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帥與名酒

申斯春　杜保吉

詩當為國吟，酒酣斬樓蘭。在2021年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有一段光輝歷史足以讓江蘇名酒引以為豪。80多年前，陳毅、黃克誠等抗日名將在開辟蘇北根據地過程中，十分重視高溝（今世緣前身）、雙溝、洋河、湯溝四大白酒和窯灣綠豆燒的生產，并注重發揮它們的諸多作用，把釀酒槽坊發展成堅強的抗日堡壘，有不少佳話流傳至今。

清代中葉，高溝有8家釀酒槽坊。晚清江蘇沭陽籍著名女劇作家、詩人、畫家劉古香，曾為高溝天泉槽坊題了一副楹聯：“天既有星，槽滴珍珠紅艷;泉還名郡，坊開琥珀香濃”。1915年，高溝裕源槽坊所產的高溝水曲酒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金獎。長篇小說《紅日》的作者吳強就出生在高溝，并在槽坊當過學徒，1938年參加了新四軍。

1940年2月，黃克誠率領115師344旅等部隊擴編成的八路軍第2縱隊，奉命南下增援新四軍，開辟蘇北根據地。8月，黃克誠派出的八路軍東進第1支隊在司令員彭明治、政委朱滌新的率領下進駐高溝。從此，高溝酒與八路軍、新四軍結下不解之緣。

10月10日，八路軍5縱1支隊在鹽城、東臺間的白駒鎮與新四軍北上先頭部隊勝利會師。多年后，黃克誠在回憶錄里深情地寫道：“會見時候，陳毅同志特地從位于海安的司令部乘汽艇沿串場河北上，到鹽城慰問南下的八路軍指戰員。我從東溝趕到鹽城。這是我與陳毅同志井岡山分手之后的首次重逢。相見之下，分外親熱。”陳毅與眾多老戰友久別重逢，即興賦詩一首：

十年征戰幾人回，又見同儕并馬歸。

江淮河漢今誰屬？紅旗十月滿天飛。

這次會師，少不了用高溝酒助興。陳毅作詩為證。詩云：

美酒香飄云天外，南征北戰壯我行。

我軍痛飲高溝酒，定叫中華屬人民。

1942年高（溝）楊（口）戰役勝利后，3師積極推進大生產運動，駐在高溝鎮的中共漣水縣委籌集了500元黨費，興辦了金莊槽坊，當年生產的白酒40噸，成為重要的貿易物資，也是后來的高溝大曲、今世緣酒業的源頭。這時生產的高度酒，可是新四軍的救命酒。因為敵人的封鎖，根據地缺衣少藥，酒就成了替代品，一般人很少能喝上幾口。

但是，有一個人可以例外，當時的師長黃克誠特批大隊長胡炳云（開國少將）可以喝酒。胡炳云喝了酒打仗更勇猛，每次聽說日軍來了，不管喝得多醉，拿起槍就能上戰場，而且槍法奇準，槍槍斃命。在紅2師4團強攻臘子口天險的戰斗中，胡炳云挑選了十幾個不怕死的戰士，大口喝了幾口酒，就揮舞著大刀吼叫著沖入敵陣。喝酒后的胡炳云砍殺了不少敵人，連兩條大腿受了傷都不知道。

1941年，在中共中央華中局的領導下，創建了淮北抗日根據地，其中雙溝鎮是其中重要的一塊，距離華中局領導機關所在地只有幾十公里。中共中央華中局領導劉少奇、饒漱石，新四軍代軍長陳毅、4師師長彭雪楓、3師師長黃克誠等人經常到雙溝活動，高興時喝上幾杯雙溝酒。

1941年11月18日，陳毅（左七）、彭雪楓（左四）等新四軍干部合影

淮北抗日根據地處于日軍占據的徐州、蚌埠、淮陰三大軍事重鎮之間，敵偽頑始終封鎖包圍著抗日根據地，賀家槽坊在打破敵人對根據地的包圍封鎖方面作出了突出貢獻。人們尊稱槽坊掌柜吳氏為“賀老太太”。賀老太太在全國抗戰爆發前把千畝糧田捐給公益事業，每年春荒時在家門口建灶煮粥供窮人吃，家中還特備常用之藥，以救他人之急。全國抗戰爆發后，賀老太太把全家帶入了革命隊伍，還冒著生命危險護送新四軍指戰員，使其轉危為安，把全德槽坊辦成“抗日飯店”。槽坊利用在江南的經銷網點，暗中傳遞情報，為新四軍和根據地采購軍需藥品;開辦淮上客棧，暗中建成新四軍將士往來的落腳點。“人管酒飯，馬管草料”，槽坊與子弟兵魚水情深，留下了許多動人故事。

1943年4月20日，陳毅、彭雪楓、鄧子恢以及著名記者范長江等人，在泗南縣縣長張太沖的陪同下，由大王莊出發前往大柳巷。此行雙溝鎮是必經之地。雙溝全德槽坊的經理賀子謀時為淮北蘇皖邊區參議會參議員、泗南縣參議會駐會參議員。彭雪楓想：既然從那里路過，如果請陳軍長順便到雙溝全德槽坊看看，以陳軍長的威名和影響，必將有利于促進賀子謀對抗日的積極支持，何樂而不為，機會不能錯過。陳毅贊同彭雪楓的想法，愿意結識一下這位槽坊業主。因戰爭環境，考慮到安全問題，出發時陳毅換上了便服，穿的是長衫，戴的是禮帽，一副商人模樣。

到了槽坊，他們受到熱情接待。入席時，賀子謀首先請彭雪楓坐首席，彭笑而不坐。張太沖知道賀經理不認識陳毅，便出來解圍：“這是我們新四軍軍長，赫赫有名的陳毅軍長。”賀子謀大吃一驚，趕忙上前拉著陳毅的手說：“你就是陳毅將軍？真是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睹風采，真乃三生有幸。莫怪鄙人有眼不識泰山，請多包涵，請多包涵！”說完便拉陳毅入首席。彭雪楓趁機打趣：“賀先生可不能以貌取人哪！”“哪里，哪里，陳軍長能光臨寒舍，我想都不敢想啊！”賀子謀連忙回答。陳毅用地道的四川話風趣地說：“哪里喲，賀先生做得對嘛！彭師長是這里的司令，是大官嘛，當然應該坐首席喲！我是沾了彭師長的光！”幾句簡單的話，逗得大家樂不可支。陳毅品嘗了一口雙溝酒，連聲贊嘆：“好酒，好酒，不愧天下第一流！”自此，“不愧天下第一流”的名號，成了雙溝酒的金字招牌。

陳毅還與鄧子恢、彭雪楓、范長江、張太沖到距離雙溝不遠的大柳巷試馬春游，中午在郊外席地野餐。眾人邊飲雙溝大曲，邊議戰績和抗戰形勢。陳毅即興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著名詩篇《大柳巷春游》：

淮水中分柳巷洲，平沙綠野柳絲抽。

春郊試馬優游甚，難得浮生似白鷗。

為惜春殘共舉杯，番番風雨苦相催。

人間好景隨時在，滿眼梨花錦作堆。

十里長淮步月遲，闌珊燈火啟情思。

舊歌不厭人含笑，抗戰新聲更展眉。

1979年，陳毅長子陳昊蘇到江蘇，特地前往雙溝酒廠瞻仰先輩遺跡，了解雙溝大曲的生產情況。品嘗了雙溝名酒，不禁吟誦父親寫的《大柳巷春游》詩篇，隨后揮毫為雙溝酒廠寫下了一首《長相思》：“古泗州，醉猿州，特液釀成淮水頭，濃香品質優。爭上游，再上游，不愧中華第一流，舉世贊雙溝。”

陳毅當年在全德槽坊客棧住過的房子，現今保存完好，已被改造為陳毅故居陳列館，列為雙溝酒廠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供后人瞻仰。

湯溝距離高溝不遠，兩鎮在民國時統屬沭陽縣管轄，釀酒歷史也一樣源遠流長。1915年湯溝大曲榮獲萊比錫國際博覽會銀質獎，聲名鵲起。1924年，民國政府將“玉生槽坊”更名為“義源永記酒廠”，從此湯溝酒業成為民族工業的重要一員。

湯溝出了一位名人——抗日英雄湯曙紅。1933年秋，在上海等地求學、年僅18歲的湯曙紅回到家鄉，利用在湯溝小學任教的身份，辦起了抗日讀書會，組織校內外青少年100多人閱讀進步報刊，還走上街頭唱抗日歌曲，宣講抗日道理。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后，湯曙紅創辦了湯溝劇團，自任團長，先后排演過《宛平戰斗》《血戰盧溝橋》《古城怒吼》《放下你的鞭子》等抗日劇目，激發了群眾的抗日熱情。1938年春，湯曙紅在家鄉發動民眾，成立湯溝鄉民眾抗日武裝自衛隊，自任隊長。由于缺少經費，他就動員母親賣掉家里70多畝良田。因為沒有軍裝，他們被人稱為“大褂子”自衛隊。

1938年12月21日，根據中共中央山東分局的決定，八路軍隴海南進支隊在邳縣許樓村（今新沂市窯灣鎮王樓街道）宣告成立，鐘輝任司令員兼政委，梁海波任副司令員，李浩然任政治部主任。1939年3月，湯曙紅被任命為中共沭陽縣委軍事部部長。他的“大褂子”自衛隊改編為八路軍山東縱隊隴海南進游擊支隊第3團，湯曙紅任團長。7月8日，湯曙紅率領3團戰士在鹽河五里槐渡口設伏。當兩艘日軍汽艇拖著五六只木船，進入伏擊圈后，岸上槍炮齊發，洋槍土炮一齊向敵人開火，不少日軍掉下了河。當敵人反應過來，掉轉汽艇向3團伏擊地點開去時，湯曙紅卻命令吹響了沖鋒號，這實際上是事先約定的撤退信號。就在敵人愣怔的片刻，3團戰士迅速鉆到“青紗帳”里，乘勝撤出戰斗。

從此，“大褂子”自衛隊威名遠揚，但也引起了國民黨頑固派和地方反動勢力的恐慌，他們想要鏟除這支隊伍。開始，他們企圖收買湯曙紅，但遭到了他的嚴詞拒絕。湯曙紅說：“革命一不為財，二不為官。”收買不成，他們便設圈套，向湯曙紅下毒手。1939年7月17日，國民黨沭陽縣縣長夏鑄禹伙同沭陽縣常備大隊大隊長王緒五以“處理糾紛”為由，派人給湯曙紅送信，請他到湯溝鎮解決問題。由于當時正處在國共合作時期，為了團結抗日，湯曙紅決定冒險只身前往湯溝鄉公所，結果被殺害，時年24歲。

1940年農歷三月二十五日，一支日軍隊伍由北向南經過湯溝古鎮。當地民兵襲擊了行進中的日軍。日軍頭目惱羞成怒，瘋狂報復，派出一隊日本兵“掃蕩”湯溝鎮，將棉花纏在掃帚上，澆上豆油，點燃棉花，挨門挨戶放起火來。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大火燒紅半邊天，湯溝鎮大小糟坊有的被焚毀，有的遭搶劫。在這場大火中，幸存下來的義源永記酒廠成為敵我爭奪的戰略資源。為了掌握和控制這個重要的酒業資源，黨組織在湯溝創立了灌南地區較早的地下黨支部，駐地在鄰近的連五村，并堅持了8年之久，史稱“紅旗不倒連五村”。即使日軍“掃蕩”占領湯溝時，湯溝酒業仍能作為對敵經濟斗爭的堡壘，發揮了重要作用。

1942年，由于日偽軍控制了運河沿線，曾繁華一時的釀酒古鎮洋河也變成了日軍據點。在這種情況下，洋河鎮的酒坊冒著極大的風險，偷偷把剩下的釀酒用糧秘密轉送給抗日根據地。洋河酒因此被廣大抗日軍民稱為“氣節酒”。

1943年秋，日軍封鎖洪澤湖區，新四軍4師醫藥匱乏，甚至醫用酒精都不夠用。時任新四軍4師師長的彭雪楓聯系洋河鎮抗日人士，動員鎮上的一些槽坊先把偷藏的燒酒拿出來，在夜晚突破日偽軍的封鎖線，沿著運河運到下游的泗陽、淮陰交界的運河三岔口，再轉河道進入洪澤湖。他們費盡周折，最終把酒送到新四軍的戰地醫院，保障了傷員的及時救治，因此洋河酒又被譽為“救命酒”。

時任國民黨江蘇省政府主席的韓德勤是洋河鎮人，在他手下，“只要會講當地話，就能把盒子槍挎”。這位省政府主席打日軍不行，但熱衷于搞摩擦，老是與新四軍爭地盤。

1943年春，韓德勤率部進攻新四軍，遭到堅決還擊。他在距離洋河鎮僅數十里的山子頭束手就擒。陳毅以民族大義為重，慨然決定釋放他。臨行時，陳毅特別以韓德勤家鄉的洋河大曲作別。

韓德勤坐上了陳毅為他準備的牛車，帶著陳毅贈送的洋河酒，離開了新四軍的駐地。此時的他被陳毅領導的新四軍打得心服口服，感佩至極。因為從韓德勤第一次敗給紅軍算起，陳毅已是三擒他了。

1985年，身在臺灣的韓德勤思念故鄉，委托弟弟韓德考回鄉探望。韓德考手執照片，重返他們兄弟當年居住過的洋河鎮米市街舊居，還遵囑為兄長帶回兩瓶其思念多年的洋河酒。不經意間，洋河酒又為統戰工作出了一份力。

窯灣是一座知名的古鎮，有1000多年歷史，地處蘇魯邊界隴海線以南的駱馬湖畔，為南北水陸要津，往來船只南達蘇杭，北抵京津，曾盛極一時。清末民初，全鎮有商號、工廠、作坊360余家。著名的商號有2家典當行、4家槽坊、13家錢莊、25家糧行和布莊，其中酒以綠豆燒最為聞名。

綠豆燒是窯灣著名特產，久享盛譽，產品遠銷海內外，被列為江蘇八大名酒之一，至今已有300多年的生產歷史。綠豆燒以優質綠豆為原料，加入紅參、當歸、杜仲等40多種名貴中藥材配制而成。綠豆燒色如金波，香醇甜美，酒性正和，回味悠長，兼具白酒之醇烈、果酒之香甜、藥酒之滋補等特點，具有舒筋、活血、開胃、健脾的功效。據傳，乾隆皇帝三下江南兩經窯灣，一次偶染小疾，飲用綠豆燒后頓感舒爽，贊不絕口，遂將其定為貢酒。

20世紀50年代的地方國營洋河酒廠大門

窯灣具有豐富的革命斗爭史。早在1928年，共產黨員王書樓就在窯灣成立了第一個黨小組。王書樓以國民黨窯灣公安分局局長的身份從事革命工作，其后在許樓村建立了宿北第一個黨支部。

1938年日軍侵占窯灣后，設立了據點。為了掌握敵情，維護地下交通，做好對敵斗爭，中共五區區委先后安排徐松年、閻泗元負責窯灣鎮的地下工作。他們在鎮內發展了50多名青救團員，20余名婦救會員，30多名黨員。其中，有多名黨員為槽坊的產業工人，槽坊成為地下黨的重要活動點。此外，他們還在偽軍中發展了幾名黨員，使窯灣鎮成為中共的一個重要地下交通站，保證了運東與運河、宿北與邳北、蘇北與魯南的聯系。那里雖有日軍據點，崗哨林立，卻能任抗日人員出入。

1943年11月25日，新四軍代軍長陳毅奉命赴延安，由盱眙黃花塘軍部出發，過淮河在4師師部、9旅小憩兩天，月底到達淮北軍區3分區，最初住在古邳巨山前花莊軍分區司令部。經過充分準備后，陳毅一行從石匣村出發，在淮北軍區3分區護送下順利越過隴海路和運河，與鐵道游擊隊會合，再越過津浦線到達微山湖。

駐馬三國故地，陳毅指點江山，與抗日軍民共謀破敵良策，小酌當地待客必備的特產綠豆燒酒，大有煮酒論英雄之氣概，留下著名詩作《泗宿道中》：

夜走泗宿道，晨過舊黃河。

古邳解鞍馬，煮酒醉顏酡。

半規殘月照，鐵騎送長征。

百里吠村犬，穿插敵偽驚。

暢游根據地，沿途勞送迎。

相見問安好，老蒼驚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