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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的行吟詩人
——論阿來的文學觀*

2022-03-18 09:22:44欒梅健

欒梅健

( 復旦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系,上海,200433 )

作為當代屈指可數的少數民族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阿來的《塵埃落定》《格薩爾王》和《機村史詩》等作品以其特有的幽深沉靜、豐茂華美的藝術世界,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深得研究者的關注。從1982年正式登上文壇至今,阿來的創作道路已經走過了整整40個年頭。本文試從他的文學觀形成及其特征入手,對阿來的創作進行一次整體性、宏觀性的梳理與把握。

阿來曾這樣描述過自己的家鄉:“站在夢筆山口,獵獵的山風變得無比強勁。與山口這邊的高山草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山口那邊,是大片蓊郁的森林。公路穿過森林,一頭扎進山下的峽谷。那些峽谷的出口處,就是我的家鄉——現在嘉絨藏區的中心地帶馬爾康了。”(1)阿來:《落不定的塵埃——阿來藏地隨筆》,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6年,第86頁。在藏語中,“馬爾”是酥油的意思;“康”表示房子、地方。合起來直譯就是說,“馬爾康”這個地名的意思是酥油房子。它在四川大渡河上游的支流梭磨河上,屬于青藏高原,現在叫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阿來的身上流淌著回族和藏族的血脈,可能是生活在藏族地區的緣故吧,他選擇的民族是藏族。

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在這塊被他稱為肉體與精神原鄉的山水之間,他生活了36年;后來因為文學的成功,才去了大山之外的世界。然而,深刻地影響著他的創作道路與藝術風貌的身份認同與情感焦慮,也正是來自于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

在一篇名為《達古的春天》的散文中,他飽含深情地描寫著家鄉的美好:“那些石頭建筑錯落的村寨,高大的核桃樹剛剛綻出新葉,像一團綠褐色云霧,籠罩在村寨上面。淺淺的褐色,是樹葉的新芽。綠色是核桃樹正在開花:一條條肥厚的柔荑花序,從枝頭懸垂下來——那就是顏色淺綠的花。這個時節,村民們把將導致核桃樹會結出過多果實的花一條條摘下,輕輕一捋,那一長條肥嫩的雄花與雌花都被捋掉了。焯了水拌好的,其實是那些密集的小花附生的莖。什么味道,清新無比的潔凈山野的味道!”這是寫家鄉的自然物產。在《玉樹記》一文中,他這樣寫自己的藏族同胞:“我們這個民族中的絕大多數人,僅憑身上那一點點相同的氣息,就能彼此相認相親。……當我面對自己堅韌的族群自己的同胞,我從來都只感到自己是一個學生,雄渾廣闊的青藏高原,就是給我一千年時間來學習,也并不以為能將其精神內核洞穿。”學習1000年,都不能領略其精髓與要義,該是何等的謙恭與崇敬!于是,他發自肺腑地宣稱:“這就是高曠遼遠的青藏。走遍世界,都是我最感親切與熟稔的鄉野。遼闊青藏,一年之中,即便能一百次的往返我都永遠會感到新鮮。無論踏上高原的任何一處,無論曾多少次涉足,還是從未到過,心中都會涌起一股暖流。如果放任自己,可能會有淚水澀潤眼眶。”(2)阿來:《大地的語言——阿來散文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79、194、192頁。這是毫不含糊的對所謂肉體與精神原鄉的赤子之情。

時代的機緣巧合,使得阿來接受了現代教育,并有機會走出了青藏高原,了解到外面廣闊的世界,從而,也使他脫離了邊寨平民慣有的民粹主義傾向。這是阿來能夠成為一位現代型的世界性作家的重要原因。

他這樣反思著自己的家鄉:“那是一個川西北高原上的僻靜村莊,陽光是透明的,河水是清澈的,鮮花是應時開放的,村后高山上的積雪隨季節轉換堆積或融化。但人們的生活,如果只是為了生存而掙扎,那人之為人,又有什么意義呢?……幾乎所有人都墜入動物般的生存。樹木與花草沒有感官與思想,只是順應著季節的變化枯榮有定。但人,發展出來那么豐富的感受能力,卻又只為嘴巴與胃囊而奔忙,而興奮與悲愁,這樣的故鄉,我想,但凡是一個正常的人,恐怕是無法接受的。”何況,故鄉美麗的森林正在被大規模地砍伐,生態環境日益受到破壞,大批的年輕人爭先恐后地通過參軍、考學、招工等方式逃離外出。因此,他的感想是:“故鄉已然失去了它原有的面貌。血性剛烈的英雄時代,蠻勇過人的浪漫時代早已結束。像空谷回聲一樣,漸行漸遠。”(3)阿來:《落不定的塵埃——阿來藏地隨筆》,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6年,第218-219、238頁。有時,他會頂著對家鄉冒犯的危險,偶然哀怨一下:他從來沒有自欺欺人地說過,有多么熱愛自己的故鄉。

其實,這只是偶然的憤激之言。對故鄉的熱愛,是刻在骨子里的。

對故土歷史榮光的景仰與對當下現實的憂傷,正構成了阿來的身份認同與情感焦慮的思想來源。而且,由于其少數民族作家的身份以及藏族歷史與現實在當代環境中的邊緣狀況,他的這種身份認同與情感焦慮比之中國當代文學中的其他作家更為強烈、急切。

阿來覺得,對于青藏高原的理解,作家需要的并不是信仰與不信仰宗教的問題,“而是需要以最先進的社會學觀點來看待這些事情和思想現象”(4)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4頁。。也就是說,應該是用現代科學與文明的觀點來觀察、理解青藏高原的歷史、現實以及未來的發展。“我以為,只有把這些非漢族的人民也當成真正的中國人,只有充分認識到他們的生活現實也是中國的普遍現實,他們的未來也是中國未來的一部分,這才是現代意義上真正的‘天下觀’。唯其如此,各民族的知識分子,才能使優勢的一方不陷于自大,以為只有漢民族才是真正的中國;也才能使弱勢的一方不墮入褊狹,以為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真正的中國。”(5)阿來:《隨風飄散》,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209頁。這是真正科學的現代民族觀念。也正是這種現代民族觀念的萌生與確立,使得阿來產生出強烈的責任感與使命感。

“我作為一個寫作者,熱愛自己民族的文化。但一個已經在歷史進程中處于弱勢的民族,其文化已經不可能獨自在一個封閉環境中自我演進了。”這便是這位青藏高原之子的焦慮。他時時會流于困惑:“我也不知道如何在宏觀的層面上保持弱勢民族的文化特性,使這個世界成為一個文化基因特別豐富的世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作品中記錄自己民族的文化——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她的運行,她的變化。”(6)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172、72頁。至此,阿來已經找到了他的立足點與根本點。那就是要用現代科學文明的觀念,來檢視與梳理這塊生他養他的土地上的民族歷史與現實記憶,為他們發聲,為他們申訴,為他們歌唱。

不過,如何來為他們發聲?或者說,如何選擇最佳的藝術形式?這又構成了阿來文學追求的嚴峻挑戰。

他的真切體會是:“真正面對甘孜、阿壩今天的社會現實時,會發現在中國過去的文學經驗里,對其是缺乏表達和書寫的。這一缺乏書寫和表達的現象,用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一部小說的名字來概括叫作‘未開墾的處女地’。”這一發現,讓他有些惶恐,也有些自豪。“我們在一個沒有用現代文學手段書寫過的地方開始書寫和表達的時候,就面臨一個問題:我們很難有直接的經驗可以沿用。”(7)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3、3頁。但是,既然前無古人,那么后來者不更應該披荊斬棘闖出一條新路出來嗎?有些忐忑,更多的則是勇氣與光榮。

于是,阿來上路了。

“我們經常講我們跟國家、民族、土地有關系,其實大部分時候我們不是確切知道這個關系在什么地方,如果有,它在哪里?如果發生這個關系,是以什么樣的方式發生?你要去找這種東西,所以我三十歲的時候成了中國最老資格的驢友。”(8)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59頁。“中國最老資格的驢友”,是一種自嘲,更主要的是應該理解為阿來進入文學世界的一種方式。他常常一個人獨自徒步走在遼闊的青藏高原,有時一個月,有時幾個月。他往往一個人坐在山頂,傾聽著人類關于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聲音,感受著河流轟鳴、道路回轉。當然,思考得最多的還是文學,還是如何找到能夠恰如其分地反映與表達這塊土地的文學方式。

就阿來本人的個體狀態來說,他生活的阿壩地區從來就不是藏族文化的中心地帶。而且,他不懂藏文,不能直接接觸藏語的書面文學。因此,他作為一個藏族人更多的只能是從藏族民間口耳傳承的神話、部族傳說、家族傳說、人物故事和寓言中吸收營養。他的感覺是:“對我來講,這樣的旅行,是深入到民間,領受民間的教益,接受口傳文學豐富的滋養。”(9)阿來:《大地的語言——阿來散文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93頁。在對青藏高原的口傳文學著迷的同時,他發現這里的說唱藝人都有一頂特別的帽子,藏語里叫作“仲廈”。“仲”是故事的意思,而“廈”的意思是帽子。這個帽子就是說故事時戴的專用帽了。

在阿來癡迷地行走在青藏高原的20世紀八九十年代,正是我國改革開放的時期,從如此偏遠地區的口傳文學中汲取藝術養分是不是過于落后于時代?是不是過于“土氣”了?這也應該是曾經困擾過文學探索時期的阿來的一個問題。

阿來自稱,由于自身的非主流、少數民族身份,因而特別關注世界上那些非主流文化的作家如何作出獨特、真實的表達,同時,也格外注意那些完美地呈現出地域文化特性的作家。他發現,美國文學中的猶太作家與黑人作家可以給他提供很多的經驗。“比如,辛格與莫瑞森這兩位諾貝爾文學獎如何講述有關鬼魂的故事。比如,從菲利普·羅斯和艾里森那里看到他們如何表達文化與人格的失語癥。”這幾位作家都明顯地從民間傳說和地域文化中汲取了養分。“而拉美爆炸文學中的一些代表性的作家,比如阿斯圖里亞斯、馬爾克斯、卡彭鐵爾等作家的成功最重要的一個實踐,就是把風行世界的超現實主義文學的東西與拉丁美洲的印第安土著的口傳神話傳統嫁接到了一起,從而創造出一種全新的只能屬于西班牙語美洲的文學語言系統。”(10)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154、182頁。在此,阿來獲得了啟發,也獲得了自信。他不卑不亢地說:“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我也是一個說唱人,我不自視高貴。……我以為自己的肉身中,一定也寄居著說唱人的靈魂。我不自認高貴,但我認為可以因此從權力與財富那里奪回一點驕傲。”(11)阿來:《大地的語言——阿來散文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99頁。

在此,阿來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以及實踐這種使命的方式。“西藏從中世紀以來,上千年的時間,人們的生活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悄然凋零,歷史卻還在原地踏步不前。我想我是幸運的,當我出生之時,變化開始了,前進的腳步加快了。更有幸的是,我成為了一個這種進程的親歷者,同時又是一個觀察者與記錄者。”(12)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269頁。

至此,我們發現,一位杰出的青藏高原的行吟詩人就要誕生了。

表現在阿來具體的創作觀念之中,首先便是要求作品能夠具有瑰麗的想象與飄逸的詩情。

阿來這樣談及口傳文學對他的啟示:“藏民族偉大的口頭文學,我將其表述為我書面文學表達的口傳文學來源。這個偉大而深廣的來源,絕對不止是給一個今天的書面表達者提供了寫作的題材那樣簡單,而是提供了一種富麗神圣的審美范式,一種演繹歷史,或者說是歷史在族群記憶中如何存在與表達的精神指引。”(13)阿來:《群山的聲音:阿來序跋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78頁。在這里,“富麗神圣的審美范式”“存在與表達的精神指引”指的是一種觀察生活、表現生活的藝術視角和創造手法。阿來從他接觸的藏族口傳文學中尋找著藝術的靈感。“在我那個嘉絨語的世界里,那些地方的村落、人群,人物的故事都是通過口傳流布的。甚至神靈鬼怪也是這樣。除了這些,鄉村里還有類似精靈這樣的東西在人們口中或意識中存在。它們幽默、頑皮,可愛而無害,娛樂性很強。我也努力把這些東西吸納到自己的故事當中去。”(14)阿來:《群山的聲音:阿來序跋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280頁。神靈鬼怪、幽默頑皮、可愛無害、娛樂性極強……這些藏族口傳文學的特點,自然構成了阿來文學觀念的主要內涵。

作為一個接受過廣泛的西方歐美文學影響的當代作家來說,阿來一直有著開闊的藝術視野。他自己的感受是,一方面不拒絕世界上最新文學思潮的洗禮,尤其是對美國當代文學和拉美文學抱有強烈的興趣;另一方面,又深深地潛入民間,把藏族民間依然生動、依然流傳不已的口傳文學的因素融入他自己小說世界的構建與營造中。他最神往的是這樣的境界:“在高大堅固的家屋里,在火塘旁,老一代人向這個家族的新一代傳遞著這些故事。每一個人都在傳遞,更重要的是,口傳文學的一個最重要的特性就是,每一個人在傳遞這個文本的時候,他都會進行一些有意無意的加工。增加一個細節,修改一句對話,特別是其中一些奇跡的東西,被不斷地放大。最后,現實的面目一點點地模糊,奇跡的成分一點點地增多,故事本身一天比一天具有了更多的浪漫,更強的美感,更加具有了震撼人心的情感力量。于是,歷史變成了傳奇。”(15)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161頁。

讓歷史變成傳奇,是藏傳口頭文學的特點,也成了阿來神往的藝術目標,并構成了他吸收中外文學養分的依據。

循著這樣的思路,阿來發現“想象”在文學創作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認為,在當下的文壇,膚淺的現實感緊緊地束縛了許多作家的想象,單調、枯燥、乏味,遠沒有口傳文學那樣的生氣蓬勃、流動不拘。他認為,一個人想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絕非僅僅是對現實作一種簡單的模仿,而是要依據恢宏的想象,在心靈空間中用文字建構起另外一個世界。由此,他發現一些少數民族作家寫成的漢語言文學作品,倒是開辟了漢語言文學新的語感、新的想象空間。他提到了比他較早進入文壇的馬原和扎西達娃:“真正當代意義上的西藏文學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由馬原、扎西達娃等作家通過他們的創作實績所建立起來的。他們的成功當然有很多原因,但我覺得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在整個中國文學的格局中,這些人前所未有地放縱了自己的想象,而且通過大膽而有些恣意縱情的敘述,達到了一種表達的自由。”20世紀80年代,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虛構》《拉薩河女神》和扎西達娃的《系在皮鞋扣上的魂》《西藏,隱秘歲月》等作品給當時的文壇刮起了一股強悍的新風。尤其是馬原更被稱為中國先鋒派文學的開創者。阿來認為,后來的研究者將馬原、扎西達娃的成功歸因于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其實是沒有深入地把握住根本的緣由。“外來的文化影響被當成了這一文學現象的唯一精神來源,造成了其內在價值未被全面開掘與認知的局面。在拉薩、在西藏那樣一個特別的環境中,其他因素對作家或明或暗的影響卻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是一個令人十分遺憾的局面。”(16)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202、202頁。在這里,令阿來十分遺憾的“其他因素”就是“前所未有地放縱了自己的想象”和“大膽而有些恣意縱情的敘述”。這樣的想象和敘述,是中國當代文學創作所罕見的。在阿來看來,它是非漢族的少數民族作家對中國文學的貢獻,或者說是漢族作家從少數民族文學遺產中獲得的寶貴財富。其中有受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影響的因素,但更多的則是這塊神秘的土地所賜予。

與想象直接相聯的是詩意。

阿來坦陳:“從另一個層面上講,民間文學還有一種美學上的風格。它沒有歷史現實那么可靠,但它在形式上更生動、更美。”(17)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94頁。不注重于現實生活的真實邏輯,必然會有助于藝術的飛翔。“藝術一定要寫真實的生活中必然發生的嗎?藝術大多數時候,好的藝術是在描繪書寫那種我們愿意它發生的事情。”(18)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19-120頁。這里所謂“愿意”的事情,顯然不一定是現實生活中而是我們情感上愿意接受的事情,也就是“更生動”“更美”的事情。在此,作家也就是詩人了。

說起來,阿來所生長的時代,還恰恰是適宜詩人成長的階段。在那個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轉折關頭,對于一個敏感的文人來說,是到處充滿了詩情的。他說:“那個創造了眾多動人傳說與神話的富于詩意的民間正在消失,以文字作為固定表現形式的另一種規范正在建立。盡管如此,擅長詩意表達的民間余韻猶存,使我可以帶著戀戀不舍的心情去重溫那個詩意,惜別那個時時有靈光閃耀的民間。”(19)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206頁。富于詩意的民間以及猶存的民間余韻,在阿來看來,那個上千年停滯不前的社會在20世紀翻天覆地的變革中,是最容易觸發人們的詩情的。因此,阿來說:“我的文學嘗試從詩歌開始。而且,直到今天,這個不狹窄的,較為闊大的開始至今使我引為驕傲。”(20)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04頁。1982年,阿來發表了他的第一篇作品——《振響你心靈的翅膀》。這首詩歌,是他的處女作。

讓阿來最為欽佩并引為文學導師的,是惠特曼和聶魯達這兩位詩人。

喜歡游蕩、冥想與大自然的美國詩人惠特曼,在其《草葉集》中,以其自由詩體的形式打破了傳統的詩歌格律,以斷句作為韻律的基礎,節奏明快、奔放,盡情渲泄著詩人的情感,汪洋恣肆,舒卷自如。這一下子引起了阿來的共鳴。很多年以后,他說惠特曼的短詩《船啟航了》仍然讓他激動。詩是這樣的,很短——“看啊,這無邊的大海,/它的胸脯上有一只船啟航了,張著所有的帆,甚至掛上了它的月帆,/當它疾駛時,航旗在高空中飄揚,她是那么莊嚴地向前行進,/下面波濤洶涌,恐后爭先,/它們以閃閃發光的弧形運動和浪花圍繞著船。”(21)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04頁。這些自由無羈的雄壯詩行,正是阿來心中涌現的最合適的表達方式。

還有那位智利當代詩人聶魯達。這位1971年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大詩人,其代表作《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伐木者,醒來吧》等,既繼承了西班牙民族詩歌的傳統,又接受了波特萊爾等法國現代派詩歌的影響,感情濃烈、想象豐富;既表達出現代自由主義精神,又通過超現實主義和象征主義的手法,記錄下神秘的內心體驗。這自然能征服生長于青藏高原的阿來。“我仍然記得,他怎樣帶著我,用詩歌的方式,漫游了由雄偉的安第斯山統轄的南美大地。被獨裁的大地,反抗也因此無處不在的大地。被西班牙殖民者毀滅了的印第安文化英魂不散,在革命者身上附體,在最偉大的詩人身上附體。”(22)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03頁。這該是多么貼切的文壇偶像啊!因此,阿來由衷地說:“感謝這兩位偉大的詩人……有了這兩位詩人的引領,我走向了寬闊的大地,走向了綿延的群山,走向了無邊的草原。”(23)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04頁。行吟詩人由此產生,他的創作特色也正該由此理解。

阿來是由詩歌進入文壇的。在20世紀80年代,他創作了為數不少的詩歌,大都收錄于《梭磨河》集中。后來,他停止了詩歌創作,而轉向小說及其他創作。但是,在他心中,詩情并未泯滅,只是把詩情轉移了。他宣稱:“這些詩不僅是我文學生涯的開始,也顯露出我的文學生涯開始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姿態。……而且,我向自己保證,這個開始將永遠繼續,直到我生命的尾聲。”(24)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05頁。

一個永遠的詩人,只不過后來是用小說的形式來呈現了。然而,在阿來的文學觀念中,瑰麗的想象和飄逸的詩情應該是它的主要內容了。

說起理想中的小說,阿來認為應該是超越于單純的故事之外的。

阿來說:“我們看到的各種各樣成功的小說家一定都是在講述故事的同時在講述一些別的什么東西,而且非常成功,發人之所未見的這樣的一些人。”他又說:“當我們只是匆忙地把所有的經歷都集中在對故事的設計推進、對事情來龍去脈描寫的時候,其實這個小說是沒有什么意義的。”有時,他還會略帶偏激地說:“很多叫作作家的人你問他在干什么,他說我現在沒什么寫的,我在找故事。從這句話我就知道這個人最多是個三流的小說家,他不是真正的作家,因為小說家從來不缺乏這些。”(25)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68、93、73頁。

得益于他對中外文學名著經典的廣泛閱讀,同時,還更多地來自青藏高原口傳文學的影響,阿來認為優秀的小說必然不會滿足于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他向往的是口傳文學者那種神靈附體的激情狀態。“說唱藝人相信演唱能力是神所賜予,其方式對今人來說就顯得十分神秘。”(26)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277頁。“每天太陽照亮這些群峰的音階,度完崎嶇,高原的平曠,猶如一聲余音綿長的亙古浩嘆。所有曲折婉轉,所有的奇崛詭異,都伴隨著情感無際的流淌,都應和著血流中跌宕的吟唱。”(27)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91頁。這種吟唱效果的實現,阿來認為,主要是抒情性和心理描寫。

先說抒情性。在連綿吟詠的口傳文學中,吟唱總是與抒情結合在一起的。再加上阿來本人對中外文學經典的體悟,他經常會自問自答:什么是小說的節奏?難道只是那么簡單地起承轉合嗎?它內在的節奏是什么?他覺得這就是小說處理情感的方式,是小說使自己豐腴飽滿的有效的方法。他重視情感的抒發。他發現,小說中大部分的波瀾還是情感的波瀾,作家關注的重點,自然就應該是情感的起伏、暗涌、回旋、分析、再分析。他相信優秀的小說,會有一種深刻的真切的情感貫穿始終,在感染你,在不經意間通過一個人的眼神或動作觸動你。于是,他大膽地說:“人物關系在古代小說中幾乎被窮盡了,甚至人物關系當中所包含的那種精神意味也幾乎被窮盡了。但是,我們還有一個巨大的施展的空間就是:從歷史的角度,觀察社會生活的變化。那我們能不能用我們最敏銳的感覺捕捉到這些新的東西?而且用非常有質感的方式把它與人物的命運、性格、情感緊緊結合在一起。在這一過程中,把人物的性格、情感特別質感地、特別準確地呈現出來。”(28)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80-181頁。

試看一段機村史詩《空山》中的抒情性描寫:“大部分時候,村莊是平靜的,但這種平靜不是一場雨水過后,太陽照亮綠樹,沃土散發熏人氣息的那種平靜,豐盈而且滿溢。如果那寧靜突然被打破,一定是自己忍俊不禁,發出了舒服至極的呻吟。陽光跳躍在麥浪之上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風拂過波光粼粼的寬闊水面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鹽融化于茶,最后潛行到血液中也會是這樣的聲音。”(29)阿來:《空山》,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150頁。這是機村難得的一次歡娛時刻。通信電纜、柏油馬路通了,沉寂已久的機村也隨著時代進步了。因此,陽光跳躍在麥浪上、微風拂過粼粼的水面,就像血液中鹽融化于茶的歡暢!情融于景,景勝于言。阿來總是追求在小說中表達出濃郁的情感。

再說心理描寫。在阿來的心目中,心理描寫總是與抒情相伴而生的。他說:“今天我們的很多小說有一個問題:很少能把人的情感、心理,尤其是把人各種各樣的關系當中那種微妙的聯系,生成一個生動細膩的微妙的敏感的表達。”心理變化的過程,其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情感變化的過程。小說必然寫人,而人與人的關系的變化造成了情節的變化和故事的發展;要使作品具有非常好的敘事彈性,就必須要有好的心理和情感的描寫。“這個彈性來自于生活的質感,更重要的是來自人物的心理、情感的豐富性。把那些最隱秘的最微妙的東西揭露出來才是最最重要的。”(30)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65、169頁。在這里,阿來把心理和情感視為“最最重要的”因素,可見心理和情感在其文學觀中的重要地位。

至于心理描寫,阿來覺得在當下多媒體時代,其需要顯得比抒情性更迫切一些。他說:“今天很多小說過于偏重外在的,而對內在的情感重視不夠。小說走到今天這個視頻、音頻、圖片空前發達的時代,若它還有一席之地,那么它的長處便是心理描寫。”(31)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86頁。逼真寫實的功夫、對具體器物和場景的描寫,可能在多媒體時代會敗下陣來,而心理描寫,則應該是小說家的看家本領。

我們可以看一段阿來的小說中精彩的心理描寫:“一陣微風吹起,又是一股一股的杜鵑花香氣送到鼻腔里來,但他已經沒有感覺了。房子背后,河岸下面,轟轟奔流的河水他也沒有聽見。星空燦爛,河水轟鳴著在星光下奔向東南。而芬芳溫暖的春風之中,這片群山里,一片片的杜鵑正從山腳的河岸,由低到高,開向山崗。再有一個多月,現在山頂積雪的那些山梁,將變成杜鵑的海洋。”(32)阿來:《輕雷》,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50頁。這是長篇小說《輕雷》中的一段描寫。從學校退學回來做生意的少年拉加澤里,拿到了第一張木材出關批條。運氣來了,財富來了,兩年的屈辱可以洗刷了。他抑制不住興奮地跑到了山梁上,河水潺潺、春風醉人,眼前是一片杜鵑花開的燦爛景色。這段描寫,顯然把這位少年的心理活動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了。

除了心理描寫和抒情之外,重視自然植物的描摹與運用,也是阿來文學觀念中一個重要方面。

阿來在對青藏高原進行人文觀察的同時,還十分注意對自然植物的了解。他覺得植物學不只是積累一些有關自然的知識,也不只是一種生活態度與方式,更是一種世界觀。“佛經里說天下眾生不止是眾人之眾,而是所有的生命。……這些生命和人類都是‘一云所雨’、‘一雨所孕’的結果。共存共榮,這才是真的眾生平等,這才是一個真正的世界。超越人的社會的更廣大更美麗的世界。”(33)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207頁。其原因,首先是與阿來的出生環境相關聯。他生長的青藏高原,尤其是他從小生活的阿壩地區,與聞名遐邇的、以絢麗多彩的景色為其特征的九寨溝相距甚近。繁花異草,茂林修竹,色彩斑斕,繽紛炫目。人是地之子,而這些植物也是這塊特殊的土地所賜予。“當我在青藏高原這片我視為自己的精神高地上漫游時,吸引我的不再只是其歷史,其文化,以及由歷史與文化所塑造的今天的族群的情感與精神秘密。我也要關注這土地上生長的每一種植物。從此,不止是一個一個的人,而是每一種生命都成為我領受這片土地深刻教益的學習對象。”(34)阿來:《大地的語言——阿來散文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202-203頁。因此,他要描寫與反映青藏高原,就必然不能遺忘這里的自然植物。其次,與他對中國文學的獨到感受有關。他說:“中國文學本是有親近自然傳統的,但似乎都集中在詩歌與散文,一入小說,便陷入功利與權術了。近些年來,我覺得把自然作為一個重要角色引入敘事文學,看見美麗,發現生命自在超拔的本性,或許是條拯救之道。”(35)阿來:《大地的語言——阿來散文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203頁。于是,阿來特意買了專業的相機,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對青藏高原的花花草草、林林木木,觀察入微,了然于心。而這樣的知識,也都渾然天成地進入他的小說世界。

不妨看一段阿來的小說中對植物的描寫:“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在所有人類居住過活動過,然后又遺棄的地方,恢復植被后長出的草與周圍環境大不相同。這些草木更茂盛,更荒蕪,更兇蠻,更加雜亂無章:木本的接骨木、忍冬、多刺的薔薇,草是寬葉片的牛蒡、牛耳大黃、水芹菜、蕁麻、大火草,這些都是山野中不漂亮的植物,它們也自慚形穢一樣只生在一些偏僻的角角落落。”(36)阿來:《輕雷》,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209-210頁。如此眾多的植物,既是現實場景的真實表現,同時,也使得小說色彩絢麗、生機盎然。

阿來說:“雖然大家常說,小說好看是因為故事好看,殊不知,故事并不會因為曲折,因為大出意外就變得好看,故事本身還需要更有力的依托。”(37)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230頁。這是阿來對小說藝術的體悟,其實也正觸摸到了藝術的真諦。

正是因為阿來對抒情性、心理描寫以及自然植物的重視,他的小說才飽滿、真切、動人,豐茂華美。

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阿來是一位極具語言特色的作家。

阿來生活在藏區,會說藏語,然而從小接受的是漢語教育,能用漢語進行創作,而不會用藏文寫作。這種獨特的狀況,使他擁有了漢族作家所沒有的困惑與追求。

“典雅,同時封閉;豐厚,同時失語。很不幸,我自己的本族文字就面臨這樣一種狀態。她那么專注于宗教神秘奧義的發掘與思辨,那么華麗繁復莊嚴地高高在上,卻缺少對人生與鮮活世態的關注與表現,在日漸退守的過程中,她又變得十分敏感,而使人遺憾的是,這種敏感,不是對變化,而是對自尊。這樣,漢族這樣一種在表達上幾乎無所不能的語言的長驅直入,完全就是一個不可逆轉的潮流了。”(38)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215頁。這是阿來眼中的藏語,顯然,它已承載不起新的文學的使命。于是,盡管他對藏族文化抱有極大的熱情,但是,他仍放棄了學習藏文、使用藏文進行創作的努力。同時,他也感到放棄藏語、選擇漢語,并不應該是簡單地向漢語投降,而是應該用本民族的優秀遺產去豐富漢語、補充漢語。因此,阿來用帶有幾分使命感的意味說道:“當一種語言隨著時代大潮發生巨大變化時,我們應該注意到這樣的語言現實。注意到非漢語的人們加入漢語的寫作中來,并非僅僅是同化那么簡單。因為他們也給這種語言表達帶來了一些新的東西,豐富了這種語言,擴展了這種語言。”(39)阿來:《看見》,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262頁。這自然是勇敢的應對之道。

那么,努力融化與吸收了藏族文化特性的阿來的文學語言又有什么特點呢?其具體表現又是如何?在我們看來,主要有以下三點。

第一,長句式。這是阿來從青藏高原的自然景觀中得到的啟發。“看吧,河流剖開一層層巖石,深切著山谷,又在寬廣的三角洲制造平原。山脈曲折行進在高原和大海之間,使大地深遂遼遠。每天太陽照亮這些群峰的音階,度完崎嶇,高原的平曠,猶如一聲余音綿長的亙古浩嘆。”(40)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91頁。這是由特殊的地理環境所造就的。青藏高原上的口傳文學往往都是那樣的沉靜舒緩、連綿不絕。因此,阿來相信:“如果短詩句是城市中指向天空的唐突而慌張的水泥建筑,是現代情感恰當的外在形式,那么,我相信,長詩句更多地將對應著古老而生機勃勃的自然。”(41)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89頁。

試舉兩例。第一例:“天慢慢黑下來。西北方靠著阿吾塔毗雪山的天上出現一片徘紅明亮的晚霞,但在這山谷的低處,夜色水一樣由低到高掩了上來,把環坐在廣場上的人們的身子掩入了黑暗,只有仰天向上的臉,還被遠處霞光的一點光亮照著。”(42)阿來:《隨風飄散》,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49頁。這是長篇小說《隨風飄散》中的一段情景。姿態逶迤、動作緩慢,把那種近乎停滯不前的生活真切地表達了出來。而這長句式恰恰正是表現這種生活最貼切的形式。第二例:“后來流傳的銀匠的故事,都不說他的死亡,而只是說他坐著自己鍛造出來的月亮升到天上去了。每到滿月之夜,人們就說,聽啊,我們的銀匠又在干活了。果然,就有美妙無比的敲擊聲從天上傳到地上:叮咣!叮咣!叮叮咣咣!那輪銀子似的光華傾灑到人間。看哪,我們偉大的月亮啊!”(43)阿來:《行刑人·銀匠》,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175頁。這是《塵埃落定》外篇《月光里的銀匠》中最后對手藝人銀匠的交待。語句遲緩、氣韻悠遠、一唱三嘆,把當時的氣氛與情緒都富有感染力地表現了出來。

第二,鮮活性。或許是由于家鄉特有的色彩斑斕的自然風貌,也或許是他對文字鮮活性的自覺追求,阿來在作品中常能巧妙地運用形體、動作、聲音、色彩等手段,營造出一幅幅鮮活生動、自然真切的藝術畫面。他常說起家鄉地理的優勢:“高原地理上的高度給了陽光以金屬般的質感,使被照耀的大地呈現出雄奇的姿態。而高原的起伏,河流的蜿蜒,四處行走的人們堅毅的臉,又成就了陽光最大膽、最縱情的勾勒。”(44)阿來:《群山的聲音》,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220-221頁。這是青藏高原特有的地貌。而阿來,則將它作為了自己獲取藝術靈感的源泉。在當代同時期作家中,阿來文學語言的鮮活性是值得稱道的。

先看一段《塵埃落定》開頭時的描寫。“母親正在銅盆中洗手,她把一雙白凈修長的手浸泡在溫暖的牛奶里,吁吁地喘著氣,好像使雙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她用手指叩叩銅盆邊沿,隨著一聲響亮,盆中的牛奶上蕩起細密的波紋,鼓蕩起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飛翔。”(45)阿來:《塵埃落定》,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0年,第3頁。有動作、有色彩、有聲響、有畫面,一個百無聊賴、氣息發霉的土司女貴族形象躍然紙上了。

再看一段長篇小說《荒蕪》中的文字。“沒過多少年,機村周圍的山坡就一片荒涼了。一片片的樹林消失了,山坡上四處都是暴雨過后泥石流沖刷出的深深溝槽,裸露的巨大而盤曲的樹根閃爍著金屬般堅硬而又暗啞的光芒,仿佛一些猙獰巨獸留下的眾多殘肢。”(46)阿來:《荒蕪》,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50頁。語句頓挫、結構繁復,然而所構成的卻是一個殘破、骯臟、猙獰的畫面,由此表現出阿來對環境破壞者的深惡痛絕。這些鮮活的語句,在他的作品中似乎隨處可見。

第三,煉字。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有些作家因為對字、詞的反復推敲、琢磨,創造出令人嘆服的效果,而為人們所稱道。比如楊朔的《雪浪花》《泰山極頂》等篇中的許多語句,都常被人們譽為神來之筆。在阿來的作品中,我們也欣喜地看到有些字、詞的運用,常常讓讀者拍案叫絕。這體現出作者敏銳的藝術眼光,也有作者苦心孤詣的執著追求。試看幾例:

“望著湛藍的湖水,湖對岸念青唐古拉山那些亙古如此的雪峰就度到心中來了。”(47)阿來:《大地的語言——阿來散文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36頁。這里的“度”,如果你是站在海拔五六千米的高度,面對著一汪湛藍湛藍的湖水,頭頂上是一片瓦藍瓦藍的天空,你就不得不感嘆這個字用得確實恰當極了。

“當他的部族人口增長,在寬闊的草原上星羅棋布,分析出一個又一個新的支系,這個部族便需要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具象的中心。”(48)阿來:《大地的語言——阿來散文精選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55頁。部族代代繁衍,星星點點地居住在一條條河流旁邊,因而,這里的“分析”一詞便有非常形象的意義。

“當我坐在他們中間,看到黑色的閃光公路從峽谷中飄逸地滑過……”(49)阿來:《空山》,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23頁。峽谷深處綠蔭蔽日,一條黑色的公路閃閃發光,蜿蜒盤旋。在這片沉寂多年的群山中,閃光的公路是速度、是動感,因而說“飄逸”是再形象不過了。

“都說崗托土司從漢地得到了一種打人像割草一樣的槍,叫機槍,我們可沒有草那么多的人啊!”(50)阿來:《行刑人·銀匠》,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第58頁。機槍能讓人成排地倒下,而崗托土司人,除了見過成排地割草外,就想不出其他的經驗。所以,用“割草”來形容真是令人叫絕。

阿來說:“每個人的小說的語感節奏,以及由語感和情節起伏所構成的整個小說的整體節奏,都不一樣。”(51)阿來:《當我們談論文學時——我們在談些什么》,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35頁。這是由每個作家的藝術個性所決定的。

人們可以欣喜地發現,阿來駕馭漢語文字的能力不僅克服了他運用非本族語言寫作的弱點,甚至超越了絕大多數的漢語作家。他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一位重量級的語言高手。瑰麗想象、飄逸詩情以及抒情、心理描寫、植物志等多種藝術手法的成功運用,共同使他的作品構成了一個激情飽滿、詩情洋溢、色彩絢麗、生機盎然的文學世界,也使阿來在眾多的當代作家中獨樹一幟、成果卓著。

我們相信,阿來這位從青藏高原走出來的行吟詩人,其作品的價值與意義將愈來愈多地受到讀者與研究者的關注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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