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限制中表現了自己”

楊魯平

收到黃宏50年的心血之作《根枝葉》，這是一部厚重的近200萬字的作品選集。翻閱著其中我熟悉或不熟悉的一篇篇曲藝、小品、戲劇、影視作品，我被深深感動了。第一直覺告訴我：他，“在限制中表現了自己。”旋即提筆，我把這句話擬為這篇讀后感的主標題。

這是歌德的一句名言，恩格斯在著作中曾多次引用過：“追求偉大事物的人必須全力以赴，巨匠在限制中表現自己，而規律只能給我們以自由。”

我認為，所謂限制，即：高境界的責任擔當，高品位的審美追求，高水準的專業技能。

當一個藝術家意識到作品不是個人的一廂情愿，是要被人理解、被人需要，是要去感染更多人的時候，他內心會激發出強烈的追求完美的限制能力，這種能力大小的體現，最終是由作品立意、演出效果并由此產生的社會精神價值決定的。 所以，引用歌德的話做標題，是對黃宏作品的尊重，更是對其創作精神的敬意。他的限制能力配得上這份榮譽。

黃宏13歲參軍入伍，在部隊熔爐中淬火成鋼50載，日積月累、年復一年，歷練出了敢于挑戰、勇于創新、嚴謹縝密、肯吃大苦的意志品格。他牢記文藝工作者的職責、使命并升華為毫不動搖的自我信念：堅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文藝導向，創作出精品力作為人民服務。高境界的責任擔當為他最終藝術上的成熟，打下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縱觀黃宏所有作品，每一篇都有準確的立意，鮮明的主題，無論曲藝、小品、戲劇還是影視劇，他所講述的故事，都緊跟時代，反映不同歷史時期軍隊、百姓火熱的生活，頌唱出了人性真、善、美的主旋律，賦予了讀者、觀眾陽光、智慧和力量。殺聲震天的訓練場上，人跡罕至的邊防哨所中，對越自衛反擊戰、抗洪搶險、抗震救災、抗擊疫情等的第一線，以及愛心公益活動和國家重大成就慶典的現場，到處都留下了黃宏的身影。黃宏總是能敏銳地號準時代脈搏，深層次地思考社會精神層面的需求，及時深入基層汲取養分。選集中小品《巡堤》《俺是航天人》《情系小湯山》《零點哨》，電影《二十五個孩子一個爹》等作品均來源于真實的生活素材，都是經過藝術提煉、精雕細琢，最終推出的精品力作。

黃宏的作品曾經是一年一度全國雙擁晚會的支柱性節目，他是全軍官兵們最期待的笑星。參與如此重大的晚會演出，他從不保守，從不重復，年年突破自己，如觸及軍事體制改革人和事的《下棋》、展現我軍優秀革命歷史傳統薪火相傳的《種子》等，都體現出他一身正氣的責任與擔當。央視大型晚會舞臺上，他憑借《超生游擊隊》《裝修》等喜劇小品，為全國人民所熟知喜愛。他揭示社會問題，不尖刻，不狡詐，不給觀眾有落井下石嘲弄弱者的心理暗示。正如康德所說：“喜劇摹仿的是比一般人較差的人，較差并不是通常所說的壞與惡，而是丑的一種形式，可笑的對象對旁人無害，是一種不至于引起痛感的丑陋和乖訛。”所以，黃宏的每部作品必然會引發觀眾共鳴，產生良好的社會效應。

當今，舞臺上喜劇類型的作品很多，魚龍混雜、泥沙俱下，質量參差不齊，多數的焦點集中在單純追求劇場效果上。有的作品為了笑而笑，將喜劇做成平面的無主題的純自然主義的行為劇，更有甚者以倫理哏、肢體殘疾哏、打情罵俏哏、隱晦葷口哏為“噱頭”，愚弄觀眾。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單純感官娛樂不等于精神快樂。精品之所以“精”，就在于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而作為一名有思想的喜劇藝術家，黃宏對喜劇有著自己嚴肅的審美追求。他的喜劇選材、情節構思，總是“寓莊于噱”“寓哭于笑”，讓悲喜交融、相互辯證地存在著，沿著各自的脈絡線條合理地發展到極致，形成強烈的喜劇沖突。喜劇的故事情節線，是要靠語言的包袱組合推進的，他作品中每一個包袱的設置，語言、動作的鋪墊，堅決杜絕與情節發展、人物性格毫無關系的外插花、嘩眾取寵式的噱頭，自然而然地將廉價笑聲拒之門外。他組織小品詼諧幽默的包袱，都是以刻畫人物為切入點，在深挖劇中人物情感需求的同時，精心設計人物的行為語言，讓特定環境中人物關系產生邏輯錯位、反差（亦可稱之為缺陷美），帶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笑果。他制造笑的目的不是貶、損，是糾正，是生活中不同人物性格多樣化的展現。他的審美邏輯在作品中證明了一點：歌頌真善美，是真情傾訴；誤會、諷刺、自我解嘲更有品位高低之分。

黃宏的與眾不同，還表現在他敢于在正劇題材中挖掘出喜劇元素，讓詼諧幽默、逆向思維的語言推進劇情發展，讓作品更富有輕松友善的人情色彩，讓觀眾在笑聲中悟出作者的寓意和想要表達傳遞的信息。這正是黃宏獨樹一幟的健康、率真、幽默、激情的喜劇特征。

我欣賞他的作品有個最大感受，在他的喜劇中，“笑”不是最重要的，“愛”才是。

無論小說還是電影，曲藝還是戲劇，各門類藝術的創作對專業技能的需求各有側重。但萬變不離其宗，藝術都離不開“虛構”。畢加索說：“藝術是謊言，不是真理，它幫助我們認識真理。”這句話說出了藝術的“虛構”本質。

無論是文字創作還是舞臺表演的二度創作，黃宏，都具有豐富的藝術想象力。以《子彈的對話》《打撲克》《招聘》等作品為例，作品中講述的事件在生活中可能都不是完全存在的，有的甚至是荒誕的，但“組合”成藝術作品在舞臺表演，它就是合理、可信的，因為它符合藝術的真實。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他作品中刻畫的人物，我們都似曾相識，他說的笑料，我們都有所耳聞，但舞臺上的藝術作品，比生活中的人物、語言更集中、更合理、更具喜劇性。生活素材不是藝術本體，素材的作用是為藝術的“虛構”提供依據。這樣創作出來的人物才是具有廣譜意義的典型人物。

一份報紙上刊登的消息，或者某篇文章中的一句話，就能引起作者的思考，思考觸及靈感，一個故事就呼之欲出。“虛構”，很多作者都在做、都會做，但虛構的事件、人物、情節、矛盾沖突具有深刻的背景和內涵，讓幽默的笑聲中隱含著嚴肅的主題，這才是有分量的藝術品。高水準的專業技能，靠的是平時注重學習、關心時事、勤于思考，在實踐中不斷以高標準、高要求磨練各種技巧、手法，掌握其中的藝術規律，積淀深厚的表演功力，才能站穩舞臺，大氣沉穩，嫻熟自如。“限制”，絕不是一日之功。

黃宏有卓越的藝術天分，但勤奮才是他不斷進取的強大動力。遼寧大學哲學系、解放軍藝術學院輪訓班、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碩士）、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博士）等，構成了他求學的曲線，更彰顯出他在“限制”中求知的渴望，和甘于寂寞、忍受枯燥孤獨的毅力和恒心。沒有堅持、跋涉、躬行，黃宏不會有今天的業績，更遑論這近200萬字的《根枝葉》選集。“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功夫老始成”，陸游的詩就是黃宏勤奮精神的最佳注解。

我與黃宏相識很早，因為他在北京，我在南京，平時見面不多。但只要有中國曲協舉辦的活動能聚在一起，我們總有聊不完的藝術話題。我們交流、闡述觀點的時候，他兩眼緊緊盯著你，眼神閃著光澤，聲音不高，語言清晰有力。說到激動處，他會扶著你的肩膀搖一搖。當然，可能因為我比他矮，用這樣的肢體動作表達情緒可能比較順手。如果有人跟他一樣高，他還搖不搖對方的肩膀，我不知道。

2019年，中國曲協山東快書藝委會主任高洪勝邀請我們擔任第二屆全國山東快書大賽的評委。閑暇之余，黃宏和大家結合快書比賽實況，就青年作者、演員的扶持和培養談起新的想法。他認為，應該多舉辦不分藝術門類的綜合性曲藝創作、表演高級理論研討峰會，探索、剖析、研討新時代曲藝藝術既不脫離本體特征又與其他姊妹藝術融合創新發展的新課題，為有希望有發展前途的高、精、尖青年藝術人才在“限制”中去表現、證明自己，創造更好的機遇和平臺。

這兩天，我又在重溫這本《根枝葉》。看得出，書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3個字，簡潔、準確、概括性強。從植物學的角度看，根、枝、葉是一棵大樹的組成部分，也是成材不可或缺的部分。從哲學角度看，書名借鑒自然界植物的生命形態，實際上為我們提供了分析黃宏作品由量變到質變的辯證發展關系的窗口——根，啟蒙于曲藝；枝，成熟于小品；葉，轉型于影視戲劇。

黃宏60歲了，參照新時代的年齡標準，他剛進入中年成熟期，思維敏捷，精氣神飽滿。為慶祝建黨100周年，他又創演了大型話劇《上甘嶺》，獲得好評如潮。我相信，我們還會欣賞到他更多的精品力作，因為，他會在“限制”中繼續表現自己。

（作者：中國曲協評書藝委會主任）（責任編輯/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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