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府君墓志銘》考釋

王淑芳

摘 要：墓志作為一種出土文獻，內(nèi)容客觀真實，可以起到補史、正史的作用。《清李府君墓志銘》撰書者為李光地，根據(jù)對《清李府君墓志銘》的解讀，能夠更深層次地了解李氏家族家風家規(guī)，為研究李光地文化提供了史料依據(jù)。

關(guān)鍵詞：墓志銘;家規(guī)家訓;李光地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2.006

李光地（1642—1718），字晉卿，號厚庵，又號榕村，福建安溪湖頭人，是康熙年間杰出的政治家和學者，曾任光祿大夫、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等職，也是一代理學名相。李光地家族康乾盛世時期，因鎮(zhèn)守邊關(guān)，政績突出，康熙皇帝賜“都督第”匾額，后李先春家族文武卓越，乾隆皇帝賜李光地家族為“文武世家”。明清時期的湖頭李氏家族以商賈興、以官宦顯，名相故里，人文鼎盛。

《皇清待贈八十三翁鄉(xiāng)飲大賓在念李府君墓志銘》簡稱“《清李府君墓志銘》”（圖1），是李光地為其堂兄李光忠所撰。湖李大宗十三世祖諱光忠，李光忠字盡卿，號在念，飲大賓，康熙敕授登仕郎蒙福建提督學政陸公錫藩，賜予“徽流盤谷”四字匾額。李光忠生于明崇禎二年（1629）己巳二月二十六日戌時。卒于辛卯康熙五十年（1711）八月初六日寅時，享年八十三歲，葬在感化里寨豆山（現(xiàn)安溪縣湖頭鎮(zhèn)湖三村）。后2001年因福建三安鋼鐵廠擴建征地遷移，墓志銘入安溪縣博物館藏，原墓址遷往碧翠巖山古墓群。根據(jù)對《清李府君墓志銘》的解讀，能夠更深層次地了解李氏家族家風家規(guī)，為研究李光地文化提供了史料依據(jù)。

茲將墓志錄文并標點如下：

待贈八十三翁鄉(xiāng)飲大賓在念李府君墓志銘

皇清待贈八十三翁鄉(xiāng)飲大賓在念李府君墓志銘

賜進士第光祿大夫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功服弟光地拜撰

兄諱光忠，字藎卿，別號在念，既歿之七年，子元嵩、鐘鎮(zhèn)等將厝兄，來征余銘。余始抵里時訪諸，故老猶存，而兄已亡。蓋兄亦登上壽矣，又奚憾？余自少與兄嬉游最熟。及其壯也，其間更變動，歷底定。兄能擇原隰而居，以自保，卒□□□難姿，極慧颕，少就學，以滄桒故，不能卒業(yè)，乃一意于服賈牽車。“肇牽車牛遠服賈，用孝養(yǎng)厥父母”，以仰事二人，甚得歡心，遂獲贏余，以買田宅□，若子孫□今猶稱席豊焉，性憓儒宗，構(gòu)別業(yè)，延師友課教兒孫，備極厚欵，故雍有舉，庠有游，繼起者諷誦不絕聲，□昌寖熾，其兆于此歟。迨歲七十，鄉(xiāng)人以善行尚，賓于縣，叨冠帶齒與，德侔里黨宗之。若夫培佳果植奇卉，則至老不倦，每果實必亟薦諸先人，而遂惠及親輩。五六十年間，未嘗有失。凡親踈有湏非時蔬果者，咸曰：兄家宜有蓄蔵。索之，果有！其樸篤天性然歟。

嗚呼，余恒觀世人昌熾之先，必以儉勤勞苦惠于天人，故其勤有朝氣，而其肅約有如隆冬之色。此能勤□以有繼，而能嗇是謂早服也。晚近或襲先世厚澤習汰而忘故，初春華夏大則信侈樂矣，如用物無于何哉？兄修勤抱樸，留有余，于不足而無爭，天人之勝。以此遺子孫，其為教，遠矣。

兄生于崇禎己巳年二月二十六日戌時，卒今康熙辛卯年八月初六日寅時。春秋八十有三。

子三：長元嵩，太學生，娶汪萬□公女。次鐘鎮(zhèn)，邑庠生，娶庠生陳國□君女，繼娶胡永昌君女。季鐘欣，娶許兆璋公女。

女二：長適癸卯科舉人汀州府教授朱曇嘉公男、廩膳生紹英。次適庠生廖仁燕公男澄徽。

孫二十：清疇娶金墩黃璞公女，繼娶晉江學廩生蔡朝宗公女。清奎娶太學生黃紹祖君女。清璧娶陳士漢公女。清琦娶廖澄徽公女。清璉、清珩、清珙、清八俱未聘。自元嵩出。

清魁娶謝維禮公女。清佑娶庠生葉錦公女。清福娶陳心葵君女。清輝、清七、清贊、清育、清材俱未聘。自鐘鎮(zhèn)出。

清載娶庠生葉猶龍公女。清忇聘葉賁基君女。清愃、清升俱未聘。自鐘欣出。

孫女七：自元嵩出者四：一適廩膳生朱君紹英男九奏。一適庠生洪君嘉節(jié)次男。二未許。

自鐘鎮(zhèn)出者二：一適丙子科舉人知蒲圻縣事吳君益琬胞侄天掇。一未許。

自鐘欣出者一：適乙酉科舉人福清學教論吳廷璋功侄天翰。

曾孫十一：普英，清疇出。耀英，清奎出。進英，清璧出。將英，清琦出。盛英、德英，清魁出。敬英、尊英、仁英，清佑出。儀英、連英，清載出。俱未聘。

曾女孫十：自清疇出者二，未許。自清奎出者一，未許。自清璧出者一，未許。自清琦出者一，未許。自清魁出者二，未許。自清福出者一，未許。自清載出者二，一許甲午科舉人柯鳴鳳君男，一未許。余未艾。

以康熙丁酉年四月二十五日辰時葬感化里碧翠麓齊道鄉(xiāng)坐癸向丁兼子午庚子分金。

銘曰：人知，予之為取;不知，勿取之為。予既勤且儉以為物，祖詩書為畆，世葘畬善積于身，永終譽歸蔵于艮，為安固之墟，宜爾子孫縄又且

不孝孤哀子元嵩 鐘鎮(zhèn) 鐘欣仝泣血稽□

朞服孫清疇 清載 清魁 清魁 清璧 清佑 清琦

清福 清忇 清瑄 清輝 清璉 清七 清升

清珩 清珙 清贊 清□ 清育 清材

齊衰五月曾孫普英 耀英 盛英 敬英 德英? 尊英

儀英 進英 仁英 連英 將英仝稽首勒石

在茲堂刻

茲將志中有關(guān)內(nèi)容加以考釋：

“余自少與兄嬉游最熟。及其壯也，其間更變動，歷底定。”李光地自幼與李光忠兄長嬉戲游玩最為熟悉。到了壯年時期，經(jīng)歷了動亂，也經(jīng)歷了安定。經(jīng)考《隴西湖頭李氏宗譜—溪后渡大厝錫蹋公支系家譜》（圖2），李光忠為李伯達之二子，其祖父李克夏與李克建是李氏家族十一世克字輩，李克建其孫正為李光地。所以李光忠與李光地同為李氏十三世光字輩。年齡上雖相差十幾歲，但較為親厚①。

“難姿，極慧颕，少就學，以滄桒故，不能卒業(yè)，乃一意于服賈牽車。”李光地稱贊李光忠具有非常人之資質(zhì)，及其聰慧，從小就好學，可因人生滄桑之故，不能夠出仕，而是一心做起車載貨物的生意。

“以仰事二人，甚得歡心，遂獲贏余，以買田宅□（應是‘遺’字），若子孫□今猶稱席豊焉，性憓儒宗，構(gòu)別業(yè)，延師友課教兒孫，備極厚欵。”侍奉父母雙親，深得歡心，也獲得了些資產(chǎn)盈余，用以購買田宅留給子孫。現(xiàn)如今生活富裕，崇尚儒學，購置別院用于延請老師為宗族內(nèi)的兒孫授業(yè)，備厚禮以尊師重教。

“迨歲七十，鄉(xiāng)人以善行尚，賓于縣，叨冠帶齒與，德侔里黨宗之。若夫培佳果植奇卉，則至老不倦，每果實必亟薦諸先人，而遂惠及親輩。五六十年間，未嘗有失。凡親踈有湏非時蔬果者，咸曰：兄家宜有蓄蔵。索之，果有！其樸篤天性然歟。”到了七十歲，同鄉(xiāng)人都因為他的美好品行而尊崇他，受到了全縣人的尊重。大家都恭敬地想和他為伍（向他看齊），他的品德十分高尚，成為鄉(xiāng)里人推崇的對象。說起種香甜的果樹、奇特的花卉，他是到老了都不會厭倦。每次收獲了果實或制成了干果，就趕緊供奉、敬獻給自己的祖先，再贈送給自己的親朋們。五六十年了，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失（或失禮）。凡是血緣緊密的親戚或者關(guān)系比較疏遠的人，有需要不是當季蔬菜瓜果的，都會說：“大哥家應該會有儲存一些的。”找他要，果然都有。他的本性樸實、忠厚到這樣的程度。

“余恒觀世人昌熾之先，必以儉勤勞苦惠于天人，故其勤有朝氣，而其肅約有如隆冬之色。此能勤□（□可能是‘肅’字）以有繼，而能嗇是謂早服（《道德經(jīng)》“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謂早服”）也。”李光地一直以來觀察發(fā)現(xiàn)，世人要想家族繁榮興旺的前提，一定是要用儉樸、辛勤、勞苦、吃苦的品行來對待上天和人事。所以，當世人勤有德的時候，就充滿生命力和希望，當他嚴格束縛、要求自己的時候，就好比嚴寒的冬天那樣嚴苛。這就是說，人能夠勤勞不輟，而且能做到自我節(jié)制收斂，就符合了興盛的自然規(guī)律。李光地《榕村全集》卷三十三中，有箴文三篇：《勸學箴》《惜陰箴》和《誡家后箴》，及至后來所著的《家訓·諭兒》《誡家后文》等，都可從中看出李光地關(guān)愛子侄族人，并從族人的角度出發(fā)精辟地論述了學業(yè)、修養(yǎng)和家族興旺等方面的道理②。

“晚近或襲先世厚澤習汰而忘故，初春華夏大則信侈樂矣，如用物無于何哉？兄修勤抱樸，留有余，于不足而無爭，天人之勝。以此遺子孫，其為教，遠矣。”近來的后輩，有的繼承了祖先豐厚的恩澤，習慣了奢侈，忘記了過去，這樣危險的行為大多是崇尚奢侈享樂，對于連日常用度都沒法解決這樣的事又能怎么辦？兄長擁有勤勞的美德，堅守樸素的習慣，總是保留富余的物資，對于缺少的東西又從來不與別人爭奪，這是上天和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把它留給自己的子孫后代，教育意義可以說是非常深遠。這部分內(nèi)容佐證了為什么李光地在康熙五十五年（1716）回到家鄉(xiāng)時親自訂立族規(guī)《本族公約》。《本族公約》嚴厲申明：一旦族人子弟犯法，他決不徇私庇護，必定會聯(lián)合其他族人按照規(guī)定懲處。李光地除了家訓族規(guī)之外，還訂立村規(guī)民約，包括《同里公約》《丁酉還朝臨行公約》等（圖3），明確指出盜竊、奸淫、賭博、盜耕牛私宰和放火焚山，都是嚴重影響生產(chǎn)和生活安定的大事，告誡鄉(xiāng)人不能觸犯，違者將被送官府按律查辦。不僅約束族人行為規(guī)范，改善鄉(xiāng)里社會習氣，還對周邊地區(qū)產(chǎn)生了影響。

明清時期，湖頭古鎮(zhèn)曾出現(xiàn)“四世十進士七翰林”的科舉盛況，先后出現(xiàn)了1位宰相、4位總兵、99位舉人，入仕100多人，世所罕見。李光地族里規(guī)約還惠及全縣。根據(jù)李光地的建議，泉州知府劉侃知、安溪知縣曾之傳設立府學，建造朱子祠，教化民眾，使宋代理學家的宗族自治理想第一次在安溪乃至閩南地方社會得到完整實踐。敬業(yè)守分、克勤克儉、與人為善等理學文化理念，隨大量家訓族規(guī)的踐行，滲透到地方阡陌，成為閩地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內(nèi)在文化動力，提高了鄉(xiāng)民文化素質(zhì)，革新了當?shù)孛袼注邸?/p>

可以說，《清李府君墓志銘》的出土，為研究李光地文化和李氏家族的家風家訓提供了資料，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注釋

①《隴西湖頭李氏宗譜—溪后渡大厝錫蹋公支系家譜》，2010年修訂。

②參見《榕村全集》《家訓·諭兒》《誡家后文》和《本族公約》《同里公約》。

③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 2016年文章《福建安溪李光地：家傳一首冰壺賦庭茁千尋玉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