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經濟平臺及商家涉稅問題研究
——以Airbnb為例

■張淑貞,沈 萍

(蘭州財經大學會計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一、問題的提出

“共享經濟”一詞，興起于美國并逐步在世界各國得到了應用，依托于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共享經濟的范圍逐步擴展至住宿、出行、租賃等多個行業領域，已成為提高閑置資源利用率的一種新的經濟模式。受歐盟委托，普華永道曾對全球共享經濟發展進行過研究預測，據項目數據顯示：截至2025年，全球共享經濟的規模可達3350億美元。據國家分享經濟研究中心2021年2月發布的數據：我國2020年的共享經濟市場交易額為33773億元，相比2019年上漲2.9%①。與傳統商業模式不同，共享經濟下的商業模式是一種強調“脫媒”，更加強調“輕資產化”的共享模式[1]，即平臺或賣家雖然不具備所有權資產，但可以通過平臺收集大量資源的使用權，直接向各類用戶提供非“所有權交易”。由此看出，共享經濟的發展不但弱化了傳統交易中的所有權，降低了供需雙方的信息獲取成本，還提升了資源的利用率[2]。此外，隨著居民消費水平的提高，旅游在消費中的比重逐漸增大，個性化的旅游消費觀念也逐漸受大眾追捧。為有效解決我國傳統旅游住宿房源無法迎合居民個性化消費需求和我國房地產市場大量閑置房源不能利用等問題，共享住宿應運而生。統計報告顯示，2019年我國共享住宿市場交易額達225億元，較上一年度提升36.4%；受突發疫情影響，盡管2020年1—5月的市場交易量大幅下降，但自三月交易開始逐步恢復后，三、四、五月訂量環比分別增長141%、152%、50%②。盡管共享住宿平臺解決了游客和住房市場的供需困境，其擁有的強勁的價值創造力量也吸引了大量用戶參與其中，但由于我國納稅制度的更新沒有同步于共享經濟，如何對平臺商家的收入所得進行有效征收管理成為當下完善我國共享經濟稅收的難題。

鑒于此，本文以Airbnb為例，通過分析住宿平臺及商家的收入構成以及雙方在納稅方面可能存在的稅收漏洞，來為我國完善稅制和涵養稅源提供相應的建議。

二、住宿平臺Airbnb

Airbnb（愛彼迎）于2008年在美國舊金山成立，2015年入駐我國。作為共享經濟的典型代表，Airbnb通過在線網站或手機APP對有住房需求的消費者和擁有閑置房源的商家進行整合，然后依據數據來細分消費需求，將供給方的閑置房產利用數據匹配給合適的需求方，在實現社會資源充分利用的同時以其掌握的數據來獲取利潤。共享住宿平臺Airbnb不僅為共享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商業價值還賦予了其社會意義。作為集合閑置資源、協調供需的復雜系統，Airbnb不僅為供需兩側建立鏈接，提供了精準的交易信息匹配服務，還在避免浪費資源上創設了自己的價值[1]。

作為促成供需雙方實現交易的第三方，Airbnb平臺的業務主要集中在平臺設定和維護、用戶開發和維持這兩方面，所以其收入組成主要來自構建住宿供需雙方的橋梁、歸集雙方在住房信息和住房資源傳遞時所形成的平臺連接紅利。Airbnb的業務遍布世界各國，從全球范圍看其傭金收入獲取方式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向房東和房客收取不同比例的抽成，向房客收取服務費的理念可能與國外“小費”性質類似；二是僅向房東收取費用，由于向房客收取傭金的方式與我國傳統住宿觀念相差較大，因此Airbnb在中國的業務只是單向房東收取服務費用，服務費率設定為10%，這種方式可以便利我國依據平臺進行交易的商家們控制其所收取的房費收入，從而保證不同渠道住宿服務所收取實際價格的公平性。

三、Airbnb平臺及商家涉稅問題

從Airbnb價值創造的形式看，共享住宿平臺提供的是線上服務，即作為一個媒介為線下商家與消費者提供交易平臺。雖然商家的收入通過平臺轉付，但平臺的收入來源十分簡單，即平臺向線下商家收取的服務費。因此，對Airbnb企業征稅時就其服務費收入確認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并無不妥。但是在數字經濟背景下，第三方共享經濟平臺企業的價值創造，除了收取服務費之外，還包括主要依賴數據及其他無形資產對用戶的行為數據進行分析、加工而形成的廣告收入[3]。但當前我國數據價值的評估標準還未形成，第三方共享經濟平臺依靠數據進行價值創造的同時，沒有相應的增值稅進項稅額抵扣，無形中增加了企業的負擔。對于Airbnb依托的數據增值部分，在全球范圍內也還未找到合適的關于數據增值部分的評估方法，只是在一定范圍內對平臺型企業給予相應的稅收優惠緩解稅負。所以，本文重點來探究Airbnb房東在納稅時可能存在的問題。

對于住宿平臺來講，真正提供線下住宿服務的可能是個體工商戶，也可能是自然人，詳細信息只有位于舊金山的Airbnb總部才能看到，出于安全的考慮，平臺商家的收入缺乏透明度可能會成為他們避稅的保護傘。

針對上述描述，本文從以下幾方面對平臺及商家可能存在的涉稅問題進行梳理。

（一）平臺代扣代繳問題

1.增值稅代扣代繳問題

我國當前的增值稅政策并未將“按期納稅”“按次納稅”的具體適用情形進行劃分[4]。在判斷起征點時，可以以單筆業務收入是否達到300元作為衡量是否納稅的標準，也可以以月收入是否達到5000元來衡量。由此可能會產生以下問題：為了避免納稅，商家可能會要求平臺分次轉付房款且每次不超過300元，而平臺為了留住商家極有可能與商家達成協議；平臺房東可能在當月收入超過5000元時，將按月納稅轉為按次納稅。最復雜的情況是線下商家可以同時在多個平臺進行房屋的出租，其總收入來自不同的平臺轉賬，如果每個月在不同平臺的收入均低于5000元，對于按月繳稅的商家來說存在避稅的嫌疑，因為其總收入的準確性不易被稅務機關核實。

即使線下商家按規定納稅，但交易量眾多使得稅務機關也無法滿足其每月向稅務部門申請開具增值稅發票的需求。有人提出由Airbnb對平臺商家進行匯總代開發票可以避免商家避稅的發生[5]，但此法在實施過程中還存在不足。一是因為依據平臺提供服務的商家數量龐大，平臺的資金劃撥次數更是頻繁，會增加平臺的運營成本；二是因為在現行的增值稅代扣費代繳政策中并沒有平臺代開發票的許可。而且就相關條文看，Airbnb作為信息交換平臺僅僅起到鏈接供需的作用，其本身并不提供住宿服務，無法開具住宿服務類的發票，如果存在代開則涉嫌違法。

2.個人所得稅代扣代繳問題

人人可參與的共享經濟在促進共享住宿市場繁榮的同時也帶來了個人所得稅征管的問題。在查閱文獻的過程中，發現國際上有的稅務機關嘗試與共享經濟平臺協作，讓平臺來代扣代繳賣家所得稅款。例如法國在2017年通過了旅游住宿稅法案，當年Airbnb就向巴黎地方稅務局上繳了數百萬歐元的稅收收入。從防止稅源流失來看，這的確能提高稅收遵從度、彌補征管空白，但卻與我國國情存在出入。

從經濟層面看，稅務機關出于減輕征管部門的工作負擔便于監管商家納稅的緣由，委托平臺來代征商家個人所得稅，但這只是將國家的征管成本轉嫁到了Airbnb平臺運營者身上。共享住宿平臺作為鏈接中心，平臺的利潤只是基于對平臺賣家收入的抽成，將平臺賣家全部收入的代扣代繳責任壓在平臺對其抽成部分的收益上，與同等水平的企業對比來看，代扣代繳安排對共享住宿平臺存在不公[6]，也有違我國稅收公平的原則。從稅收法律規定來看，共享住宿平臺作為信息交換媒介時，既不是費用報酬的支付方，也非代為支付費用報酬的受托方，要求平臺來執行代扣代繳義務沒有相應的法律依據③。

（二）納稅實施問題

1.稅收公平性問題

共享經濟的出現解決了傳統交易受時空限制的不足，進一步提升了資源的利用率，但也產生了如何確定稅收征管地點的問題，對不同地區尤其是旅游地的稅收產生了影響[7]。因為共享經濟所形成的關聯主體可以是多方面的，且不同主體間存在跨區域的可能性。以共享住宿為例，住宿平臺可以在任何區域提供交易不易受地域的影響，但對于有住宿需求的消費者和提供線下服務的商家來說，其交易的發生地和不動產的所在地會對區域間稅收造成差異。目前我國還未出臺相關法律對個體商戶納稅地點進行規定，暫時按照服務銷售地進行征稅，但長遠來看對實際履行服務的地區是不公平的，因為他們才是資源服務的供給方。

2.發票開具問題

一直以來，稅務機關對納稅人業務發生真偽的管控來自“三流一致”[8]，即發票、貨物以及資金的真實性能否一一對應。若三者流向不同，便有偽造業務虛開發票的行為風險，但此法可能不再適用共享經濟下的新型商業模式。首先，從資金流來說，當前的資金主要依靠電子支付平臺，稅務機關對線上轉賬記錄真實性的核查還存在技術不足，資金流的真實性無法得到保證；其次，電子發票已經開始試行，平臺與其關聯方的交易也開始體現在電子數據上，但對電子發票的核實只是數據的比對，無法保證納稅人業務的存在性；最后，在共享經濟平臺進行交易的企業及個人對產品和服務的購銷數額龐大，平臺每天業務量都居高不下，這阻礙了稅務機關對平臺購銷商品或服務真實性的判斷。

四、加強共享住宿平臺稅收治理的對策建議

與國際相比，近年來我國共享經濟進程發展迅速，但在稅收管理方面仍相對滯后。國外共享經濟發展已近十年之久，在稅收管理層面也積累了不少經驗，因此我們可以借鑒和參考一些應對舉措來幫助我國共享經濟稅收征管制度的制定。

在納稅方面，美國通過設置“共享經濟稅收中心”的數據中心網站，來方便共享經濟參與者的自行報稅，因為就同一項交易的所有參與者都要上傳報稅依據，在一定程度上還可以形成互相監督制約的優勢。在稅收優惠方面，美國和澳大利亞允許共享經濟參與者在進行最終的納稅申報時，可以扣除與共享經濟有關的成本費用。法國則通過給予一定比例的稅收返還和免稅政策來減輕共享經濟平臺的運營負擔。在汲取國外相關經驗之后，依據我國實際情況做出如下建議。

（一）給予平臺企業稅收優惠

共享經濟平臺的收入有一部分是通過數據等無形資產取得的，但數據是一種虛擬化的企業資產，還沒有對應的量化指標來對企業真實的資產狀況進行衡量[9]。因此，與其希望會計準則增設數據要素來解決平臺企業在信息增值上無法取得增值稅進項抵扣的問題，不如從征稅環節就給與平臺企業稅收上的優惠，只在消費環節對平臺企業利用數據要素取得的收入征稅，以此來對沖無形資產增值不能抵扣增值稅進項的不足。這不但可以明確平臺的課稅對象，還可以緩解平臺數據增值難以獲得可抵扣進項稅憑證的壓力，或者稅務機關可以在對平臺企業征收現代服務業增值稅、企業所得稅現行規定的基礎上實行優惠稅率，一來可以避免開征新稅種帶來的制度成本問題，二來也能實現減輕共享經濟平臺稅負的目標。

（二）由平臺報告涉稅信息

共享住宿平臺作為第三方可以直接獲取平臺房東的收入信息，因此稅務機關可以與平臺進行合作，讓平臺每月向稅務部門提供房東納稅方面信息。這樣一來，平臺不但可以促進稅務、監管部門和共享經濟參與者的大數據信息連接，還可以對三方協同產生積極作用。而且由住宿平臺提供涉稅信息存在極大的優越性：由平臺提供涉稅信息可以避免稅務部門的重復作業，提高辦事效率，還能化解納稅信息不易獲取、信息真實性不高等問題。但值得注意的是，稅務部門給予平臺在信息互聯方面權限的同時，應加強平臺用戶在信息注冊、交易流程、稅款繳納等方面的嚴格監管，避免平臺與商家的不良合作。在防止逃稅漏稅方面，國家還可以加強住宿平臺和信用評級機構的合作[10]。針對房東讓房客通過第三方電子平臺向其直接轉賬以規避短租平臺的現象，可以創建“舉報獎勵”機制，例如可以免除房客此次住宿費用或在下次使用平臺時給予折扣，對被舉報房東可以在核實后扣減其信用分且在房東的信用分下降到一定水平后，不允許其再入駐平臺提供服務。

（三）增設電子支付平臺自助繳稅項目

對于發票開具問題，由于平臺房東是實際的納稅義務人，發票理應由其開具。但在Airbnb注冊的個人商家通常不會設立賬簿，也沒有開設發票的工具。如果房客需要發票憑證一般需要平臺商家到稅務部門申請代開，申請流程十分耗時[11]。稅務機關可以與支付平臺協作，針對共享住宿平臺商家的房費收款實施征稅。例如，騰訊與深圳國稅局研發推出的“自然人微信代開發票項目”，該程序僅需納稅人在稅務機關的公眾號上填寫身份信息，上傳繳稅憑證，經稅務部門核實后便可通過微信向稅務部門繳納稅款。而且繳費完成后，納稅人便可在稅務部門的自助儀器上獲取紙質發票并可以向工作人員索要完稅憑證，簡化了繳稅的程序。如果類似的支付平臺也為自然人提供代開發票項目，那么像Airbnb平臺房東這樣的自然人，在完成一項交易時便可登錄公眾號繳納稅款，然后去稅務服務廳打印紙質發票郵寄給有需要的消費者，解決了房客需要發票報銷的問題。需要注意的是，鑒于增值稅可以采用按次納稅，若單次收入未達到300元，稅務機關可以只代開發票不征稅，然后依據代開發票記錄，累計該房東在一個月內開票金額達到5000元時在一并征稅。

五、結語

共享經濟是一種符合資源最大化節約和利用的發展模式，也是國家鼓勵倡導的新型發展戰略，共享經濟平臺作為有效連接供需資源的信息中介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我國現行的法律體系在關于共享經濟平臺及商家涉及稅款的征管方面還缺乏有效性，重點對住宿平臺Airbnb存在的涉稅問題進行探究，結合域外經驗建議我國通過給予平臺稅收優惠、由平臺向稅務部門報告商家涉稅信息、增設個人電子平臺繳稅等措施來緩解共享經濟導致的稅源流失問題，維護我國稅收公平。盡管目前平臺型企業在納稅方面還存在一些灰色地帶，但隨著國家金稅工程的發展，對納稅數據信息的獲取會越來越完善。相信當前金稅四期的共享布局以及國家在貨運平臺領域征稅措施的試運行也會給共享經濟平臺類企業的稅收征管起到助力作用。

注釋：

①國家信息中心.中國共享經濟發展報告（2021）[R/OL].（2021-02-22）[2021-10-25].http://www.ndrc.gov.cn/xxgk/jd/wsdwhfz/202102/P020210222307942136007.PDF.

②國家經濟中心.中國共享經濟發展報告（2020）[R/OL].（2020-03-04）[2021-10-25].http://www.sic.gov.cn/News/568/10429.html.

③國務院.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實施條例[R/OL].（2018-12-18）[2021-10-28]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8-12/22/content_53511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