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

時未寒

五月十五，華山腳下出現了一張榜文：

殘金幫幫主趙天峰對戰斷玉盟盟主吳子楓。

時間：六月初一至六月初三。

地點：華山之巔。

盤口：一賠一。

榜文的最下方，是三個燙金大字：英雄堂！

英雄堂并不屬于江湖幫會，而是一個專門為武林高手之間決斗設立賭局的地方。英雄堂里也沒有什么頂天立地的英雄，只有一個文質彬彬看似書生的老人與幾個手下。老人姓羅，大家都尊敬地叫他羅先生。

英雄堂的來歷無從考據，甚至沒有人知道英雄堂在什么地方，只是當江湖上出現高手的決戰時，英雄堂的榜文就會提前幾天在決斗地點出現。數年來設立了十幾次賭局，絕對公平無欺，不少人因此發了財，也有許多人輸得精光。

最奇特的是，即使是一賠一的盤口，英雄堂總能巧妙地誘導那些眼光精準的老江湖下錯賭注，每一次都能保證略有盈余。這靠的當然不是運氣，而是一份獨特的眼力。久而久之，大家都說羅先生是江湖上最聰明的智者。

隨著英雄堂的資金越來越多，賭局也越來越大，一般江湖上的比武已經提不起羅先生的興趣，算起來已經有五六年沒有開出賭局了。

可這一次，華山腳下英雄榜的出現，似乎預示著平靜已久的江湖又醞釀起了一場風波。

只憑兩名決戰者的姓名，就已足夠讓沉寂數年的江湖熱鬧起來，無數江湖豪客競相投注，短短幾日，英雄堂已接到了近百萬兩銀子的賭金。

趙天峰出身低微，卻天賦異稟，自創七十二路“瘋魔棍法”，打遍天下無敵手，可謂是江湖第一高手;吳子楓是江南一個小劍派的弟子，卻將本門一百零八路“蒼松劍法”發揚光大，笑傲江湖。兩人皆是胸懷大志之輩，一心想做出一番事業來，無意相識立刻一見如故，義結金蘭，十年前一同創辦了斷玉盟。趙天峰是大哥，加上他武功高強，一諾千金，極能服眾，便做了斷玉盟的盟主，而二弟吳子楓則勝在智謀高深，工于心計，理所當然做了斷玉盟的軍師。經過幾年的發展，斷玉盟勢力越來越大。

江湖上門派等級森嚴，趙天峰與吳子楓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斷玉盟的壯大自然引起了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的不滿，在他們聯手暗中抵制下，斷玉盟勢力雖大，卻難以名正言順地成為江湖第一盟會。幾次武林大會上提名趙天峰做武林盟主，卻總因有人反對而不了了之。

兩年前，因為一件小事趙天峰與吳子楓反目成仇，趙天峰一怒之下率領幾百親信離開斷玉盟，另立殘金幫，這一幫一盟的仇怨就因此結了下來。兩年來雙方摩擦不斷，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吳子楓這才公告天下，要以武功一決高低，勝者掌管兩幫，負者退出江湖。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華山腳下熱鬧了許多。趙天峰雖然武功高強，吳子楓也并非不堪一擊，這兩大高手的決戰吸引了無數江湖好漢的目光，就算沒有賭局的關系，也以能親眼目睹為幸。

這段日子趙天峰每天忙于運功，專心備戰即將到來的決戰。而吳子楓，卻像在這世間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過每個人都相信他一定會在約定的時間出現在華山之巔。作為一個江湖人，若是毀約怯戰，等待他的只能是身敗名裂。

六月初一清晨，趙天峰獨自一人登上華山舍身崖，盤膝靜坐，等待吳子楓的到來。

整整一天過去了，吳子楓沒有出現。

大家對此議論紛紛，不過決戰的時間定在三日內，只要吳子楓在最后一天出現，也不算失約，或許這就是他針對趙天峰的計謀，如果趙天峰等得心焦，無疑會令吳子楓增添一分勝算。

所以，人們依然對吳子楓信心百倍，在英雄堂最后封盤之前，又有數萬兩銀子的賭注全都押在吳子楓身上。

第二天，吳子楓依然沒有出現。人們開始沉不住氣了，難道吳子楓真的懼怕趙天峰的“瘋魔棍法”，不敢來華山了嗎？

當晚，傳來了消息，吳子楓趁趙天峰來華山的機會，率領斷玉盟幾千弟子夜襲殘金幫，殘金幫全軍覆沒！

這個半真半假的消息傳到了趙天峰耳朵里，他卻渾然不理，依然靜坐運功，似乎根本沒有因此分心。看到他如此鎮定，大家更是佩服。

第三天，在幾千名江湖好漢的眾目睽睽下，吳子楓竟然真的失約了，而斷玉盟擊潰了殘金幫的消息終于被證實無誤。

這一場萬眾矚目的決戰，竟然以趙天峰的不戰而勝告終。然而，殘金幫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從此在江湖上除名！

子夜一過，趙天峰忽然起身，仰天長嘯，眼中滴出血淚，一字一句地說：“只要我趙天峰一息尚存，就一定會替死去的兄弟報仇！”

羅先生發話了：“趙大俠一諾千金，明知殘金幫危急，依然在華山靜等三日，令人敬重。所以英雄堂愿意把此次贏來的一半賭金交給趙大俠，助你向斷玉盟復仇。”

趙天峰卻擺擺手說：“我要復仇的對象只是吳子楓一人，決不會傷及無辜。何況斷玉盟的弟子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又怎么忍心與他們為敵？”

在場數千名江湖人被吳子楓的卑鄙行為激怒了，也為趙天峰的高風亮節所感動，一致請求助他復仇。像這樣一個重信守諾、俠氣凜然的漢子，也值得為他去拼灑一腔熱血。

于是，殘金幫雖然被斷玉盟消滅了，一個更大的幫會卻平地而起，那就是趙天峰集結了數千江湖豪杰的千幫會。

對于趙天峰維持江湖道義的行為，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也表示了支持，紛紛派弟子加入千幫會。千幫會聲勢越來越大，幾乎數倍于斷玉盟之上。

吳子楓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妙計會引來江湖好漢的群起而攻，斷玉盟的手下雖然對他十分忠心，但雙方實力懸殊，與千幫會稍有交手，立刻潰不成軍。于是，吳子楓命手下把自己綁起來，送到千幫會中負荊請罪。

趙天峰望著五花大綁的吳子楓，怒火沖天：“殘金幫與斷玉盟本是一家，我本覺得定下華山戰約是件好事，至少不必因你我兩人的私人恩怨犧牲手下兄弟的性命，可誰知你笑里藏刀，趁我遠赴華山偷襲殘金幫，今日若不殺你，我無顏面對那些死去的好兄弟。”

吳子楓道：“千幫會雖然勢大，但斷玉盟也并非不堪一擊。許多手下都勸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是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向你投降嗎？并不是我希望保住性命，而是不愿意讓無辜的兄弟因為我們的恩怨送命。”

趙天峰長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吳子楓誠懇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不愿意手下的兄弟因為我與你的關系而送命，所以才借華山戰約定下偷襲的計劃。那晚攻入殘金幫后，我嚴令手下不許濫殺無辜，總共只死了二十七個人，比起斷玉盟與殘金幫這幾年沖突中動輒死傷數百，又算得了什么？”

趙天峰動容：“你說得對，以殺止殺決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死者不能復生，我們又何必再多造殺孽？”他上前親自給吳子楓松綁，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你我本是結拜的好兄弟，卻為了一時斗氣而鬧得不可收拾，這其中的錯誤又怎么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所有的人都被趙天峰的大義凜然感動了，在江湖前輩的勸解下，事情得到了最好的解決，千幫會與斷玉盟合二為一，并稱為“誠信盟”。而趙天峰和吳子楓之間的恩怨，則再由一場華山之巔的決戰而了結。

這一次英雄堂又接到無數賭金，全都押在趙天峰身上，沒有人再看好吳子楓。

決戰開始了，誰也沒想到吳子楓才發出第一招就擊中了趙天峰，他的蒼松寶劍從趙天峰的脅下穿過，雖不致命，卻足以讓趙天峰失去戰斗力。

吳子楓大驚：“你為什么不閃不避？”

趙天峰苦笑：“我身為大哥，當年之事卻不懂得忍讓，導致了你我之間數年的爭斗，若是今日死在你的劍下，也算是我的解脫。”

吳子楓愣住了，臉現愧色，跪伏在趙天峰身邊，口稱“大哥”，泣不成聲。忽然拔劍橫頸，就要自盡，幸好趙天峰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了吳子楓的佩劍。

兩兄弟在華山絕頂上迎著凜冽的山風，訴說著從前義結金蘭、行走江湖的種種往事，盡釋前嫌。當他們并肩走下華山時，數千江湖好漢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為這一份兄弟情誼，也為彼此的坦蕩胸懷。

至于這一場決戰的勝負，再也沒有人提起。

就這樣，趙天峰成為誠信盟的總盟主，吳子楓則戴罪立功，仍是行軍師之責。并且特別建立了一間“鐵血堂”，用于祭拜那晚因幫派火并死去的二十七位兄弟。

趙天峰勵精圖治，吳子楓運籌定計，經過幾年的發展，誠信盟終于成為江湖第一大幫派，趙天峰也被江湖人擁立為武林盟主。

過了不久，華山腳下再次出現了英雄榜：

趙天峰對戰吳子楓。

時間：十月初一。

地點：華山之巔。

盤口：一賠一。

榜文的最下方，是四個驚心動魄的紅字：不死不休！

江湖上再次沸騰了，誰也不知道功成名就的兩兄弟為何又要決戰，而且是生死決戰。

趙天峰與吳子楓也驚呆了，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決戰的打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一個年輕人來到了誠信盟，他只有二十多歲，相貌平平無奇，但一向沉穩的誠信盟盟主趙天峰的臉色卻十分凝重，立刻叫來吳子楓，在鐵血堂中設宴款待年輕人，還嚴令所有手下不得走近五十步以內。

這個年輕人是英雄堂的使者。

不等趙天峰質問英雄堂平白無故設下賭局的原因，年輕人已搶先開口：“賭局已經設好，時間地點都已公布，請兩位早做準備。”

趙天峰氣得說不出話來，吳子楓還能保持冷靜：“我們兄弟情深，根本沒有決戰的理由。英雄堂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恕難從命。”

年輕人長嘆一聲：“吳大俠既然可以設下巧計安排趙大俠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當然也能想出兄弟重新反目的借口。”

趙天峰怒道：“你胡說什么！”

年輕人悠然道：“你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但以羅先生的智謀與眼力，又怎么會瞧不出來？”

趙天峰和吳子楓頓時啞口無言，正如神秘客人所言，這一切都是吳子楓設下的計謀，目的就是讓趙天峰奪取武林盟主的位置。兩人交換一下眼色，已生出了殺人滅口之心，可是誰也不知英雄堂的實力如何，萬一羅先生把他們的陰謀公開，兩人就會身敗名裂，成為武林的公敵。

兩人苦思無計，束手無策。

年輕人繼續道：“羅先生知道你們得到今天的地位并不容易，所以也不打算揭穿，只是你們必須再來一場決戰，而且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

吳子楓自知武功不敵趙天峰，哀求道：“羅先生何必如此？如果他想要銀子，無論多少，以誠信盟的財力都可以給他。”

“羅先生并不要錢。”

“他要什么？”

年輕人望著鐵血堂中那二十七位兄弟的靈位，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公道！”

選自《今古傳奇武俠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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