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飯

徐徐

我們那有個風俗：姑娘出嫁前的幾日，是要被附近的七大姑大八姨請到家里吃一頓飯的，叫“出嫁飯”。緣由是姑娘嫁出去后，回來的機會就少了，能去親戚家吃飯的機會就更少了，因此，更準確地說，是頓送別飯。

被邀請來的姑娘，也就是“準新娘”，吃這頓飯時，心里五味雜陳。一是感動，體會到親人間濃濃的情義。二是喜悅，即將成為人妻的興奮。但更多的是傷感，就要離開養育自己多年的老家了，以后回來就是客，這里便成了“娘家”了。

所以出嫁飯，更像一場告別儀式，姑娘是沒什么心情吃的。但請客的人，卻要熱情安排。我有好幾個堂姐，每個待嫁前，母親都要請她們吃一頓飯，提前一天打好招呼，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街上割肉買菜。

每個堂姐來吃飯時，都要坐上席，這也是她們第一次有資格去坐，打破長輩坐上席的規矩。一開始，說著客套祝福的話，但最后長輩們還是少不了要囑咐幾句：“嫁過去要多孝順公婆，受了委屈要回來跟我們講啊……”

堂姐們聽著，就忍不住掉眼淚了。我大伯家小堂姐來吃出嫁飯時，很快便流淚了，母親就說：“瞧，你這丫頭，怎么還哭起來了！”然后自己也跟著流眼淚說：“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來我家照鏡子了。”

小堂姐從小到大都愛美，特別是到了少女時期。那時我家有一個新式衣柜，柜門上有一面豎長的鏡子。小堂姐每次去村口的池塘里洗菜、洗衣服，或去干農活，經過我家門口時都要進來，站到大衣柜前，左照照，右照照。

小堂姐出嫁后，我家也一下冷清了不少，鏡子里再也沒有她了。

此外，在親戚家吃出嫁飯，或許是姑娘們和長輩們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頓飯，因為很多年歲大的長輩，隨時都可能離世。

我三叔家二堂姐出嫁前，住在鄰村70多歲的姨奶奶非要請她去吃飯。姨奶奶獨自生活，家里很窮，平時都很少吃葷菜。但那天，她硬是買了魚肉回來，二堂姐要幫忙，被她攔住了，說：“你是新娘子了啊，怎么能讓你干活呢，嫁到婆家，有的是活讓你干，今天要好好休息啊。”

那頓出嫁飯，二堂姐吃了一半，就哭著回來了，她說姨奶奶送了她一個壓箱底的手鐲。半年后，老人因意外摔倒，去世了。

我小妹不是從娘家出嫁走的，她是從工作的城市里，我開車將父母從老家接過去，然后住進賓館，等待婚禮舉行。

婚禮的前一天，父母找我商議，說：“你妹妹的出嫁飯還未吃呢！”我說：“這又不在老家，怎么吃？”父親說：“她是我們老家人，禮數不能丟了。”于是我便找了一家飯店，請妹妹吃了頓飯。

說到故鄉，我們往往是指男性心中的老家，而女性心中的故鄉，則大多是指娘家。在以前的年代，女性出嫁后，都要隨夫，凡事以婆家為先，娘家的親人和事，更多的只能放在心中。

那一頓出嫁飯呀，況味悠長，待嫁的姑娘們是不大想吃的，但又不得不吃，吃著吃著，她們就會掉出很多眼淚來，多到能打濕離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