應當被視為可供人類可持續發展進程中的新的“資源”[23]。
生態資本論以公共信托理論以及環境權理論作為其運行基石。公共信托理論有三點主張[24]:首先,對于自然界中的大氣、水、土壤等資源要素,應視為一項財產并確定權屬問題;其次,生態資產不應再視為公民的私有物,應定性為“公共財產”或環境領域內的“環境公共產品”;最后,為保障生態資產世代間的可持續利用,“環境公共財產”或“環境公共產品”應委托給公共機構(國家)進行管理與保護。此外,環境權理論則是私人執法機制的又一理論依據。國際上,《斯德哥爾摩宣言》首次對“環境權”概念作出界定:“人類有權在能夠過尊嚴和福利生活的環境中,享有自由、平等和良好生活條件的基本權利。”[25]回到我國來說,一方面,雖然我國并未將環境權予以入憲,但2018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以下簡稱“《憲法修正案》”)中“生態文明入憲”則是對公民環境權的一種積極回應。另一方面,憲法中對公民參與環境保護事業規定了參與權、監督權等法定權利,對這些條文也可從非原旨主義中推導出生態環境保護領域內私人執法的憲法依據。此外,《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以下簡稱“《環境保護法》”)中規定“保護環境是每位公民的義務”,并且在“信息公開與公眾參與”一章中也具體規范了公民參與的各種途徑與方式,以上法律規定均為私人執法提供了基本法依據。
綜上所述,后環境時代視域下的環境治理機制需要在社會契約論到生態契約論、社會資本論到生態資本論的過程中予以原理更新,以一種新的理論基礎為公私執法機制奠定法理要素。
“如果我們留意到環境的某種屬性在不斷地發生變化,我們就需要具有彈性和靈活性的環境法律與治理結構。相應地,環境的普遍屬性要求,環境治理制度必須有一個更大的適用范圍。”[5]5古語有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環境治理機制中的私人執法與公共懲罰之間的關系也可視為“魚與熊掌”。“任何一項懲罰機制的實施,必定會產生運行成本。”[26]對于兩者之間的抉擇,不應一概而論,法律經濟學分析工具能夠更好的厘清兩者運行的優劣性、校正兩者運行桎梏以及劃清兩者未來的適用界限問題[27]。
“現在的規制體系存在嚴重的資源配置不平衡問題,而原因是什么呢?利益集團的力量無疑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組織良好的團體能夠接受有利于己的規制措施而抵制不利于己的規制措施,但松散的團體卻做不到這點。”[28]39基于社會契約論理念,國家對暴力行為的控制表現為單一寡頭式壟斷。試想,為何公共懲罰會在社會懲罰體系中長期居于榜首且不可撼動的地位?回溯社會演進史可以發現,在一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原始群中,私人力量的懲罰有時會造成“兩敗俱傷”或“得不償失”的境況。面對該情況,為了減少私人成本的高額“輸出”帶來的低效懲罰效果,需要“另辟蹊徑”,即組建公共機構對違法行為予以懲治。具體分析之。
首先,執法權主體的變更。原始群組建的公共機構以“國家”命名并作為暴力行為的掌控者,私人主體通過與公共機構簽訂“社會契約”將私人懲罰權(暴力執法權)予以主體“轉交”,即政府的環境行政管理權來自于公民的公共信托,從而實現主體上控權的身份轉變。其次,執法資本的原始積累。在公共機構掌握暴力執法權之后,私人個體安全乃至整個社會的公共安全就被當作一種盈利性的“經營項目”[29]所售賣,雖然交易主體、交易價格等因素有時會影響懲罰的最終效果完成度,但并不影響公共機構“經營利潤”②呈現指數型資本積累。最后,執法效果的社會成效。社會懲罰方式從“親力親為式”到“借刀殺人式”③的轉變,無論對于私人主體抑或公共機構而言,均是雙贏的效果。私人主體可以降低甚至無成本的就可以借助國家這一暴力組織達到己身懲罰違法者的效果。與此同時,國家也并不是實質意義上的“慈善家”,私人主體需要向國家繳納一定數額“保費”(納稅),作為國家懲罰機制運行的“黃金屋”。
公共懲罰是依靠雄厚的經濟力量以及暴力的強制性手段來運行的,但為何現階段的公共懲罰“帝國時代”處于“風雨飄搖”的狀態,而且還被新懲罰機制——私人執法一步步的“侵占疆土”?究其原因是因為作為委托人的政府在代理關系中也可能發生異化。
其一,政府異化為非責任政府,政府不接受監督,不負任何賠償責任。這體現在政府違法出售自然資源導致生態破壞,在責任落實方面卻出現互相扯皮等現象。其二,政府代理異化為強制代理,公民由權利人轉化為義務人。主體身份的互換與倒置使得政府與公民之間的權義關系出現錯亂,如政府在環境治理方面的懶政等。其三,缺乏有效率的激勵機制,政府權力出現設租或尋租等違法現象。對于公共懲罰而言,執法人員的個人付出與執法回報達不到其所期望的分配實效時,就會導致公共懲罰機制出現“動力不足”“官僚腐敗”甚至“規制俘獲”等的現象[30],從而會進一步限制了公共懲罰的實施效果。執法人員的有限性以及激勵機制“動力不足”使得對原本大量執法信息的獲取力度更是增添“一層霜寒”。執法信息獲取的劣勢也使得公共懲罰的實施效果“大打折扣”,無法達到“一通百通”“一曉百曉”的狀態。上述行為不僅損害了國家維護環境公益的清廉形象,而且也直接導致了公共物品(環境或生態)的治理困境。
上文已論述,無論是生態契約論還是生態資本論,均為私人執法在環境治理中的展開提供了理論依據,并且2018 年《憲法修正案》以及環境保護等相關法律規范也為私人執法提供了根本法與基本法依據。面對“江山穩固”的公共懲罰,私人執法如何做到“異軍突起”,并一步步“攻城掠地”?
首先,“三私”法律屬性。私人執法的“三私”法律屬性充分的體現了其優勢所在,并且該執法方式最初被適用于刑事領域表現出的懲罰效果頗佳——對于由私人主體對違法者行為的調查、起訴而勝訴的案件,私人主體可獲得相應的金錢獎勵,從而大大減輕了公共執法機構的執法難度[31]。
其次,較為靈活的程序。盡管程序公正是保護合法權益的核心要義之一,但某些懲罰機制下的冗雜刻板程序也限制了公共執法力量的快速展開。私人執法方式更加靈活多變,較少受到某些特定且必須的程序限定,因而能夠更好且快速的實現懲罰目的。
再次,有效率的激勵機制。相較于公共懲罰而言,私人執法預算額“少之又少”,甚至“微乎其微”。預算的低成本使得私人主體更加有效地利用有限的時間去處理相關糾紛,而不是訴諸于公共機構去解決。此外,私人執法并不是某一私人主體或私人機構所實施的活動,而是多主體之間共同進行的行為,因而私人執法之間也存在競爭。“果實”越豐厚,“動力”就會愈足,這也體現了私人執法的“耐腐蝕”[32]特性。
最后,信息獲取的相對便利。私人主體對于信息獲取的優勢要遠遠大于公共機構,雖然其在信息獲取方式上并不是“按部就班”,反而常常“出其不意”,但不可否認所獲得的信息呈現出快速且充足的特點[33]。私人主體對于信息甄別能力能夠防止“信息欺騙”現象的發生,多方私人主體在合作(競爭)中能夠快速且有效的篩選出“真實信息”。
雖然環境利他主義影響私人主體在生態環境領域內的執法意識與執法行為,但“個人私欲”總是會發生。私人執法時常會表現出肆意性、執法力度的過度性以及濫意競爭,而這些情形均缺乏相對應的法律問責機制。“個人私欲”總是操控著私人執法力量在某些方面出現偏好性執法——越是獎金越多的懲罰行為,執法力度就會愈深入。這一行為會造成私人主體“惡意執法”以期望獲得高額報酬,與此同時,也侵害了其他私人主體的合法權益。因而,私人執法需要加以明確其合理且可行的執法界限。
綜上,對于魚(私人執法)與熊掌(公共懲罰)之間選擇的關系,擇一選取總是會受到各自“短板”的桎梏。盡管兩者“兼得”會顯得“貪心不足蛇吞象”,但“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卻是現行環境執法下的“最佳執法選擇”。
作為服務于生態環境保護的一項執法機制工具,執法的成功需要所有組成部分協調一致地工作[34]。無論是公共懲罰抑或私人執法,都不應過于拘泥固守某一環境執法機制,造成執法困境。“準確的說,運用成本收益分析的國家試圖使人們生活得更好。努力去量化,去橫平,并不是主張要用金錢衡量所有的事情,而是促進人們對政府所作所為的實際后果的密切關注。正如我們將看到的那樣,這不止是小優點,而是為民主實踐本身提供了廣闊無垠的前景。”[28]10凡是能夠合法化實現生態環境保護目標的任何執法機制,都應在生態環境領域中予以得到合法且適當的運用。
生態環境保護領域中的懲罰機制一直以來以公共懲罰為主,極少借助私人執法機制,這也是我國生態環境保護領域中的法律規范歷來以“行政立法主導型”的立法背景導致。因而,考慮到以上背景,生態環境保護中新舊機制的互動以舊機制(公共懲罰)④為基點,加強新機制(私人執法)與舊機制之間的進一步融合,重點協調兩種機制之間的“前赴獲取”“中流懲罰”“后繼執行”[35]三大關系,以破解執法困境。
執法互動機制的“前赴獲取”指的是執法運行前的執法信息獲取,其核心在于盡可能且有效的掌握真實的生態違法信息。“前赴獲取”的互動能夠有效地解決了兩方執法信息的“閉合”狀態,實現“面對面”交流的功能,“從結果上看,環境污染事故也會真正受到遏制”[36]。“事實上,要求公開已經是現代環境法中最明確的成就。”[28]325-326具體分析之:
一方面,依靠生態環境有獎舉報等方式運行的私人執法新機制。私人執法因利益的親身關涉性在執法信息獲取方面更具優勢,能夠達到信息收集“最快獲取”和“最快實現”的效果。盡管有些私人主體進行生態環境舉報所考量的是針對不同舉報線索所設置的舉報金額,但不可否認,生態環境有獎舉報制度在近些年來為公共機構有效懲治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目前,生態環保部以及各省市針對生態環境有獎舉報紛紛立法,如《河北省生態環境廳生態環境違法行為舉報獎勵辦法》(試行)、《北京市生態環境局對舉報生態環境違法行為實行獎勵有關規定》等。上述法律文件中針對不同領域的生態違法行為設置了相應的舉報形式,如微信、短信、微博等,并且更加注重激勵機制的運用,設置不同數額的舉報金額,便利了執法信息的獲取。
另一方面,以行政處罰或行政公益訴訟等方式運行的公共懲罰。政府可以自身提供信息或者要求私人和私力公司(組織)公開信息。“有時政府通過‘環境保護合同’來解決自身信息匱乏的問題。通過環境保護合同,政府告知污染者合同的基本目標,污染者簽約同意去實現這些目標,雙方協議達成。這個制度的優點是只要能夠實現環境保護目標,私人團體可以自由選擇合同履行的方法。”[28]355民法典的綠色原則更加要求行政相對人在履行“環境行政合同”時實現法律行為的綠色化,既維護環境公益又推動經濟發展。此外,環境行政公益訴訟中前置程序的啟動以及檢察建議書的編寫都需要借助“前赴獲取”階段中環境執法信息,以此來實現環境公益的最快“止損”作用。私人主體的舉報線索可作為環境行政公益訴訟前置程序的“警示燈”,促進公共執法機構全面且合法的履職。
執法互動機制的“中流懲罰”指的是公共執法機構以及私人執法所采取的不同執法方式所帶來的不同社會效果。實踐中,因采取不同的執法方式所產生社會威懾影響會有所不同,社會控制目標最終實現度也不盡相同。
一方面,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新《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等法律規范為發力基點的公共懲罰。公共懲罰因執法權的“官方性”,在執法方式上表現為民事、刑事以及行政處罰。三大法律處罰因運行成本的不同,社會效果也迥異,尤其以刑事處罰較為嚴厲。《民法典》中要求民事主體在進行民事活動時要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對于此前修改施行的新《行政處罰法》也對生態環境執法提出新的要求,這以行政處罰種類的增加、“首違不罰”“擇一從重”原則以及違法追溯期限為亮點[27]。此外,新《行政處罰法》第十八條強調國家在生態環境等領域推行建立綜合行政執法,從而相對集中行政處罰權。這也是國家對于環境治理體系的重視體現。《刑法》中污染環境罪的修改,重新將“生態和人類法益”[38]置于同等地位,這一法益轉變既體現了當下環境保護的國家目標,又體現了刑罰本身所具備的社會穩定性。
另一方面,以環境公益訴訟和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訴訟為發力基點的私人執法機制。相較公共懲罰,生態環境保護中的私人執法因執法權的“環境利他主義”特性,執法方式帶有“公益”化色彩。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和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訴訟案件近幾年來呈指數型“瘋狂增長”,與之帶來的社會實效也顯著。盡管環境公益訴訟在提起主體資格等方面受到一定爭議,但生態環境恢復與保護效果日益提高。有學者針對環境公益訴訟與環境(行政)執法之間的關系予以探究,提出兩者之間應以“‘行政優先、訴訟兜底’與‘多元治理、尊重專長’為銜接原則”[39],通過訴前程序的優化最終實現兩者之間按的沖突紓解。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訴訟制度中特有的磋商制度與環境公益訴訟訴前程序具有相似之處,即都是通過預先止損違法行為擴大化為目標,以來實現環境領域內的預防原則。對于兩者的適用,有學者建議可采取以下路徑:“微調生態賠償與公益訴訟制度”“整合生態賠償訴訟進入公益訴訟”“重構生態賠償與公益訴訟制度”[40]。此外,“中流懲罰”的互動將兩大執法機制的懲治手段進行融和,共同發力,這一點在行政公益訴訟中得到最佳印證。行政公益訴訟訴前程序的設置[41],一方面滿足了私人執法方式帶來的懲治前置,另一方面也促進了公共執法機構積極行使懲罰權對生態環境違法者予以先行法律處罰。
執法互動機制的“后繼執行”側重于環境執法后續環境公益保障行為,主要是前兩個階段的執法延伸拓展。本文主要探討的是環境治理機制中的公眾參與制度。
“在當今社會,能夠有效應對生態危機的手段,不是強有力的中央集權,也不是徹底的私有化”[42],而是“善治”,即吸收和利用社會公眾力量參與國家事務、社會事務的組織和管理,通過國家權力向社會的回歸來實現良好的治理。“通過公眾參與,可以保障公眾的‘私權’、‘社會權’以及‘公民權’。”[43]“公民在參與環境保護中‘不再是消極的權利享受者,而要分擔管理整個集體利益的責任’。”[44]
2015 年,原環境保護部(現生態環境部)公開發布了《環境保護公眾參與辦法(試行)》(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該《征求意見稿》中明確,公眾參與是指“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依法參與環境保護政策制定、環境決策、環境執法、環境守法等環境保護公共事務的活動”。此外,《征求意見稿》中分章規定“公眾參與”“公眾監督”以及“保障措施”,全面且詳細就公眾如何參與環境治理以及后續保障作出了規定。
環境保護事業關涉到“每一位生態子民”,需要全體公眾全面參與,共同治理環境污染行為。“后繼執行”這一過程中需要加強公眾的直接參與和間接參與力度[45],如直接參與方面,我國近幾年來發展出了環境執法“公眾評審”制度[46],極大地加強了公眾參與環境執法的積極性;間接參與方面,一方面可以加大生態環境保護的普法力度,綜合運用生態環境典型案例與指導性案例,以此達到“用一個案例實現一沓文件”的社會普法效果。另一方面也可通過環境影響評價聽證程序等吸引公眾的環境事業參與。
綜上,“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并不是貪得無厭,這更多的是涉及成本與效益的選擇問題。資源的有限性、執法自身所運行帶來的實施成本以及執法者最終想要達到的“美麗中國”愿景,這都要求在執法機制的選擇方面,不可“一意孤行”的擇一運用,而應“兩手準備”甚至在日后更多新機制出現的情形下“多管齊下”。
基于后環境時代的背景下,此時生態環境治理最重要的是加強環境執法,綜合運用多種執法機制。盡管上文通過成本收益這一經濟分析工具對公共懲罰與私人執法之間的優劣勢作出了比較,并且分析出在特定階段下,兩大執法機制的互動才是生態環境治理中的“最佳選擇”執法模式,但以上均是理論假說,因而,文中兩大執法機制的互動還需在環境執法實踐中予以“檢視”,“驗明正身”。
注釋:
①本文中為更好地論述公共懲罰與私人執法之間的關系,將“執法”與“懲罰”視為同義,不作具體區別。
②此處的“經營利潤”指的是國家將用于保障社會安全的稅收扣除國家工作人員的薪酬后所剩余的財政費用。
③此處的“借刀殺人式”懲罰方式指的是私人主體借助國家執法力量對違法行為者進行懲罰的行為。
④此處的“舊機制”指的是在生態環境執法中常用的執法機制,如行政處罰等;而“新機制”指的是近些年來借助于私人主體來進行生態環境執法的機制,如生態有獎舉報、環境公益訴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