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吻蜂

清明剛過，我給花畦松過土，播下些波斯菊、紫鳳仙的種子，在晴空下伸伸腰，不禁又去細望櫻桃花。啊，我欣喜地發現，有一只蜂飛了過來，親近我的櫻桃花。那不是蜜蜂，它很肥大，褐色的身體毛絨絨的，雙翼振動的頻率很高，但振幅很小，不仔細觀察，甚至發覺不了。它有一根非常長的須吻，大約長于它的身體兩倍，那須吻開頭一段與它身體在一條直線上，但后一段卻成折角斜下去，吻尖直插花心。顯然，它是在用那吻尖吮吸花粉或花蜜，就像我們人類用吸管吮吸飲料或酸奶一樣。

并非蜜蜂的這只大蜂，也能起到授粉作用，使我的櫻桃樹結果嗎？我凝神注視它。它一會兒吸這根枝條上的，一會兒吸那根枝條上的，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或鄰近移位，或兜個圈移得頗遠，但我細察發現，它每次所光臨的絕對是一朵新花，而且，它似乎是要把這株櫻桃樹上每朵花都吮吸一番！

手持花鏟呆立在櫻桃樹前的我，為一只大蜂而深深感動。當時我就給它命名為長吻蜂。

那只長吻蜂那么認真地逐朵吮吸花心的粉蜜，它在利己，卻又在利他——是的，它確實起到了授粉的作用，前幾天我發現櫻桃樹上已經至少膨出了二十幾粒青豆般的幼果。

常有人問我為何寫作，其實，最根本的一點是：我喜歡。若問那長吻蜂為什么非要來吮吸櫻桃樹的花粉、花蜜？我想最根本的一條恐怕也是“我喜歡”三個字。生命能沉浸在自己喜歡、利己也利他的境界里，樸實灑脫，也就是幸運，也就是幸福。

（選自《一切都還來得及》 劉心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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