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女卡車司機張琳：駛向自由

劉穎

中國共有3000萬名卡車司機，其中女性約 126萬名，僅占4.2%，張琳就是其中一員。生于1996年的她，身高不到1.6米，卻將9.6米長的重型大卡車“巨獸”駕馭得服服帖帖，在這個充滿男性氣質的行業站穩了腳跟。她的故事，遠不止一份酷帥的職業這么簡單。

張琳生長在云南昭通一個小山村里，上學要翻山越嶺，放學要打豬草砍柴。父母重男輕女，她從小只能吃哥哥剩下的飯菜。因為家境貧寒，她早早就輟學嫁人了，丈夫是一個大她10歲的煤礦工人。

婚后，張琳每天早上5點就得起來干農活，吃的卻只是白開水泡飯。更難熬的是，丈夫時常對她拳打腳踢，最嚴重的一次，她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她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第一次挨打她就報了警，但丈夫短暫收斂之后，很快又故態復萌。她逃回娘家三次，每次都被家人送了回來。

第四次，張琳決定逃得遠遠的。她找到機會拿著500元逃往杭州。火車上，她的錢包和鞋子被人偷走了，她身無分文，在杭州漂泊了4天，走得滿腳水泡。餓急了，她走進一家面館，問老板娘能不能給她一碗面吃。好心的老板娘不僅給了她一碗面，還收留了她。

張琳在面館干了3個月活才走，之后，她做過飯店服務員、洗車工、電子廠流水線女工……別人覺得打工很辛苦，她卻覺得滿足，因為工作讓她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張琳平常和大多數年輕女孩子一樣，愛說愛笑，喜歡化妝和美甲，沒人能想到，她曾經歷過怎樣的噩夢，又如何勇敢地拯救了自己。

工作之余，張琳喜歡通過短視頻來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有個男孩陳勛常來評論區互動，兩人漸生好感。第一次見面，張琳就被陳勛開大貨車的颯爽英姿吸引了。陳勛得知了張琳的過往，他說他不在意過去，只在乎他們的未來。張琳被他感動了。

交往僅兩個月，兩個年輕人就“閃婚”了。婚禮當天，陳勛找來一支由大貨車組成的車隊送親，霸氣而浪漫。

婚后的張琳并不滿足于當個“卡嫂”，她也想開卡車，但陳勛卻不同意：“女人開車，身邊沒有男人怎么行？”張琳的態度十分堅決：“你在外面跑車，我才不要待在家里給你帶娃娃。”她不愿當一名家庭主婦，堅持要有自己的經濟來源，便偷偷跑去駕校報了名，還順利地拿到了卡車駕照。駕校校長后來說：“她是我們駕校有史以來第二個女卡車司機，年紀最小，個子最矮，考得最好。”

“你一個女娃兒，年紀還這么小，這駕駛證怕不是買的吧？”張琳的求職之路并不順利，但連遭三個車隊長拒絕后，還是有人給她機會試一試了。“出來工作就不要喊累。”張琳吃苦耐勞又勤奮好學，很快適應了卡車司機的艱苦工作。長途漫漫，可前方總有一束光在等著她。

張琳出車兩天一個來回，陳勛則是三天一個來回，夫妻倆剛好一周能見一次。到了休息區，兩臺大卡車相對停下，他們各自跳下車，奔向對方，緊緊擁抱在一起。在車前燈耀眼的光芒中，兩個人像是站在旋轉的八音盒里，動人極了。

在城市打拼五年，面包有了，愛情也有了，張琳原本很幸福，但生活的考驗并未結束。

當年張琳逃走，不得已丟下了兒子。對于兒子，她滿心歉疚，想盡全力去彌補遺憾。她回到家鄉，來到兒子的學校，站在教室外淚如決堤。她還買了一輛兒童自行車和一大堆好吃的，等兒子放學了，她帶著他在家門前一圈又一圈地騎車，還驕傲地給兒子看自己開大卡車的視頻……一直堅強能干的她，露出了做母親的最溫柔的模樣。

張琳想讓陳勛和她一起去看看孩子，但陳勛拒絕了，他要求她也不要再見孩子。在他眼里，這個孩子屬于被斬斷的過去，而他們倆應該大踏步地奔向未來。在孩子的問題上，他們產生了巨大的分歧，最終兩人選擇了離婚，從此分道揚鑣。

現在的張琳，不愿意再為了任何人妥協，不想犧牲自己的感受。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無法達成一致，彼此就不是合適的人。這個結局不圓滿，但她至少聽從了自己內心的選擇，她不后悔。

揮別過去，張琳重新上路。

與陳勛剛結婚的時候，張琳曾許下生日愿望：兩個人一起努力，早日買房安家。如今她改變了目標：“我要靠自己的努力買車買房，我不會靠任何人。”她還想加倍努力賺錢，將來供兒子上個好大學。“我想通過我自己的努力，讓我愛的人過上很開心的生活。”

張琳還做了一個決定把父母接到城里來生活。不管他們曾經是怎么對待自己的，現在的她已然釋懷了。她說，她恨過父母，現在還想不通為什么父母會草草把她嫁給那樣的人家，傷害永遠無法抹去。“可是，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有不對的地方，但也生養我了，我還是要孝順他們。”

為了經濟獨立，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張琳工作特別拼。

在漫漫的跑車過程中，她學會了挨餓和久坐，學會了忍受悶熱、寒冷和孤獨，學會了在服務區洗冷水澡，學會了在車上完成所有的日常起居。她干練、認真、樂觀，把工作做到足夠優秀，來擊退女卡車司機常常遭遇的偏見。

卡車司機的艱辛，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職業病長期伴隨著張琳，她的腰、肩膀經常疼得發麻，貼上膏藥才能好受一點。為了趕走睡意，她拿出辣椒，大口大口嚼下去。為了省錢，她不住旅店，凌晨到達后，用冷水簡單清洗一下身體，然后拉上自己裝的卡車窗簾，趴在車上小憩一會兒，等待下一次發車。

前路艱難，緊握著卡車方向盤的張琳，正勇敢地駛向遠方。她一個人，活得像一支隊伍。

她的眼眸中，閃耀著獨立女性堅毅的光彩。相較于經濟上的獨立，實現精神和人格上的獨立，擁有獨自面對和跨越困境的勇氣是更為艱難的。26歲的她，牢牢把住了了人生的方向盤。

2021年，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在中國上映，導演是拿到過兩座奧斯卡小金人的英國導演柯文思。其中第二集《琳寶》，講述了張琳的故事。也許這個女孩在以往的人生中未被珍視如寶，但不妨礙她把自己的人生當成珍寶，好好生活下去。

柯文思說，張琳是一位杰出的年輕女性，發現她的故事，對他來說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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