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林克萊特的“愛在三部曲”

張馨月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 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理查德導演可以說是20世紀90年代的美國導演中最具實驗精神的一位。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獨立電影興起，包括理查德·林克萊特在內的一批獨立電影人崛起，成為美國影壇上炙手可熱的新星。其獨特的拍攝手法及其作品題材的復雜和內涵的深度與廣度，更使他在一眾優秀獨立電影人中脫穎而出。其代表作“愛在三部曲”呈現出了從相遇相知到步入婚后生活的一段完整的愛情故事。理查德導演用自己獨特的敘事手法打破了傳統愛情電影的固有模式，向觀眾描述了簡單樸實卻又感人至深的愛情。

一、平淡的敘事語言

理查德導演作品的最大特點就是在影片中使用大量的對白。對白是電影聲音元素中重要和基本的因素，又可細分為對白、（內心）獨白與旁白。相比常用于解釋說明的獨白與旁白，電影的對白則更為口語化和情境化。[1]

“愛在三部曲“中使用了大量的人物對白，這也是理查德導演的影迷最為癡迷的“話癆式”長篇對白，影片的故事都借由在不同場景下的對話來完成，用對話代替了傳統敘事，也通過大量的對白來塑造、豐富人物的形象。在前兩部影片中，僅男女主角對話的情節就超過了影片時長的80%，第三部影片雖然增加了其他角色的對話比重，但男女主的對話仍是影片的重中之重。《愛在黎明破曉前》中，二人的對話從列車上開始，從一開始交流時的些許拘謹，到隨著交流不斷深入，兩個人的交談也逐漸變得放松起來。兩人談到了此行的目的、對杰西關于“詩意化的日常生活”節目的想法的探討、瑟琳娜的飛機恐懼癥以及二人對家庭與痛苦的一些想法，對話內容天馬行空，涉及到人生、夢想、愛情、痛苦、各自的家庭等等，流露出來的是屬于20歲出頭的年輕人不加掩飾的真性情，年輕的思想不斷碰撞新的火花，這也是杰西與瑟琳娜二人彼此吸引的緣由。

《愛在日落黃昏時》，兩人闊別9年后，此時的杰西已經成為了暢銷書作家，瑟琳娜與他在簽售的現場重逢。去往咖啡館的路上，兩人的對話中流露出對當年美好的回憶與對對方心意的試探。解開了當年的“半年之約”的懸念后，在咖啡館里二人對當今的政治經濟形勢高談闊論，對當今世界的政治經濟形勢、美國與法國不同的社會環境以及宗教展開了熱烈的交談，言語間的東拉西扯卻更像是在掩飾著久別帶來的拘謹和些許陌生。杰西和瑟琳娜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就像九年前走在維也納街頭一樣，他們聊到了彼此人生觀和感情觀發生的變化，直到二人在行駛的轎車上神經質似地發作，似乎才真正地打破了二人勉強維持著的平靜交流的表象，瑟琳娜說到：“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所有的浪漫都在一夜之間耗光了。”真實的情緒和早已難以抑制的對于對方的思念噴涌而出。

《愛在午夜降臨前》中，二人的對話幾乎圍繞著家庭瑣碎展開，從這些對話中可以感受到生活的其樂融融，也可以發現生活里的雞毛蒜皮似乎讓杰西與瑟琳娜的感情發生了一些改變，在越來越多的事情上都產生了分歧，晚上在旅館中爆發的爭吵似乎讓大家看到了在第一部影片開頭出現的那對因瑣事爭吵的中年夫妻，也好似呼應了第一部影片開頭瑟琳娜在看到那對爭吵的夫妻時說的，“你聽說過結婚久了后，夫妻會對對方的話充耳不聞嗎？”似乎當所有的愛情在進入婚姻后都會在雞毛蒜皮的瑣碎生活中被消磨殆盡，瑟琳娜摔門而出前的一句“我想我不再愛你了”似乎已經將這段關系畫上句號了。然而當杰西在海邊找到剛剛摔門而出的瑟琳娜時，他和瑟琳娜的一番自我剖白式的對話最終觸動了瑟琳娜：“你像個小女孩，希望所有人都生活在童話中，我來這里想要挽回，我來告訴你我無條件地愛你。”這番話也給她帶來了安慰，二人重歸于好。

“愛在三部曲”中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突出的影片“金句”，不同于一些愛情電影的臺詞間充斥了種種“愛的宣言”，影片中的對白臺詞都十分平實、日常，使得影片更能夠貼近人們的真實生活，平淡而溫馨。

二、樸實日常的畫面造型

“愛在三部曲”中，選取了許多簡單獨特的場景。三部影片都沒有復雜的場景，場景的切換都是隨著男女主的視角進行轉換。《愛在黎明破曉前》中，從列車開始，二人一路走在維也納的街巷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除了前文提到的唱片店的試聽處之外，還有一個場景是在兩個人遇到巫婆和流浪詩人夜晚的維也納大街上，巫婆的占卜和流浪詩人寫下的詩都將二人的感情向前推進了一步。而后一個場景，在咖啡館中，二人模擬打電話，有來有往，可實際則是借此來委婉地表明自己對對方的心意。第二部影片中，第一個重要場景就是杰西進行新書宣傳的書店，二人再次重逢。而后兩人如同九年前在維也納街頭一樣，在巴黎的大街上漫步并交談，但在咖啡店中看似隨心所欲的交談下隱藏的是二人壓抑的情感。影片的高潮場景，是在前往瑟琳娜住處的車子上，兩人隱藏的真實想法和再也難以抑制的思念與情感爆發出來，在汽車這個狹小的空間場景里顯得情感更為濃厚。《愛在午夜降臨前》開篇場景再次出現了汽車，場景里包括駕駛著汽車的杰西、副駕駛位上的瑟琳娜和后座上已經熟睡的雙胞胎女兒，夫妻二人在車上因瑣事而產生的口舌之爭似乎也為后面二人的矛盾爆發埋下了伏筆。兩人在前往旅館的路上坐在海邊觀賞日落，在看到太陽沉入地平線時瑟琳娜緩緩道出的一聲“Gone（消失了）”，他們的臉上似乎都多了一絲惆悵。場景轉換到了旅館房間，似乎是積壓了許久的不滿終于爆發了，而當瑟琳娜摔門而出后，場景再次切換到兩人共看日落的海邊，杰西在此尋到瑟琳娜，似乎二人之間無論發生什么分歧與矛盾，彼此相愛依然會讓他們和好如初。影片的色調始終溫柔平和，并沒有刻意偏冷或者偏暖，就如同普通大自然中的光影一樣貼近人們的日常生活，使觀眾更感身臨其境。

理查德導演在這三部影片中并沒有使用過多的鏡頭元素，但對切鏡頭與長達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的長鏡頭的使用則十分頻繁。在影片中出現了許多對切鏡頭，尤其以第二部《愛在日落黃昏時》中最為典型，二人在咖啡館中的對話部分長達14分鐘，鏡頭隨著兩人的交談不停切換，這使得攝像機成功隱藏起來，讓觀眾更沉浸地在不同的視角中感受二人觀點的碰撞，兩人觀點各不相同卻又能彼此理解。“愛在三部曲”這三部影片中都充斥了大量的長鏡頭，攝影機仿佛一路跟隨男女主進出每一個場景，觀賞著他們談情說愛。如《愛在黎明破曉前》中，二人搭乘電車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在電車上的這一段劇情，導演使用固定機位拍攝了一段長達五分半鐘的長鏡頭，在狹窄的車廂中二人的不斷交談，男主的手自然搭在女主身后試探著想要觸碰她，女主在男主面前撩起長發等，一系列微妙的肢體語言被記錄了下來，體現著二人的情感變化。到了夜晚，二人在維也納街邊，緩緩從遠處走來，邊走邊聊著各自的生活觀點與對感情的看法，這里也使用了長達兩分鐘的長鏡頭來記錄。在三部影片中，男女主長鏡頭多運用在類似這樣的戶外散步或者在密閉空間里進行交流等場景中。

三、庸常的愛情生活記錄

愛情是人類經久不衰的話題，各種類型的愛情電影也用不同的愛情故事不斷地滿足著人們對于愛情的想象，如為人們展示災難中深情的《泰坦尼克號》，愛情可以跨越門第、金錢與身體殘疾的《簡愛》，展現了純愛唯美愛情的經典日式愛情片《情書》等等。[2]不同于一般的愛情片，“愛在三部曲”有時更容易給人一種在觀看紀錄片的感覺。

傳統的古典愛情片中，來自感情之外的各種阻力是影片的重要因素，如階級、家族、倫理等等，兩位相愛的主人公對于這些阻力進行抗爭，戰勝一切也要在一起——無論“生前”還是“死后”，如《梁祝》《羅密歐與朱麗葉》等。[3]而后來的愛情片中的阻力因素更為多樣，比如災難、疾病甚至是性別等等，影片不再只是講述主人公排除萬難后在一起的故事，甚至可能主人公在一起的過程是幸福且甜蜜的，但主人公在一起后，將會面臨種種坎坷與問題，影片的結尾，二人也許能夠解決問題繼續攜手向前，也可能敗于現實的種種困難而最終離散，近幾年的國產青春愛情電影都是比較典型的這類影片，如《我的少女時代》《后來的我們》等。

上述類型的影片中跌宕的劇情總會是讓觀眾有一定的距離感，而“愛在三部曲”之所以讓觀眾覺得如此貼近生活、如同在看紀錄片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其豐富而真實的創作歷程，不似創作劇本，而像是記錄下了真實而平常的日常生活。所謂紀錄片，是指以真實生活為創作素材，以真人真事為表現對象，并對其進行藝術的加工與展現，以展現真實為本質，并用真實引發人們思考的電影或電視藝術形式。“愛在三部曲”并沒有特別起伏的劇情，與其說是按照劇本而生，更像是對每個人平凡而瑣碎的生活的記錄。杰西與瑟琳娜從20歲出頭的學生時代相識相愛，到步入中年成婚生子，在這期間，情方起時他們望向對方熾熱而躲閃的眼神、想觸碰卻又最終放下的手；瑟琳娜知曉杰西來簽售后主動前往，與令她當年心動不已卻遺憾錯過的他重逢；為不確定對方的心意而不停言語試探；婚后家庭生活中的口角與爭吵；隨著時間流逝而衰老的外表等等，這似乎是每個人身上都可能會發生的事。“愛在三部曲”的三部電影的拍攝共計耗時近19年，為觀眾呈現出了這段橫跨18年的愛情故事，三部影片均起用相同的男女主人公，將兩位演員在19年間自然地隨時間流逝而產生的變化與影片中的時光流逝結合了起來，并且“愛在三部曲”由理查德導演和演員們共同進行劇本的創作與修改，真實地展現人們在歲月中產生的各個方面的變化，再現不同年齡、不同人生階段對于愛情的感悟，使電影內的人物與電影外的觀眾的情感得以很好地連接起來，引發人們的情感共鳴，同時也引起人們對于愛情、對于人生的更多思考。

《愛在午夜降臨前》打破了前兩部影片為大家營造的那種令人怦然心動又浪漫至極的童話般的愛情故事，男女主角美好的外形不復存在，浪漫夢幻的閑逛和約會被瑣碎的家庭生活所取代，但事實上也正是第三部使整個“愛在”的故事變得完整。所有的愛情在最初都是令人怦然心動而又浪漫的，但愛情最初帶給人們的新鮮感總會過去，人們最終要回歸到現實生活中。理查德導演則是打破固有的模式，運用自己獨特的手法，通過大量的人物對白推動故事發展、選取簡單而獨特的場景為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以豐富而真實的創作歷程使影片內容更為豐滿，為觀眾呈現出了一段浪漫又基于現實的愛情：年輕時的浪漫與心動是愛情，不顧一切奔向對方的勇氣是愛情，到后來需要一起陪伴相守的柴米油鹽是愛情，在產生分歧爭執過后還能彼此包容攜手相伴同樣是愛情。

“愛在三部曲”的成本并不高，它們之所以能取得成功的原因在于導演用最質樸的手段向觀眾講述了有趣且打動人心的故事。“這樣制作出來的電影才能如《愛在黎明破曉前》的初生光芒一樣，不僅照耀了杰西和瑟琳娜的一生，更照耀了每一位鐘愛‘愛在三部曲’的觀眾。”[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