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鑫 嚴 俊
社交是人的本性,當信息沿著社會關系網絡在人際間流傳,四面八方的人參與同一場討論,并按照不同意見組成分散的群體時,就形成了社交媒體。從這一角度來講,社交媒體已經存在了兩千年。互聯網興起之后,在虛擬網絡中形成了承擔信息共享、交流、溝通的平臺,即社交網絡。
《2022年主流社交媒體平臺趨勢洞察報告》顯示,小紅書、抖音的月活用戶增長率最高,分別為44.93%和42.86%,微信的月活用戶增長最少,微博的增長量也超過微信。不少微信用戶搬離微信朋友圈,重新回到微博平臺或遷徙到新的平臺如小紅書、豆瓣等,發表觀點、記錄生活。
遷徙行為研究最初源于國外,其本意是指居住場所與環境的改變。在社交媒體時代,遷徙行為從線下搬遷到線上,指用戶從一個平臺切換到另一個平臺。
社交媒介遷移是社會媒介倦怠的一個后續表現過程。社交媒體遷徙行為分為兩種模式:注意力遷徙與場所遷徙,即用戶僅是在不同的平臺來回搖擺,還是直接卸載原平臺、“定居”新平臺。在短期內,大部分用戶都是處于注意力遷徙的狀態,當原平臺凸顯出不可替代的優勢,或者用戶有懷舊情緒時,他們往往會回到原平臺而兼顧新平臺。
基于以上分析,目前學界對于社交媒體倦怠的研究較多,但是都聚焦于遷徙行為這一結果,從結果出發分析原因,未能探討用戶在產生遷徙行為之前的動態過程。本研究聚焦網絡原住民群體在朋友圈隱退而移居他地的現象,將社交媒體遷徙視為動態變化的過程,探討社交媒體遷徙過程中各方因素如何作用。
Push-Pull-Mooring模型即推—拉—錨定模型最早出現在人口學研究中,用于描述人們在一段時間內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的動因。該理論將遷移因素分為推力、拉力和錨定三個方面。
目前PPM模型已經被應用于多個領域。研究者采用PPM模型解釋用戶在聲音產品選擇上的轉移行為,還有其他采用PPM模型研究用戶在移動購物平臺、網絡游戲、通信軟件之間的搖擺,以及從電子商務到社會化商務的轉變。本文試圖將社交媒體使用焦慮、自我呈現、社會關系期望等因素引入PPM框架中,解釋數字原住民在社交媒體中的遷移行為。
本文選擇25位年齡在18歲至35歲之間的青年作為訪談對象。
本文采用扎根理論的質性研究方法,對25位受訪者的訪談資料進行分析,借助質性數據分析軟件對文本資料做三級編碼,總結出社交媒體遷徙的理論模型。本文選取25位一年內朋友圈生活類話題不超過10條,但在小紅書、微博或者豆瓣等平臺發表生活信息較多的人作為訪談對象,根據發帖數量對比確保訪談對象已有社交平臺遷徙行為。
問卷調查的設計采用半結構式訪談,訪談提綱包括四個板塊:基本情況、社交媒體使用情況、社交媒體遷徙體驗、社交媒體遷徙原因。均采用線上訪談,每個案例訪談時間30分鐘至60分鐘。深度訪談對象均符合高信息強度和高變異量的原則。將訪談資料轉化為文字,并進行信息飽和度檢驗,最終保留22位受訪對象。同時為了進一步完善資料,本人以“好友”的身份加入研究對象常用的社交平臺,進行網絡觀察。
①開放性編碼。這一階段將所收集的訪談資料全部打散,然后再對打散后的訪談資料進行組合分析,將訪談材料概念化。本文對收集到的原始數據逐句編碼,盡可能還原資料本身呈現的內涵,以盡量減少編碼過程中的主觀偏見。
②主軸性編碼。主軸編碼基于開放式編碼,發現和建立概念間的聯系。對社交遷徙行為訪談資料進行分類,主要找到推力、拉力、錨定以及社交倦怠4個主范疇。推力因素包括信息質量、過度連接、印象管理、比較焦慮;拉力因素包括探索欲望、隱私安全、形象塑造以及可替代性;錨定因素包括懷舊因素以及數字搬家成本。
③選擇性編碼。選擇性編碼是在主軸編碼的基礎上,從已經發現的概念關系確立核心范疇,最后發現各個類屬之間的關系,從而構建關系模型。如前所述,本文借助推—拉—錨定模型,構架出最終的概念模型。
④理論飽和度檢驗與理論模型構建。筆者將剩余3位受訪者數據編碼后,并未發現新的概念和范疇,且原有理論模型同樣適用于這批數據,因此,本研究中社交媒體遷徙路徑已達到飽和。經驗證發現,拉力因素通過社交媒體倦怠這一中介因素,間接作用于社交媒體遷徙行為,而推力因素直接作用于社交媒體遷徙行為,在此過程中,錨定因素對遷徙行為起到阻礙作用。
①過度連接:奪走權利開關。連接是網絡的本質,從內容連接、社區連接到以人為節點的連接,網絡的連接功能不斷完善。但是匿名與實名、強關系與弱關系之間的搖擺恰是互聯網的魅力所在。微信朋友圈完全將我們置身于熟人關系中,這種虛實搖擺的神秘感反而消失。微信初期專注于熟人社區,但后續工作關系介入、廣告信息入侵使朋友圈的關系結構變得復雜,但是容納過于龐雜的社交網絡反而使用戶自我表達空間受限。
用戶在過度連接的壓力之下,自然會希望切斷連接路徑,在其他平臺尋找更自由的空間。學者彭蘭指出,適度的反連接或許將成為互聯網的一種新法則,是用戶在智媒時代下的情境選擇。目前在服務商權限、產品策略調整方面的完善歷時持久,對用戶來說最為直接的方式便是移居新平臺,把連接開關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②想象崩塌:觀眾隔離無法掌控。我們在發布朋友圈信息時,內心會設定一部分目標受眾,即“想象的受眾”。社會學家戈夫曼把個體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現分為前臺和后臺,二者之間存在“幕布”,個體在不同的情境下會展現差異化的自我。在現實生活中,這種區隔是物理意義上的,而社交媒體平臺模糊了隔離界限,并且加大了隔離成本。放到微信朋友圈的語境下,最典型的就是微信分組,但是將數量龐大的微信好友分門別類,這無疑會消耗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同時微信分組是固定的,但是特定信息想要傳達的受眾即我們“想象的受眾”卻是流動的,因此受訪者更傾向于通過“僅三天可見”或者干脆不發朋友圈的方式避免錯誤的自我呈現。
③比較焦慮:高光呈現中的朋輩壓力。“主客我”理論指出,個體對自我的認識一部分依賴于他人的評價,同時,個體也會將周圍的人作為參照框架。與他人的比較分為三種:上行比較、下行比較以及平行比較。而朋友圈展現出來的大多是生活的高光時刻。點贊高的都是考研上岸、考公成功或者戀愛開始的信息。研究發現社交媒體呈現的信息多偏積極,用戶在瀏覽這些信息時會產生錯覺,并把這些信息當作評價自己的標準。同時這種行為會引起抑郁、嫉妒、否定自我等不良情緒,使個體幸福感降低。
自我評估維護理論指出,在個體產生自我懷疑過程中,影響力最大的是關系親密的同輩,其效力遠大于陌生人。相比于其他平臺,微信朋友圈傾向于熟人社交,容易引發用戶的社會比較與焦慮情緒。而另一方面,不少受訪者表示,在發朋友圈之前會擔心自己發送的內容引發朋友的比較與焦慮,因此選擇在擺脫熟人關系的平臺發布。側重弱關系連接的社交平臺反而成了用戶的避風港,用戶在其中能夠暫時躲避工作關系和強社交關系的過度連接。
①再中介化:復媒體中的媒介意識形態。著名傳播學者梅羅維茨提出的“媒介情景論”認為,媒介通過改變不同的社會情景的形式來調整人的行為。用戶也會為各個平臺搭配相應的使用場景與情景,來選擇媒體平臺。當用戶對現有平臺產生倦怠情緒,他們更傾向于接觸新平臺,為倦怠感的釋放尋找新方向。在探索新平臺時,用戶會將新舊平臺進行對比,是使用體驗中不斷調整對新平臺的個性化定義,這一過程被稱為“再中介化”。媒體發展的再中介化促使新媒介與舊媒介不斷整合與轉化,逐漸形成“復媒體”環境。
復媒體理論指出,當媒介獲取成本和媒介素養等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人們更傾向于將媒介視為綜合的信息環境,而不是具有獨立數字功能的離散平臺。因此,用戶并不滿足于停留在一個平臺上,而是考察不同社交媒體平臺之間的差異,讓多個平臺為自己的情緒服務。這種平臺選擇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新舊平臺差異化對比與個性化使用調適中反復搖擺,最終因倦怠形成注意力遷徙的過程。
②多面塑造:反差自我的呈現。不同社交平臺雖然模式和功能大致相似,但是對于用戶本身來說,平臺上的社交網絡不同,則媒體上呈現自我的方式也不同。在訪談中,多數受訪者表示,自己在抖音或者小紅書上發布信息的自由度更高,是因為“這里沒人認識我”。在微信朋友圈中,為了迎合受眾,用戶的信息發布自由度受限。而在不同平臺,用戶可以滿足自己的表達欲望。如在小紅書、微博#不敢發朋友圈系列話#話題下,有上萬條信息發布。如前所述,陌生人之間的“社會比較”所引發的負面情緒更少,因此在新平臺發布信息顧慮更小。
①搬家成本:社會資本難以移動。數字原住民從一出生就接入網絡環境,他們與網絡一同成長,他們生活的每一個階段都在數字空間留下印記,因此舊有平臺上積累了大量的社會資本。在社交平臺中,社會資本依靠社會組織信任、互惠規范來推動,供關系網絡中的成員共享。相對于微博、抖音等平臺,微信上的家人、好友最多,并且聯系人與用戶所處的環境也最為相似,顯然,微信朋友圈的熟人社會以及強連接關系是社會資本積累的沃土。如在微信朋友圈發布的尋人啟事、水滴籌等利他性行為。
此外,社交媒體采用實名認證機制,用戶在平臺上分享生活,留下的大多數字痕跡,有意無意地透露出自己的隱私。因此完全隔離舊有媒體而搬遷進入新媒體平臺的成本極高,而大多數用戶的選擇是保留舊平臺,進入新平臺,即注意力遷徙。
②懷舊情緒:數字檔案無法舍棄。多數用戶無法完全舍棄過去的社交媒體賬號,在受訪者中,所有人都把朋友圈設為“三天可見”,發朋友圈的次數也少之又少,但是關閉朋友圈功能的只有1人。大部分受訪者表示,之前朋友圈也有很多照片,可以不時翻看,封閉起來而不刪除,這樣的做法能夠讓用戶感到心理負擔較小。在本質上,是對過去信息的懷念與不舍。
用戶曾經樂于在原有社交媒體上記錄生活,這種展演的信息不僅能夠在當下滿足分享欲望,而且在長時間的分享后會形成“個人生活檔案”,充當個人數字空間中的記錄者。懷舊情緒可以有助于緩解人的孤獨感,而媒介作為數字檔案,能夠讓個體數字平臺上懷念過去的“黃金時期”或“低谷時期”,從中獲得慰藉以應對當下的孤獨。
作為社交媒體倦怠的一種表現形式,社交媒體遷徙行為實際上是用戶為自己的真實情緒尋找一方“凈土”的過程,同時在不同的媒體平臺上,用戶也能夠融入新的圈子,進一步拓展社交網絡。對媒體平臺來說,留住用戶需要從用戶倦怠的因素入手,在拉力方面,為用戶提供個性化服務,盡可能豐富媒介社交場景。在推力方面,簡化分組流程,完善分組標簽,保證信息質量的同時,滿足用戶表達與互動自由。總的來說,社交媒體遷徙是用戶主動性選擇媒介的一種表現,他們通過對媒介的管理來重塑自己的情緒和人際關系,也是用戶與媒介可供性關系的和諧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