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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化與土匪化:近代豫西南地方勢力的變異

2022-03-24 19:16:16
史學集刊 2022年5期

劉 平

(復旦大學 歷史學系,上海 200433)

晚清時期,隨著中外沖突加劇與社會矛盾的激化,中央權力在地方秩序中漸趨削弱、空置,區域性軍事力量(督撫、湘淮軍等地方勢力)迅速崛起,民國初年更是南北對立,軍閥紛爭,成為影響近代政治走勢的重大因素。同時,民間社會也在急劇變化,就豫西南地區而言,其社會秩序呈現出新的特點,一批與官府聯系緊密的士紳和新式社會精英通過掌握武裝而掌控地方資源,豫西南社會日益呈現軍事化或曰“武化”的色彩,而一批具有傳統功名但不掌握武裝的士紳在社會資源的爭奪中則處于不利地位,傳統紳權日益衰落。為了在崩潰的社會秩序中求生存,士紳、地主及普通民眾開始尋求新的方式維護其生存權利。這兩條路徑使得豫西南顯示出明顯的“軍事化”和“土匪化”趨勢,造成社會生態惡化,人民在生存線上掙扎。關于清末民初豫西南社會“軍事化”和“土匪化”的狀況,既往相關研究大致著力于兩個層面,一是時空上的長時段與宏觀性,二是集中于別廷芳及其宛西自治。(1)本文所說的“豫西南”是以清雍正后河南省南陽府(含淅川直隸廳)為核心地區,也涉及豫西河南府、汝州直隸州及鄂北襄陽等毗鄰地區。美國學者裴宜理的《華北的叛亂者與革命者,1845—1945》(池子華、劉平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和英國學者貝思飛的《民國時期的土匪》(徐有威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對近代豫西暴力沖突已有涉及;美國學者羅威廉的《紅雨:一個中國縣域七個世紀的暴力史》(李里峰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和馬俊亞的《被犧牲的“局部”:淮北社會生態變遷研究,1680—1949》(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0年版)關于麻城及淮北的研究對本文具有啟發性。學界對近代豫西南社會結構的研究集中于民國時期宛西自治精英及其與國家權力的關系等方面,代表性成果有:沈松僑:《地方精英與國家權力——民國時期的宛西自治,1930—1943》,《“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2年總第21期;徐有禮:《30年代宛西鄉村建設模式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美]張信著,岳謙厚等譯:《20世紀初期中國社會之演變——國家與河南地方精英,1900—1937》,中華書局2004年版;C.Zhen.Local Initiative State and Reconstruction:The Local Self-Government of Wanxi in Southwest Henan,1930-1940,PhD thesis,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2007.本文聚焦于清末民初豫西南地區地方權力的變異問題,以期在一定程度上再現當時豫西南民眾在秩序崩潰的社會中謀求生存和發展的景象,進而觀察社會變遷大勢。

一、豫西南地方精英的“軍事化”

嘉慶登基伊始,湖北、四川、陜西、河南、甘肅等省爆發綿延八九年的白蓮教大起義,豫西南地區是白蓮教起義的重要據點之一。嘉慶元年(1796)春,襄陽白蓮教首領王聰兒在鄧州發展教徒數千人,定期聚會,南陽總兵曾率兵剿捕。同年11月,白蓮教徒圍河南巡撫景安于鄧州南部魏家集。(2)鄧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鄧州市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9頁。按,歷史上并不存在一個“白蓮教”教派,當時發動起義的是收元教。參見[荷]田海著,劉平譯:《中國歷史上的白蓮教》,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次年,王聰兒自鄖西率兵攻克淅川荊紫關,余部在宛西活動數年。(3)淅川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淅川縣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2頁。

19世紀中葉,太平軍與捻軍如平地風雷,給予清政府以重大打擊,豫西南控扼數省要道,太平軍和捻軍張宗禹、陳大喜等部在該地區與清軍反復作戰。(4)南陽地區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南陽地區志》上冊,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1頁;鄧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鄧州市志》,第19頁。有學者認為,明清士紳在地方事務中起重要作用,特別是在咸同時期,隨著湘淮軍崛起,地方紳權勢力膨脹,日益呈現“武化”態勢。(5)熊志勇:《略論咸同之際士紳的武化效應》,《中州學刊》,1997年第5期。孔飛力(Philip A.Kuhn)指出:“太平天國時期的地方軍事化影響著縣一級中國行政的特點,并且以一直持續到民國時期的各種方式形成了縣級行政和地方名流之間的關系?!?6)[美]孔飛力著,謝亮生等譯:《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1796—1864年的軍事化與社會結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17頁。

為對付太平軍和捻軍,豫西南士紳遵照清廷諭令,編團練,筑寨堡,他們掌握武裝與經濟資源,迅速擴張權力。咸豐七年(1857),“(鄧州)知州駱光裕設立團練總局專辦軍務,聘邑人史簡策為團長……訓練義勇赴內鄉、淅川及泌陽、確山、汝、亳一帶剿匪,頗著功績”,史簡策送鄧勇赴汝、亳剿匪詩云:“屢建奇功屢出征,宛南鄧勇久馳名;縱然豫撫招呼急,也賴州紳選派精。”(7)民國《重修鄧縣志》卷一六《社會志·堡寨》,1942年稿本,第23頁。

為防太平軍之擾,淅川縣上集人陳五典率眾修筑石寨,保障鄉人安全,在當地極有聲譽。南陽知府賜“格殺勿論”之授權旗幟兩方給陳五典。(8)陳五典系陳舜德的曾祖父,恩貢生。參見陳舜德:《閑話宛西集》,唯勤出版社1979年版,第117頁。南陽縣的劉若棣、崔懷玉“總局事,局權倚重,有大差徭警急,非局紳不能辦,府縣官亦仰給之”。(9)光緒《新修南陽縣志》卷八《兵防》,第31頁。鄉團良莠不齊,多有以保民旗號虐民者。例如,戴文熊身為賒旗店團長,“嘗一日殺數十人,民勿敢怨者”。(10)光緒《新修南陽縣志》卷八《兵防》,第31頁。清末,唐河人馮臺異(馮友蘭之父)在湖北做官,有朋友勸他辭官回鄉當紳,據說是“紳比官更有前途”。(11)馮友蘭:《三松堂自序》,三聯書店2008年版,第40頁。

晚清,由于八旗和綠營戰力不敷,清廷被迫下旨讓民間辦理團練,豫西南士紳紛紛響應,募勇筑寨自衛,“咸豐中軍興,(南陽)始行團練法,于是縣境各保皆置保甲局以稽查編氓,防盜賊,設總局城中,曰籌防”。(12)光緒《新修南陽縣志》卷八《兵防》,第31頁。組織團練、構筑寨堡的目的本來是為了保家衛民,若“外匪”不至,則團練可能變質。咸豐初年,“(南陽)知縣顧嘉蘅既修城,乃勸鄉保筑圩自衛。時南方初亂,縣未被兵,民居中興事,故罕有應者”。后來,流動作戰的捻軍進至該縣,“村鎮率被焚劫,死傷遍野,始稍稍議興筑”。(13)光緒《新修南陽縣志》卷八《兵防》,第31頁。至光緒二十七年(1901),縣境較大寨堡有109個。(14)光緒《新修南陽縣志》卷八《兵防》,第32-33頁。鄧州境內,“咸豐六年,襄匪倡亂,竄擾州境,時城北數十里僅蒼龍廟一寨。旋捻匪蜂起,縣境村鎮率被焚,圖自衛者相率議筑,于是縣境各里無慮,皆有堡寨,然人分力弱,守御維艱,往往為匪所陷,而受其害者又比比。云凡寨一百四十有三”。(15)民國《重修鄧縣志》卷一六《社會志·堡寨》,第13頁。清末,內鄉縣修建的較大寨堡有102個;(16)民國《內鄉縣志》卷三《寨防》,第85-92頁。至民初,當地較有名的寨子達300個以上。(17)別光典:《河南內鄉土皇帝別廷芳》,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38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80年版,第177頁。

寨堡是豫西南民眾防御太平軍、捻軍及地方匪患的據點,形成了以寨堡為中心的地方權力中心。在內鄉,地主富戶為保障自己生命財產的安全,紛紛派款湊錢,置買槍彈。他們有的依山就勢,或依據大村,修筑寨垣,募集“寨勇”,建立各自的防衛力量。從防衛形式和組織力量看,諸寨分家族寨、聯營寨、群建寨。除“群建寨”外,前兩種都有專職武裝力量。寨勇的來源,一是地主富戶的“家丁”,二是依附山寨的鄉民小戶。各寨之間存在微妙的互助或競爭關系。(18)王伯順:《別廷芳事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內鄉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內鄉文史資料》第2輯,1985年,第4-5頁。

北京政府時期,豫西南匪股迭出。有學者指出:“河南,尤其是其南部和西部諸縣,是典型的‘土匪王國’,幾個世紀以來以造反者的溫床而著稱?!?19)[英]貝思飛著,徐有威等譯:《民國時期的土匪》,第55頁。因為政府力量極度弱化,地方嚴重失序,土匪與兵匪層見疊出,迫使地方精英和民眾采取措施保護自己。一些掌控地方武力的士紳逐漸控制地方政權,地方力量呈現“武化”色彩。張信認為,這些措施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導致“地方權力結構的重大發展”。(20)[美]張信著,岳謙厚等譯:《20世紀初期中國社會之演變:國家與河南地方精英,1900—1937》,第91頁。自清末至1926年,唐河縣政完全由豪紳曲凌霄操縱。(21)謝秉璽等:《樊鐘秀的建國豫軍在唐河》,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河南省寶豐縣委員會學習文史委員會編:《寶豐文史資料》第8輯,1992年,第19頁。在泌陽,“翻來復(覆)去就是幾個紳士當家?!婈犠?,縣長變,紳士們不變”。(22)張旺午口述,孫群堂整理:《民國期間泌陽的一些情況》,政協泌陽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泌陽文史資料》第1輯,1989年,第20頁。南陽豪紳統治尤為明顯,“一走鄉村便可見到一塊塊的地主豪紳的割據,都擁有十支、二十到百千萬的武裝……都擁著三二百到千支的槍,來保持其在鄉村的統治權”。(23)《南陽中心縣委關于政治形勢、黨組織狀況的報告》(1930年4月29日),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7—1934)》甲8,1986年,第317頁。

在宛西,以別廷芳、彭禹廷為代表的地方精英有能力組織自衛,實行“自治”,得到了民眾的認可。據調查:“(在鎮平縣內)‘辦公處’這個名字,在農民的腦中比‘縣政府’聽得習慣許多?!?24)行政院農村復興委員會:《河南省農村調查》,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第110頁。在內鄉,“實權也在‘各區自治聯合辦公處’手里,而辦公處又必須聽別司令的話。所以內鄉沒有人不知道別司令,正和鎮平沒有人不知道彭禹廷一樣”。(25)行政院農村復興委員會:《河南省農村調查》,第115頁。

由清末至1930年代豫西南社會發展演變可知,隨著政治秩序的日趨混亂,掌控地方權勢的社會精英日益呈現軍事化或曰“武化”的色彩,致使地方社會權力結構逐漸發生變化。

二、豫西南傳統紳權的衰落

清末新政時期,豫西南的新式紳士通過投身教育等活動,積極從事反清活動。馮友蘭認為:“在革命中,活動的人還多半是知識分子。他們活動的動力,是三民主義中的民族主義,他們反對滿人的統治,同時也反對外國洋人的侵略。在鄉村,歡迎革命的,也是一些比較開明的紳士。他們實際上也是知識分子?!?26)馮友蘭:《三松堂自序》,第39-40頁。徐茂明曾對鄉紳、紳士與士紳的概念加以考辨,參見徐茂明:《明清以來鄉紳、紳士與士紳諸概念辨析》,《蘇州大學學報》,2003年第1期。清末,隨著科舉制的廢除,是否擁有傳統功名已不能成為判斷“鄉紳”的固定標準。瞿同祖沿用“紳士”(gentry)這一名詞,認為紳士階層實質上是“一個以非正規權力方式控制地方事務的權力層”,即“地方精英”(local elite)。清代的紳士階層由兩部分組成:第一,官員,包括現任、退隱或革職者;第二,各級學銜獲得者(包括文武兩科)。前者被稱為“官僚-紳士”(official-gentry),后者被稱為“士子-紳士”(scholar-gentry)。參見Tung-tsu Chu, Local Government in China under the Ching,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2,pp.169-172.蕭公權與瞿同祖的看法一致,把“紳士”(gentry)稱為是“有官職或學銜的人”,參見Hsiao Kung-chuan, Rural China: Imperial Control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1960,p.316.南陽一帶,以王庚先、楊鶴汀最具代表性。

王庚先,字協三,1866年生于河南鄧州,1903年中秀才,1905年由清政府保送赴日留學,不久參加同盟會。1907年,王庚先回國任鄧州高等學堂堂長,他提倡新學,傳播革命思想,后因組織抗捐,被知州羅織“包攬詞訟”罪名下獄。此事激起民變,數千人圍攻衙門,營救王庚先,在當地被稱為“叉衙門”事件。(27)鄧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鄧州市志》,第20頁。1911年秋,為響應武昌起義,王庚先被推為河南革命軍副司令,密謀舉事,不慎失敗。(28)王梅彩:《王庚先事跡》,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河南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河南文史資料》第6輯,1988年,第153-154頁。

楊鶴汀,1877年生于南陽縣大地主之家。清末,他在北京法政學堂求學,畢業后任中州公學教習,加入同盟會。1908年3月,楊鶴汀回南陽創辦南陽公學,進行反清宣傳。1912年2月,參加武昌首義的豫籍官兵組織奮勇軍北伐,馬云卿被任命為標統。奮勇軍揮師急進,新野、鄧州、南陽、唐河等州縣次第光復,并由地方名流出任官員。(29)南陽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南陽縣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3、638頁;陳傳海、徐有禮編著:《河南現代史》,河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3頁。有記載說,“沒有經過實際戰爭,南陽、唐河這一帶就‘光復’了”,主要是“紳權和官權的斗爭”,(30)馮友蘭:《三松堂自序》,第39頁。和一般百姓沒多大關系。河南辛亥革命在南陽一帶首先成功,可見豫西南在中原政治秩序中的“邊緣”地位。

(一)傳統鄉紳主導自治實踐的失敗

民國以來,地方秩序持續動蕩,沒有武力做后盾的鄉紳無法掌控地方,動輒得咎。楊鶴汀等人由于沒有掌握南陽地方武裝,其推行的“自治”中途夭折。

1932年初,原本駐新鄉的豫陜晉邊區綏靖督辦劉鎮華調任豫鄂陜邊區綏靖督辦,移軍南陽。劉對于南陽縣由楊鶴汀、朱肇生等人主導的自治持肯定態度,支持該縣自治辦公處清丈田畝,核查人口。由于自身不掌握南陽地方武力,楊鶴汀推行自治時常受阻,他的兒子楊廷寶后來曾說:“重新丈量土地,極大地震動著豪紳地主們,因他們蒙瞞地畝現象很普遍,所以阻力很大。他們制造輿論,到處張貼無頭帖子,聲稱要‘殺豬’(指朱肇生)‘宰羊’(指楊鶴汀),我家里經常接到恐嚇信?!?31)楊廷寶:《南陽楊氏家族》,政協南陽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南陽文史資料》第6輯,1990年,第35、36頁;水普慈:《劉鎮華在南陽》,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河南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河南文史資料》,1993年第4輯,第154頁。次年5月,在南陽駐軍一年多的劉鎮華出任安徽省主席,他掌握的第十五軍也隨之調往安徽,河南省主席劉峙迅疾下手,以查賬為名將楊鶴汀軟禁起來,朱肇生則追隨劉鎮華任安徽臨泉縣長,南陽自治流產。(32)朱明威:《回憶我的父親朱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社旗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社旗文史》第3輯,1989年,第165頁。

(二)王庚先之死

鄧州人王庚先系秀才出身,留學日本,加入同盟會,回國后任鄧州師范學堂堂長兼教育會會長,積極投身河南辛亥革命。在民國初年,他曾出任臨時省議會議員,也曾擔任新野、嵩縣、宜陽等縣知事或縣長,后受聘省政府參議,并任職實業廳。王庚先提倡實業救國,在開封集資創辦愛國毛紡織廠、省立第四工廠等企業,又開辦國貨市場。他還組織“易俗社”,倡導移風易俗。(33)王梅彩:《王庚先事跡》,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河南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河南文史資料》第6輯,第153-154頁;鄧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鄧州市志》,第724頁。因為多年投身社會事業,王庚先在河南全省尤其是家鄉鄧縣(1913年由鄧州改名)有很大影響,但在當時部分地方精英日趨“武化”的豫西南,擁有傳統士紳身份的王庚先并不能維護其地位和保障人身安全,他在回到鄧縣領導“自治”后不久就遭到不測。

此前,負責鄧縣自治辦公處的是寧洗古,寧氏1924年即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南昌起義失敗后返回鄧縣,并在鄧縣推行地方自治,開展清剿土匪等活動。1930年底,他在赴開封途中遭地方頑固派伏擊身亡,一時間,鄧縣民團群龍無首,“大者各霸一區,自籌給養,任意擴充,每區多至六七個首領,多不相聯,互相攻擊,又加外人挑撥,時常沖突”。(34)趙香珊:《最近之鄧縣社會概況》,《湍聲季刊》,1935年第1期,第11頁。當駐防南陽的豫鄂陜邊區綏靖督辦劉鎮華調任安徽省主席之時,別廷芳趁虛而入,派內鄉民團入駐鄧縣。(35)內鄉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內鄉縣志》,三聯書店1994年版,第19頁。鄧縣派代表向省政府告狀,希望王庚先回鄉驅逐別派勢力。

1933年秋,王庚先接受邀請,自開封返回鄧縣,主持鄧縣自治,要求別部離開,提出“鄧人治鄧”。他甚至以“鄧縣旅汴同鄉會”的名義起草一份呈文,呈送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要求驅逐別廷芳委任的鄧縣各隊長、團長:“庚先奔走革命二十余年,未曾回鄧,上月返里調查荒地,請款開墾,至家三日,目睹攜械討款者各村絡繹不絕,鞭打繩拴,人民皆外逃不家,因而口吐鮮血氣死數次。同人深為感動,公議實行鄧縣人民自衛,藉保身家而免絕種,驅逐逃犯支隊長趙澤三,取消別廷芳委派各區團長吳定遠等十八人,由地方公民票選正紳充區團長,實行自治,以招集流亡開墾、改良教育、興辦實業為目標,至每月按畝各款一律豁免,改為隨糧征收,以不擾民為主義,如有破壞鄧民自衛自治者,實為全鄧人民之公敵。”(36)鄧縣旅汴同鄉會:《驅逐別廷芳勢力出鄧縣呈文》(1933年9月12日),《南京國民政府(總統府)檔案》,全宗號:1,案卷號:4426,縮微號:16-2556,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雖為地方名紳,但王庚先不掌握地方武裝,鄧縣反別勢力又各自為政。1934年2月10日,別廷芳部屬楊捷三攻陷王庚先據守的樊潭寨,殺害王庚先及部屬57人。(37)王梅彩:《王庚先事跡》,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河南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河南文史資料》第6輯,第154-155頁;鄧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鄧州市志》,第27頁。

殺害王庚先之事震動豫省各界,王庚先的家屬以及鄧縣旅汴同鄉會向國民政府告狀,國民政府嚴令河南省方面偵辦該案,輯獲兇手。但是,別廷芳勢力深厚,省主席劉峙對他亦無可奈何,別廷芳等宛西民團首領依然推行地方“自治”。(38)內鄉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內鄉縣志》,第20頁;陳照運等整理:《別廷芳年譜》,政協河南省西峽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西峽文史資料》第2輯,1990年,第69頁。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后,河南成立省抗敵自衛團,司令由主席兼任。各行政督察區成立區司令部,司令由專員兼任,唯獨河南省第六督察區(南陽)自衛團司令“不出之于專員,而由別先生來兼任”。(39)吳慶辰:《領導宛西自治的別廷芳先生》,《經世戰時特刊》,1939年第39-40合期,第14頁。

由楊鶴汀領導南陽自治的挫敗和王庚先之死不難看出,作為隨晚清革命勢力增長而崛起的士紳,他們在地方擁有較大影響,但在豫西南士紳“武化”的生態下,楊鶴汀、王庚先等未掌握武裝的士紳似乎又成了“弱者”。

三、豫西南鄉紳、地主的“土匪化”

姚雪垠在其紀實小說《長夜》里,生動地展現了富戶、豪紳及駐軍與土匪“桿子”之間互相利用的關系:“小說中所反映的社會現象,人與人的關系,階級關系,正是我在少年時代曾經生活于其中的歷史現實?!?40)姚雪垠:《為重印〈長夜〉致讀者的一封信》,《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0年第1期。當時豫西南社會的真實情況比小說更為波詭云譎。

從晚清到民國,為了應對社會動蕩、兵匪橫行的局面,許多地方上的富戶豪紳辦團練(晚清)、編民團(民國),在這一過程中,原先的“防匪”“抗匪”很容易轉變為“聯匪”“濟匪”。同樣,民眾在“生存第一”的信念驅使下,時而為民,時而為匪,“匪”與“民”的身份亦無嚴格界限。如同當時兵匪角色經?;Q一樣,“紳”與“匪”、“民”與“匪”的身份也不時轉換,反映出當地社會秩序紊亂,社會生態加速衰敗。

豫西南匪患的猖獗離不開地主豪紳的支持。大地主為自保計,往往暗中支持匪首,窩藏匪眾,而土匪為生存安全計,也愿意與其發生聯系。豫西南地區匪股橫行,與富戶豪紳暗中資助、勾結有關,后者目的是為了自保,同時也可以在與他人的競爭中獲得匪股幫助。在匪股方面來說,完全是為了生存、發展,至少可以隨時窩贓、逃避追捕。貝思飛(Phil Billingsley)指出:“由于權力的不平等總是對富人有利”,“只有理清權力的內在關系,才能理解土匪的活動”。(41)[英]貝思飛著,徐有威等譯:《民國時期的土匪》,第16頁?;舨妓辊U姆(Eric Hobsbawm)也認為:“這種家族首領的權勢表現在接受其保護的人數上,他們提供保護,相應得到被保護者的效忠?!?42)[英]霍布斯鮑姆著,李立瑋等譯:《匪徒:秩序化生活的異類》,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1年版,第133頁。

曾經主導淅川縣自治的陳舜德說:“當匪之初起,常藉大族為護符,匪勢既成,大族復挾匪以自重,政府無力剿除,聊藉收編以求茍安?!?43)陳舜德:《閑話宛西集》,第6頁。30多年后的1969年,美國學者艾愷(Guy Salvatore Alitto)采訪陳舜德,記錄了當時淅川土匪與地主、劣紳勾結的情形:“可以分好多種的,簡單說可分兩種:一種他是有錢人,他為保全他的生命財產、票子,不要偷他的錢,所以他和土匪勾結,和土匪拉結后,土匪偷的東西和他分……他也愿意吃土匪的錢。再有的一種就不是好人,為土匪寫臺子,說誰家有錢,什么人在屋里,好去拉票子,這也是和土匪勾結?!褪沁@樣,方式很多。”(44)[美]艾愷:《美國學者訪陳舜德談話記錄》,河南淅川縣檔案館藏,第41頁。小說《長夜》里的主角之一是薛七少,他出生于一個破落的大家族,與多路匪股有勾連,“依賴薛崗的土匪保護自己,有時也利用土匪報仇,吃外快”。(45)姚雪垠:《學習追求五十年》,《姚雪垠回憶錄》,中國工人出版社2010年版,第108頁。

“北扼汝洛、南控荊襄”的南召縣,山嶺崎嶇,是兵與匪常來常往之地。李青店的楊子清兄弟豢養打手數十人,經常夜聚曉散,搶劫民財,攔道殺害過往商旅。(46)王廷輔:《沙子云、楊廷升之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南召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南召文史資料》第5輯,1990年,第125頁。南召民團團長徐廷霖一心升官,于1930年帶領民團數百人槍投入“建國軍”,致使地方防匪力量瓦解,人民時常遭受土匪蹂躪,人財損失,難以估量。景韻甫任南召第八區區長時,直接將全區民團及其槍支攜走,架桿為匪。 1934年,政府人員調查發現,“(匪患方面)南召比鄧縣好些,但土豪劣紳都與土匪勾結,為所欲為??h長、區長等也必須聽他們的話,否則便不安于位。劣紳們甚至自造槍炮,供給土匪。鎮平在南召和鄧縣的中間,自然受到許多影響。彭(鎮平自治領袖彭禹廷)的被刺,據說和這些惡勢力也不無關系”。(47)行政院農村復興委員會:《河南省農村調查》,第109頁。

地方精英本身勢力雄厚,人脈廣泛,他們對于匪股的發展壯大具有一般民眾所不具備的影響,兩者的勾結勢必進一步削弱政府的權威。霍布斯鮑姆在論及土匪與社會的關系時指出:“地方富豪和當權者不但必須與匪徒妥協,而且在許多農村地區,他們這樣做也顯然是出于對利益的考慮?!赜蛟狡h,中央統治越薄弱或越不感興趣的地區,地方政治中巨頭或鄉紳支配他人的能力的作用也就越關鍵?!?48)[英]霍布斯鮑姆著,李立瑋等譯:《匪徒:秩序化生活的異類》,第132-133頁。在姚雪垠的筆下,薛七少拉扯匪桿,結交蹚將,“在綠林朋友間是那么吃香,別說他的話人們賓服,就連他的唾沫掉地上也會叮當響。七少的聲望一天天地大起來,方圓十幾里內的老百姓沒人不巴結,連搬住在城里的地主們也只好買賬。如今七少儼然是地方領袖,尤其是茨園寨地主集團的一座靠山”。(49)姚雪垠:《長夜》,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54頁。按,“蹚將”系豫西、豫西南對于土匪的稱呼,參見劉振華、劉平:《“老湯”“蹚將”及其他:近代豫西土匪名號考證》,《歷史檔案》,2019年第3期,第65-72頁。1925年春,李水沫匪桿被打散,薛正禮帶領一股土匪突圍到唐河縣老同盟會會員劉莪青的寨子,受到保護。隨后,薛正禮派人將姚雪垠(即《長夜》里的“菊生”)送回鄧縣。(50)姚雪垠:《姚雪垠回憶錄》,第42-43頁。

1930年代,在鄂豫邊打游擊的周駿鳴曾做過“匪運”工作,他了解豪紳與土匪間的關系:“到處鬧土匪,國民黨到處抓壯丁,老百姓種地也不能安生,很多地方打起了土圍子,以后發展成建碉堡。土豪劣紳利用打圍子修寨墻進行勒索,派款買槍,他當寨主。很多寨主還通土匪,把槍交給人家,這叫放外隊,他坐地分贓?!?51)周東延主編:《百年征程——新四軍著名將領周駿鳴》,中共黨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7頁。1937年,他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里說,在桐柏山地區,“多數紳士通匪,騷擾地方”。(52)周東延主編:《百年征程——新四軍著名將領周駿鳴》,第155頁。就像有學者指出的那樣:“這種鄉紳人物已成為軍閥主義的基本因素,他們代表自己的保護人征收捐稅和鎮壓肇事者,往往雇用土匪為他們服務。結果,軍閥主義導致中國所有階層的軍事化,從最貧窮的鄉村到全國的中心,每個階層或集團都運用軍事力量來保護和增進自己的利益。正是貧窮和軍事化的密切關系造成了軍閥主義和土匪活動的緊密連接?!?53)[英]貝思飛著,徐有威等譯:《民國時期的土匪》,第37-38頁。

匪股對那些與之有密切聯系的大地主并不騷擾,反而保護其財產。李水沫匪桿攻破劉胡莊時,“(通匪的)劉家的宅子沒有蹚將去動一根草,人也沒傷害一根頭發!”(54)姚雪垠:《長夜》,第103頁。薩孟武在分析當時中國社會中土匪與官僚的關系時說道:“土匪既可升為官僚,由是人民之欲置身宦途者,皆利用土匪一道,以作終南捷徑。故中國土匪之官僚化,由他面言之,即為中國官僚之土匪化。”(55)薩孟武:《中國之土匪問題》,《獨立青年》,1926年第8期,第26頁。1929年9月,中共河南省委巡視員童長榮在談到河南的軍閥、豪紳、土匪之間互相勾結時也說道:“土匪是軍閥戰爭的傍生物,同時又是軍閥地主豪紳、富農剝削制度的另一方式,因為只有他們有槍可以做土匪的領袖。”(56)《童長榮第二次巡視豫中的報告》(1929年9月12日),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9—1930)(上)》,甲4,1983年,第121頁。政府方面曾派人在南陽縣展開調查,當地階級分化、土地集中的現象比較顯著,甚至有好幾家擁有5000畝以上土地的大地主,該縣匪股頗多,但沒有一股攻破過這些大地主的寨子。(57)馮紫崗、劉端生:《南陽農村社會調查報告》,黎明書局1934年版,第22頁。

除大地主以外,鄉村中小富戶與一般民眾一樣,很容易成為軍閥、匪股的掠奪對象。舞陽縣的郭家以經商起家,經過多年積累,饒有家資,后來成為歷史學家的郭廷以回憶道:“有一位王逎文(化甫,現在臺)以前跟過張鈁,是個斯文的讀書人,他也收編了二三千人,號稱旅長,駐扎舞陽。他的團長詹樂亞(老末)駐我家(民國十四年),誰都怕他三分,大伯父周旋應付,煞費苦心。抗戰時期在重慶張鈁那里,我遇見王逎文,張問我:‘你不認識化甫嗎?’我說:‘不認識!’張重重的說:‘就是王逎文?。 踉谝慌悦婵滓患t,慢條斯理的說:‘我在你們家住過,軍隊紀律不大好?!?58)張朋園等:《郭廷以先生訪問記錄》,“‘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口述歷史叢書”,1987年,第64頁。

除王逎文部侵擾郭家外,“還有一位旅長馬文德,原是南陽的土豪,所部多為土匪民兵,駐舞陽縣城(民十五、十六年),鬧得雞犬不寧,為害最大。后遭馮玉祥擊走,退回南陽,由方振武收編為軍長”。(59)張朋園等:《郭廷以先生訪問記錄》,“‘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口述歷史叢書”,第64頁。郭廷以在回憶錄中認為馬文德“原是南陽的土豪”,并不符合史實。馬文德系由土匪招安而成為當地駐軍首領。

民與匪、兵與匪、紳與匪,他們之間身份的互相轉換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南北新舊軍閥之間戰爭不斷,由民而匪,由匪而兵,再由兵而匪,就像走馬燈一般,南陽馬文德就是其中的典型。(60)張澤霖、朱衛紅:《馬文德事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南召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南召文史資料》第2輯,1987年,第86-90頁;張和宣:《南陽軍閥馬文德》,政協南陽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南陽文史資料》第2輯,第53-56頁。馬文德是南陽縣南河店(今屬南召縣)人,曾經在私塾學習過7年,稍長,犯有命案,投奔“中州大俠”王天縱,逐漸自成一軍。(61)張鈁:《中州大俠王天縱》,《風雨漫漫四十年》,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115頁。北京政府時期,馬文德部多年駐扎豫西南、鄂北一帶,與各路兵匪勢力多有來往。

楊虎城的第十七路軍駐扎南陽時,馬文德于1929年率領所部向楊虎城投誠,被任命為十七師副師長。當楊虎城率部返回陜西后,南陽士紳正在推行自治,他們推舉馬文德與楊鶴汀等人主事。馬文德借實施自治名義,乘機收集舊部,擴充實力,楊鶴汀等一般士紳對此十分反對。1932年春,劉鎮華駐軍南陽時,以收匪縱匪之罪槍斃馬文德,并遣散其所撫匪眾。(62)張和宣:《南陽軍閥馬文德》,政協南陽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南陽文史資料》第2輯,第55-56頁。

在馬文德的身上,集合了軍、匪、紳的多種角色,這在地方失序、匪股橫行的豫西南地區,具有典型意義。同時,軍匪紳民角色的頻繁互動,勢必造成當地社會生態的惡化,將民眾推向苦難深淵。

四、豫西南民眾的“土匪化”

清朝末年,清廷內外交困,社會動蕩,各地匪患嚴重,河南“盜風”更是聞名遐邇。御史陳善同奏稱:該省“近數年來吏治日就腐敗,政務日就廢弛,地方凋敝,百弊叢生,亦復為各省之冠。其為害通省最烈而最深者,尤莫如盜賊”。(63)陳善同:《奏請查辦河南盜案折》(宣統元年十二月初四日),《陳侍御奏稿》(點注本),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河南省信陽縣委員會編:《信陽縣文史資料》第2輯,1986年,第6頁。其中,“南汝光淅及河陜汝兩道境內最為猖獗。捉人勒贖之風,宛洛一帶尤甚。有拉牛犢、拉老犍、請觀音、倒醋罐、撕票子等名目。而南陽、裕州間維摩寺、袁店、石橋鎮等處……幾乎無人不匪,無日不劫,道路為之梗塞。其著名刀匪如南陽屬之曲五妮、劉小娃、田小娃、趙忙、田玉振、楊復成、趙欹,汝南屬之丁老八、韋秋子等各樹黨羽,互相聯絡。乃至明目張膽,勒派居民銀兩,令送至某處,違者即焚其宅而殺其人。地方官習見不限,然亦不敢問也”。(64)陳善同:《奏請查辦河南盜案折》(宣統元年十二月初四日),《陳侍御奏稿》(點注本),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河南省信陽縣委員會編:《信陽縣文史資料》第2輯,第6頁。這種情況到了民國初年,因為南北紛爭不斷,戰爭此起彼伏,社會進一步動蕩、失序,很快造就了豫西南這樣一個“土匪王國”。

在近代衰敗的豫西南,底層民眾為茍全性命,不得不為匪或庇護于匪。有學者指出:“貧窮,總是土匪長期存在的潛在背景,而饑餓又是通向不法之途的強大動力。”(65)[英]貝思飛著,徐有威等譯:《民國時期的土匪》,第27頁。正是在內在的饑寒交迫與外在的戰亂匪禍的層層侵逼之下,普通鄉民不得不投入匪股求生。正如當時有人指出的那樣:“當地農民,初皆畏匪,繼以匪多,無可隱避,不得不起而自衛;槍林彈雨之中,殺伐余生,膽氣日壯,性情日剛,亦往往流而為匪?!?66)吳世勛:《分省地志·河南》,中華書局1927年版,第49頁。《長夜》中的主角菊生本是信陽某教會中學一名14歲的學生,在返家路上被土匪綁票,他很快就習慣了匪股生活,在李水沫匪股的每次行動中積極表現,參與燒殺搶掠,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從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67)姚雪垠:《長夜》,第74、85頁。

宛西內鄉、淅川、鎮平三縣未實行自治前,“地方偏僻,地瘠民窮……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做土匪。所以這幾縣的土匪實在是多如牛毛”。(68)時囚:《河南鎮平內鄉淅川三縣的自治》,陳翰笙、薛暮橋、馮和法編:《解放前的中國農村》第3輯,中國展望出版社1989年版,第537頁。在1920年代的南陽等地,甚至連牧童兒歌也充滿了“匪化”的內容,比如,“……老子今天來要糧。限三天,拿花邊(銀圓),三天不拿拉火鞭(燒房子)?!?69)牛硯秋:《宛西自治》,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7頁。

豫西南民眾“為匪”方能生存,是當地社會生態惡化的結果。1935年3月,河南省府官員王春元在桐柏縣視察時指出:“自滿清末年,已成土匪區域,各家壯年人均養成匪化心理,升官發財,蹂躪良家婦女,已成一般壯年人之心愿。為匪者,方能在是地生存。良善之家,多流亡在外,致顛沛而死,所有稻田,均已荒蕪?!?70)王春元:《視察日記》,《河南政治月刊》,1936年第11期,第4頁。當時有學者認為:“現在如果把河南的土匪總計起來,至少也有二十萬。其中恐怕有十五萬以下是豫西南一帶的?!?71)劉興唐:《豫西南之小生產形態及行會制》,《河南政治月刊》,1934年第2期,第10頁。他還進一步分析道:“民國以來,所有的農民暴動,在這里完全出現了。紅槍社、綠槍社,一切等等的民團,繼續不斷的產生。更有病態暴動的土匪,一點也不能避諱的是他的特殊產兒?!?72)劉興唐:《豫西南之小生產形態及行會制》,《河南政治月刊》,1934年第2期,第2頁。當絕大多數民眾只有依賴武裝和暴力才得以生存的時候,就自然形成了“土匪王國”“土匪化社會”“匪民”的局面。

土匪活動區域的民眾對能為其帶來“利益”的匪首往往暗中保護或支持。據姚雪垠回憶:“我的家鄉(鄧縣)因為匪亂日久,老百姓或死或逃,有許多村落人煙斷絕,土地荒蕪。沒有人種莊稼,土匪也沒法生存,有的轉往別處,有的占據一處村寨,修筑碉樓自守,而在他們盤據地方有百姓從事耕作。他們靠這些百姓獲得糧食,他們也保護這些百姓不受別的土匪來奸擄燒殺?!?73)姚雪垠:《姚雪垠回憶錄》,第100頁。在《長夜》中,李水沫“桿子”盤踞于薛崗、茨園寨過年,元宵節以后才走,“這個年節,蹚將們過得很好。周圍幾十里內的老百姓都送來糧食、豬、羊、燒酒”。(74)姚雪垠:《姚雪垠回憶錄》,第108頁。

在匪區,一般民眾如果與土匪作對,無異于以卵擊石,正是在這種強大壓力之下,一般民眾便漸漸形成保命第一與畏懼土匪的集體心理。1935年1月,王春元在鄧縣視察時指出:“人民如不受匪之庇護,即無法生活。甚至有十數家或數十家,擇族中之強壯青年,令其擔任匪首,為之購槍,而在土匪庇護之下,得以安居。二十年來,是地人民之匪心,十分充斥,所有清鄉、保甲等要政,在該地已不適用。正人如敢報告匪情,必受滅門之禍。殷鑒甚多,無怪人民之畏匪也?!?75)王春元:《視察日記》,《河南政治月刊》,1936年第10期,第9頁。

對于民眾的“土匪化”,中國共產黨極為關注。在豫南,“土匪群眾在這一帶特別具有偉大的勢力”。(76)《岳凌云、張蕓生關于目前情況及今后工作意見向中央的報告》(1928年5月10日),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8)》,甲3,1984年,第193頁。1929年,中共河南省委巡視員指出:“農民土匪化的普遍現象確是很嚴重的問題,這使黨在農民中的任務特別增大。豫西、河北(指河南省黃河以北地區)的鄉村可以說遍地是匪,他們大多數是在豪紳地主的領導之下,或成為軍閥的工具,這會增加了農村工作的困難,妨礙革命的農民的斗爭的發展?!?77)《童長榮第二次巡視豫中的報告》(1929年9月12日),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9—1930)(上)》,甲4,第123頁。1931年3月,中共河南省委在報告中稱:“豫西南80%的農民土匪化?!?78)《河南省委關于形勢和工作情況給中央的報告》(1931年3月25日),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1—1932)》,甲5,1984年,第34頁。當時農民一年的收入,“不足維持八個月”,一般農民只好另找出路,加入匪股,“土匪成為農民的副業,即(使)富農、中農也去干”。(79)《小元巡視河南給中央的綜合報告》(1931年7月4日),中央檔案館、河南省檔案館:《河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1—1932)》,甲5附錄,第458頁。可見當地民眾土匪化的普遍性和嚴重性。

在豫西南社會“土匪化”的情形下,傳統的社會秩序、社會信仰與家族觀念已經失效,人民樂意拉桿為匪,有權有勢的人物也不外如此,開辦宛西自治的名人別廷芳也時常因為身處軍閥隊伍的威脅之下,產生“成則關岳,敗則宋江”的念頭。(80)陳舜德:《閑話宛西集》,第11頁。

從匪股的角度來說,把山寨建設好,可以方便進退,這時,“保護者”“劫富濟貧”“兔子不吃窩邊草”等說法就出現了。(81)田中禾:《月亮走我也走》,作家出版社1993年版,第3頁;鄭紹康:《人生風雨》,政協河南省唐河縣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唐河縣文史資料》第2輯,1988年,第153頁。至于居住于匪寨周邊的一般民眾,包括地主富戶,也甘愿接受保護,其代價是出力幫忙、窩贓銷贓、藏匿土匪之類,民匪互利互動,一種社會病態油然而生。

在某種意義上,豫西南民眾的“土匪化”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生存方式,其循環過程充斥了暴力因子,影響了一個社會的正常發展。

結 語

從一般意義來說,權力可以支配財產分配,決定社會關系,正如馬克思指出的那樣:“小農的政治影響表現為行政權支配社會。”(82)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9頁?;舨妓辊U姆認為:“要了解匪徒活動和它的歷史,我們必須把它放到權力歷史的背景當中去看,也就是說,要看它處于什么樣的政府或是什么樣的權力中心的控制之下。”(83)[英]霍布斯鮑姆著,李立瑋等譯:《匪徒:秩序化生活的異類》,第15頁。對本文而言,豫西南民眾為在資源有限的社會中爭得生存權利,他們在加入“桿匪”隊伍時,確有對“財富”“權力”的崇拜和爭取的欲望。

晚清至民國,隨著豫西南社會生態的衰敗,不管是鄉紳(地主),還是普通民眾,為了生存,都不得不在混亂失序、資源緊張的環境里奮力掙扎,各類社會群體都在時代漩渦中博弈。他們求生存的方式多種多樣,但終極目標是對權力和財富的推崇。“土匪化”是當時條件下謀取權力和財富的重要途徑,一旦時機成熟,例如官軍剿匪不利,拉出招撫旗號,那些桿首匪頭就能順利地升官發財。

豫西南各地流傳的歌謠和諺語,反映了當地民眾的生存狀態和心聲,從中可以窺視一般民眾希望拉桿后被政府招安以滿足做官發財的欲望,比如,“想當官,去拉桿;嫌官小,人馬少”。(84)白萬獻等主編:《南陽革命詩歌選》,三秦出版社1998年版,第51-52頁?!盎实凼峭练耍练耸腔实?。有財就有勢,有官就有利”。(85)白萬獻等主編:《南陽革命詩歌選》,第42頁?!翱鞓屢焕?,銀圓兩三千。清早去拉桿,到晚便是官”。(86)經庵:《詠土匪的歌謠》,《論語》,1936年第79期,第368頁。當然,權力崇拜、升官發財之類現象并非豫西南“土匪化”的社會所獨占,這是社會資源短缺而分配不公、政治權力畸形而扭曲不堪情況下人的共性。1936年,河南省政府視察員王春元指出:“唐(河)、桐(柏)、泌陽為受土匪擾害最劇之區,今日見各界人士,談及土匪產生之原因:一由于民性使然,蓋是區民性懶惰而操切,始而坐吃山空,繼則鋌而走險,既無恒心,又不吃苦,交通阻塞,缺乏教育之機會,因受官迷、財迷、色迷之影響,是以壯年男子,多群起而為匪也。”(87)王春元:《視察日記》,《河南政治月刊》,1936年第11期,第5-6頁。國民黨方面也指出,“(葉縣)境內屢被大股土匪蹂躪,其發生多自汝、魯、郟、寶等縣而來,燒殺淫掠,為害至慘,大率為生活壓迫,或圖升官發財而起,似無其他背景?!?88)《葉縣社會調查》,《河南統計月報》,1936年第12期,第146頁??梢姡侔l財的誘惑為當地民眾“土匪化”的一大誘因。

社會學家薩孟武在1926年指出:“現在中國土匪之目的,乃在于‘升官發財’,不若古代土匪惟以意氣用事也”,“今日中國產業不能發達,人民非投身政界者,幾無致富之道。故人乃假土匪為手段,而謀進身于官途,用達求富目的也”。(89)薩孟武:《中國之土匪問題》,《獨立青年》,1926年第8期,第26頁。近代豫西南社會各階層以暴制暴式的“武化”和“匪化”行為,不僅給社會帶來災難性后果,也進一步惡化了當地的社會生態。

綜上所述,隨著近代以來國家政權對地方控制的日趨削弱,豫西南地方社會結構也在不斷發生變化。部分地方精英在編練團練、防匪自衛的過程中通過掌控地方武力,紳權“軍事化”色彩日益明顯,而部分鄉紳則在社會資源的競爭中處于邊緣地位。在社會秩序崩潰的豫西南,隨著社會生態的惡化,鄉紳、地主及普通民眾在權力財富等有限社會資源的角逐中的“土匪化”,并非解決社會矛盾和問題的出路,反而加劇了社會危機。

(本文的寫作,在資料方面得到劉振華教授的幫助,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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