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令（三首）

許放

長物志

我本來是山前的石頭

堅硬，不加修飾

我本來隨著流水進入時代靈魂

現在卻是一首詩里

短暫的詞語

——明月照我歸鄉，便在我的記憶里

烙印了月光，唯一的坦承

我站得筆直，但彎下腰

把泉水里的天空

捧起來，表達為時間的敘述

我的身影像一張弓

朝向遠方的山

山上的石頭望著我，望著一只鳥張開翅膀

巨大的寧靜中，一棵樹望著

圍繞它的河水出神

白龍江。拱壩河。博峪河

巨大寧靜里有風吹來

草葉豎起了倔強的棱角

生命的韌性逐漸展開，變成宇宙的初衷

身外物，皆是過往

我隨著回憶漂流。我惦念著水中央的船

向西的旅程卻越來越短

面對我出生的瞬間

沉默地回望

哪怕那一眼之后

語言就會失去原有的力量

明月令

有蟬鳴。有蜘蛛結網。我坐在

佛祖坐過的石頭上

用一根鈍鐵敲打著節拍

我不確定父親唱過的歌是否源自秦國

歲月始終在城墻對面

驅趕著羊群

白草更高。沙洲更干凈

父親的語言漸漸變成了我的語言

父親的泥土漸漸夯實

我看著一面鏡子里，父親的皺紋

仿佛有種水滴石穿的力量

在我身體里縱橫

向西，向著太陽和酒，以及寧靜的夏末

心有明月：此刻，時間是一首詩

是漢字糾纏的故鄉

我只要閉上眼睛

記憶里的種子就會生長

奪目的綠色，就會成為我本來的姓氏

不可替代的詞語

美學與哲學，必須回到語言

它們應承擔的物體中

有一所房子

有一扇很薄的屏風

塵世的振動聽上去似乎又遠了幾分

火種以外的世界，中國

鳥雀的聲音燃燒著

在水流中

纏繞夢的回聲

像是能穿越鏡面，回到大秦，敲響編鐘

星空的波紋擴散出去

有一種沉默的美

在歲月里，隱藏的名字與我達成默契

他們想要書寫新的世界

而不是在有限的舊世界里循環

所幸，安靜的臺階，向下是草根

再向下是隱喻的琥珀

是不可替代的

麻雀和一些被遺忘的細節

在冷靜的樹和草莖中

已經浸透了

生與死的秘密