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溫柔的鐵（組詩）
——車輛段女工素描

符會娟

輪軸裝修工劉曉燕

工作臺上，軸承

珠粒旋轉，如同小小星系

是的，火車的輪軸

必須像星球運行那樣

萬無一失，必須

完美如邏輯與哲學

60斤重的軸承，是她

一大半的體重

把身心交給軸承

交給沒有缺陷的鋼鐵

必須褒有修女之心

常常是，小小的星系

在她的手上停止旋轉

手套，像飛舞的鴿子

珠粒醒來，緊盯她臉上的小小雀斑

她睜大雙眼，如精準的掃描儀

搜尋比發絲更細的裂紋

比雀斑更小的缺陷

軸承測量，精度為千分之一毫米

那是一個小小宇宙的精度

那也是她人生的精度

天車司機高娟

車間，一朵鐵質之花

開在高處。高處的她

被手勢與哨音所牽引

工作在我們小幅度的仰望里

我，還有工友們

走進檢修大庫

總是習慣性抬頭

向她俯視的側影行注目禮

高處，一位低調的女王

操縱著整個車間鋼鐵的命運

拿捏與感知，手柄起落的分寸

女王的神態專注認真

她似乎洞悉空中抽象的道路

天車抓鉗，特別像

蛛絲垂下來的巨人之手

車輪，轉向架，側架

這些鋼鐵的笨家伙們

不輕易服氣誰的

但對她像一個例外

提升，安放

包括空中的斜線與弧線

鋼鐵們異常聽話并努力接近完美

像高空中的表演

雜技演員一樣的飛翔

讓我們看見露了底的鐵

那是四平八穩的鐵

神秘而輕盈的另一面

累了，她會望望天窗之外

她的心或許被某朵云吸引

也在被一種超然的力量緩緩提升

但她更專注于地面上

不斷排兵布陣的鐵

她沒有忘記，自己

只是暫時飛翔起來的

穿工裝的鐵

有待回到堅硬的鐵中的

一塊溫柔的鐵

動態檢車員劉惠玲

貨車進站，寒風

吹著口哨鉆進窗縫門縫

室內，溫暖如春

她和工友身上

整潔的路服好看得剛剛好

突然，顯示屏上一道疑似裂紋

如一道凌晨的閃電

驚醒警覺的警報

身子低伏，敏銳精準點擊鼠標

抽象的檢車錘游走

點開，查看，再點開

雙眼如電光，瞬間照亮

屏幕上，一處空白鎖定

揉揉酸疼的眼，窗外

雪花不知何時飄落

一個多年前的夜班重新回來

零下十五攝氏度，滴水成冰

穿著媽媽縫的厚棉褲

笨笨熊一樣走在線路上

笨拙地揮舞檢車錘

一片雪花調皮地飛入眼

如此刻，她正在滴落的眼藥水

列檢值班員褚雪蕊

值班室，她

拒絕了一杯胖大海

熱氣騰騰的邀請

忘記了連續工作兩小時

嗓子干澀疼痛的抗議

命令再次唱響

“24004次3道48輛，一組接車”

對講機，像一只耳朵凝神傾聽

“摘掛機車，插設防護信號，開始作業”

又兩小時，她放下對講機

按下，紅黃白等待已久的按鈕

端起，早已冷卻的胖大海

窗臺上，一只忙碌的螞蟻停下腳步

柳樹間的麻雀，嘰嘰喳喳

似邀請她，開始新一輪接發列車比賽

紅外線防護員郝瑯

站區，沙棗花的黃

你一定不陌生

大風沙塵中一道醒目的黃

往往來自一件黃背心，一頂小黃帽

和大風搶帽子，與沙子斗智勇

她從不含糊

瞭望列車，提前預警

她更不含糊

脊梁，挺拔成鐵道邊的一棵樹

“一道通過客車，請下道避讓”

維修工如覓食的鳥群，警覺地撤離

一列火車駛過，你的身影

是沙棗花的那種黃

沙棗花，喜歡貧瘠干旱的戈壁灘

喜歡在勞動中

將鐵道邊，一片小黃花的芳香

一年四季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