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珂華
當前,文藝評論工作被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評論者,就文藝作品而言,是審美客體、是接受者;就闡述的觀點而言,又是審美主體、是創造者。因評論者審美地位的特殊性,文藝評論在審美過程中有著不容忽視的重要意義。現就評論的作用、評論的角度和內容及評論的態度3個方面談一些學習體會。
曲藝史上曾出現這樣一批“天才”藝術家,與同時代的文人相比,他們文化水平不高,但藝術天賦極高,具有超人的藝術洞察力、深厚的藝術功力、源源不竭的藝術創造力。他們的創造隨心而發、隨性而為,似乎是憑借一種內心的感覺、一種感性的力量,而不受條條框框的束縛。然而,他們的感覺生發出來的藝術品卻往往成為曲藝藝術的典范,成為后來者的圭臬。這種“感性力量”客觀存在于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之中,但僅靠藝術家一己之力卻并不能完整清晰系統地將它們表達出來,作為后來的學習者也難以捕捉。這時,就有評論家(包括文人、理論家等)與藝術家一道將這種“感性力量”理性化,形成體系。這種“理性化”,不僅能使藝術家的創作和表演更加“自覺”,而且還能極大豐富曲種的理論體系,有助于曲種的傳播和發展。如李長清與傅漢章,老舍與相聲改進小組,王決、薛寶琨與侯寶林,王焚與李潤杰等,他們是“睿智深刻的思辨理性與敏銳豐富的審美情感”相結合的典范。
評論家(文人、理論家等)與藝術家結合,或充實提升作品,或界定曲種外延內涵,或梳理理論體系。從中我們可發現一則普遍規律,藝術向前發展是按照兩條線索進行的,一條是“感性線”,一條是“理性線”。藝術家推動著“感性”的車輪,評論家揮動著“理性”的翅膀。正是批評家與藝術家的結伴同行,共同推動著曲藝藝術不斷向前發展。這也正如文學史上柳永創作慢詞長調,使得宋詞與五、七言詩爭勝,關漢卿“自鑄偉詞”以使元曲與唐詩、宋詞并稱。
文學史上有“以英瑋絕世之姿,凌跨百代”的李白、杜甫,有“學際天人”的蘇軾、“橫絕六合”的辛棄疾,但更多的是“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的賈島、姚合式的苦吟詩人。姚賈才氣,固然遜于李杜蘇辛,然他們儼然有自己的藝術追求和審美理想。為什么吟“不安”, 為什么兩句詩“三年”才得,因為現有的所得沒有達到自己的審美預期,沒有達到自己的藝術評價標準,所以才要一直吟下去,直到找到符合自己標準的那個詞、那個字、那個感覺才肯罷休。
這類藝術家的理性思維水平高于他們自己的感性水平。他們創作,是先要建立一個“預設”,包括字、詞、句、意、意象、意境等各個層面,再通過努力去填充先有的“預設”。他們創作并不是完全憑借一開始的直覺,因為他們知道“最初直覺”是靠不住的,或者說最初直覺不是最高級的,不是自己最終想要的那個。那么,他們創作時的那種“預設”,是哪里來的,是怎樣建立的,想來是源于他們對藝術的學習和思考所得,是肩負著藝術“理性”發展線索的被稱為評論家或相當于評論家職能的理性思考所給予的。
我們絕大多數的曲藝工作者都是“普通人”,并沒有“李杜”般超人的“感性”才華,可以一氣呵成、一揮而就,更多的情況是按照“苦吟詩人”的創作模式,先“預設”,再“填充”,進而完成作品。“感性的才華”,有源于天賦的成分,不能苛求;而“理性的預設”,則更多源于后天的學習。所以,絕大多數曲藝工作者需要從藝術的理性思考那里獲得方向和標準,不斷提高自己的鑒賞能力,做自己的“評論家”,鑒賞能力越強,在創作時給自己預設的那道關卡就越高明,產生的藝術品也就越高級。
藝術的“兩條線索”并不總是齊頭并進,當理性先于感性,那么感性便按照理性的指引前進;當感性先于理性,那么理性便加快對感性總結升華的腳步。一直以來,曲藝的理性線索似乎慢于感性線索的前進,有待加快腳步。
“藝術就其本質而言,是人對世界的一種特殊掌握”①,而“哲學是對人生的系統的反思”②,藝術與哲學,因人的存在而存在必然的聯系。那么,在曲藝藝術評論中增強一些哲學思辨色彩便是可行的了。
增強哲學思辨色彩,可以從哲學的基本原理出發,探討曲藝的主題思想、題材內容和技法形式的現象與本質,找出相似與相異、傳承與流變、共性與個性。正如戴宏森的《關于曲藝學研究的方法論》③中提到的,“用馬克思主義的抽象法探索曲藝的本質屬性,用現代系統科學的方法揭示曲藝的復雜結構,用當代藝術科學的方法開掘曲藝的文化底蘊”。戴宏森用他闡述的理論方法撰寫了《中國曲藝概論》的“曲藝本質論”“曲藝文學論”。又如《薛寶琨曲藝文選》《論曲藝的本質和特征》《相聲的美學歷程》《情節結構的辯證藝術》……一篇篇理性思考的結晶正是“對喜劇藝術和民族文化進行了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通覽和思索”④。談及曲藝,人們更多的關注她的“喜劇性”,而天津市藝術研究所劉雷曾撰文,從“曲藝悲劇型作品的要素和類型”“曲藝悲劇美學意境構建”“曲藝悲劇美學的價值構建”及“曲藝音樂”⑤等方面,在美學層面剖析了曲藝的悲劇性存在及價值和意義。
增強哲學思辨色彩,還可以是“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思考。近期筆者觀看了幾部電視劇作品。如《風起長林》,講述了朝堂宮廷斗爭的一系列故事,故事的矛盾原點之一來自于以荀白水為首的宰輔集團對長林王府軍事集團的不信任,“大梁朝廷的安危要靠長林王的人品嗎?”這讓我們想起長期以來關于制度約束力的討論,制度的維系要靠人的自覺嗎?又如《理想之城》,故事臨近尾聲,主人公蘇筱向公司管理層提出“全員控股方案”,這不禁讓我們想起“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到“共同富裕”的美好藍圖。再如《勇敢的心2》,講述了反抗侵略的民族解放戰爭中一個國文教員的生死經歷,通過人物口述和情節推動,貫穿了一條英勇無畏的民族精神的脈絡。
曲藝作品中同樣有飽含深意的優秀曲目,《多層飯店》《小偷公司》《樓道曲》等,都可以透過作品表層內容體悟到更深一層的意蘊。她們不是就批判而批判,就歌頌而歌頌,故事背后還有故事、觀點之上還有觀點,有了底蘊,作品才更挺拔,有了根基,評論才更深刻。
曲藝評論的哲學思辨,還可以用不同系統的知識理論去考察曲藝,或者說將曲藝放置在不同的系統中分析。如劉梓玉所著《相聲藝術的奧秘》,“該書最大的特點在于理論工具的綜合運用,能夠從美學、社會學,特別是系統論等角度進行全方位分析,同時又注重微觀和宏觀的結合,體現了相聲藝術研究的新突破。”⑥“博士夫妻”的“公式相聲”,也是將其他知識體系用于曲藝的鮮明例子,這里我們不討論“公式相聲”的是非對錯,只是肯定這種敢于嘗試的精神。思考可以海闊天空,對錯交給實踐檢驗。
創作往往是從形象出發,關聯情感,關聯觀點,關聯價值觀傾向,如果最終能夠關聯哲學的思考,那么曲藝的創演便可更進一竿。哲學思辨作為曲藝評論的一個方面,不乏先例,卻未成潮流,限于學識見地,上文試舉幾例,當然還有更多的思想方法等待嘗試,更豐富的寶藏等待發掘。
《文心雕龍》說:“心哉美矣,故用之焉。”⑦李漁說:“風俗之靡,猶于人心之壞,正俗必先正心。”⑧搞曲藝評論,尤其要有一顆真誠的心,還要有一顆知音的心。
“真誠”是老生常談,不談,又似乎短褐不完。文藝評論家毛時安認為,“文藝評論要表達內心最真誠的想法。廉價的表揚信式的評論固不可取,粗暴簡單的‘懷疑一切、橫掃一切的酷評也不值得推崇。他認為寫評論應該‘有好說好,有壞說壞,材料為準,實事求是”。評論家牛學智說,“社會公眾對文學研究和文學批評的失望,不是因為文學批評不夠有知識、不夠有想象力、不夠奇特,而是太缺乏最低限度的思想誠意。思想誠意是指文學批評要主動對社會現實重大問題和公共性文化精神疑難問題做出反思性評估,不以文學名義遮掩真相,不以審美借口誤導認知,不以個人好惡篡改觀念。”
真誠的心,首先要忠實于自己,說出的話、闡發的觀點,是發自內心的,是自己真實的想法;真誠的心,還要忠實于行業、忠實于社會,評論要有助于行業發展,有益于社會進步。老子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盡管真誠的話語有時聽起來不那么順耳順心,但真誠的評論總勝過史料的堆砌、逸聞的串講,甚至違心的吹捧。
如今媒體呈現的曲藝作品,短則幾分鐘,長則十幾分鐘,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為了這片刻時光,負責任的創演者是要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的。不論創演水平、演出效果、反響和收益,單就創演者的這份辛苦,也值得十分的敬佩和尊重。評論者要對創演者的勞動進行評價,就要有一顆“知音的心”,將心比心,感同身受:為何如此選材,為何如此立意,表達此意,又為何用此技法,共鳴點在哪里,笑點在哪里,淚點在哪里,高潮在哪里,“腰”在哪里,對劇場效果的預期與觀眾現場反應的差異又出現在哪里……作為評論者,都應該站在創演者的角度有所體察。
評論者不同于普通觀眾,“批評家切入文本的視角比普通讀者的閱讀視角總是更深刻,所包含的內容豐富……同作為文藝接受者,讀者與批評家都應該把握審美對象,喚起審美經驗,然批評家還要實行審美判斷”。⑨正因是要以“更深刻的視角”進行“審美判斷”,評論者首先要成為創演者的知音,與創演者心有靈犀,肝膽相照,只有這樣,被評論者才更信服,普通受眾才更受益。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⑩雖不至千年一遇,但的確知音難覓。正因為難,所以才加倍珍惜。“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博觀”而后“圓照”,才可有“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評價。切不可草率發言,徒生“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的感慨。
藝術是心靈的表達,無論評論,還是作品,不是發自內心的表達,都不可能取信受眾,所以從藝者要“修心”,如“掃地僧”般淡泊沉靜,修為高深而不爭名利,不求顯達反受人敬仰。從藝者,要揣一顆高尚的心、端正的心、親和的心,才有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強的好作品;揣一顆真誠之心、知音之心,才有似“鏡子”、如“良藥”般的好評論。“兩條線索”方驂并路,“雙輪”堅實,“雙翼”健碩,曲藝藝術必展其驥足,越行越遠,振其羽翼,越飛越高!
注釋:
①蔣孔陽、朱立元:《美學原理》,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第34頁。
②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民主與建設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2017年8月第1版,第2頁。
③戴宏森:《論曲藝》,大眾文藝出版社,2013年5月第1版,第173頁。
④薛寶琨:《薛寶琨曲藝文選》,中國文聯出版社,2013年7月第一版,第1頁。
⑤劉雷:《淺談曲藝悲劇美學的構建》,《曲藝》,2018年6月,第66頁。
⑥董耀鵬主編:《中華曲藝書目內容概覽》,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3月第1版,第8頁。
⑦劉勰:《文心雕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第246頁。
⑧《閑情偶寄》,中華書局,2014年2月第1版,第20頁。
⑨李志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人民出版社,2021年8月第1版,第71頁。
⑩劉勰:《文心雕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第235頁。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