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了個寂寞”構式探究

李格格 曹祝兵

（阜陽師范大學文學院 安徽阜陽 236037）

一、構式的確定與發展

（一）“X了個寂寞”構式的確定。“X了個寂寞”最早是一位網友在嗶哩嗶哩動畫上觀看一則視頻之后發表了一條調侃性的評論“我看了個寂寞”，原意是表達自己在觀看完視頻之后認為視頻內容沒有滿足自己的心理預期，認為自己看了等于沒看，從而產生了一種無效觀看的空虛感，具有無可奈何的調侃幽默意味。隨后，這一構式通過互聯網等媒介載體得到迅速傳播與發展。例如：

（1）這么吃“健康餐”，就是吃了個寂寞。（2020-11-29中國新聞網）

（2）研究了個寂寞？（2020-12-14 雷鋒網）

另外，“X了個寂寞”構式還存在一些構式變體，如“X個寂寞”，“XPX了個寂寞”“XPX個寂寞”等等。例如：

（3）等不來車，只能等到個寂寞！（2020-10-15微信公眾號）

（4）節目組給黃磊設規則設了個寂寞。（2021-4-24 新浪微博）

根據模因論的觀點，“X了個寂寞”構式中的“X”為模槽，“了個寂寞”為模標。這些構式變體與原式的主要差異有：或是構件“了”缺失，或是構件“X”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擴展，但是這樣的變體并不會影響對構式整體意義的分析，其仍然是一個形式和意義的配對體。[1]

（二）“X了個寂寞”構式的來源與發展機制。“X了個寂寞”是在傳統句法結構“動詞+個+形容詞”（V個A）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傳統句法結構“V個A”表達的是致使義，即V的行為主體通過V這一行為將動作行為作用于客體，使之產生A的結果。整個結構屬于述補結構，A作為V的補語，其語義指向既可以是動作V的施事，也可以是動作V的受事，但無論是施事還是受事，“V個A”都具有突顯V所蘊涵事件的結果、程度和情狀的功能。當結構“V個A”體現的是突顯結果義的作用，同時補語A的語義指向為施事時，整個結構傾向于表達一種意料之外的情況，表達一種非常態化的結果，因為在通常的情況下，當V的行為主體，即施事，發出V的動作指令后，總會期待有一個受動作行為所支配的受事，希望能夠致使受事產生A的結果，如果A的結果卻指向施事時，就和V的主體的心理預期存在矛盾。而“X了個寂寞”構式中“X”的行為主體往往是說話人，也即施事，當其進行了“X”這一行為動作之后，總是希望能夠獲得某種正向的結果，但事與愿違，得到的卻是一種出乎意料的非常態的結果——“寂寞”。當“看了個寂寞”構式在互聯網躥紅之后，大家紛紛模仿這一形式，這就使得常規結構“V個A”經過重構機制與強加模式的作用逐漸定發展為新型構式“X了個寂寞”。

從“X了個寂寞”的發展來看，其衍生和擴散的機制是語言符號的類推機制，從常規句法結構“V個A”演變為構式“V了個寂寞”，“V”和“A”的語義框架概念發生了從相同范疇概念到不同范疇概念的演變，這種概念的演變屬于一種動態演變的過程。“V了個寂寞”本來是一種臨時性的范疇化現象，屬于語用層面的臨時借用用法，讓本不屬于“V”范疇的“寂寞”強行進入“V”范疇之中，其后又經過語言模仿者不斷地臨時借用，就使其突破了原有句法結構對范疇的限定，進行了范疇重建。[1]當“V了個寂寞”構式成為一個合格的構式之后，能夠進入“V”構件的范疇也發生了一定的擴展，部分的形容詞、名詞等詞類也能夠占據構件“V”的位置，最終發展成“X了個寂寞”這一流行構式。此外，由推理而引發的聯想的機制在該構式的發展中也起到作用，推理就是在一定的語境中，通過類推或推導，使構式中詞語的隱含意義逐漸明確化，伴隨意義逐漸獨立化，聯想意義逐漸固定化，構式“X了個寂寞”中“X”與“寂寞”處于不同的范疇，人們在理解這一構式時需要進行聯想與推理才能正確的理解構式義，也正是在此基礎上“X了個寂寞”才能夠進一步定型化與固定化。[2]

（三）“X了個寂寞”的構式義。“X了個寂寞”構式是一種超常搭配，“X”與“寂寞”屬于不同范疇，要理解該構式義，就必須厘清“X”與“寂寞”之間的深層語義關系：“X”與“寂寞”不屬于同一語義范疇，二者是一種映射關系，即說話人根據自己的主觀意向選擇一個“X”來映射與“寂寞”相關或類似的屬性，并通過構式加以突顯，將“寂寞”所代表的情緒感受轉移到“X”上，即“X了個寂寞”構式表達的含義是，雖然說話人在客觀上進行了“X”的動作行為或具備“X”的性質，但卻在主觀上覺得沒有做成”X”或完全具備“X”，認為進行“X”了等于沒有“X”，因而產生一種沒有滿足心理預期值的寂寞感。

二、構式的構件分析

（一）“X”的詞類。

1.動詞。動詞主要包括單音節動詞，雙音節動詞，動詞拷貝結構等，其中以單音節動詞為主。從性質上看，動詞可以是及物動詞、非及物動詞，自主動詞、非自主動詞，致使義動詞、非致使義動詞，瞬間性動詞、延續性動詞等。

（5）成年人學英語，學了個寂寞。（2020-12-17 豆瓣網）

（6）吃了個寂寞。（2021-4-24 糗事百科）

多音節動詞尚未發現單獨用例，這可能是因為現代漢語中多音節動詞本身數量就比較少，而且構式“X了個寂寞”目前仍處于發展之中，還不穩定，但已經出現了三音節動詞拷貝結構，如例（4）“設規則設了個寂寞”。

2.其他詞類。主要包括形容詞、名詞、數字詞、字母詞等等，用例較少。

（7）王者榮耀：大了個寂寞？（2019-9-27 騰訊網）

（8）吉尼斯了個寂寞。（2020-8-23 豆瓣網）

（9）1了個寂寞，2了個寂寞，3了個寂寞（2020年6月10日 豆瓣網）

（10）LTPO了個寂寞——揭秘OPPO一加的LTOP屏幕（2021年3月28日 新浪網）

此外，還有一些構式中的“X”是表情符號，但通過分析可知這種表情符號代表的也是一種動作行為，如“了個寂寞”中的橘子表情符號代表飯圈的集資行為，具有動作性，這種現象的發生是因為構式的使用主體是年輕人，使用的主要平臺是互聯網，所以在語言使用上有些許不規范之處。

（二）“寂寞”。現代漢語中“寂寞”是形容詞，可以受副詞的修飾。

（11）捕魚捕了個真寂寞。（2020-12-14 愛奇藝）

（12）200w換了個真寂寞，我覺得這我也行。（2021-4-2 新浪微博）

而在流行構式“X了個寂寞”中“寂寞”受到量詞“個”的修飾，顯然在構式“X了個寂寞”的超常搭配與使用的語境中逐漸具有了名詞的性質，可以受形容詞修飾。

（13）修了個大寂寞。（2021-2-2 知乎網）

（14）我的丞相真是搞事業搞了個大寂寞！（2021-2-25新浪微博）

“寂寞”前面受到副詞、形容詞的修飾，既是客觀強調了“X”的程度加深，又是表達了使用者的主觀情感。無論是受到副詞的修飾，還是形容詞的修飾，都加深了“X了個寂寞”構式的程度。

（三）“了”。現代漢語中“了”分為“了1”和“了2”，我們認為構式中的“了”應當為“了1”。因為構式“X了個寂寞”常用于已然句中，表達已經發生了的事件造成了“寂寞”的結果，那么如果事情還沒發生也就談不上對行為主體有什么實質性的影響，而“了1”是動態助詞，常用在謂詞性成分之后表明動作或性狀已經發生，表示已然成為了事實，符合該構式常用語境。

（四）“個”。我們認為，構式“X了個寂寞”中的“個”已經發生虛化，處于量詞向助詞過渡的連續統中，已經初步具備了結構助詞連接前后成分的功能，但還殘留一定的量詞用法，這主要體現在“個”在這一構式中還可以表達主觀大量，但是“個”作為量詞的典型用法在該構式中受到較多限制，量詞“個”前幾乎不能夠加數詞，加也僅限于“一”且用例很少，如“看風景看的一個寂寞”，其已經失去量詞的典型特征，所以我們傾向于稱之為非典型助詞。

三、構式的特征與表達效果

（一）主觀態與客觀態。“X了個寂寞”構式突顯了語義關系的超常異態。異態，是與常態相對而言，指的是在常態情況下，“X”在語義上一般不能夠與“寂寞”搭配，而在異態情況下，能夠打破常規，使得“X”與“寂寞”搭配，表達抽象化的意思。按照構式主觀性的強弱，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以事實為依據的客觀性異態，一類是以主觀情感為依據的主觀性異態。如：

（15）解救一下排錯排了一天排了個寂寞的我。（2021-4-22 新浪微博）

（16）從T3打車到T4，被的士司機各種兇說好容易排了半小時隊我們三更半夜就去個T4！他說我們神州租車是租了個寂寞。（2021-4-23 新浪微博）

相比較而言，主觀異態更加依賴具體的語境，客觀異態在常規情況下就能夠理解。不過這只是就大的傾向而言，實際上，客觀異態中也有主觀成分，主觀異態中也存在客觀成分。

（二）標題化與陌生化。新聞報道的標題題通常是一篇資訊的概括，不僅要精煉概括，更要讓讀者有閱讀欲，被稱為“新聞的眼睛”。構式“X了個寂寞”從形式上看，較為新奇怪異，可以更好的抓住讀者的獵奇心理，吸引讀者繼續閱讀，并且能夠對其保持較為清楚、長久的記憶；從內容上看，“X了個寂寞”構式的異態化勢必會造成讀者閱讀時的陌生化，讀者在理解標題時需要花費比理解常態標題更多的時間來進行理解，達到激發讀者閱讀興趣的目的。同時為了讓標題的表達更加精準，常常會在前面加上一句非常簡短的提示語，或者在后面進行簡短的補充說明。如：

（17）封了個寂寞？舉報女主播涉黃，直播間僅被封48小時就解禁了（2020-12-25 河南都市）

（18）《刺客學妹》：我仿佛看了個寂寞？（2020-12-2 百度）

提示語的作用是引出所要進行評論的對象或事件，劃定一個界限范圍，提示語前面通常以冒號、逗號用法居多，有時也用空格隔開加以表示。補充語的作用是對前面構式的內容進行補充說明的，以便使讀者更好地理解所要報道的對象或事件，補充語前面通常是感嘆號、問號，有時也用破折號加以表示。新聞報道、資訊中也常常有提示語和補充語共同使用的情況，例如：

（19）五一調休，休了個寂寞！真是“成年人的崩潰，打工人的心累”！（2021-4-25 百度）

（20）秒沒！五一火車票開售，搶了個寂寞！但還有個好消息（2021-4-19 瀟湘晨報）

（三）大眾化與快餐化。從傳播與運用的角度來看，“X了個寂寞”構式自形成以來，已經被人們廣泛接受與使用，呈現出明顯的大眾化與快餐化的趨勢，表現在：依托網絡平臺進行傳播，類推框填簡單靈活。

流行構式的產生和發展的主要載體是互聯網，隨著構式“X了個寂寞”廣泛運用于信息傳播之中，業已成為年輕人用來表達觀點，抒發情感，追求時尚的一種重要方式。同時，“X了個寂寞”構式已經高度凝練，概括性強，類推框填靈活自由，既能夠讓人一目了然，又能夠激發人的聯想，適用場景多樣，為大眾所青睞。在互聯網搜集語料時，發現在年輕人活躍度較高的平臺中，如新浪微博、豆瓣等，幾乎每天都有與“X了個寂寞”構式相關的內容發布。

（四）主觀化與反預期。流行構式“X了個寂寞”中“X”與“寂寞”并非處于同一語義范疇，在空間鄰近的情況下，神經結構卻沒有鄰接性，那么神經元的激活較常規狀態下就會延遲和滯后。如：

（21）很久沒有吃頓飽飯了，晚上十點下班點了二個湘菜，幾瓶酒，吃個痛快！（2020—4-25 bilibili）

（22）吃了個寂寞。（2020-12-21 百度）

因為語言具有主觀性，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成分。也就是說，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3]構式“X了個寂寞”中的“寂寞”正是一種主觀性標記，構式的反預期效果正是基于說話人出于某種表達效果的需要而產生的，是主觀認知的表現。例如：

（23）大學專業學了個寂寞，我媽意愿的才是第一志愿（2021-4-12 騰訊網）

（24）別人結婚我讀書，別人創業我讀書，別人生活豐富，我讀了個寂寞？（2021-4-20 網易）

四、構式的形成機制和流行原因

（一）概念整合與認知基礎。在“X了個寂寞”構式中，“X了”和“寂寞”的整合主要是對“X”的義項和“寂寞”的義項的選擇，也即被選擇、提取出來參加整合的語言成分是義項，因而這一構式的整合是形成一個符合概念結構的過程，這一復合概念具有謂詞性的特征，屬于詞與詞層面的整合。例如：

“概念整合”是人們把來自不同空間的輸入信息有選擇地提取其部分整合起來，而形成的一個新概念結構的一系列認知過程。[4]“X了個寂寞”構式的形式與意義的配對就是通過整合網絡空間建立起來的。[5]

（二）類推機制與接受基礎。構式“X了個寂寞”是在常規句法結構“V個A”的基礎上通過類推機制演化而來，經過人們長時間和高頻度的使用之后已經逐漸形成程序化、習語化的準虛化用法。[2]同時，早先的流行構式“V的不是A，是寂寞”風靡一時，人們對構式中的“寂寞”一詞所蘊涵的語義內容和社會心理已經有較為清晰的了解，這也為理解與接受流行構式“X了個寂寞”奠定了良好的理解與接受基礎。

（三）媒體的廣泛運用。流行構式傳播的有效途徑之一就是新聞媒體的廣泛運用。構式“X了個寂寞”在語義表達上新鮮奇特，形式上簡潔明了，而新聞標題要求盡量采用表義豐富且形式簡潔的語言表達形式，因此，從新聞標題的社會、經濟、語言等條件來看，“X了個寂寞”非常適合用來表達新聞標題，尤其是一些具有反轉性內容的新聞報道，這有力促進了構式的傳播與發展。

同時，現在無論是傳統媒體還是新興媒體，都越來越普遍地將構式“X了個寂寞”應用于新聞標題、新聞資訊、新聞評論等等中，尤其是自媒體的頻繁使用，這就使得構式“X了個寂寞”在運用的過程中得到不斷強化與發展，推動構式“X了個寂寞”的廣泛傳播與運用。

（四）獵奇心理與模仿心理。人們在對新事物進行描寫時，往往追求標新立異、與眾不同的個性化的表達。流行構式的主要創造者、傳播者和使用者基本都是年輕人，他們對語言表達的敏銳度較高，當某一事件的語言表達形式觸發了其獵奇心理，就會創造新的表達形式并迅速傳播開來。構式“X了個寂寞”具有矛盾性，突出了事件X和結果“寂寞”之間的對立性，在表達上存在疑問性和沖擊性，這樣的語言表達形式符合了年輕人追求個性化的要求。當構式的傳播范圍越來越大，就有機會能夠讓各個年齡段的人，而不僅僅只是年輕人能夠接觸到這一構式，從而推動大眾的理解與接受，人們出于追求時尚的模仿心理及從眾心理，會嘗試模仿這一新興用語，從而推動構式“X了個寂寞”成為共識性的語言符號。

結語

文章運用構式語法理論對流行構式“X了個寂寞”進行了描寫與解釋，認為其來自漢語常規句法結構“V個A”，“V個A”在現代漢語中本來就是一個使用頻率較高、比較活躍的句法格式，如“喝個痛快”等，近年來能進入該格式的詞語越來越多，當“寂寞”一詞進入該構式后，其“X”和“寂寞”之間的語義關系發生了非范疇化變異，之后經過語言使用者不斷地類推框填，逐漸形成了流行構式“X了個寂寞”，并具有一定的能產性，原有“V”的位置能夠進入更多的詞類，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