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悅
自古以來,李家鎮就是聞名遐邇的產珠之地。這里的育蚌池鱗次櫛比,數不勝數,產出的珍珠不僅數量多,質量更是遠近聞名。其中,李家堂更有一顆奇特的珠子,它能隨著人體的健康與否,而產生顏色的變化。將珠子放在人身上,輕輕地滾動,若是該處無疾病,則珠子的色澤如往常般圓潤,并無異常;可若是此處有問題,珠子立刻會發黑。這么一來,診病可就簡單多了。
李掌柜是李家堂這一代的當家,他幼年師從名醫,后來靠著出類拔萃的醫術和祖上傳下來的異珠,藥到病除,聲名遠勝以往。
這日,一匹駿馬疾馳而來,打破了李家鎮的平靜。李掌柜正在堂內喝茶,卻見二李子慌慌張張跑進來,語氣急促道:“掌柜,有位軍爺指明要見你,好像有急事!”二李子是李掌柜多年前收留的孤兒,兩人情同父子。
李掌柜忙快步來到外堂,就聽那位軍爺稱自己是王將軍麾下的一員副將,姓陳。王將軍受命討伐倭寇,已見成效。可偏在戰事吃緊時身患怪病,名醫們都束手無策。陳副將偶然得知李掌柜身懷異珠,醫術高超,便想請李掌柜替王將軍治病。
王將軍的事跡,李掌柜也聽說過,確實是一名鐵骨錚錚的漢子。他想了想,便帶上二李子一起隨陳副將去軍營救治王將軍。
王將軍的營帳在營地正中,周圍守衛嚴密。陳副將帶著李掌柜朝著營帳里走去,卻對跟在后頭的二李子說:“小兄弟,如今戰事吃緊,是非常時期。為了保密,將軍的狀況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能委屈你在外等候了。”
二李子本有些不快,但看李掌柜朝他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等在了營帳外。大半天過去了,李掌柜才從營帳里出來。他一臉疲憊卻也慶幸地對陳副將說:“總算不辱使命。這次,多虧了珠子,明白了病灶在哪里,自然就好治了。”
陳副將感激地連連稱是,他為李掌柜二人安排好了住處,便匆匆進營帳照顧王將軍去了。待陳副將走后,二李子好奇地問李掌柜,王將軍得的是什么病。李掌柜道:“一種奇毒,應是敵軍派人暗中所下,想要除掉王將軍,令我軍軍心動搖,潰不成軍,由此扭轉戰局,不戰而勝。這一招夠毒,也差點兒就成功了。”
“可咱李家堂的珠子對于治傷療毒并沒什么用處呀?”二李子又問,“您有什么解毒之法?”
李掌柜笑道:“這毒奇特之處,就在于潛伏于人體內很難被發現,可一旦發現,并不難除。不出三個月,王將軍就可痊愈。”
聽李掌柜這么一說,二李子不再追問,臉上若有所思。
之后,李掌柜每日早晚兩次出入王將軍的營帳。每次從營帳里出來,他都笑著說王將軍的病情恢復很快。而他每次帶進去的藥量,也越來越少。聽說主將正在康復中,全軍上下越發振奮。
這日,從營帳中出來后,陳副將和李掌柜都是一臉喜色。二李子忙問:“王將軍是否已經痊愈了?”陳副將點頭稱是,還說明天將舉行一場誓師大會,以振軍心。
果然,隔天一早,號角吹響,營地里的士兵們迅速整裝齊備,排列站好。李掌柜帶著二李子,站在一旁觀看。只見遠處有個臨時搭建的臺子,王將軍坐在正中,頭戴盔甲,身穿戰袍,頗為威武。將軍的四周,用布簾搭起了一個小帳篷,正面卷起,露出一人寬的缺口。只不過缺口處又掛了一塊細紗,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將軍坐在其中。
陳副將向眾將士解釋道:“將軍病體初愈,不宜吹風,所以今日特設了帳篷,掛了紗簾,并由我代替將軍發言,還望眾將士萬眾一心,大破敵軍。”話音剛落,臺下群情激昂。陳副將繼而宣布,明日正式出征!
誓師大會一結束,李掌柜就向陳副將辭行。陳副將請李掌柜多留一晚,要設宴為他二人送行。李掌柜推辭不過,點頭答應了。
當晚,陳副將在一個小營帳中設了一桌子的酒菜,招待李掌柜和二李子。酒過三巡,二李子拿出了一小壺酒,對李掌柜道:“掌柜,這次來軍營,我特地帶來了這壺珍藏多年的酒,打算慶功喝的。如今時間不早了,咱明日還得起早,不可多喝,不如就每人一杯,如何?”
李掌柜和陳副將都笑著舉起了酒杯,二李子便給每人倒了一杯。三人碰杯,一飲而盡。可喝完了酒,一向多話的二李子卻突然沉默,嘴角浮現出一抹詭異的微笑:“掌柜,你可知我是何人?”
李掌柜和陳副將臉色一變。
“其實,我是東瀛人之后。”不等二人回答,二李子端著酒杯自顧自說了起來。原來他生于東瀛,父母早亡,被一名東瀛武士收養,訓練為死士。后來聽聞中原有一異珠,可診斷病癥,他就被派到李家鎮偽裝成乞丐,混入李家堂,要搶奪異珠獻給天皇,也可助倭寇一臂之力。
“就在剛才,我已在你們喝下的酒中下了一種東瀛劇毒,此毒就算異珠也不能治。”二李子得意地說道。
李掌柜卻并未顯露出驚慌之色,他淡淡說道:“哼,這些年來,你一直對珠子心存覬覦,你當我老眼昏花全然不知嗎?我不讓你有機會盜珠,只是為了給你機會改過。可你還是下此重手,真是令人失望。”
二李子一驚:“你早已知曉我的來歷?”
李掌柜點頭道:“這有何難?我早就發現你與旁人不同,查清了你的底細,只不過念你年紀尚小,想要感化你,誰知你冥頑不靈。”
二李子聞言氣得一張臉都皺了起來,正要發作,突然覺得心頭一陣劇痛,想要站起,卻發覺渾身無力。李掌柜見狀,嘆道:“你說得不錯,你下的毒確實無藥可解。這趟帶你來,其實是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若你肯改過,則皆大歡喜,可你卻真的在酒壺中下毒,我才知道你已無可救藥。”
二李子嚇得面無血色:“你早已將酒掉了包?”
李掌柜點頭:“我早知你心懷不軌,一早就讓陳副將派了個善于跟蹤的高手,關注你的一舉一動。得知你下毒,我便換了壺中的酒。”
“不可能。若是如此,我怎么會中毒?”
李掌柜道:“剛才你起身給陳副將倒酒時,我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杯毒酒,替換了你替自己倒的那一杯。我知道,你那個酒壺是找隔壁鎮的巧手林定做的,里面其實有兩層,上層裝的是毒酒,下層是一般的酒。你給自己倒酒的時候,按下了壺底的小機關,倒的是無毒的酒,而給我們兩個倒的,則是下了毒的酒。我準備的這杯毒酒,就是你親手下的毒。”
陳副將道:“你一心要我們的命,不留余地,結果是自作孽,不可活!”
二李子“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黑血,倒在地上抽搐。見李掌柜一臉凄然,陳副將勸道:“他心有惡念,死有余辜。掌柜撫養他這么多年,給了他這么多次機會,也算仁至義盡了。”
李掌柜看著二李子,搖了搖頭,說:“可惜呀,你到現在都不知道,那顆你一心想要搶奪的珠子其實根本不是什么異寶。李家堂傳到第五代時,當時迷信風行,老百姓一有病,就找神棍來驅邪捉鬼,吞香灰、喝符水,結果貽誤了治療的時機,導致病情越來越重,最后來看病時,往往已回天乏術。當時的掌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想出了一個將計就計的辦法,謊稱天賜神珠,造福百姓。百姓們信以為真,有病就來藥堂。這么一來,盡管說了謊,但及時醫治,也算是做了好事。這些年來,李家堂能造福一方,靠的不是神珠,而是一顆仁心和一雙妙手。”
二李子聽了痛苦地大喊:“不可能,你騙我!我親眼看到珠子變色的!”
“珠子變色,不過是個連江湖郎中都會的小把戲。”陳副將冷冷道,“恐怕連王將軍早已去世的事你也蒙在鼓里吧。其實,第一次帶李掌柜進營帳,他就將珠子的事和盤托出,還當場表演了讓珠子變色的小把戲。說到底,不過是李家堂的歷代掌柜,靠著醫術卓絕,早已知道病患的病灶所在。等珠子滾到那里時,就悄悄將事先藏在指甲縫中的特制藥粉,抹在珠子上,而導致珠子發黑。事后,將藥粉抹去,珠子自然又恢復如常。”
李掌柜接著道:“確實如此。盡管后來掃除了迷信之風,但祖上見有的病人對自己的病情,甚至對大夫,都沒有信心,影響了治療的效果。但異珠的存在卻可以增強病患的信心,也算是一種心理療法。所以,這個謊言就一直保留至今。當初,王將軍確實是藥石難醫。他去世前,定下了一個計策,讓我每日照常進營帳問診,且對外透露將軍的病情將愈。而陳副將則趁著這段時間,找到一個體形和外貌都和王將軍有幾分相似的人,冒充王將軍出現在誓師大會上,這樣一來即可穩定軍心。”
陳副將也嘆道:“王將軍去世前,早已留下了制敵之策,而我這段時間,對敵情和行軍打仗,也了然于胸。明日出征,馬到成功,自不在話下。”
聽到這里,二李子已氣若游絲,他狠狠地喘了幾口氣,雙眼一閉,一命嗚呼。
隔天一早,李掌柜收拾妥當便來向陳副將辭行:“您追隨王將軍多年,行軍打仗的能耐早已不在王將軍之下。此番出征,必能大勝。立功后,還望能造福百姓。”陳副將虎目含淚,連連點頭。
李掌柜坐上了馬車,在嘚嘚的馬蹄聲中,絕塵而去。
選自《故事大王》2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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