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言說這世界難以言喻的部分

徐晨亮

主持“新力量”欄目已整整兩年。猶記得第一篇“主持人語”中曾表達過，我希望直面具體文本，在一次次終點待定的閱讀之旅中不斷修正關于青年寫作的既定看法。本欄目前后數十位“新力量”的作品，已然用熱忱、活力與才情，繪出各自眼中世界的側面或碎片，即便他們記錄下的只是隨起隨滅的心緒、稍縱即逝的瞬間、身在泥沼或迷霧中的情狀，但從中也可以窺見我們時代的精神輪廓。

本期推薦的紫旗，是又一位“四川小說家星火計劃”的入選者。兩篇小說中隱然流動著火一般燙人的情感，但又以節制的甚至是控制在冰點以下的筆調，一筆一畫淺描，直至結尾，主人公終于“被燙得跳起來，不可抑制地跑……忽然之間，那些在明在暗的記憶都在這時一個一個地浮出了水面”（《今虞》），“……到后來，我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了，耳朵里始終有嗡嗡的聲音驚天動地地響。”（《小園》）

這兩篇小說指向的都是以原生家庭為圓心的人際關系帶給孩子的“內傷”。在《小園》中，弟弟的死是情節的引爆點，但引線其實早已埋下。姐姐夢中出現的那條蛇似乎是某種與死亡有關的可怖預兆，更令她悚然的是，母親“冰涼的目光和言語”也讓她想到嘶嘶吐著白氣的銀蛇——“父親的拳腳雖然有力，像火焰一樣傷害我們的身體，但母親壓根兒不需要拳腳”，這種來自親密家人的冷漠與冷淡，帶來更深的，而且是隱形的傷害，不會留下肉眼可見的瘀青，只會被壓抑到夢境的底層。弟弟之死帶來的陰影，讓姐姐久久無法走出，因為那陰影的形狀仿佛投射出她始終無法直面更無可名狀的心底夢魘。在《今虞》結尾浮出水面的“在明在暗的記憶”，來自父母離異后不斷的精神拉鋸。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女兒，時刻小心翼翼地揣摩母親的臉色，盡最大努力避免她把對父親的怒火轉移到自己身上，而父親再婚后，面孔一天天變得陌生，甚至會突然猙獰扭曲起來。這些細碎的不堪與不適，溶化于女兒的日常之中，又慢慢沉淀下來，層層疊疊堆積成難以描繪的形狀。

像“新力量”欄目之前推出的不少作品一樣，紫旗這兩篇小說看似切口不大，敘事的線條也有個別斷裂或含混之處，但其中已然能夠看到一位年輕寫作者對于現實內部肌理的感知能力，以及用敘事為之賦形的能力。尤其是那些被飽滿的言說愿望所驅動、被具體的生活經驗所充實的細節，讓我們捕捉到混雜于生活的已知部分，同時又難以言喻的情感與經驗。在我看來，相對于上天入地的題材拓展、大開大合的結構創新或個性張揚的語言經營，對難以言喻之物的抓取和呈現，更能體現這一代青年作家的創作潛能，而這樣的作品也需要我們擦亮雙眼耐心辨認并且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