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春,代梓瑩
(四川工商學院 教育學院,四川 眉山 620000)
蘇軾晚年被貶謫儋州,在寓儋四年時間里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作品,包括詩、詞、文、論等多種文體。另外,還完成了對《論語》《尚書》《易經》三部著作的注解。這些作品加入了許多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元素,空間開闊,時間意識明顯。康德認為,要想直觀地把握世間萬物,離不了時間與空間,沒有時間與空間的參與,一切都將化為烏有。文學創(chuàng)作的法寶,靠的主要是具象的直觀,絕不是抽象的理解。蘇軾這些作品有許多帶有個性特征的感受,融入的心理體驗具體而細膩,形象又直觀,具有鮮明的藝術特色,具有自己獨特的宇宙觀。
尸子說:“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1]此解精煉獨特,別有心裁,展示給我們的時空觀念是新鮮的。宗白華說過:古人對宇宙的理解和房子關系密切,“宇”是房子,“宙”是在房子里出出入入。他們在屋子中獲得空間概念,時間概念是隨著日升日落在房子里出出入入而獲得。所謂宇宙,是由時空交集而成,在時空交集而成的宇宙里安排著他們的生活節(jié)奏,從容不迫。他還說:“每年12 月24 節(jié)氣,時間的節(jié)奏率領著東南西北空間方位構成我們的宇宙。所以我們的空間感覺隨著我們的時間感覺而節(jié)奏化了、音樂化了!”[2]此文擬采用文本細讀法從時空角度探究蘇軾儋州詩文創(chuàng)作的思想意義。
蘇軾被貶海南是紹圣四年(1097),地點是距離海口約250 里的儋州。當時儋州也叫昌化軍或者南寧軍,行政區(qū)劃為今海南島西北的儋州市。紹圣四年4 月17 日,貶居惠州已經四年的蘇軾再次接到朝廷貶謫的詔令。無奈,小兒蘇過自己陪同年邁老父飄洋過海,來到昌化軍,把老婆孩子留在惠州。“責授瓊州別駕,昌化軍安置,不得簽書公事。”[3]宋朝的別駕是個閑職,本來就沒有任何權利,所以,簽不簽書什么屬于廢話。“安置”名義上好聽,其實是對犯罪官員給以處置的委婉說法,一個代名詞。把蘇軾貶謫到遙遠的海南,也就是瓊州作“別駕”,但要在昌化軍居住。一路風塵,舟車勞頓,爺倆具體路線是走雷州半島,選擇徐聞渡過瓊州海峽,登陸以后到海口暫居于府城的金栗庵,略作休整,便沿著西北海岸直奔儋州,輾轉來到儋州貶所的時間已經是當年的7 月2 日。
到達海南島第二年寫的《試筆自書》開頭感慨萬千:剛到南海之時,水天一色,茫無邊際,悲苦不已,“何時得出此島耶?”此生一貶再貶,沒完沒了,先黃州,再惠州,又儋州,心情低落到極點。但蘇東坡不愧為蘇東坡,是何等智慧、超脫、達觀之人,一轉身,就跳出了自我:“已而思之:天地在積水之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國在少海之中,有生孰不在島者?”不但跳出了自我,而且跳出了海島,跳出了“中國”,跳出了地球。什么叫遠,什么叫近?說到底,不管九州還是中國亦或天地,誰能躲得開茫茫大海的圍裹呢?如此思之,悲傷何有?“豈知俯仰之間,有方軌八達之路乎?”由無路可走變成百路皆通。這篇文章智慧與幽默滿滿。綜觀蘇軾一生,最大的特點是能夠淡定地面對逆境。蘇軾善于自我解嘲,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化痛苦為快樂,從小視域到大視野,由大視野到小視域,騰挪自如,或者俯視或者仰視都會形成美好之姿,讓人佩服。林語堂說:“像蘇東坡這樣的人物,是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蘇東坡傳》)[4]21 世紀伊始,法國《世界報》搞了一個動靜很大的事情,評選“千年英雄”。就是在全世界近一千年時間里,找出12 位具有極大影響力的人物。上榜的中國人只有一個,就是蘇軾。《世界報》認為,蘇軾無論是其仕宦經歷還是其文學藝術成就,均屬于全世界最寶貴的遺產,應該弘揚。散打比賽屬于觀賞性很強的項目,原因是攻防激烈,動靜結合,強弱交替,倏忽間變化多端,令人眼花繚亂。連遭厄運的東坡就像一個陷入狹窄空間的武林高手,雖在九死南荒之地,生活困頓到極點,似乎四面都有埋伏,但蘇軾善于絕地逢生,見招拆招,三拳兩腳,即打破困局。脫離小海方有大海,脫離小我方有大我,脫離小境界才有大情懷。蘇軾曾言:“竊懷憂國愛民之意,自為小官,即好僭議朝政,屢以此獲罪,然受命于天,不能盡改。”(《辯賈易彈奏待罪札子》)蘇軾自幼“奮力有當世志”,愛國憂國思想老而不衰。為民解困,為國擔憂。儋州第三年為例寫了《庚辰歲人日作,時聞黃河已復北流,老臣舊數(shù)論此,今斯言乃驗》。歷史上,為害甚巨泛濫不止的黃河六次大改道。北宋時期,黃河屢屢泛濫,僅熙寧年間,先決于曹村,后決于小吳。怎么整治,朝中亦有分歧。一派力主用塞的方法而使河水東流,一派力主用疏的方法使河水北流,東坡子由反對東流,主張北流,東坡還特地寫有奏折,所以受到執(zhí)政大臣們的嫉恨。到了元符二年(1099),黃河又在內黃決口,復向北流,故詩題有“斯言乃驗”,“老去仍棲隔海村,夢中時見作詩孫。天涯已慣逢人日,歸路猶欣過鬼門”。如今北流的愿望已經實現(xiàn)了,遠謫孤島,朝廷慶功會雖沒有自己的份但也勾起了自己的不少感慨。儋耳雖空間遼遠,屬化外之邦,但蘇軾并沒有遠離世外,于民情國事并沒有忘卻亦或冷淡,這首詩便是明證,表面是個人的感慨,實則是對國事的牽掛。值得注意的是,熙寧年間蘇軾三四十歲,寫這首詩時蘇軾已經65 歲。
清正為官,憂國憂民,蘇東坡一生輾轉,奔波于三十多個州縣,在杭州、常州、密州、惠州等多個城市都有紀念性的人文景點,多達五百多處。王博施說:“蘇軾晚年被貶于儋州,此時他的生命漸趨衰老,而又被迫渡海離開權力中心來到天涯,時間只寓示著生命的完結,空間的秩序感又被打破,蘇軾處于前所未有的時空疏離和價值空虛當中,如何為自己的心靈情感找到可以依傍的歸宿成為貶居儋州的蘇軾的當務之急。”[5]東坡終生無論順逆皆魂系詩文,因而贏得了舉世敬重,貶瓊三年的大量作品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更是留給海南人民的財富。雖然被貶謫不在其位,但東坡對當?shù)氐母黜検聵I(yè)無比關心。先看一首《和陶示周椽祖謝》:
聞有古學舍,竊懷淵明欣。攝衣造兩塾,窺戶無一人。邦風方杞夷,廟貌猶殷因。先生饌已缺,弟子散莫臻。忍饑坐談道,嗟我亦晚聞。永言百世祀,未補平生勤。今此復何國,豈與陳蔡鄰。永愧虞仲翔,弦歌滄海濱。
這是蘇軾一首和陶詩,詩前小序曰“游城東學舍作”,作于紹圣四年(1097)七月。此詩寫訪問城東學舍。前半部分(前10 句)寫學舍所見,譯過來是:聽說這里有一間古代學舍,自己也像陶淵明一樣歡欣,提衣造訪私塾,從窗戶看里面竟無一人。這里保存著古杞國邦風,廟堂的樣子承繼了商殷。老師的食物已無人供給,學生已散去書聲不聞。餓著肚子坐在那里論道,可嘆我這么晚才來訪詢。陶淵明原來的題目是《示周掾祖謝》,是為三個人即周續(xù)之、祖企、謝景夷寫的,原詩內容是夸獎與調侃他們,他們最終踏上了歸隱之路,這三個人與陶令情趣吻合。蘇軾詩后半部分(后6 句)寫學舍所感,大意是:雖說百年永遠祭祀下去,未抵得上平生日日辛勤。現(xiàn)在談什么以勤學復國,豈不是像孔子陳蔡被困。我永遠慚愧不如虞仲翔,用琴瑟伴奏歌唱在海濱。虞仲翔即虞翻,三國時吳國人。《三國志·吳志·虞翻傳》記載:“雖處罪放,而講學不倦。門徒常數(shù)百人。”蘇軾面對破敗的學舍和滯后的教育,感慨此地邦風已頹,斯文不振,從而對忍受饑餓困守荒涼的私塾先生深表敬意。詩人以虞仲翔自比,決心為滄海之濱增加一點弦歌之音,表達了對學風不盛的憂慮,對儋州教育的關切。再從時空角度看看這首和陶詩。所謂時空意識,實際就是詩人關于時間與空間的帶有個性特征的感覺,這個心理感覺具體、直觀而細膩。這首詩采用了常見的先重點敘事“學舍所見”,而后重點抒情“學舍所想”的結構方式。這個精心搭建起來的結構,古代與今天,時間與空間,現(xiàn)實與想象,現(xiàn)在與未來,幻想與真實相互糾纏,讓全首詩變得生動起來,甚至形成一種亦幻亦真的閱讀感受。
剛到儋州這一年,由于軍史張中是蘇軾的文學粉絲,對東坡百般照應,將官舍修葺一新,以供蘇氏父子二人居住。張中開封人,進士出身,朝廷讓他到昌化軍當軍史,比東坡晚一個月到任,張中后來和蘇過成了棋友,一下就能大半天。與蘇軾同樣相處甚歡。可惜好景短暫,不久,湖南提舉董必到廣西督察,依照朝廷指令,派遣他人渡海把蘇軾蘇過二人在官舍中攆走,張中也受牽連被罷官。蘇轍敘述道:“四年,復以瓊州別駕安置昌化。昌化非人所居,食飲不具,藥石無有。初僦官屋以庇風雨,有司猶謂不可。”[6]到了11月份,張中邀請他去訪一位學子,原住居民也是東坡后來弟子黎子云,借聊天以遣愁。聊天期間,有好事者倡導建設一座學堂,以供東坡用來開化地方,講經布道,位置就選在黎子云住所附近。《和陶田舍始春懷古二首并引》蘇軾說:“借我三畝地,結茅為子鄰。舌倘可學,化為黎母民。”這首詩“引言”說得更加清楚,詳細:儋州有家姓黎的,有兄弟倆,一曰黎子云,一曰黎子明,在城之南居住,以種田為業(yè)。我時而與軍使張中訪問他們。他們居住環(huán)境不錯,臨屋不遠有個大水池,水面清幽,樹木參天,根深葉茂。“坐客欲為醵錢作屋,予亦欣然同之,名曰‘載酒堂’”。“載酒堂”典出《漢書揚雄傳》:揚雄“家素貧,耆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載酒堂”是東坡書院的主體建筑。東坡有《載酒堂二首》:“子瞻謫海南,寄傲古儋州。儋人喜見之,載酒從之游。”蘇軾新居轉年五月始成,此時蘇軾63 歲。其《新居》詩為:
朝陽入北林,竹樹散疏影。短籬尋丈間,寄我無窮境。舊居無一席,逐客猶遭屏。結茅得茲地,翳翳村巷永。數(shù)朝風雨涼,畦菊發(fā)新穎。俯仰可卒歲,何必謀二頃。
“短籬尋丈間”可以“給我無窮境”。俯仰之時有新角度,視點一變,境界全新,小視野帶來大格局。盡管生存空間不斷變化,也可以說越來越狹小,窘迫,被不斷打擊,越貶越遠,直至海角天涯,但東坡建設性的精神始終沒有丟掉,一如既往地保持樂天派態(tài)度,新居成時恰逢連雨初霽,朝日熙熙,竹樹扶疏,畦菊爭發(fā),處處有清新可喜之象。“翳翳村巷永”描摹新居附近境況,清幽而雅致,間接性、象征性地展現(xiàn)自己熱愛黎胞之情懷。新房子是其棲居之地,是其外在空間的歸宿。安居才能樂業(yè),和想居住而不得隨時都可能被攆走的舊居比,新居則顯得尤為踏實、寧靜、穩(wěn)妥。空間與時間在這里由惶恐不安走向了平和安穩(wěn)。
在這里東坡“設帳授徒,“敷揚文教”,弘揚中原文化,首開儋、瓊科舉及第之先河。蘇軾崇高的思想品格,不但表現(xiàn)在詩文中,而且見諸于日常思想與行為上。作為一名被貶黜的官員,不在其位,也謀其政,除了教育,對當?shù)氐钠渌黜検聵I(yè)亦無比關切。海南島史上被稱之為“蠻夷之地”,屬文化與文明之末端,東坡貶瓊之前,諾大的海南不曾有一個人考上舉人或進士。宋代大觀三年(1109)昌化的符確為登進士第的最早的一人,姜唐佐在東坡北歸之后第三年便舉鄉(xiāng)貢。蘇軾對符確和姜唐佐很器重,他們都是東坡的學生。離島北上之前,寫給姜兩句詩“滄海何曾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并且撂下話:“異日登科,當為子成此篇。”一語成真,姜不久金榜題名,海島歷史“破天荒”,第一名舉人果然是姜唐佐。東坡不幸海南幸。儋州甚至成了東坡的又一個故鄉(xiāng),有許多人為從蘇軾學,聞訊而遠至儋耳。由宋至清,海南共考中進士96 人,考中舉人767 人。東坡對海南教育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影響有目共睹[7]。陸游有言:“公不以一身禍福,易其憂國之心,千載之下,生氣凜然。”(《老學庵筆記》)形制簡陋的載酒堂,成為蘇軾憂國興教的見證,亦為詩人立足大地、仰望蒼穹的空間仰仗。
如果在儋州詩詞里找一兩句最能夠代表其思想、情懷與人生態(tài)度,最能夠鮮明、準確、生動、具體概括其一生經歷的,我覺得首選“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苦雨終風”,“參橫斗轉”,詩寫北歸興奮,寫九死不悔的決心,寫曠達豪邁樂觀之情懷。黃州、惠州、儋州不但是時光的流變,空間的位移,亦是境界的提升。每一步都是經歷苦難走向輝煌的起點。海南詩詞雖寫于暮年但沒有暮氣,大海蒼茫,“快意雄風海上來”,或許空間的原因擴大了胸襟,沒有頹唐與疲憊,成為文藝史上的奇跡。在一無所有的孤島,蘇軾寫品茶做粥,寫出游觀光,寫飲食起居,感悟獨特地獄變天堂把苦日子過成了詩。有個草房自然好,沒有也沒關系,大地與蒼天之間“一席亦吾廬”(《和陶和劉柴桑》),如果能弄點小酒,那更高興得不得了,“自撥床頭一甕云,幽人先已醉濃芬”(《庚辰歲正月十二日天門冬酒熟》)。如果在全部詩詞里找一句最能夠代表其思想情懷的,必然是黃州時期《定風波》里的“一蓑煙雨任平生”。沒有來由的風雨突然造訪,東坡依然我行我素,鎮(zhèn)定異常,有道家之超逸胸襟,曠達豪放。“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旅途遇到一點雨,本是生活里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再狼狽又能狼狽到哪里?又不是下刀子。一件小事卻能提煉出不俗的人生感悟,平常處尋佳景,簡樸中有內涵,一個普通的“任”字,由眼前風雨推及整個人生,雖屬逆境但要尋求解脫,展現(xiàn)了作者的精神追求與理想信念,搏擊風雨,笑傲長空。九死南荒,心情愈靜。東坡一生坎坷,歷經五個皇帝——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和徽宗,此為時間;他從蜀西眉山出發(fā),足跡踏遍了大半個中國,此為空間。不尋常的履歷,不一樣的變幻不定的時空,使他的創(chuàng)作日益豐富。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空肯定做著不同的事。中國人講天時地利人和,時地的頻繁變換,自然會在很大層面對人產生影響,會改變人的交際空間、自由時間以及個性走向。
蘇軾登島之前,臨行時“子孫慟哭于江邊,已為死別”[8]。本是懷著“葬身海外”的絕望心情登舟渡海。上岸后經由澄邁縣,選擇陸路奔赴儋州貶所。旅途之中,忽然遇到清風急雨,眼見群山連綿而動,猶如鱗甲,萬壑轟然作響,似酣笙鐘。詩人憑借—雙善于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寫出一首氣勢奔放堪稱東坡晚期五言詩壓卷之作的五古。全詩閃耀著浪漫主義的奇光異彩,氣勢磅礴,神采飛揚,將極其罕見的一場風雨奇觀還有自己的感受和盤托出。這首詩題目較長,信息量大:《行瓊儋間,肩輿坐睡。夢中得句云: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覺而遇清風急雨,戲作此數(shù)句》。肩輿即轎子。
四州環(huán)一島,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見積水空。此生當安歸,四顧真途窮。眇觀大瀛海,坐詠談天翁。茫茫太倉中,一米誰雌雄。幽懷忽破散,永嘯來天風。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安知非群仙,鈞天宴未終。喜我歸有期,舉酒屬青童。急雨豈無意,催詩走群龍。夢云忽變色,笑電亦改容。應怪東坡老,顏衰語徒工。久矣此妙聲,不聞蓬萊宮。
這是一首紀行詩,由夢里得到的兩句拓展開來。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罕為人識的海南風光,誰看了精神都會為之一振。清代趙克宜曰:“前路寫實境,極其沈郁,后幅運幻想,極其酣暢”[9]。按情境走向,應分四層。首句至“四顧真途窮”是第一層。這一層說:海島四州環(huán)列,自己的行進路線正好構成一個半月形,弓形,跂而北望,茫茫大海,什么時間是歸期,返回中原故地?“眇觀大瀛海”到“萬谷酣笙鐘”是第二層。這層說:遠望大海不禁想起古代善于談天的鄒衍,天外來風讓我的愁情得到舒解。“安知非群仙”到“催詩走群龍”是第三層,這一層說:哪里知道是群仙在天上宴會作樂還未結束,群仙為我會北歸有期而喜悅,讓青童君舉杯勸酒,讓急雨不期而至,這是催我做詩的節(jié)奏啊。第四層為詩的最后六句,緊承上層,云霓變幻,閃電如歌,以神仙的口吻,為神仙代言,天仙們也會驚訝我人雖老而詩頗工,仙人所居之蓬萊宮里聞聽這種美妙音調也很難吧。字里行間略帶自嘲,顯示出對自己詩文成就的欣慰,詩與遠方完美組合,也體現(xiàn)了蘇軾肯定自我、自賞自得的文化自信。
和先設計廣闊空間“大江東去”,隨后逐步縮小鏡頭“浪淘盡”,直至特寫鏡頭“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最后總括一句,出現(xiàn)大鏡頭“江山如畫”的《念奴嬌》“大江東去”一樣,這首詩時空感也極其強烈。
首先,構思上畫面跳躍感強,能夠穿越時空的強烈羈絆,筆頭不滯澀。從地點看,“中原”到“一島”,“積水”到“天風”,“登高”到“舉酒”,空間體驗感強。從時間看,“夢云忽變色,笑電亦改容”,能抓住事物轉瞬間的變化,豐富自己詩文的內涵。
其次,借景而懷古,景為空間,古為時間,融時空變化于一體。由眼前的“大瀛海”,聯(lián)系到古代的“談天翁”。《史記·孟子茍卿列傳》有關于“談天翁”的記載。鄒衍為戰(zhàn)國時陰陽家,他認為,華夏古稱赤縣神州,大禹規(guī)劃的神州九州只能算是小九州。像這樣神州九州的不止我們,一共有九個之多,這即為九大州。小九州每一州都被裨海(小海)包圍,與其他州隔絕一段不小的距離。小九洲外,圍環(huán)繞著大瀛海,大瀛海應該是對四大洋的統(tǒng)稱,大瀛海才是天地之邊際。他認為大中國在四海之內僅僅是太倉中一粒粟米,平平常常,一點也不出奇。鄒衍因善談宇宙天地之事被稱“談天衍”。
最后,夢境與實境銜接,將夢中得句“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巧妙嵌入詩中,給我們以別樣的穿越感。此詩上半部分寫瓊州的山中景,色彩神奇。下半部分是神仙世界,能讓人想起李太白《夢游天姥吟留別》等詩章,寫法浪漫。與詩仙比較,蘇軾這首詩稍差一點的可能是形象之瑰麗方面與氣勢之恢弘方面,于理性思考層,對宇宙認識層,卻比李白更勝一籌。陶文鵬說:“這是李白詩和蘇軾詩之相異,也是唐詩與宋詩的差別之一。”[10]
像這樣表現(xiàn)博大胸懷,永葆曠達與樂觀精神之作品,在儋州詩文里還有很多。當代詩人陳年喜說:“文學是饑餓者的事業(yè),當身體和靈魂有了真正的饑餓感,真正有話要說時,說出的可能才是有效的。”[11]現(xiàn)在人們常講隨遇而安。我覺得蘇軾是最能夠隨遇而安的,隨緣自適,善于疏解,敢于面對一切從來沒有面對的苦難,從不被困境所壓倒。宋朝的儋州不是旅游勝地,是當時環(huán)境最惡劣的地方。素有鬼門關之稱,是最邊遠最荒涼的所在,是朝廷懲處逆臣、放逐政敵最理想的所在。通過寫給朋友程儒程秀才的信我們得知,這里要啥沒啥,得病沒有藥品,居住沒有房子,出門沒有朋友,冬天取暖沒有炭火,夏季消暑無涼泉,沒有的東西說不完,可能什么都沒有吧。“惟有一幸,無甚瘴也。”[12]和現(xiàn)代人流落荒島而后被土著圍觀一樣。這里要多慘有多慘,蘇軾歸納六個沒有,還有說不完的沒有。然而他并沒有終日怨天尤人,反在這眾多不幸之中找出了一個小小的幸處,那就是沒有南方許多地方都有的瘴氣。諸多不幸與一幸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反差,這就是蘇軾的幽默,這就是蘇軾的快樂與達觀。“食無肉”不怕,那就嘗試別人沒有試過的美味和不美味。煮食蒼耳,把蒼耳煮成菜羹,吃不熟悉的海蠣子。七古《聞子由瘦》引言曰:“儋耳至難得肉食”。儋州不出什么米,但出產山芋頭。《聞子由瘦》這首詩把自己在儋州的飲食描述得很恐怖,頓頓吃芋頭,還有什么燒耗子,燒蝙蝠,逮啥吃啥。歲月就是一把殺豬刀。時間是會讓人產生畏懼的東西,時間會改變一切。“十年京國厭肥羜,日日烝花壓紅玉”,過去在京都連蒸羊羔都吃膩了。“舊聞蜜唧嘗嘔吐,稍近蝦蟆緣習俗”。“蜜唧”就是一出生剛睜開眼睛或者沒有睜開眼睛渾身絨毛的小老鼠,喂以蜜,食客咬一口,唧唧作響。過去聽吃“蜜唧”就嘔吐,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空間的轉換,現(xiàn)在連癩蛤蟆也要吃了。唐朝張鷟《朝野僉載》卷二:“嶺南獠民好為蜜蝍,即鼠胎未瞬、通身赤蠕者,飼之以蜜,釘之筵上,囁囁而行,以筯挾取啖之,唧唧作聲,故曰蜜蝍。”
有一種趨勢,一提蘇東坡,就是豪放樂觀,似乎只會樂,不會憂。似乎蘇東坡的人生沒有低谷。實情并不如此。作為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來說,蘇東坡自然有歡樂,也有痛苦。但蘇子畢竟是蘇子,子“瞻”必然看得遙遠。儒道釋雜糅,在儒道交融中重生。不是沒有痛苦,而是能夠及時化解痛苦。對陌生感強烈的海島也會產生不可接納和恐懼的心理,可貴的是能夠及時戰(zhàn)勝恐懼,使心中貯滿陽光。假如心中全無快樂,即使走遍海角天涯,再大的空間也找不到樂土;胸間若是滿足快樂,哪管身陷囹圄,照常可以悠然自得。無論多么狹窄窘迫之空間,小茅屋里也過得快活自在。“心悅則物美,心悲則事哀”,“心寬不怕房屋窄”。像前面提到的蘇軾《新居》,盡管設施簡陋,位置狹小,遠離鬧市,但地處偏僻也有好處,這就是接地氣,能夠近距離感受淳樸的民風。所以,小不小的無所謂。胸懷大,痛苦小,虛懷若谷才能明月入懷,隨遇而安、知足常樂、超然物外的情懷洋溢在字里行間。由于儋州糧食極度匱乏,兒子蘇過被逼無奈,用一點碎米摻和芋頭做了一碗粥,大概也算是得到饕餮老爸的真?zhèn)鳎@碗“玉糝羹”東坡喝了覺得好極了。欣喜而激動,又是口頭表揚,又是以詩記之,詩題為《過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糝羹,色香味皆奇絕。天上酥酡則不知,人間絕無此味也》,陸游曰:“釀成西蜀鵝雛酒,煮就東坡玉糝羹。”(《晚春感事》)蘇軾最大的也是人們最愿意津津樂道的長處,是敢于也善于在美味上做文章,把美味當成人生的調劑,敢把一腔苦恨融匯于美食趣味中,哪怕是流離失所,哪怕是人生顛沛苦到極處。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時間呼嘯如風,時間流淌似水,永遠不會為誰而停留。公元1100 年,即元符三年,新皇帝宋徽宗上臺,蘇軾遇赦北歸。東坡離開儋耳之際,鄉(xiāng)親鄉(xiāng)鄰,依依不舍,攜酒相送,黎族父老,執(zhí)手而泣。“九死南荒吾不恨”(《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此時的蘇軾,心情矛盾復雜,在告別詩里寫道:“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別海南黎民表》)[13]時間都去哪了?一眨眼,海南生活了四年,適應了空間環(huán)境后,朝廷召他回去,反倒有些戀戀不舍了。
《尚書·夏書·五子之歌》曰:“民可近,不可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14]蘇軾幼時,家有藏書數(shù)千卷,6 歲啟蒙。從小讀儒家經典就知道要內以修身、外以治人。8 歲進私塾讀書,向多位名師求教。蘇軾為人隨和,愛好交往,因為受民俗熏陶,對底層百姓的生活有一定的感知,是一個特別隨和、好交朋友的人。出道伊始的試題《御試制科策(并問)》里,蘇軾寫道:“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在蘇軾的哲學思想中,儒家的民本思想是主要支柱”[15]。流寓儋州,年邁多病,身為罪臣,人輕言微,但東坡仍以孱弱之軀,身體力行,以詩文號令當?shù)亍偟胶D弦粋€月的時間,有感而發(fā),寫了《和陶勸農六首》,引言曰:海南田地荒蕪,百姓多做沉香買賣,并以此為業(yè)。所產稻米不夠吃,就拿番薯芋頭摻米做粥以求溫飽。我憐憫他們,就用和陶詩的方式寫了一組《勸農》詩,用以說服那些有見識的人。《和陶勸農六首》對黎族人民生活方方面面的境況極其關注,集中表達了民本思想與人文關懷。“咨爾黎漢,均是一民”,這是組詩第一首開頭,組詩開篇就開門見山地批判了幾千年封建統(tǒng)治者對黎族人民欺侮歧視的錯誤做法,倡導民族平等思想,這在九百多年前實屬難能可貴。還一針見血的指出民族的矛盾和斗爭,是由于統(tǒng)治階級欺負黎民造成的。剩下的各首也都從各個方面表現(xiàn)了對黎民百姓的關切與關懷。詩中指出,海南有肥沃的土地,但因長時間無人耕種,以至于野獸遍野:“獸蹤交締,鳥喙諧穆。驚蹤朝射,猛豨夜逐。”雖是閑職之身,卻主動地向當?shù)鼐用裰v述要開荒種田,改善困苦生活的道理。主動宣傳內地耕作經驗,爭取“其福永久”的生活,在豐收時節(jié)“大作爾社,一醉醇美”。詩中一再勸導當?shù)乩杳裰铝τ谵r業(yè)生產,說明“春無遺勤,秋有厚冀”,鼓勵黎民樹立“有耕耘必有收獲”的信心。讀了這些詩篇,我們可以聽到詩人一顆熾熱的愛民之心在跳動。作者不僅以詩人的敏銳眼光洞察社會,而且以政治家清醒的頭腦分析社會,尖銳地揭示了黎民貧困的根源乃“貪夫污吏,鷹鷙狼食”的結果,這些關切民瘼、為民請命的內容,是蘇軾瓊州詩最可寶貴的。《和陶勸農六首》最后一首詩勸導當?shù)匕傩战涞糍€博惡習,努力把生產搞好。東坡愛護海南人民的樸素感情,在詩中充分地展現(xiàn)出來。這首詩兼有歷史的和現(xiàn)實的警示作用。
東坡仰慕陶淵明,在東坡心里陶淵明是做人之樣板。唱和詩講究有唱有和,“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游戲規(guī)則講的是雙向互動。為表明自己師法、追慕陶淵明其人其詩的心聲,東坡精心創(chuàng)作的“和陶詩”有124 首。依據(jù)時間可以分為揚州階段、惠州階段和儋州階段。從數(shù)字看,貶謫惠州、儋州以后,蘇軾《和陶詩》才多起來,這個現(xiàn)象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居住揚州特別是嶺南時期是東坡《和陶詩》的肇始,二是作者也想以此作為宦海生涯的總結與反思,找到一個宣泄的平臺。蘇軾羨慕陶詩,特別是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尤其熱愛。在古代作家詩章里尋找“歸”“歸去”“歸去來兮”等詞語,蘇軾差不多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陶淵明厭倦官場,看不慣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最終選擇以隱逸田園的方式度過以后的生活。傾向農耕之樂,陶淵明創(chuàng)立了田園詩派,“古今隱逸詩人之宗”,這是文學史上對他的評價。“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擔當,是儒家人生觀對知識分子的衡量標準。與蘇軾一樣,淵明自幼就深受儒家思想浸潤,規(guī)劃過自己的人生走向,“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雖然官場失敗,但是他的詩篇里永遠彌漫著儒家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呼號與印記。人生逆旅,百代過客,自古常嘆知音難遇。東坡與陶淵明精神相通,淵明生年,早東坡近六百年,堪稱陶淵明的異代知音,蘇軾想要的不單單是詩歌藝術的多元與完善,其實更要緊的是精神境界的提升,“我即淵明,淵明即我也”[16]。在疑義辨析之間,時間與空間的阻隔得到消解,精神上的高度契合,兩個人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精神交流。“‘和陶詩’中表現(xiàn)出來的東坡對親人、朋友乃至勞苦民眾深情厚誼,究其實,是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無比熱愛,是‘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民本思想的體現(xiàn)”[17]。
如前所述,就空間看,蘇軾和陶詩詞經歷揚、惠、儋三洲,做揚州知州始于1092 年2 月,在揚州僅6 個月。來到儋州時間是1097 年7 月2 日,離開儋州時間為1100 年5 月。最后一首和陶詩《和陶始經曲阿》,是1100 年5 月在海南聞赦(移廉州安置)后所作。蘇軾的許多詩詞作品都是率性而為,一揮而就,并不特別珍惜,這些和陶詩細細打磨竟然前后歷經8 年之久,這在蘇軾詩詞作品里是絕無僅有的。北宋時期“崇陶”已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蘇軾自己對這些和陶詩極其重視,視為一項大工程,他之所以對這一違反作家創(chuàng)作個性的寫法情有獨鐘,就是要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想利用和作的方式探詢、建立自己的心靈歸宿。改革開放之后,蘇軾和陶詩才被重視,先前幾十年古代文學史只字不提,有人甚至說是蘇詩里的糟粕,這是不公允的。聯(lián)系蘇軾對陶、柳詩“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實美”藝術風格的評介[18],可以看出作者推崇的是絢爛之極后的平淡境界,和陶實際是東坡思想成熟之后的刻意而為,不是權宜之計。因為是和歷史人物隔空對話,所以,僅就蘇軾來到海南后19 首和陶詩來說,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跨度都非常大,時空意識明顯,比如《和陶雜詩十一首》里的“室空無可照,火滅膏自冷。披衣起視夜,海闊河漢永”。比如《和陶止酒并引》里的“相逢山谷間,一月同臥起。茫茫海南北,粗亦足生理”。又如:“對弈未終,摧然斧柯”(《和陶停云四首并引》)一盤棋未下完而斧把已經爛掉,這兩句是感嘆時間之短暫。再像《和陶擬古九首》里的“窮達不到處,我在阿堵中”。“阿堵”,魏晉六朝時口語,“此處”和“錢”的意思。這里是“其間”,是感慨空間之狹窄。縱觀這些和陶詩作,大多采用了時序顛倒、轉換視點、意識流等創(chuàng)作手法,采用多條時空線索,將創(chuàng)作內容反復審視,對比分析,架構框架,讓原本錯綜復雜的情景眉目了然。正因為這樣,所以這些和陶之作移情入景,充滿了密集的、跳躍性極大的意象,正所謂“細密處密不透風,疏朗處疏可跑馬”[19]。東坡一生仕途不順暢,可謂生不逢時,從年青到年邁,始終處于新黨和舊黨你死我活的爭斗之間,卷入變法紛爭之后,不管支持舊黨抑或反對新黨,總是站在老百姓一邊,一直從民眾角度考慮問題,進而決定自己的政治立場,從來都是維護民眾權益。“蘇軾的民本思想不是停留在紙面上,僅僅是理論的空談,而是蘇軾自身實踐經驗的總結,蘇軾本身就在其一生的為官生涯中始終貫徹以民為本的政治實踐”[20]。仔細研讀之后發(fā)現(xiàn),這些儋州詩詞在對時間和空間的感慨中,蘊含著豐富的民主思想,洋溢著悲天憫人的人文關懷。
宋代史學家曾敏行:“問翁大庾嶺頭住,曾見南遷幾個回?”(《獨醒雜志》)為平民立言,為平民傾訴,為平民鳴冤,一心為民,剛勇不屈,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清官、好官、正直的官,哪怕是貴為天子,也直言不諱,一個有良知的政治家,老百姓眼睛里的“活菩薩”。南遷絕筆為去世前三天夢中得句“至今不貪寶,凜然照塵寰”(《夢中作寄朱行中》),這幾句不經意的話,可以看作其廉潔一生之經典概括[21]。2015 年發(fā)行的《習近平用典》,選用的歷代名人名言誰最多?《論語》之外便是蘇軾。當官就要為民,所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我們對官員的期待,也是當?shù)胤焦贂r期蘇軾為百姓所做貢獻的最精妙寫照。蘇軾一輩子不愛錢財,拒貪反腐,1089 年,第二次居杭州任太守時把歷代皇帝賞賜和夫人變賣首飾的50 兩黃金捐獻出來建“病坊”(醫(yī)院),“以私帑金五十兩助官緡”(周輝《清波別志》)。惠州時期,為修建西湖堤壩和造橋,沒有錢可捐,便將朝服上的犀帶捐獻出來。這還不算,還給蘇轍寫信,讓弟媳把進宮朝見所得之“數(shù)千”賞金捐出“助施”。浙江杭州百姓為感謝蘇軾為官之清廉,表彰其恩德,甚至為蘇軾修筑一座生祠,甚至“家有畫像,飲食必祝”,感激東坡掏筑錢塘六井,潤澤千家的豐功偉績(《宋史·蘇軾傳》)。海南文化史上,蘇軾是一座永遠不倒的豐碑。“蘇軾被貶惠州、儋州,也是奸臣陷害的,其后果比在黃州流放期更慘。”[22]東坡不幸海南幸,由于有了這位文壇巨匠的光顧,海島明顯多了幾份自信和自豪。蘇軾在海南的文化地位甚至可比孔子。深受東坡影響,儋州人民作詩吟詩風氣盛行,像這樣愛詩喜文的習俗一直被稱為“東坡遺風”。
是什么原因女人,男人都愛蘇東坡,萬人迷究竟是怎么煉成的?蘇軾作為百科全書式的歷史名人,之所以能夠感動儋州一千年時間,絕不僅僅因為文學上的成就。蘇軾流放儋州緣由極其荒謬。“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縱筆》),詩無非是寫一個病歪歪的老人睡了個懶覺而已。宰相章惇怒曰:蘇子瞻尚爾快活!于是重議蘇軾“罪過”(宋王象之《輿地廣記》)。據(jù)陸游《老學庵筆記》記載,章惇根據(jù)部首偏旁之形近,蘇軾被貶儋州唯恐害人不死,到了隨心所欲喪心病狂的程度。海南之行,蘇軾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東坡的海南之行之所以有那樣開闊的胸襟和豪邁的視野,或許就是由于天命的驅遣。俯仰各有態(tài),得句詩自成。我們知道,從萬米高空俯瞰,一覽大地山川,會給人以極大的視覺震撼。高空俯瞰和橫向跋涉不可同日而語。眼界更加擴大,心胸越發(fā)豪邁。東坡在瓊州依然保持強烈的探求萬物變化的興趣與習慣,并爭取對生命和時間的掌握,在瓊州,精神再次升華。大愛無疆,從北宋到如今,從九洲到四海,東坡作品的生命力超乎我們的認知。人間絕版蘇東坡。茫茫大千世界,時間與空間,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地轉換,變遷。蘇軾留給儋州人民的美好形象,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淹沒,只能會越來越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