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尹錫悅出任韓國新總統

蔡婷貽

經過將近9個小時計票，當地時間3月10日凌晨3點55分，在野黨國民力量黨候選人尹錫悅最終以不到1%的優勢打敗執政黨共同民主黨的候選人李在明，贏得韓國第20屆總統大選。韓國政壇再度輪替，尹錫悅成為首位入主青瓦臺的檢察官。

參與這次號稱史上最激烈、最負面選舉的總選民人數達4419.8萬人，3月8日韓國選民無視新冠肺炎疫情加重的風險（單日新增確診約34.2萬例），踴躍前往全國1.4萬個投票站投票，投票率達77.1%，略低于2017年的77.2%，高于2012年的75.84%。

韓國明知大學政治教授金玄俊（Kim Hyung Joon）指出，尹錫悅對韓國政壇的意義類似特朗普之于華盛頓政治圈，“就像一個政治圈外人試圖動搖韓國的政治建制派”。

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的經濟、男女平權議題以及高房價等成為選民考慮的關鍵因素，韓國選舉專家認為這次選舉結果可被視為是對文在寅總統和其政黨的不信任投票。在選民結構上，受到這些議題影響最大的年輕選民，因為對政治和社會階層固化感到憤怒而尋求改變，成為左右這次選舉結果的關鍵族群。

為討好20歲年輕男性“反女權”的傾向，尹錫悅在競選時宣布上任后將廢除性別平等和女性部，不過他在當選后松動立場，為自己的競選語言向女性道歉。

韓國蔚山大學柳鐘善教授對選舉結果感到吃驚，他對《財經》記者指出，由于雙方陣營票數接近，兩黨對結果都不滿意，尤其是在野黨估算的壓倒性勝利并未發生，選舉結果意味著社會嚴重分裂。他預期新當選總統會做出政治舉動來彌合選戰中的分歧，但效果不會太大，因為韓國政黨政治始終是“贏者通吃”的文化，接下來韓國政壇將會更為動蕩。

獨立網站“揭露韓國”負責人具世雄對《財經》記者指出，前總統樸槿惠的政黨重新執政意味著類似的政策將重新來過，包括推動保守的經濟政策、打擊勞工權益團體，對朝鮮和中國的政策也將變得強硬。“但是執政黨只能怪自己，它們選錯候選人，誤讀了總體選民的心態，接下來就得面對這些（錯誤）的后果。”

代表執政黨參選的候選人李在明盡管未能贏得大選，但是拿下的票數也十分驚人。

李在明原本為勞工律師，1964年出生于貧窮的清潔工家庭，從中學時就在多個工廠打工，打工期間經歷數次工傷意外讓他后來成為代表勞工權益的律師。

代表執政黨參選意味著他必須直接承擔文在寅的執政包袱，選舉期間如何與文在寅政府作出差異化選擇、提出有別于文在寅政府的政策成為最大挑戰。

雙方一路纏斗、抹黑讓不少選民感到不快。兩黨候選人在選前一周最后公布的民調僅相差1個百分點，雙方在選前都沒有十足把握。選前數日，國民之黨候選人安哲秀宣告放棄繼續參選，要求支持者把票投給尹錫悅，但是由于韓國選舉法禁止選前六天公布民調，具體棄保效應在選前無從得知。

不僅如此，執政黨主席宋永吉3月7日在首爾新村助選時遭到民眾用鐵錘打傷頭部，引發的效應在投票前也難以評估，隨著選舉結果揭曉，分析師將能從結果分析具體哪些事件對選民產生了實質影響。

3月9日正式開票前，韓國三大電視臺KBS、MBC和SBS出口民調顯示，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李在明拿下約47.8%選票，候選人尹錫悅拿下48.4%;另一家電視臺JTBC的出口民調則顯示李在明獲得48.4%、尹錫悅獲得47.7%選票。

如同全球各國政府，韓國政府從2020年以來就試圖控制新冠肺炎疫情，但是每日確診人數始終居高不下，至3月9日累計確診人數達521.2萬，死亡人數為9440。

受惠于全球消費需求和供應鏈危機影響，2021年韓國經濟增長4%，韓國出口維持高位，但是以服務業、旅游業為主的國內經濟受到疫情嚴重沖擊;韓國在疫情前已經相當嚴重的貧富差距問題經過兩年更是雪上加霜。

未改善的貧富差距讓2017年熱情支持文在寅總統的選民感到失望。2017年當文在寅以41%對24%壓倒性勝利贏得總統大選時，韓國選民對社會從前任總統樸槿惠的丑聞泥淖爬出來充滿期待;文在寅自己在就職時也承諾通過公平的機制，為社會的每一分子制造“公平機會”，并強調“結果將會是公正的”。

選民最在乎的公平機會源自韓國社會激烈競爭下，政府多年和大型企業財閥利益互通的特權文化造成的社會階層固化。樸槿惠親信崔順實通過關系將女兒鄭維羅安排進入梨花女子大學，并向企業索要政治獻金為鄭維羅購買了一匹馬供她進行馬術訓練。鄭維羅在校期間經常缺課、高調炫富引發學生抗議，在案發后學籍被取消，崔順實最后被首爾中央地方法院以妨礙業務判刑三年，最后上訴遭到首爾高等法院駁回;梨花女子大學前校長崔京姬也因為開后門被判刑兩年。

讓選民沒想到的是，承諾推動打破財閥文化陋習的文在寅政府上任后丑聞也不比前任少。上任之初也不斷強調社會公平的前法務部長曹國的妻子，在2019年被指控用不當手法幫助他們的女兒進入名校，最后被迫辭職下臺;2021年3月底，文在寅的首席經濟幕僚金相九被發現，在政府宣布限制房租最高調幅只能達5%之前自行調漲自己房子的租金，漲幅達14%，消息傳出后，文在寅支持度大跌。

2022年3月10日，國民力量黨候選人尹錫悅在韓國總統選舉中獲勝后向支持者致意。圖/法新

在推動政策上，盡管2020年12月通過法律修正案限制和縮減企業股東的權力，三星總裁李在櫧也因為賄賂樸槿惠和崔順實被判刑兩年六個月，但是隨著2020年以來韓國經濟增長放緩，文在寅承諾的公平政策未能徹底貫徹。更嚴重的是他上任后多次推動的房價調節將韓國房價越改越高，首爾房價在文在寅任內幾乎翻倍。

具世雄對《財經》記者指出，文在寅任內推動20項房價改革政策將房價越改越高，這意味著他身邊幕僚缺乏制定有效政策的能力，無法評估政策實施后帶來的效果。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薪資結構上，他任內提高最低基本薪資反而迫使生存不易的中小企業直接裁減員工。“經過五年，選民不只感到失望，甚至覺得看不到未來”，也因此這次選舉對韓國選民而言意味著“是時候評斷那些掌權的人了”。

深知年輕選民的生存挫折，參與偵辦前總統樸槿惠、李明博貪腐案及三星集團掌門人李在櫧的前韓國檢察總長尹錫悅在競選時強調，他的政府將會推動社會公平、確實落實法治精神，他的政壇局外人背景為看不到希望的選民帶來新希望。

尹錫悅表示，之所以能當選是因為國民對26年來他為公正和正義從不屈服于任何權力的信念寄予厚望。這體現了民眾希望恢復國家公正和常識的心聲，以及不分幫派實現團結的意愿。他表示將絕不忘國民的要求，建設充滿希望的國家。

尹錫悅在競選時批評文在寅政府通過擴大政府支出來刺激韓國經濟只是增加人民負擔，他認為企業和研發應該扮演經濟成長的領頭羊，他上任后將推動“小政府”，通過完全不同的手段來推動經濟增長。

對具世雄而言，尹錫悅計劃由企業帶動的經濟政策與樸槿惠時期差別不大，“保守黨并沒有提出更好的經濟政策”，只是不少選民對文在寅的表現也相當不滿， 選民忘記了樸槿惠曾經如何放縱自己親信，寧愿支持尹錫悅。

柳鐘善也認為，從韓國的政治和經濟已經相對固化的結構看來，任何政治人物都無法作出大刀闊斧的改變，盡管選民對文在寅政府不滿，但是他認為如果沒有現任政府推出的一些改革政策，實際情況將可能更糟。他強調，“選民投票時只是情緒化，并未仔細研究候選人的具體政策……選民只是從個人魅力和競選策略等來歸結喜好……接下來新總統將面臨實現承諾的考驗。”

不同于以往選舉，朝鮮議題不僅不再扮演重要角色，甚至讓年輕選民覺得是不現實的意識形態問題。

研究年輕世代的李東洙對《財經》記者指出，“韓國60歲以上選民將朝鮮當作是需要打敗的敵人，50歲以上的選民將朝鮮視為是需要團圓的家人，但是對年輕選民來說，朝鮮既不是敵人也不是家人……朝鮮問題對年輕選民只是東北亞問題，包括日本、中國等在內的一部分。”

長期服務法律圈的尹錫悅并沒有任何政治經驗，他在朝鮮議題的立場十分強硬，除了認為韓國應該部署更多薩德導彈，也認為韓國應該研究在朝鮮威脅時采取先發制人的軍事打擊戰略。

矛盾的是，支持尹錫悅的年輕男性的反女性情緒來自國家規定男性需要服兵役，年輕男性認為他們為國家作出犧牲，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在此同時同齡女性卻能追求人生。上任之后，新政府如何找到讓年輕男性感到滿意的解決方案，又不傷害女性已經享有的權益將成為韓國民眾的觀察重點。

在當選后記者會上，尹錫悅表示將重建韓美同盟，強化全方位的戰略同盟關系，同時將發展“相互尊重”的韓中關系，打造“面向未來”的韓日關系。尹錫悅在當地時間10日上午10點10分在私宅應美方要求提前一天和拜登通了電話。

由于尹錫悅在當選后開始收回選戰時的激烈語言，他上任后將推動哪些具體改變仍有待觀察。柳鐘善指出，可以確定的是尹錫悅的外交政策將出現和現任政府完全不同的面貌，接下來將可能加強和美國、日本的關系，和中國保持適當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